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文案 某日,皇上给太子赐婚 - -两日后,太子妃不见了,太子出逃了 - -皇上很生气,后果——挺坑人 - - -简而言之,这是太子与太子妃之间的逗逼琐碎日常 -本文后宫,伪宫斗。背景架空,谢绝考究。 内容标签: 欢喜冤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秦袅袅,李存之 ┃ 配角:杜子熙,一大批酱油党 ┃ 其它:轻松欢脱小宫斗   ☆、第零一章      话本里都说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秦袅袅为了体会一把这种刺激的感觉,身背一只包袱,手拿一根飞爪绳,很是利索的爬上墙头。她坐在墙头上,很是欢喜的展望人影单薄的街道,心想着:本姑娘终于重见天日了。   正开心着,黑漆漆的周遭忽然多了几分光亮。   秦袅袅寻向光源,瞪着一双眼。怎奈光源太多,她实在是看不过来。那些个家仆纷纷提着灯笼,墙里墙外围了好几层。   她垮着脸,悲伤地看着老管家秦肃,“瞧您秦叔,这大晚上的,兴师动众的多不好。您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我去欣赏一番城外的月亮。我保证看完了就回来!”   老管家一本正经道:“小姐,您的人品着实不可信。”   秦袅袅依旧稳如泰山的坐在墙头,作垂死挣扎,“秦叔,您得信我,我的人品真真是日月可鉴,保证看完月色立马回来。”   秦肃不为所动,淡然如斯,指着夜空道:“小姐,您看。”   秦袅袅循着方向看过去,泪流满面。这是多么美妙的一个夜晚,连月亮都躲起来享受这份美妙了。她怏怏的从墙头翻下来,落在一堆家仆之中。   她数了数,顿觉自己很拉风。   这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加起来有四十多个家仆,她被护在中间。这队伍,不可谓不大。这阵仗,不可谓不威风。   七拐八拐后,秦袅袅被带回房间。   闪烁的烛光将秦袅袅的房间映得亮堂堂,也将房间里的两只身影拉的很短。这身影的主子正是秦家一家之主――秦多多,和他的夫人。   见秦袅袅被带了回来,秦多多一掌拍在方桌之上,连带着一旁的凳子都颤了颤。他怒目圆瞪,怒不可遏,指着一脸“关我啥事”的秦袅袅,大斥,“你个不肖女!”   “爹,我又没做对不起您的事,您这么生气做什么,身子要紧,身子要紧。”秦袅袅一屁股坐上那只凳子,完全是一副“我是一个大孝女,您别给我乱扣帽子”的神态。   “放肆!”秦老爷子拂袖而起,颤着手指着她的鼻子,“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你可知你这么做会连累整个秦府都遭殃,你竟三番五次的出逃。今天不让你知道知道厉害,你就不长记性!”   说罢,他霸气的扬手,“管家,家法伺候。”   管家依言而去。秦夫人见此,连忙走上前去,劝慰道:“老爷,袅袅还不懂事,您别没轻没重的罚她。而且这成亲的日子也没几天了,要是袅袅的身上伤痕累累,我们也不好跟宫里的人交代。我看,不如将女儿锁在房中,不让她出去。吃的用的都送到她的房里,直到大婚那日。”   秦老爷子皱着粗厚的眉头,揣度了又揣度,思量了又思量,终于丢下一句话,“你给我好好地在这里反省反省。”   秦袅袅朝着他的背影撇嘴,不情不愿的宽衣睡觉。与此同时,屋外响起锁门及锁窗的声音。她赌气般的翻了个身,心中将那个未来的夫君,也就是当今的太子殿下骂了个爽。于是,她睡得安心许多。   翌日醒来,秦袅袅已忘记了昨晚上的不愉快,很是欢乐的将自己收拾妥当。   她透过门缝窥视外面的情况,忍不住给她爹鼓掌鞠躬。门口八个汉子,每扇窗户四个汉子,每隔一丈四个汉子……这看押犯人也没这么大的阵仗啊,看来真是把她爹给惹怕了。   她理理衣襟,清了清嗓子,扬声道:“来人呐,本姑娘饿了。”   不多时,有丫鬟送来吃食。   半个时辰不到,秦袅袅又扬声道:“来人呐,本姑娘渴了。”   不多时,有小厮送来新茶。   三炷香之后,她气聚丹田,很是卖力的与屋外的人扬声道:“来人呐,本姑娘馋了。”   不多时,有家仆送来零嘴。   这一整日,秦袅袅玩这游戏玩儿得不亦乐乎,倒苦了膳房的一干厨子们。一轮五个厨子,一天下来,愣是没歇到一个时辰。   下晚的时候,秦老爷子亲自过来巡视一遭,很是满意的离开了。   秦袅袅在屋里闻得动静,很是奸诈的笑了。她一手端着白天要来的各种吃食,一手敲响某扇窗户,“小哥,你守了我一整天,饿不饿?我这儿有吃的,你要不吃点?”   窗外的汉子嘴角抽了抽,低声道:“老爷方才来的时候已经给小的们送了吃食,小姐还是留着自己吃吧。”   秦袅袅蹬蹬的跑了个来回,手里又是一壶茶,谄媚道:“小哥,我觉着你吃了东西一定会口干,要喝点水不?我拿杯子给你倒上。”   窗外的汉子面部抽了抽,回之:“小姐,小的们不渴。”   秦袅袅怒了,摔了白日里积攒下来的各种盘子,霹雳乓啷,像一支清脆悦耳的曲子。奈何,依旧没人搭理她。她飙了,心一横,道:“你们去跟我爹说,再禁我足,我就上吊给他看!”   于是,“嘶啦”一声,她扯下了珠帘后挂着的帷幔,剪成一截一截,再一截一截的扣起来,然后甩上屋梁。   外头的众汉子们侧耳听着,闻得她确实好像有点想不开,即刻派了个代表去请秦老爷子过来。   屋里已站在凳子上的秦袅袅盯着屋顶发了会儿呆,倏地眼眸晶亮,又搬来了几只凳子往高处了架。她拽着那根帷幔扣成的绳子,使出吃奶的劲儿往上爬啊爬啊,终于爬到了屋顶。她很开心,猛地一下拍飞天窗上虚设的盖板。   盖板框的一声落下,掩盖了屋顶上某人弱小的吃痛声。而听在屋外之人的耳朵里,直以为秦袅袅踢开了板凳,心中惶惶不安。   未几,秦袅袅探出半个身子,对上一双明亮且闪着黠光的眼睛。   她吓了一跳,没敢叫出声,却险些掉下去。好在这人虽被吓着了,但他眼疾手快的一把抓住了她,且稍一用力,便将她的下半节身子拽了上来。   不远处传来万马奔腾般的脚步声,秦袅袅心里一紧,也顾不得此人是谁,连忙道:“快走!”   李存之愣了一愣,眺望着远处疾驰而来的秦多多,方想将这女人扔下去,却见她蹭蹭的在屋顶上走着。且走得很有喜感。他看着她即将掉下去的样子,心里一软,悄无声息的将她撂在背上。他环伺四周,复左边一跃右边一跃,很快便跃出了秦府,跃出了三五里路。   秦多多惊慌失措的打开房门,房中空空如也,只剩一堆叠在一起的凳子和凌乱的布条。他脸色铁青,怒火中烧,咬牙切齿道:“追!”   这个晚上,在众百姓无察觉的情况下,秦府上演了一场格外精彩的追逐戏。令老爷子难过的是,第二天一早回来的家仆们纷纷表示:没找着小姐。   秦老爷子只觉怒火烧了天灵盖,一病不起。他作为朝廷正二品大臣礼部尚书,翌日清晨都没敢进宫上朝,生怕皇上问起袅袅一事说露了嘴,招来杀身之祸。他却不知,皇宫里也已是一锅浆糊粥,那些个锦衣卫正悄悄地查找与秦袅袅几乎是同时消失不见了的太子殿下。   再说秦袅袅成功逃出秦府之后,她伏在那人的背上,被那人一口气带出数十里,很快便到了城门口。那人站在寂静的街道上,定定的看着远处的城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秦袅袅见此,便从他宽实的背上挣脱下来,道:“少侠,多谢!”   少侠?   李存之挑眉,看着这个连逃皇上御赐的大婚都做的出来的小丫头片子,感觉很新鲜,也很有趣。他看着她兴致冲冲的往城门走,曰之:“想出城?”   “你也要出城吗?那咱俩同路啊。”秦袅袅这口吻好像大冬天的看到了鸟语花香,很是欢喜。听在李存之的耳朵里,颇有几分欠揍。他笑了笑,指向城门道:“你看。”   这时候还是初子夜,景阳城的正门刚刚关上。   秦袅袅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但见城门紧闭,连个守门的人都没有。她心中默叹,复与他道:“你不是会飞吗?我们飞过去不行吗?”   对方眼角抽了抽,仰首看着高三丈有余的城墙,笑道:“要是不带着你,倒是能过去。”   秦袅袅瞪他,“你的意思是,我太胖了?”   那人未言,只当做默认,喉头涌出清晰却浅显的笑声。他那双慧黠的桃花眼在墨黑的夜色里闪烁着熠熠光芒,似黑幕里的晨星。遂,他沿着城墙,一路往西。   “欸,你是不是有办法出城?”秦袅袅巅巅的跟在他的屁股后头,好奇的打量着他。可惜夜色太沉,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她便蹦哒到他的身侧,脆生生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李存之信口拈来道:“木子仁。”秦袅袅在他的耳畔,紧接着嘟囔道,“那叫瓜子仁不是更好。”   他眉稍抖了抖,泰然问:“你叫什么?”   “我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别人。”秦袅袅探视四周,小心翼翼的好像生怕别人听了去,“我叫秦袅袅。”李存之低笑呢喃,“秦袅袅……你爹对鸟倒是偏爱。”   对此,秦袅袅嗤之以鼻。   莫约半个时辰后,李存之带着她走到一处偏门,这门不过一丈宽,是景阳城正城门之外的唯一一扇偏门。走这儿的人,其实并不多。守门的人见他二人,立时长戟相交,对他俩很是不满,“什么人?”   李存之淡定至极,也不知打哪儿掏出来的一块巴掌大的东西往他俩的眼前一杵,“看清楚了?”   守门的人擦了擦双眼,近了一分又一分,好容易才看清他手里的东西,顿时低头弓腰,十分乖巧的放他们出城。秦袅袅表示,他手里那东西很牛,她很喜欢。   于是,这俩人欢天喜地的出城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开坑求收藏,求留爪。么么哒   ☆、第零二章      二人顺着街道走了两个多时辰,天光微亮,东方露出羞答答的太阳,散着五彩朝霞,铺设大地。秦袅袅借此打量着李存之,一只翠竹簪半拢青丝,雪青色的锦袍绣着行云纹,裹住他修长的身姿。信步而行,阔挺俊逸,看着还挺养眼。   她走到他的身侧,仰头比了一比,忽然发现这瓜子仁虽然看着不高,实际却比她高出了半个头来。她嘻嘻一笑,“瓜子仁,你有没有银子?”   “你要银子做什么?”李存之挑眉。   秦袅袅低眉想了想,她确实不该问他这话,毕竟她是要一个人跑的。她下意识的摸遍全身,忽生一计,遂与他摆手道别,“昨晚上多谢了,再会。”   李存之眉脚轻挑,“你去哪儿?”   “蹭饭。”秦袅袅转动着乌溜溜的眼珠子,眉开眼笑的与他说话,好似蹭饭是件很光明磊落的事情。李存之跟着她走了几步,想看看她是如何蹭饭的。   秦袅袅若无其事的走进一家酒楼,脸上挂着无害的笑靥。那身行头怎么看都是富贵人家的姑娘,店小二见了,两眼放光,堆着一脸谄媚的笑迎上去,“姑娘里边坐。我们天香楼要什么有什么,菜式繁多,品种多样,姑娘想吃什么尽管说。”   她与此人笑了笑,开点菜肴,“三杯鸡,水煮牛肉,肉酿生麸,赛蟹羹,杏仁佛手……”她眼眨都不眨,一口气点了二十几道菜,面色红润,神清气爽。店小二由一开始的欢喜连天,到后来的惊愕怔愣,表情变化多端,丰富多彩。   李存之在另一张桌子上暗笑,手边摆了一壶新茶。   不多时,店小二将醉虾、三杯鸡等四道菜先端了出来。秦袅袅倏地一下两眼晶亮,拾起筷子,爽快开吃。正风卷云涌般消食这四道菜,一旁李存之似有若无的眼光惹得她侧目,“你也想吃吗?那过来一起吃啊。”   那人摇摇头,端坐静观。   片会儿,店小二又端上了几道菜。他来来回回跑了三趟,秦袅袅才露出酒足饭饱的姿态,可她点的菜肴还未上全。   她心满意足的打了个饱嗝,环伺左右,正巧店小二端着托盘过来第四趟。她巧笑嫣嫣,眼睛眯成一条缝隙,眼睫簌簌,“辛苦了,小二哥。”   店小二讨好的笑着,夸赞道:“姑娘真是好食量。”   秦袅袅脸颊嫣红,颇有几分不好意思,随手又挑了块牛柳扔在嘴里咀嚼。店小二见此,笑盈盈的回去端上第五回菜肴。秦袅袅已然忘了自己到底点了多少菜,反正这店小二来来回回跑了不少趟数。她不禁掩唇偷笑,直起身子正大光明的走了出去。   李存之在桌沿放了几枚铜板,也跟着她走出天香楼。   孰知这秦袅袅还未走出三丈远,那店小二已去而复返。他追了上去,口中嚷嚷着,“姑娘,您还没给银子呢!”说着,他预备撒腿追过去。   李存之横手将他拦住,问道:“一共多少银子?”   “这姑娘点了二十多个菜,鸳鸯雪花卷和虾饺还未来得及做,我也就不与她记账了。这统共算下来,就十一两银子吧。”   他摸了摸怀里的银子,方准备掏出来,另一只手已被一只触感柔软的小手拽住。他侧眼瞧去,但见她满脸嫌弃的拉着他就走,语气颇有几分不善,“给银子就不是蹭饭了,你干嘛给他银子啊。再说了,我又没让你替我给银子,你是不是银子多了重的慌。”   他做了件好事,却被她说得一无是处。嗯,确实是他多此一举了。   天香楼的店小二反应不及,再等回过神儿来,那人已被秦袅袅拉着跑出老远。他踮着脚尖还能见到二人的身影,连忙差四五个人追过去。   可这人头攒动的街头要追两个逃跑的人何其容易,很快便追丢了。   娇喘吁吁的秦袅袅回身遥望着身后的长街,确定没人追过来了才原地停下,稍稍歇息了片刻。李存之则是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态,斜乜这人,笑意浅浅。   调整好状态的秦袅袅深觉,蹭饭不是一个长久之计,她得想个完全的法子。   她抚上发间的点翠首饰,又仔细地打量着周遭,在瞧见不远处“朱记当铺”四个字时一阵雀跃,蹭蹭的跑过去。李存之则继续跟在她的后头,沉默寡言。   进了当铺的秦袅袅利索的将发间两只嵌着三颗珍珠的发钗、一只镶水晶的银步摇和几只小巧的银钿卸下,与朱老板讨价还价,好容易才换了三两银子一贯钱。走出当铺,她的头上也就剩下两朵嫩粉色的簪花了。她暗自叹息,早知如此,她应该多在发间戴些华胜步摇才是。   李存之眉梢几不可见的跳了跳,“你经常这样外出?”   “当然不是了。”她又不是有病。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要不是被逼上梁山,她才不会如此做。秦袅袅给他抛去一记白眼,表示愤懑。   “那你为什么要跑?”李存之紧接着问。   秦袅袅一时不备,脱口而出,“因为我不想嫁……”她吞下剩余的话,没敢说出来。不想嫁给太子殿下,这可是大逆不道的话,而且还是抗旨。不小心的话,说不定真会招来杀身之祸。   李存之默默地将她的话补脑完整,眉稍再次跳了跳。   沉默的二人一路向西,走了两个多时辰,沿途愈发荒凉。且不说客栈酒楼,就是住户也没几家。好容易寻着一家,偏又简陋的要命。李存之微微蹙着眉,睨眼于秦袅袅那厮,她倒是自在得很,跟这户当家的大哥大嫂很自来熟。   午膳过后,秦袅袅给家主几十文钱,粲然道:“这是我们兄妹的一点小心意,你们一定得收下,不然我们兄妹怪不好意思的。”   “这怎么使得。”那些铜板握在大哥的手里很是重实,他却朴实的不愿收下。最后推脱不过,只好红着脸将铜板揣进兜里。   临了,秦袅袅又与他二人道:“大哥,这可是朱记当铺的银子,你可得放好了。”   李存之侧目,一时间不太明白她这话的意思。   农家大哥却是感激涕霖的应着,对秦袅袅十分感谢。他们能招待他俩的也就田里长的一些素菜,不值几文钱,秦袅袅却给了他这么多。这些铜板可够他家里用好一段时间呢。   二人又走了一段路,李存之依然跟在秦袅袅的身后,亦步亦趋的走着,始终保持着适当的距离。秦袅袅皱着一双黛眉,“木公子,您跟着我也有半天了,是打算去哪儿啊?”   “跟着你走。”   “……”秦袅袅无语望苍天。   这日晚上,秦袅袅和李存之是在一间破庙住下的。对于秦袅袅一颗时刻兴致勃勃的心,李存之有些不能理解,但他也觉得此番出行收获颇丰。   “瓜子仁,你想不想吃肉啊?”   瓜子仁?她倒是喊得顺口。李存之睨了她一眼,温吞道:“你有法子?”   秦袅袅一脸贼笑,脆生生道:“你去林子里抓只动物来我们就有得吃了,你要是抓不到,我们就饿两顿。”   李存之那只隐在袖口里的拳头紧了紧,又抵着唇,“那你做什么?”秦袅袅眨了眨眼,纯真无辜之:“我在这儿等你回来。”   他一下被噎住,含笑的眼眸瞪了她一眼,转身消失于林子里。   这片树林枝繁叶茂,却没几只动物。李存之在里头转悠了很久,愣是没看见哪怕一只动物出没。别说是兔子,就是麻雀也没瞧见一只。他倏地发笑,轻浅的笑意飘荡在岑寂的林子里,低沉却清晰。停留片会儿,他又继续寻找小动物。   秦袅袅在破庙里左等右等,等得直犯困,才将他给等回来。她看着他手里那只小得不能再小了的麻雀,顿觉很心疼,立马从他手里抢过来,温柔爱抚,“去了这么久,就逮着一只小麻雀?瓜子仁,你不是会飞吗,会飞的人不都是会武功的吗,难道会武功的人都不会狩猎的吗?”   李存之笑了笑,也不生气,只道:“林子里没什么动物。”   秦袅袅娇哼之,摊开手掌。得了自由的小麻雀翅膀挥挥,愉快的飞走了。她讷讷的看着,又转首瞧着李存之,宽慰道:“别担心,我有吃的。”   说着,她回到篝火边上,给他递出一只烤鱼。李存之这才发现她走路一瘸一拐,再顺着她的腿看下去,左脚只套着足衣。白色的足衣上鲜红一片,像一朵刚刚绽放的朱槿。他皱了皱眉,“你的脚怎么了?”   秦袅袅不以为意道:“哦,没事。插鱼的时候,竹竿打滑,与脚面擦肩而过。”   她说的满不在乎,偏偏足衣上的鲜红血迹触目惊心。李存之蹙起卧蚕眉,将那条烤鱼放置一旁,走到她的身边蹲下。他一手握住她的小腿,动作轻柔的扯掉足衣,解开她粗略包扎的巾帕。   璞玉般的脚面划开一道深长的血口子,斑斑血迹落在李存之深邃的瞳孔里,颇有些刺眼。他另一只手自怀里取出金疮药,谨慎的洒在伤口上,随手撕下里衣为她包扎起来。秦袅袅着实感动了一把,愣愣的,忘了反应。   待她反应过来时,猛地抽回赤足,李存之举着足衣的手扑了个空。   有点尴尬!   秦袅袅撇过脸,面不红气不喘的一把扯过足衣,很淡定的套上玉足,与他眉开眼笑,“这鱼得趁热吃,不然就不好吃了。”   李存之习惯性的撩袍,照着篝火啃食烤鱼。只是舌尖碰了一下,他又缩了回来。秦袅袅眼光很伶俐,瞬间看出他吃不下这个没有咸味没有甜味,只有腥味的烤鱼,劝慰道:“这是我们唯一的食物,你不吃,就只能饿着了。”   李存之暗忖片刻,果断将这只鱼扔进了火堆里。秦袅袅给他抛了一记“有骨气”的眼神,默默地窝在一旁的草堆上歇息了。李存之环视整间破庙,愣是没找着一处好睡处,便就着她的旁边歇下。   埋着头的秦袅袅有丝丝脸红,耳根发烫,却没有与他隔开。   四月的深夜怎么说也有点寒气,加之破庙有门框没有门,有屋顶偏有洞,夜风习习,吹得二人更冷了些。秦袅袅没甚意识的蜷缩在一起,感知身旁有温热,只当做棉被,直往李存之的怀里拱。偏偏对方睡眠极浅,被她这么一弄,更没甚睡意。   清明的月光下,昏暗的破庙里藏着李存之酡红着双颊的模样,有几分晦暗不明。他将秦袅袅往外推了推,她不仅没因此翻身而去,反倒更贴紧他的胸怀。   睡梦里的秦袅袅是这样以为的,这个东西真是暖和,也不知是个什么东西。   蜜桃般的香气窜入李存之的肺腑,一阵清明。他颔首看着怀中的人,双唇抿成一条直线,露出几分淡薄的笑意。不知不觉,他也沉入梦境   这一夜的睡眠,格外香甜。对李存之来说,这是极少有过的高质量睡眠。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一两银子相当于今天的一千元人民币。   当然与历史不太一样,将银子的价值折中了一些。而一千为整,也好算些。      ☆、第零三章      晨曦透过细密的树叶洒在地面,折射出一地斑驳的光影。李存之惺忪的睡眼在发现破庙中只有自己一人时,脑袋立刻清醒过来。   他蹙了蹙眉走出去,视线所及之处皆无人影,那双卧蚕眉则蹙得更深了些。   “你醒了,瓜子仁。”秦袅袅从破庙的转角处一瘸一拐的走出来,整饬着衣衫,“我带你去溪水边洗漱一下,喝点水权当早饭。”   李存之眉脚跳了跳,“今天怎么不插鱼了?”   秦袅袅未答他的话,将头上仅剩的簪花扔在破庙里,还丢了那只沾了血的巾帕。李存之默不作声的跟着她沿着小径行走,心中想着的是她沿路留下的记号。随身的点翠、朱记的银子、贴身的巾帕……倒像是故意为之。   “瓜子仁,咱俩就在这儿分道扬镳了。”秦袅袅也不看他,随手摘取溪边的野花,“你要是往东,我就往西。你要是往南,我就往北。”   李存之一口水噎在嗓子眼儿,憋了又憋才没让自己咳出来。他侧头看着她,所折的野花束在小小的手心里,绿叶相衬间五彩斑斓。而她那双眼眸神采奕奕,模样娇俏,竟是别样的好看。   半晌,他直起身,道:“我和你一个方向。”   “你路痴吗?”秦袅袅问的格外天真无邪,但见李存之脸色沉了沉,她又将手里的花束递出去,“沿着这条小溪走,总会找着人家的。”   李存之欣然接过,清新的香气弥散开来,萦绕在他的鼻息之间。他暗笑发笑,再抬眼看过去,秦袅袅又摘了两朵小花,一朵黄色一朵红色,斜插云髻,显得俏皮至极。他想了想,道:“你脚伤了,行路不便。等你伤好了,我就跟你分开走。”   秦袅袅心道:这人怎么跟狗皮膏药似的,丢都丢不掉。再想了想,他说的也是。是以,二人又一起上路。   因着秦袅袅有脚伤,这一日行路尤其的慢,将晚才寻到一处简陋的客栈。   这一日的景阳城可是热闹极了,走了一批暗访的秦府家仆,又来了一批暗访的御林军。百姓们闻风,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却怎么也打听不出来。   秦多多生怕皇上问起她女儿在家可好,又一次称病未进宫问安。是以,金銮殿上的皇帝发话了。圣上假言正色,不怒而威,道:“众卿家今儿得空去探望探望秦大人。若是明儿这症疾还不见好,朕将亲自前去探望一番。”   这话传到秦多多的耳朵里,叫他惶惶不安。一夜过后,他力持表面镇静,心里却哆哆嗦嗦的进了宫。   皇帝居高临下的睥睨着他,“秦爱卿,听说你病了?”   秦多多心肝微颤,垂眉低眼,“回皇上的话,微臣的病已好了许多,谢皇上关心。”   皇帝煞有介事的颔首,一双凤眼打量着他。虽说秦爱卿的脸色确实不大好,但更像是吓的而非病的,估摸着可能是他女儿出了什么事。是以,皇帝漫不经心道:“明儿就是大婚的日子了,令千金可还好?诸多事宜也都准备妥当了吧。”   他大骇。明日成婚,秦袅袅却遍寻不获。她已跑了三日,即便今儿找着了,也不可能赶得上明日的大婚。若是再不与皇上禀明,那就是抗旨不遵加欺君之罪。秦老爷子畏颤颤的跪在殿中,“臣有罪。小女已于三日前离开景阳城,至今未归。微臣已派人全力搜捕,日前还没有消息。请皇上责罚。”   “大胆!”皇帝愤恼拍案,心里却长长舒出一记,“秦多多,你竟如此目无王法。朕念你为本朝鞠躬尽瘁、呕心沥血的份儿上,再宽限你一些时日。若是五日内找不到你女儿,你便提着脑袋来见朕!”   秦老爷子松了口气,就差声泪俱下,高呼:“谢皇上恩典,谢皇上恩典!”   退朝后,吏部尚书杜淮在路过秦老爷子的身边时,鼻孔朝天,冷哼,“令千金可真是福气不小,皇上竟然就这样不与你们计较!”   实则皇上这一举动也让秦老爷子受宠若惊,可杜淮此话也太过刺耳了些。但他心胸宽阔,不与其计较,一脸正色道:“那是皇上仁慈!”   杜淮被噎了个死,悻悻的闭了嘴,阔步离去。   而此刻的秦袅袅与李存之已走到清平镇,好容易走到一处稍显富裕的镇子,二人很欢喜,即刻找了间客栈大吃了一顿,膳后又在房里歇了会儿。   这时候还是春日里,李存之没有午睡的习惯,便在房间里凝心静气,闭目养神。   莫约一个时辰后,秦袅袅的房间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李存之掀开眼睑,起身打开房门,正逢秦袅袅也出了门。他与她笑了笑,眼睛眯成一道弯。后者心中哀叹,只觉这只狗皮膏药怎么都甩不开。   结算时,秦袅袅将银子递到小二的手里,将“这可是朱记当铺的银子”一话重复了三遍才离开。   三个时辰后,二人自清平镇走到清昌镇。正寻找住所的时候,二人行变成了三人党。   看着骑着骏马奔驰而来的沈白时,秦袅袅着实吃了一惊,愣愣的道:“你不是应该在景阳城与你爹经营商铺吗?怎么会来这里?”   沈白乃是景阳城首屈一指的瑞祥布庄沈老板的独子,因着秦家的衣裳都是在瑞祥布庄定制购买。是以,秦袅袅也时常跟着一起去,沈白又自小跟着他爹混迹布庄。一来二去的,两人就认识了,碰了面也能说上不少话。   “听秦夫人说你离开了秦府,我便想着寻你来着。一路上又看见你丢的东西,便一路找到了这里。”沈白从马鞍上一跃而下,看着格外英姿飒爽,“我听说你是为了逃婚?”   “嘘!”秦袅袅立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将他拉出两三米的位置。   倘若是一般人家,她逃婚被人知道也就知道了。可她逃婚的对象是当今太子殿下,那可是砍头的大罪,岂能被别人知道了去。况且,她身边还有个甩都甩不掉的李存之。   “我知道,此事不宜张扬。你放心,我是不会说出去的。”沈白配合着她,压低了嗓音,靠在她的跟前,道:“袅袅,你若是不想跟那人成亲的话,我就跟爹说让我娶你。反正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总比跟没见过面的人成亲要来得好。”   他说话的声音虽小,李存之却听得一清二楚。他不露声色的觑视沈白,静静的等秦袅袅回话。   秦袅袅却被他吓了一跳,道:“这话不能乱说,我成亲的事不是你爹能做得了主的。趁着还有些光亮,你赶紧回去,别掺合此事。”   沈白不以为意。他只听说秦袅袅趁夜离开秦府是因为逃婚,却不知道她逃得是谁的婚。是以,他道:“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你放心,我……”   他一句话还未说完,秦袅袅便没甚耐心的打断了他,道:“你回去告诉我爹,我现在清昌镇,会一路往南走。”她叮嘱着,格外小心翼翼,“沈白,这事只能告诉我爹。对于其他所有人,哪怕是你最亲最近的人你都要装作未曾寻过我。哪怕是当今的皇上问你,你也不能说见过我。”   顿了顿,她正色满怀,道:“否则的话,我秦府上下几十口人命可就没了!”   李存之眉峰挑了挑,端详着故作威严的秦袅袅,心下粲然。他走到二人的身边,指着身后的客栈,道:“有什么话到里头说罢。”   沈白这才注意到有人同秦袅袅一道儿,他双目仔细地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个透,“你是谁?”   “我是……”   “他跟我差不多情况,路上遇见了跟我做个伴儿,也挺乐呵的。就是除了会飞,啥也不会。”   说着,三人一起进入了客栈。沈白自然是交银子的那个,可他又不大愿意让李存之也住这儿,便犹疑着。李存之看在眼里,耐着性子,沉默以对。秦袅袅看得也明白,立马从怀里掏出银子丢给掌柜的。沈白不明,疑惑之:“一路上都是你在照顾他?”   秦袅袅回之:“他说了,他发间的那支翠竹簪以后归我了。”   李存之眉梢抖了抖,依旧沉默对之。   “对了,袅袅。”走过二楼房间的转角,沈白忽然道:“我在庙里发现那只巾帕上沾了不少血迹,你是不是哪里受伤了?”   秦袅袅觉得沈白今儿个真是有点啰嗦,是以,她拐进一间客房,与他道:“小白,万事就拜托你了,我先歇息了。”沈白吃了个闭门羹,怏怏的去了自己的客房。   李存之见此,不自觉的翘起来唇角。   第二天一早,沈白与秦袅袅道了别,照着她的话尽快赶回去。虽然他非常不明白秦袅袅何以这么紧张,但听秦袅袅的话似乎是他的习惯。而秦袅袅与李存之则是往东北方向行走。   李存之将连日来的行路画了幅图,这秦袅袅看着虽是胡乱的走,可她距离景阳城却越来越近。他思来想去,似乎有些明白她的那点小心思。   一路上留下来的信物当做记号,是想引她爹秦多多寻来。等到将她交到皇上面前时,也可说逃婚一事是她一人所为,与别人没有半点关系。秦多多虽然也有罪,但念在他并不知情并且能及时将她带回来的份上,皇上势必不会过于怪罪。   他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一蹦一跳的走着,一双眼睛笑成一对新月,十分俊俏。 作者有话要说:  动动小手指,收藏起来,作者君表示很欢喜。   这类风格的也是第一次写,还望各位看官给予鼓励和建议。(*^__^*)   ☆、第零四章      秦袅袅与李存之在往东北路上走了好些时候,一路上农户不断,农户的院子里种着各式瓜果蔬菜,基本还在发芽期。二人走在其间,前者觉得很是新鲜,看什么都很欢喜。   又走了一段路,秦袅袅眼光伶俐的发现某家后院种了不少草莓,鲜红的果子躲在绿叶之间,好像跟在人们捉迷藏。她欢欣雀跃的小跑着过去,蹲在藩篱之外,两只小小的手掌透过空隙捣捣小白花、摸摸小红果,很是开心。   李存之站在她身后,居高临下的睨眼于她,“你想吃?”想到那日他在客栈里蹭饭,他倒有些想改口问她,是不是想偷。   秦袅袅朝他嘻嘻一笑,绕过藩篱,进了农家院子。院子里有位吴姓大婶正在择菜,看见身着锦衣华服之人进来,受宠若惊,连忙笑着脸,“这位姑娘是……”   “大娘,我看您家的后院里草莓长得极好,嘴就有些馋了,想跟您买点吃吃。您看能不能帮我摘点来。”她掏出几十块铜板,塞在吴婶的手心里,“这是我的一点小心意。今儿还想在您这儿叨扰一夜,您看可方便?”   李存之举目仰望,这才正午,她却说在此住下。看来又是故意停下,好让秦多多找得容易些。   吴婶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将屋里的儿子吴二和儿媳给叫出来,吩咐二人去后院给她摘草莓,自己则给二人备了茶水。摘好草莓,吴二又逮了只鸡宰了烹之。   秦袅袅兴致勃勃的在此住了一夜,翌日寅时三刻她便偷偷摸摸地起了身。她收拾妥帖后又给了些银子给吴婶,悄悄地往回走。李存之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吴婶见他起来,和蔼可亲的与其打招呼:“这位公子,你醒了呀。”   李存之颔首,算是回话了。   吴婶笑了笑,看着格外和气,自袖口里取出一些银子递给他,道:“昨儿那姑娘说,等你醒来将这个交给你,她先走了。”   卧蚕眉渐渐拢到一处,复又展眉,问道:“她往哪个方向走了?”   吴婶往北边一指,道:“我看姑娘好像是往那边走的,左不过一个多时辰。公子若是脚程快些,兴许还能追上那姑娘。”   李存之道了声多谢,连银子都没要便往北追了去,脚不停歇的走了三个多时辰。   按说秦袅袅的脚程也不快,走了这么长一段时间,他也该追上了才是。可一路下来,他连半个人影都没遇见。李存之暗忖,蓦地明白了秦袅袅的小聪明。这丫头定是往回走了,却叫吴婶给他指了个反方向,就是想甩掉自己。   这么一想,李存之倒也释然了。不论怎么说,秦袅袅迟早嫁入皇宫。他与她,有的是见面的机会,也不急在这一时。   是以,他买了匹千里驹,很快回到了景阳城。   李存之回到宫里已是亥时,而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卸下发间的翠竹簪,递给身边的太监小盒子,道:“将这个送到秦府,告诉秦大人,就说这是本太子对令千金的一点心意。”   小盒子坐上马车,于深夜到达秦府,对着被吵醒的惶恐不安的秦老爷子递出翠竹簪,道:“传殿下口谕,将这翠竹簪赠予秦小姐,以示举案齐眉、携手与共。”   秦老爷子心下莫名,脸上却是堆着笑。他叫人打赏了一些银子给小盒子,道:“劳烦公公深夜跑了这一趟。还请公公回去转告殿下,小女谢殿下的赏赐。”   小盒子是个精明人,笑道:“秦大人说的哪里话,奴才以后还需秦小姐的照顾。”他仰首看着月轮,继而道:“天色不早了,奴才就不多留了。秦大人好生歇息。”   秦老爷子道了声“公公慢走”,看着手里的翠竹簪子发了好一会的愣。他着实有些闹不明白,这太子殿下怎么好好地给袅袅赠来一只翠竹簪。好在昨日夜里得了沈白私下通知,他又连夜派了人前往清昌镇。算着,此刻应该已经接到了袅袅才是。   秦老爷子心下默叹,虽说自家丫头使了性子跑了,但到底还给家里人考虑的。不然也不会如沈白说的那样,一路上处处留有信物,也是难为她了。   而养心殿里已歇下的皇上,一听说太子回来了,立时起身更衣,怒气冲冲的前往太子宫。方一脚踏进太子寝宫便听见里屋的皇后娘娘对他的教诲之言,诸如“太子如何能如此任性”,“殿下并非是一个人”,“殿下的学业与政务才是最最要紧的”云云。而太子则一脸悉听教诲的乖巧模样。   皇帝心中闷哼一声,假意咳了两下。里屋的两人听闻,齐齐走出来请安,“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   李存之亦跟着道:“儿臣见过父皇。”   “免礼。”皇帝在首座坐下,凤眼微乜,威赫道:“朕方给你赐婚,你第二天便没了踪影。太子,你可知罪!”   李存之撩袍跪地,态度诚恳,“儿臣知罪,请父皇责罚。”   “哼!”皇帝冷斥,一手取过手边的杯盏,另一手拿着杯盖撇开茶叶,久久未言。皇后见此,福了福身,给太子爷求了个情:“皇上,您就看在殿下平日也算勤恳,这回又是初犯,也没在外头惹出祸事来,便从轻发落吧。”   皇帝等的便是这话,面子上却皱着眉头,道:“既然皇后替你求情,朕便罚你闭门思过,直到成亲那日方可出这宫门。”   李存之垂首,“儿臣谢父皇,谢母后。”   翌日,在清昌镇原先住过的那家客栈歇脚的秦袅袅睡得正香,便听楼下一阵吵吵嚷嚷,嗒嗒作响的脚步声传入耳膜。她睁开惺忪的眼眸,正巧屋外响起叩门声。浆糊般的脑袋迅速转悠起来,估摸着是家里人来了。   果不其然,外头的人道:“小姐,奴才们可能进去?”   秦袅袅道了声等会儿,便开始收拾自己。待收拾妥帖了,她无精打采的打开房门,来人竟是秦肃。她吃惊的看着,心道:爹对我还真不是一般的不放心。   从清昌镇坐马车到景阳城需一个半的白日,而在她启程回去的当日,秦老爷子在金銮殿上又被皇帝催了一道。因着太子已经回宫,皇帝这番问话的底气更加足了些,他乜眼于底下跪着的秦多多,道:“朕给你的日子可不多了,秦大人,后天若是还找不到你女儿,朕绝不会同三日前那般轻轻松松的便放过你。”   “启禀皇上,微臣已找到小女,最迟明日便会归来。”   左侧站在群臣之中的杜淮走了出来,正经威色,道:“启禀皇上,微臣有件事不知当说不当说。”说话间,他有意无意的瞥向跪着的秦多多。   皇帝知晓他二人间的暗波涌动,金口一张一翕,道:“爱卿何时这般委婉了?”   杜淮听此,心中开始偷着乐,“回皇上的话,此前有人曾见过秦大人的千金,说是与一名陌生的男子走得极近,还曾同宿于某处的庙宇之中。”   龙椅上的皇帝脸色骤冷,一双凤眸死盯着秦多多,“杜爱卿所言当真?”   “皇上,此事定是那些人看错了。小女虽是任性了些,却绝不是不三不四之人,绝做不出这等败坏名声的事情来。还请皇上明察!”秦老爷子既是骇又是恼,可在这金銮殿上,他又不敢贸然与杜淮争锋相对。   “此事关系重大,若不是有人亲眼瞧见,微臣怎敢胡言乱语,请皇上明鉴。”杜淮也不甘示弱,势要将秦老爷子打压下去。   左一声明察,右一句明鉴,皇帝听得头大。但此事确实不可放任,必须要查个彻底,否则皇家的名声堪忧。是以,他道:“曹侍郎,朕命你即刻将秦多多女儿之品德一事查个一清二楚。若是有道德败坏之举,杖责三十大板且终身待嫁。”   群臣中又走出一人,低首道:“微臣领旨。”   得逞了的杜淮斜眼乜视,直将秦老爷子看低到了尘埃里。随着公公细长的“退朝”之声,群臣散去,留得秦老爷子哭丧着脸,恨不得将杜淮大卸八块。   不过片会儿,秦多多之女与陌生男生同宿庙宇之事便传了开来。李存之听罢只觉好笑,可好笑之余也不能放任此事发展。照秦袅袅那性子,说不定来个顺水推舟,当真就与他错过了这桩婚事。是以,李存之叫小盒子给皇帝传了一句话,道是有要事禀告。   皇帝初听此话之时,暗忖这太子怎么叫他前去,而非自己过来。再一想,昨晚上才罚得他闭门思过,是该他亲自走一趟的。   不多时,皇帝到了太子的寝宫。李存之见之,“儿臣给父皇请安,父皇吉祥。”   “太子不是有事要与朕说。”   “是。”李存之遣身边的人出去沏茶给皇上,待人都走了之后,他跪在地上,一脸正色,“父皇,儿臣出宫这几日恰巧遇见了秦家的那位千金。儿臣不谙宫外的生活,全赖秦小姐对儿臣的照拂。这几日当中,儿臣与秦小姐也是形影不离。”   “哦?”皇帝表示疑惑,可又觉得太子犯不着为此事对他说谎。   “父皇,儿臣所说句句属实,绝无半点虚假。杜大人口中那位与秦小姐同宿庙宇之陌生男子,正是儿臣。倘若真有人看见儿臣与秦小姐一起,只需此人前来认一认便可真相大白。”   皇帝一想,这也算是二人间的缘分。然则杜淮在当着众群臣的面说出此事之目的就是让秦袅袅无缘于皇家,再让秦多多添添堵。除非太子亲自出面,否则秦小姐是决计不能嫁入宫中的。   李存之见此,道:“父皇,请允许儿臣明日与杜大人当面对峙。”   皇帝笑了起来,凤眸弯成一道新月,低声道之:“看来太子这几日出宫收获颇丰啊。这秦大人的女儿如此中太子的意,想必是位德才兼备的女子了。”   “父皇说笑了。”李存之坦然道。 作者有话要说:     ☆、第零五章      地平线上露出金色的霞光,层层叠叠的铺设下来,衬得皇宫愈发的金碧辉煌。群臣三呼万岁,响彻云霄。曹侍郎站在殿中,将他昨日所查尽数呈报于皇上,“启奏皇上,微臣昨日在诸多村镇查访,事实证明,杜大人所言不虚。秦大人的女儿,确实与陌生男子有染。”   “皇上明察,小女绝不会做出这等事情。”秦老爷子因着此事一夜未睡好,如今说话都是颤着声。   李存之踱了几步,站在金銮殿下,道:“父皇,儿臣有几句话想问侍郎大人。”见皇帝颔首,他信步走到曹侍郎的跟前,深邃的眼眸直直盯着他的后颈,“侍郎大人,证人何在?”   曹侍郎面不改色,道:“回太子的话,那都是些粗人,皇宫又岂是他们能进得的。”   “侍郎大人此言差矣,……”李存之正欲驳回,殿外有公公的声音传进来,曰之:殿外有个叫秦袅袅的女子求见。李存之愣了愣,没想到她这么快便回来了。秦老爷子则是铁青着脸。   马车的速度虽慢,但只要脚下不停,只需一天便可到达景阳城,不过回到家中已是子夜时分。秦老爷子当下便将太子爷赠予的翠竹簪交到她手里,又一番质问。那时的秦袅袅还想着,这簪子好不眼熟,便未答秦老爷子的话。今晨醒来后又被秦夫人唠叨了一回,秦袅袅便想着此事得解决得仔细些。   是以,她决定走一趟皇宫。七出之罪可不是说笑的,传了出去,且不论别人如何说,对皇家而言,此乃天大的侮辱,比之抗旨没甚区别。虽然她还未与太子成亲!   “宣!”皇帝清脆道。   秦袅袅在殿外听了话,立时提脚进来,跪在秦老爷子的身边,忽略他“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无比镇定,“民女秦袅袅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秦袅袅……”这名字喊在口中,还真有点奇怪。皇帝睥睨着她,道:“你来做什么?”   “回皇上的话,民女是前来还太子殿下的东西的。”她从袖口抽出翠竹簪,道:“前几日殿下微服私访,恰巧遇见民女。当时民女身无分文,殿下便将簪子借给民女应急。那日晚上,殿下与民女宿在一间破庙,殿下.体恤民女惧寒,便与民女宿在同一处。”   说罢,她又正色与李存之道:“殿下,民女不知您身份,有冒犯的地方还请恕罪。”   李存之算是明白了,这丫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恐怕他的身份,早就被她给识破了。他笑了笑,道:“不知者无罪。至于这只簪子,既是给了你,你便收着吧。”   秦袅袅也不客气,道了声恩谢,又揣回袖子里。   皇上高坐龙椅,思忖着秦袅袅的这一番话说的也算得体,护住了皇室的颜面,又说出了实情,颇有几分欣赏,“没想到太子与你还有几分渊源,也是你二人之间的缘分。罢了,你起来吧。秦爱卿,你也起吧。”   杜淮未料到有此变故,很是不甘心。   “杜爱卿,秦爱卿,距离婚期不过两日,若还有哪里准备的不够妥当,还需赶紧办妥当了。”   秦袅袅低垂着脸,龙椅上的皇帝看不见她的表情,自然是不晓得她偷偷的撇了撇嘴。可与她同站的李存之看得那是一清二楚,他忍不住又以拳抵唇,掩去笑意。   退朝后,皇帝笑眯眯地在李存之的耳边飘了一句话:“这秦大人的女儿,确实有些与众不同。”   两日的时间很快便过去了,不过就是一闭眼一睁眼,再一闭眼一睁眼。秦袅袅头顶凤冠身着霞帔,对着镜中的自己默之叹之哀之。   她忽然很想问一问百十来号群臣,为什么这么多人中只有她爹和杜大人生的是女儿!她也很想问一问皇上,为何太子扩充后宫不用选秀的方式!真真是……呜呼唉哉。   府外闹哄哄的一片,人声鼎沸,听着很是热闹。秦袅袅由秦夫人搀扶着,走进了喜撵。与此同时,杜淮的千金杜子熙也已入了轿撵,同时刻启程进宫。   这一日的景阳城格外热闹。百姓津津乐道的不止是太子的这桩婚事,更是太子与秦家小姐之间的美好相遇。   杜府的轿子与秦府的喜撵一前一后进入宫门,各家的丫头扶着各家的主子走出轿撵,与太子行跪拜大礼。繁冗的礼数尽到后,又各自去往太子宫的春华宫与长乐宫。   按说,杜子熙与秦袅袅都是以侧妃的身份抬进宫的,二人的品阶相同,这成亲当日临幸谁还真是个值得研究的问题。皇帝以为,杜子熙比秦袅袅大了月份,后者应叫前者一声姐姐。是以,太子应与杜子熙先行洞房。   原本太子听皇上的话也就听了,但在见过二人之后,他觉得此事还需再研究研究。最后,太子殿下决定先与熟人打个照面,便前去了秦袅袅所住的长乐宫。以至于春华宫的杜子熙端坐于喜榻,直到太亮。   而长乐宫的秦袅袅在看到一身喜服的李存之时,惊讶了好一会儿,半晌才道:“臣妾给殿下请安,殿下吉祥。”   李存之斜乜于她,“这会儿怎么不贫了?”   秦袅袅一想,规规矩矩的跪了下来,“臣妾眼拙,在宫外未认出殿下尊贵的身份,对殿下多有得罪。臣妾有罪,还请殿下责罚。”   她摆出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模样,李存之双目炯炯有神,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挪开目光。他给自己倒了杯酒,问道:“什么时候看出我身份的?”   秦袅袅抬起头来,很是不解的看着他,“太子殿下,臣妾方才不是说了。臣妾眼拙,一直未能认出殿下。若是臣妾早早的就认出了殿下,又怎敢与殿下您没大没小的。总不会是臣妾嫌自己活得太久了吧。”   李存之抿抿唇,没再说话,静坐着又饮了几杯喜酒。她略略一思量,道:“殿下,臣妾以为子熙姐姐比臣妾年长,今儿个大喜的日子,殿下礼当去姐姐的宫里坐一坐。”   “嗯。”他眉眼含笑,轻声应着,给秦袅袅倒了杯玉露琼浆,“既然我已经来了,那这杯合卺酒还是该喝下的。”   是以,秦袅袅安静乖巧的喝下这杯合卺酒,等着李存之离开。孰知后者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他将玉壶搁在她的跟前,笑道:“将这一壶都喝了。”   他说的轻轻松松,秦袅袅却是愣了又愣。方才一杯浓酒入腹已叫她整个人都是一阵发烫,再喝了这一壶,不醉了才怪。可太子发话了,她又不敢不遵。于是,她在李存之灼热的目光下渐渐喝完了一壶烈酒。   她以为,这种感觉真是醉了。不然瓜子仁怎么有好多个!   她双手捧着双颊,狠狠地搓揉,想将火辣辣的感觉减淡一些,却是将脸颊搓得绯红。澄澈的眼眸里映着长乐殿的胭脂色帷帐,绯红的脸颊,丹霞般的霞帔,铺天盖地的喜色映在李存之的瞳孔,掀起阵阵缱绻之意。   他笑岑岑的凝睇着醉醺醺的秦袅袅,一手搂着她的小蛮腰,一手取下她头上沉重的凤冠,将她带到红帐笼罩的喜榻上。   因着醉了酒,秦袅袅一双眼眸愈发迷离,落在李存之的瞳孔里极具诱惑力。馥郁的酒香随着她的吐呐吹拂于他的鼻息之间,和着她身上的果香,别样的吸引人。他微微低首,温热的唇瓣覆上她红艳的双唇。秦袅袅心知这是他的唇瓣,偏又觉得这个东西还蛮好吃的,便伸出小巧的舌头舔了一下。李存之为之一愣,继而十分热情的回应了她。   旖旎之气在维帐内蔓延开来,撩拨着二人的心绪和情趣。   在秦袅袅真正成为李存之的人的那一刻时,她疼得眼泪直窜,如断了线的玉珠。她双眼睁开一条逢,泪眼婆娑的看着那人,呜咽道:“瓜子仁,你悠着点儿!”   李存之含笑看着她,轻轻浅浅的吻上她潮湿的睫羽。再动作时,则温柔了许多。   翌日清早,一夜未歇的杜子熙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换了身湖蓝色金丝滚边蝶戏百花纹的儒裙前去皇后的永和宫请安。方踏进永和宫的宫门,便听见里头叽叽喳喳的说笑声,很是清脆婉转。   她摆出一个温婉可人的笑容来,一步一步,缓缓走进永和殿,脚下如生莲。   “子熙给母后请安,母后吉祥。”她端庄施礼,复又与其余各宫娘娘一一请安,看得各宫娘娘连连点头说好。当中尤以她的亲姑姑惠妃杜若最为合不拢嘴。她嫣嫣然,道:“皇后娘娘,这子熙来请安了,秦袅袅怎么还没来?莫不是未将娘娘你放在眼里?”   “再等会儿吧。”皇后端庄莞尔,“来人,给子熙看座。”   杜子熙方坐下不过片会儿,外头便有人高声传达“太子侧妃到”。皇后听着欣喜,看着似于众人说话,实则是与惠妃说道:“这不是来了。”   秦袅袅一早醒来,李存之已经离开了长乐宫,满眼的红帐轻纱让她怔忪了好一会子。候在榻前的丫鬟菱花见她醒来,忙道:“太子妃,您醒了,奴婢伺候你洗漱更衣。”   “菱花,这太子妃可不是乱叫的。小心被人听了去,砍你的头。”秦袅袅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吓了丫鬟一跳,再看了外头的时辰,她自己也是被唬了一跳。卯时将过,再不请安,更待何时!她极为迅速的收拾完毕,脚下生风,紧忙领着一众太监宫女前去永和宫。   现下,她瞥了眼一旁静坐的杜子熙,对着凤椅上的皇后盈盈相拜,乖巧道:“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吉祥。儿臣来得迟了,叫母后等着儿臣,是儿臣之罪,请母后责罚。”   她想着,不论如何自己先认了错,被罚的时候可能多少也会轻些。不料,皇后娘娘还没说话,一旁的惠妃已施施然开了口,殷桃小嘴一张一翕,道:“听你这么说,你是明知问安的时辰,却偏偏让皇后娘娘等着了。太子妃,你是该罚啊!”   秦袅袅觉得头大,要不怎么说她不想进宫呢。她低眉垂眼,恭敬地福身,“回惠妃娘娘的话,儿臣是太子爷的侧妃。”   这话回的也算圆满了。太子侧妃与太子妃怎么说也是有区别的,虽说当下太子并未迎娶太子妃,但她也不敢贸然顶了这个头衔。惠妃在后宫多年,怎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她不过是看着秦袅袅长得稚嫩,想圈她一圈,谁知她竟这般伶俐。   皇后肃穆颔首,颇有几分欣赏,道:“惠妃,这回本宫就当你是口误。若是再有下一回,本宫绝不轻饶。”   惠妃吃了个瘪,面色很难看。而杜子熙因温婉可人塑造出来的光芒,也被秦袅袅这一句话给夺了去。最后她不仅没有被罚,反而被皇后连连夸了好几句。 作者有话要说:     ☆、第零六章      此事很快就传到了李存之的耳朵里,他对此只是云淡风轻的笑了笑。说话分明,是件好事。但时间长了,难免会得罪一些人。此番惠妃被噎了个准,迟早是要讨回来的。那时候,只盼秦袅袅也能应付自如。   转念一想,李存之觉得,还是去看看比较妥当。   李存之到长乐宫的时候,秦袅袅正指挥着一帮人捉一只小鸟。一会儿“左边左边”,一会儿“右边右边”的指挥着,口气中满是怒其不争。   “做什么呢?”   “抓鸟!”她未看来人,本能道之。再一看声源,她小手一挥,脱口而出,道:“瓜子……”意识到不对,她生生的咽下“瓜子仁,你给我飞上去把它抓下来”一话,故作庄重,福身以礼,“臣妾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吉祥。”   忙着抓鸟的众人一骇,跌的跌,摔的摔,又连忙爬起来,“奴才们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吉祥。”   “它不过在你的树头上歇了歇,你捉它做什么?”   秦袅袅又盈盈拜了拜,“回殿下的话,臣妾觉得甚是无聊,就想找点乐子。”实则,她心里是如此回之的:我被关在这皇宫里,看着他能飞,我实在有些不爽。偏想折了它的翅膀,让它也同我一样,你能奈我何。   想着,她顺道挑眉。   李存之跟着眉梢挑了挑,默不作声的离开。秦袅袅见此,扬声道:“恭送太子殿下。”   他方踏出长乐宫的宫门,长乐宫里便又传出秦袅袅的一干奴仆们的吵闹声。在这安静岑寂的皇宫里,可谓是最最热闹的一处了。   这一日,李存之依旧歇在长乐宫里,且一连数日都歇在长乐宫里。   数日后的某个早上,秦袅袅扶腰而起,仰望苍天。心里盘算着如何能让太子爷不再来长乐宫,毕竟成亲已有好些日子,可太子殿下都没去春华宫留宿过。这若是传了出去,她秦袅袅一人独宠不说,还容易拉仇恨。   是以,这一日的下晚,秦袅袅看着时辰差不多了,便领着一众宫女太监前去春华宫。美其名曰,与子熙姐姐说说话,促进促进姐妹之间的感情。   这时刻,杜子熙正在用晚膳。秦袅袅一声姐姐,杜子熙便迎了出去,“妹妹怎么有空来的?”   杜子熙这话也没别的意思,可秦袅袅架不住心虚,便有些尴尬。她讪讪而笑,道:“这不是想姐姐了么。好些日子不见了,也不见姐姐到我那处说说话。这不,妹妹便来叨扰姐姐了。若是唐突了,姐姐可别怪我。”   秦袅袅说着又有些憋。她直来直去惯了,这么官腔的说话,还是憋得慌。   杜子熙嫣然失笑,这一笑,可谓倾城绝色,秦袅袅不禁看呆了眼。实则她与杜子熙是认识的,毕竟自家的爹与杜淮杜大人有过节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家里家外难免被拿来比较。而景阳城也就这么大的地方,她二人难免会在庙宇之类的地方遇见。时间久了,二人也就熟悉了,只是说的话不多。   “妹妹说笑呢。我一人在这里也是无聊的紧,有妹妹来陪着,也好打发时间。”她将秦袅袅带进寝宫里,“妹妹若是不嫌弃,与我一同进食吧。”   秦袅袅也不推脱,立时应了下来。   李存之去长乐宫扑了个空,细问之下才知道,秦袅袅人在春华宫。他暗忖片刻,倏地就明白了秦袅袅的意思。然则,他没中秦袅袅的意。这一日,他歇在了自己的九华宫里。   秦袅袅在杜子熙那处用了晚膳,又歇了好半会儿,仍是未见李存之的身影。眼看着天色晚了,她若是再不回宫,怕会被人说话。只好与杜子熙道了别,回长乐宫安歇。一路上,秦袅袅想来想去,虽说这回殿下未去春华宫,但好歹也没留宿长乐宫,也算是变相的合了她的意。   这么一想,秦袅袅觉得还算圆满,连带着做梦都是美.美的。   子夜时分,寂静的皇宫忽有一处吵吵嚷嚷。不过片会儿,春华宫来人了。那人道:“杜侧妃生了病,还请太子殿下前去瞧一瞧,探望一番。”   想来大婚至今确实没踏足过春华宫,李存之便应下了。   三两个的宫女太监们在清凉殿外候着,里头传来董越御医安抚杜子熙的话语。李存之蹙了蹙眉,推门而进,“御医,侧妃的情况如何?”   “回太子殿下的话,杜侧妃只是吃坏了肚子。微臣已开好了药方,喝个三两天,再好好地休养便没事了。”董越如此道,只听李存之回了句没事就好。他又道:“那微臣告退。”   李存之颔首,待董越离开后,他又往里走进了几步,却是与床榻隔了些距离。眼底的杜子熙面色略显苍白,双唇也没什么血色,可看上去仍是位极漂亮的女子,如弱柳扶风。她微微侧着身,与他垂首,“臣妾失礼了。”   “无碍。既然病了,那便好生休养,我会再来探望你。”   失望之情难掩眼底,可杜子熙仍是大方的扯出笑靥,“谢太子殿下。”   “侧妃,侧妃,奴婢抓到一个宫女,她……”随嫁丫鬟紫苏义愤填膺的冲了进来,见到李存之显然吓了一跳,她骇得跪在地上,“奴婢不知太子殿下在此,殿下恕罪。”   杜子熙颦额蹙眉,虚弱的声音斥责道:“平日里不是教过你不许跌跌撞撞的!走路也没个样子,惊了殿下,岂能恕罪。”   “奴婢知罪。”紫苏低垂着头,虽是认了错,却无半点惧意。   李存之负手于身后,卓然道:“你方才说抓到了一名宫女,此话是何意?”   “回太子殿下,奴婢方才是想烧点热水来,却巧遇见一名宫女鬼鬼祟祟的躲在膳房。她手里端了一盘晚上吃的千层糕,正在准备倒掉。奴婢见她可疑,便叫小安子小卓子将她抓住,而奴婢则先行前来禀告。”   “将她带进来。”   已候在殿外的小安子和小卓子将那名宫女扣在手中,压了进来,“奴才小安子/小卓子给太子殿下请安,殿下吉祥。这就是那名宫女,叫做春兰。”   被提到名字的春兰战战兢兢的跪了下来,“奴婢春兰给殿下请安,殿下吉祥。”她倏地扬声,哭哭啼啼道:“殿下,奴婢不是有意的。奴婢不想这么做,杜侧妃为人亲和,奴婢真的不想这么做的。是有人,有人指使奴婢的。求殿下开恩,饶奴婢一命。”   墨黑的卧蚕眉拢到一处,他睨了眼梨花带雨的春兰,寻了个位置坐下来,“是谁指使你的?”   “是,是……”她迟疑起来,偷眼于李存之,嗫嚅道:“奴婢……奴婢不敢说。”   李存之一双墨黑的眉羽蹙得更紧了,他沉下眼眸,面色冰寒,“说!”   春兰嗫嚅道:“是……秦侧妃!”   李存之没有说话,墨色的瞳孔紧紧缩起。倒是躺在榻上的杜子熙说话了,她轻启粉唇,曰之:“殿下,春兰定是胡说的,秦侧妃不可能对臣妾做出这等事情来。”   “殿下,奴婢没有说谎,真的是秦侧妃。”春兰依旧絮絮叨叨。李存之静静看了她片刻,沉声道:“去请秦侧妃。”   得了指令的小安子匆匆的跑去长乐宫,将睡梦中的秦袅袅请了起来。后者睁着迷蒙的双眼,由菱花搀扶着,磕磕绊绊的到了春华宫。   清凉殿的氛围格外沉重,她却没甚意识,半睁的眸子看见李存之坐在此处,本能的福身,道:“臣妾给太子殿下请安,殿下吉祥。”临了,她又嘟囔道:“大半夜的,殿下和姐姐温存,将臣妾叫来做什么?”   口无遮拦的,却将沉重的氛围散去不少。李存之已于方才那一段时间平下了心气,他乜视于她,道:“秦袅袅,你可知罪?”   罪?秦袅袅一时没反应过来,她轻轻搓揉着眼睛,四下环视,睡意沉沉的脑袋瓜子终于清醒了许多。再看榻上面色不好的杜子熙,和地上这位跪着的宫女,她好像明白了什么。“殿下问的是什么罪?臣妾愚钝,还望殿下明示。”   “这个宫女,你可认得?”   秦袅袅一本正经的看了会儿,道:“回殿下的话,臣妾脸盲。”她又一转身,随身后的菱花和红桃道:“菱花,黄桃,这宫女,我见过吗?”   答话的是红桃,她道:“回侧妃的话,奴婢叫红桃。奴婢跟在您的身边,没见过这宫女。”   春兰听此,雾蒙蒙的双眼立时落下两行热泪,扯着她的裙摆,哭喊道:“秦侧妃,您怎么能说没见过奴婢呢?明明是您昨日叫人给奴婢送的一贯钱,叫奴婢在杜侧妃的点心里放上一些夹竹桃的粉末。”   “我叫的人?”秦袅袅低首冥思。半晌,她问之:“给你钱的人是女的,还是半男不女的?”   李存之愣了愣,众人也都愣了愣。随她一同来的小梨子默默地垂下脸,悄悄地腹诽了一番。春兰听明白了她的话后,低声道:“是位公公。”   “桃儿,小梨子,你俩回去将长乐宫里所有半男不女的都给我带过来,叫这小姑娘好好地认一认。”秦袅袅慢吞吞的说着,不顾旁人的目光。   红桃和小梨子应了一声,蹭蹭的回去将一众太监领了过来。   长乐宫虽大,但被遣来服侍秦袅袅的并不多,宫女太监各四名。现在包括小梨子在内的四名太监均站在春兰的面前,秦袅袅指着这四人,又问之:“睁大你的眼睛,开清楚他们的小脸儿,将那个给你银子的人指出来。”   她笑了笑,似从胸口传出这道闷笑,“若是你能准确的指出来,我也给你一贯钱。”   李存之嘴角默默地抽了抽,坐着看她玩游戏。杜子熙听着此话,竟听出了几分喜感。她掩唇轻笑,双颊也因此有些红润。   秦袅袅瞥了她一眼,心底啧啧称赞,真是个大美人呐!病了都这么美,真是惨无人道。 作者有话要说:     ☆、第零七章      四名太监整齐有序的站作一排,春兰跪在地上,抬头看着他们,心下有些慌张。想了想,她与李存之道:“是小橘子公公。”   来的路上,小梨子已将事情说个大概。如今小橘子被她这么一指,吓得面色发白,也跪倒在地,“太子殿下,就是借奴才十个天大的胆子,奴才也不敢做出这种事情啊!”   秦袅袅倒是无畏无惧的,她拍了拍小橘子的肩膀,以示安慰。李存之见此,不动声色的垂下眼睑,一手端着杯盏,一手拿着杯盖拂去水面上漂着的茶叶。   春华宫的紫苏也跪了下来,她道:“太子殿下,春兰连公公的名字都叫出来了,怎么可能有假。殿下,您看我们侧妃面色苍白,体质虚弱,只能躺在榻上。若不是这位公公,侧妃何以变得如此。还望太子殿下明察,还侧妃一个公道。”   “大胆!”李存之正欲发话,却被秦袅袅一声重斥骇住。他抬眼看她,但见她一扫方才的顽皮模样,硕大的眼睛淡淡的扫过紫苏,自成威严,“本侧妃在问话,岂容你插嘴!”紫苏吓得闭了嘴,心里却有些不服气,但见她弓着身子与春兰道:“昨日几时小橘子去找你的。”   这个春兰记得清楚,她未作思索,道:“是奴婢们午膳过后,已是未时。”   秦袅袅直起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我再问你一次,你看着太子殿下的眼睛说话。小橘子于昨日什么时辰去找你的?”   春兰听着她的话,看着李存之的眼睛,肯定之:“是未时,奴婢记得清楚。”   秦袅袅笑了笑,在方桌旁坐下,道:“小橘子,你昨日这个时辰在做什么?将你所做的事情仔仔细细的与太子殿下说一说,也让杜侧妃听一听。”   “太子殿下,杜侧妃,昨日未时奴才与小梨子小杏子小枣子方吃过午膳便被侧妃给叫了过去。侧妃说,想吃叫花鸡,叫奴才们先去庆丰司与鸡耍一耍,帮它们活络活络筋骨。奴才们几个便去了,在庆丰司一呆便是半个时辰。侧妃还说,要看着御膳房的厨子们烹饪。奴才几个便一人盯着一个厨子,到申时末回到长乐宫。这当中,庆丰司和御膳房的人都可以为奴才作证。”说完这些,小橘子委屈道:“太子殿下,奴才真的没有指使这位宫女做事。奴才连见都没见过她!”   小橘子口里说着,手指指着。春兰被他如此一道,垂下了脸面,泄了几分心虚。   秦袅袅开心的站了起来,与春兰道:“我说话算话,总不能食言。”继而,她眉飞色舞道:“小梨子,给她一贯钱。”   小梨子很是听话,给春兰递了一贯钱。春兰却不敢收下,惶恐的缩在一旁,就连哭都不敢了。小梨子见此,牵出她的手,将银子放在她的手心。   秦袅袅转了个身,语笑嫣然,“太子殿下,子熙姐姐,如今我宫里的人洗清了嫌疑,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扰了妹妹的清梦,实在有些过意不去。”杜子熙熬了大半夜也有些疲倦之色,她不经意的看了看外头的天色,温婉道:“若是妹妹不嫌弃,今儿个中午就留在这里用膳吧。”   “姐姐的心意妹妹心领了。”秦袅袅还以莞尔。   李存之默不作声的看着她,真是个典型的动若脱兔,静如处子的女子。他慢慢的放下杯盏,曰之:“既然你已经盘问了,那此事就由你查下去吧。杜侧妃总不能白病一场,你便费些心思,查出此事系谁所为。”   秦袅袅屈了屈膝,“殿下,臣妾以为查案这种事情不在臣妾的职权范围。”   李存之暗忖半晌,门门道道的想了许多,却叫人瞧不出他在想什么。未几,他道:“将这宫女拉出去,杖责二十大板,贬至浣衣局。”   身后的苏喜点了春华宫的两名太监托着哭天喊地的春兰走了出去。秦袅袅看着真有些不忍,她又与李存之福身,“太子殿下,臣妾有些倦了,先行告退。”后者点了点头,也直起身子,他与杜子熙道:“闹了整宿,你应该也倦了。趁着天还未亮,再多歇息片刻。”   “谢殿下关心。”她散开一抹笑靥,由紫苏服侍着睡下。   李存之走出清凉殿,见秦袅袅已走出了好远。他重新整理了下遇见秦袅袅以后,相比在宫里,似乎在宫外更受她待见一些。   他阔步而行,不多时便追上了秦袅袅的脚步,“袅袅……”   秦袅袅蓦地驻足,秀气的黛眉轻轻上扬,“太子殿下,臣妾惶恐!”   “也有让你惶恐的?”他托起她的手掌,白皙的肌肤握在手掌心很是嫩滑。他唇角上翘,“袅袅,你说,若是与你同行的那只鸟偷偷的飞了,你会怎么办?”   秦袅袅心里咯噔一声,这是赤.裸裸的秋后算账啊。她侧首与他微笑,清澈的眼眸闪着熠熠光芒,脆生生道:“飞了都不在手里了,那就飞了呗。殿下,您想要什么没有,何必为一只飞了的鸟苦恼呢。”   “我觉得这只鸟儿挺好,招人喜欢。若被别人捉了去,我会……”他故意拖长了音节,将秦袅袅的一颗心都掉到了嗓子眼儿。未几,他慢吞吞接着道:“让这个人永远也见不到这只鸟。”   秦袅袅不可思议的看着李存之,这明明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她讪讪笑之,道:“其实殿下您大可放心,这鸟不是被抓了进来?到了笼子里的鸟,除了死,怎么也不会逃掉的。”说着又觉得这话说得不太恰当,继而道:“好像就是死了,也只能呆在笼子里。”   “所以太子殿下,你可以放一万个心。”她与他笑之。   李存之偏头看着她,行走间发间的蝴蝶步摇一晃一晃,好像将展翅而飞。突然间,他好像有点明白秦袅袅为何会在这宫里处处避着他。   他温柔的轻抚她的柔荑,笑道:“可这只鸟曾偷偷的飞走,这个行为很不好,还是要罚的。”   秦袅袅没再接话。她总不能直接说,太子殿下,臣妾真不是有意甩了您的,臣妾是故意的!咽了咽唾沫,她道:“太子殿下,您看这天也快亮了,臣妾能不能先回去睡个回笼觉呢?”   李存之沉默的陪着她又走了一段距离,直到了长乐宫的宫门才放开了她的手。秦袅袅如蒙大赦,脚下生风,极其迅速的回到自己的寝宫,可她并未接着睡。通常醒了的秦袅袅是不会再睡回笼觉的,尤其是再过些时候得去永和宫请安。   这一回,秦袅袅去的很早。可很显然,她还是没能早过各宫的妃子。   秦袅袅站在皇后的眼前,福了福身,“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吉祥。”复又与一旁坐着的惠妃、丽妃、婉妃三位请安。   话音刚落,外头便响起杜子熙前来的通传之声。   秦袅袅循声看过去,忍不住赞叹杜子熙的尽职尽责。生了病,竟然也能如此守时守点的前来请安。思索间,杜子熙已来到永和殿。   杜侧妃吃坏肚子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皇后与各妃子自然也听说了此事。是以,现下看见脸色依旧不太红润的杜子熙时,皇后娘娘很是疼惜,未等她行礼便道:“生了病怎么还来了?好好休息才是。”   杜子熙嫣然,素净的笑容如一朵出水芙蓉,“子熙谢母后关心,可规矩还是该守的。母后吉祥!”   “皇后娘娘,臣妾听说子熙突然吃坏了肚子,是有人故意而为之。”杜若拎着巾帕一角,眉眼之间与杜子熙颇有几分相似,“子熙,你好好地怎么就吃坏了肚子?”   “许是子熙的身子不太好,随意吃了些东西就吃坏了肚子,怪不得别人。”   “这也不是怪不怪不得的问题。倘若真的是有人故意而为之,你可要多多小心些。这种人一计不成,定会再来一计。子熙,你可要注意啊。”   杜子熙盈盈巧笑,“谢惠妃娘娘的提醒,子熙会多加注意的。”   “子熙,既是你的身子不好,母后就不多留你在此了。”皇后娘娘笑了笑,暗自扫了眼杜若,道:“生了病就该好生歇着。明日也不必来请安,多多休息。母后会叫御医勤快些,可不能落下个病根儿什么的。”   “子熙多谢母后。”她福了福身,道:“那子熙就先告退了。”   皇后含笑颔首,允她回宫。   早晨的阳光温温凉凉,懒散的洒进来,照在青石板上,很是明亮。杜若看着殿外如一朵芙蓉般的杜子熙,满眼疼惜,“皇后娘娘,您看子熙,即便是被人伤害,也不愿说出自己的委屈,真是好不叫人怜惜啊。”   “妹妹这话可不是乱说的。倘若没有证据,就是诬陷和造谣啊。”皇后不轻不重如此道。   方才杜子熙在时,杜若说的那一番话已叫她窝了一肚子的火气。只是当着子熙的面,她不便说得明白。偏偏杜若没个分寸,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及此事,若不给她几句警告,只怕她会更不知天高地厚。   丽妃何玥琳举着帕子,掩唇而笑,“惠姐姐,说话可得小心了。”   秦袅袅一看,这情况似乎有点不对劲,她好像应该回避回避。是以,她直起身子,道:“母后,儿臣看时候不早了,不如儿臣先退下。”   “也好。”   话音刚落,杜若便又接了个话,“皇后娘娘,臣妾听说子熙吃坏了肚子是她宫里的宫女所为,而这个宫女是受一个叫小橘子的公公指使。听闻,这个小橘子是长乐宫里的人。”   秦袅袅忽然就乐了,曰:“敢问惠妃娘娘,您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本宫听秦侧妃这话,怎么好像有别的意思?”   “儿臣愚钝罢了,这才想问一问惠妃娘娘。若是娘娘不便回答,儿臣也不便强求。”她扯出一朵太阳花一般的笑靥,道:“儿臣也不妨告诉娘娘,虽然不知道是谁冒充了小橘子的名号,但小橘子的罪名已被洗清。”   “依照春兰的证词,那人是在前日未时与她见的面说的话。可从未时初至申时一直在庆丰司和御膳房,几十双眼睛看着他。敢问惠妃娘娘,小橘子他是如何分.身与春兰说话的?”   这一问倒真将杜若给问住了,她瞪给她一眼,生生咽下了为杜子熙准备好的各种说辞。   然则,秦袅袅说完便后悔了。杜若问话咄咄逼人,她稍稍忍一忍便过去了,何须与她计较。如今说出这番话来,不是明着与杜若对着干!以后的日子,许是要难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零八章      为了舒缓抑郁的情绪,秦袅袅在走出永和宫之后顺道去了一趟御花园。   御花园颇大,可分东西南北。秦袅袅观得乃是靠南的望春区,里头亭台楼阁,廊桥水榭。偌大的池子里,池水清澈见底,池面青红交相。青荷盖绿水,芙蓉披红鲜,也就是如此了。   秦袅袅坐在望春阁里,懒懒的看着,将要正午时才回去长乐宫。   三步并作两步踏进宫门,抬首却看见李存之身边的公公正候在长乐殿外。她悄悄地撇嘴,缓步走到小盒子的跟前。   小盒子笑眯眯的行了礼,递出手中的龙凤描金攒盒,道:“这是太子殿下叫小的送来的东西,请秦侧妃收下。”   秦袅袅示意小梨子收下这只盒子,“辛苦公公走一趟了,请代我给太子殿下道声谢谢。”   小盒子笑眯眯的应着,旋即离开。   秦袅袅打开盒子看了看,顿觉李存之不怀好意。盒子里摆着一只青瓷碟子,碟子上盛着的是两只烤鱼,其意思很明确。秦袅袅淡然如斯的吃完两只烤鱼,权当午膳了。但她觉得太子殿下的这番好意还是该还回去的。是以,她写了七个大字,叫黄桃呈给太子殿下。   收到字条的李存之正在九华宫的书房里看书,他看着黄桃递上来的宣纸,展了开来。宣纸上静静的躺着娟秀的墨字:林中钻木偏无火。   偏就秦袅袅是他见过的人中最大胆的。   一道欣赏且宠溺的笑靥在李存之的唇边漾开,他重新叠好宣纸,小心翼翼的藏在书籍当中,珍贵异常。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不知不觉已是戌时。   长乐殿里的秦袅袅在用过晚膳后,偷偷地与红桃要了身宫女的衣服换上。菱花在一旁服侍她更衣,手中动作不停,心里却忐忑不安,“侧妃,您换一身宫女的衣裳做什么?”   秦袅袅做了个嘘的手势,道:“要是有人来了,你就说我睡下了。”   红桃备了些宫女的头饰,亦是担忧问之:“如果太子殿下来了,奴婢们总不能也用这话不让殿下进来吧!”   “你们就说我出去一会儿,很快回来。”   秦袅袅一身粉色宫女装,头顶双丫髻,系上两根红绳子,看着倒真与宫女无异。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衬得她格外水灵,双颊白里透红,好像一只熟透了的水蜜桃。   她眉开眼笑的走出长乐殿,随黄桃要了只灯笼,跟在小梨子的身后,随他一同走了出去。   剩下六个人皆是遥遥相望,心中不断祈祷自家的侧妃能回头是岸,现下就回来。更祈祷千万别有人过来长乐宫,她们可招架不住。   正默想间,宫门口来了一群人,与秦袅袅迎面相撞。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屏息。   走在前头的小梨子忍不住双腿哆嗦,忽听身后的秦袅袅低声道:“秦侧妃要吃水晶糕。”小梨子还算聪明,立时明白了她的意思。   “奴才/奴婢给太子殿下请安,殿下吉祥。”   秦袅袅稍稍往小梨子的后头躲了躲,又垂着脸,声音也是压低了。只盼着这夜色能遮去一二分,只要能走出李存之的视线,那就已经算大功告成了。   李存之凝神看了看小梨子身后的宫女,蹙了蹙眉,“这么晚了,去哪儿?”   “回太子殿下,侧妃说想吃水晶糕,奴才便去御膳房看一看。”小梨子声音平稳,却已出了一身汗,心底不断念着菩萨保佑。   问话的人又凝视了半晌,这才默不作声的往长乐殿走。   小梨子和秦袅袅连忙道了声恭送,急急地提着灯笼出了宫门。方走出宫门,秦袅袅便带着小梨子撒丫子狂奔,似乎身后有一只大灰狼。   于长乐殿外候着的众人见侧妃已成功逃脱,不禁为她庆幸。一转念,又悲观起来。眼见着李存之走到殿门口,这些人整齐有序的行礼问安。   李存之见此,卧蚕眉拢到一处,“侧妃呢?”   众人垂着头面面相觑,终是菱花答了话,“回太子殿下,侧妃她……刚刚出去了。”言下之意便是,方才与您擦肩而过的人,就是我们侧妃。   怪不得方才见那宫女有些眼熟的样子。他眉目舒展,进了长乐殿,“她去哪儿了?”   众人又是一阵面面相觑,由红桃道:“回殿下的话,奴婢们不知。侧妃只说她出去有点事,很快就回来。”   李存之想了想,在梨花条纹的长案后坐下,道:“沏壶茶来。”   于是,太子殿下在长乐宫喝了一个多时辰的茶。   秦袅袅趁着夜色,与小梨子偷偷摸摸的找到了浣衣局,恰被掌事的嬷嬷瞧见。她粗着嗓门,指着二人道:“你二人是哪里来的?”   小梨子伶俐,自怀中掏出一贯钱塞在她的手里,道:“刘姑姑,我们是奉命行事,想探一探今晨刚来的一个叫做春兰的宫女。您看,行个方便可好?”   刘姑姑掂了掂手里的铜子儿,喜笑颜开。这出手阔绰,定是哪个娘娘宫里的人。她贴着笑脸,指着一间灯火明亮的屋子,道:“那就是春兰的房间。”   小梨子道了几句多谢,便与秦袅袅一同走了过去。   开门的是与春兰同住的另一名宫女,秦袅袅往里头探了探,被吓了一跳。这窄小的房间,竟住了十几个宫女。她往回缩了缩,那边厢小梨子已将春兰叫了出来。   春兰见是秦袅袅,连忙就要叩首,却被她止住,道:“今儿来是要问你一些事情。一则,是指使你的公公叫你栽赃小橘子的?二则,指使你栽赃嫁祸的那位公公是谁?”   “回秦侧妃,那位公公将夹竹桃粉给奴婢时候说:‘小橘子公公说了,此事万不可被旁人知晓’。奴婢这才以为是小橘子公公指使的。”她低着头,声音小小的,“可是那位公公,奴婢不认识。奴婢在宫里从未见过那位公公。”   秦袅袅颦额蹙眉,“如果再看到那位公公,你可还认得出来?”   春兰回忆了半晌那人的样貌,不确信道:“奴婢也不晓得能不能认得出。不过那位公公的身上有一种很好闻的香气,好像牡丹的花香。”   “若是哪日再见到那位公公,尽量到长乐宫告诉我。”她认真的看着这个宫女,道:“春兰,以后在这浣衣局,万事小心。”   “秦侧妃……”   “钱财都是身外之物,生活苦些也就苦些了,却不能因此失了本心。落入蜘蛛网的人,并不是每一个都能全身而退的。你自己多加小心。”   春兰不明的看着她,“秦侧妃,您难道不怪奴婢吗?若是小橘子公公没有去庆丰司的话,您就……”   秦袅袅笑了笑,格外亲切,道:“要害我的也不是你,我为何要怪你。”遂又道:“时候不早了,你早些歇息。小梨子,我们回去了。”   一直沉默是金的小梨子收了四下警惕的眼神,随秦袅袅回了长乐宫。   浣衣局离长乐宫有些远,二人专挑不惹眼的小路走着。走着走着,小梨子便有些忍不住了,他缩着脑袋,问身侧的秦袅袅,“侧妃,您说太子殿下在长乐宫走没走啊?”   秦袅袅递给他一个赞赏的眼神,曰之:“依我猜测,还没走。”   是以,她走进长乐殿看到悠然品茶的李存之时,丝毫不惊讶,还很淡定。她穿着宫女的儒裙,在他的跟前福了福身,“臣妾给太子殿下请安,殿下吉祥。”   李存之丢下茶杯,戏谑道:“水晶糕吃过了?”   秦袅袅坦然答之曰:“回殿下的话,吃过了。可惜,不太好吃。”   “你们都退下。”李存之直起身子,走到她的面前,居高临下。一双墨色的瞳孔锁住她的面颊,蜜桃般的香气窜入喉鼻,清新怡人。“林中钻木偏无火?”   “难道不是殿下给臣妾送了两只烤鱼?”秦袅袅抬眼,无辜的看着他。   李存之轻声应着,道之:“比起你的手艺,如何?”   秦袅袅倏地瞪大了眼眸,面露诧异,“莫非是殿下烤的鱼?”随即,她低下头,嘟囔道:“原来瓜子仁不止会飞,还会烤鱼!”   这句话一字不落的听在李存之的耳朵里,他眉眼攀上浓厚的笑意,将她拦腰抱起,“去了浣衣局?”   “殿下……”她勾着他的脖子,抵在他的臂弯,“您是故意的吧?”   李存之彻底被她逗乐,轻轻地笑出声。“问了什么话?说来听听。”   秦袅袅思忖一二,道:“春兰说,那位公公她见着眼生,以前没见过。不过,这人身上沾有牡丹花香,倒是可以循着这条线查下去。”   “你不是说,查案不在你的职权范围?”   秦袅袅默了。她觉得,李存之真的就是故意的。故意放她去浣衣局,故意套出她的话,然后反将一军。她撇了撇嘴,看着正在给她宽衣解带的李存之,道:“殿下,您今儿去探望杜侧妃了吗?想来杜侧妃与您大婚数日,还未见过您几面,您要不要去安慰安慰?”   “嗯……”李存之停了动作,灼灼的看进她的眼眸,“袅袅,你也是故意的吧?”   “臣妾不敢。”但臣妾的确是故意的。秦袅袅默默地在心里说完整句话,没甚骨气的与李存之和被而眠。嗯,很累。 作者有话要说:     ☆、第零九章      明媚的阳光层层铺叠,拢着金碧辉煌的皇宫,似一张庞大且薄如蝉翼的金纱。   秦袅袅百无聊赖的坐在长乐殿外的台阶上,看着遥遥宫门,一股子忧伤的情绪在心底蔓延开来。历代皇上对后宫的妃嫔即便未必一定能做到雨露均施,但至少也洒到了一大半。可这李存之……竟然从不去春华宫。   难道是尚处于太子的身份,所以不便让自己表现得太过多情?可为什么不对子熙专情对她薄情呢!不能理解啊,不能理解。   “果儿们,要是我关宫门落闩,还会有人进来吗?”   小梨子作为一众的代表,答之:“回侧妃的话,奴才们每日晚上都会将宫门锁起来,不会有人进来的。”   秦袅袅白了他一眼,默默地,没有说话。   其结果则是这日长乐宫早早的便关门落闩,而西边的晚霞正是美轮美奂的时候。秦袅袅在硕大的院子里摆了一方桌的吃食,面对着渐渐西沉的落日,观赏的十分开心。   一群宫女太监站在她的身侧,偷偷的交头接耳。他们忽然意识到,侧妃这么做好像是在拒绝谁……   李存之前去长乐宫时,月亮已爬上树梢,静静地,似一幅画。他一路前行,遥遥的望见长乐宫黑漆漆的一片,并无光亮。他双眉拢到一处,脚下并未停歇。待走得更近,他才确信,长乐宫真的是并未掌灯。   他抬眼看了看月色,又悄无声息的回去九华宫。   第二日晚上,李存之提早了些时候,然则到长乐宫时,宫门依旧是关着的。再一日,如是。再再一日,亦如是,且日日如是。   不论他提早一盏茶,还是半个时辰,乃至提早一个时辰,长乐宫的宫门都是关着的。更甚者,中午的时候长乐宫的宫门都是关着的。李存之以为,再这样下去长乐宫可能就没有开宫门的时候了。是以,他不得不想个应对的法子。   按照惯例,秦袅袅在每日的卯时左右应去一趟永和宫。李存之逮着这个空闲,叫苏喜去长乐宫候着。于是,苏喜在秦袅袅刚踏出长乐宫便走了进去。   这一候,便是五个多时辰,直叫苏喜候得腰酸背痛。   实则,也不是秦袅袅不想回长乐宫。不过皇后说了,今日阳光明媚,风轻日暖,去御花园赏一赏美景。是以,一众妃嫔加两位太子侧妃浩浩汤汤的去御花园赏景了。   这一回,皇后赏得是御花园的西厢景色。西厢建有一座多角亭,亭子两边延有南北向长廊,架在碧池之上。池子里养的是凤眼莲,紫色的花朵站在绿油油的叶子上,很是精神。而放眼西望,是一座堆叠的假山,却是山势险峻,磴道陡峭。到了日落,夕阳躲在山头的后头,像一个顽皮的孩童,映的整个西厢都是金灿灿的一片。   碧池上多角亭也因此得名,叫做延辉亭。   在延辉亭入座后,皇后赏了双色马蹄糕、绿豆凉糕、凤梨酥、千层糕、玫瑰饼等点心给每个人。遂,静静的观赏西厢的美景。   千层糕晶绿剔透,看起来格外诱人。秦袅袅捡了一块,放在鼻尖下嗅了嗅,一股子沁甜的香气窜入心肺,沁人心脾。她咬了一小口,松软香甜,尤其可口。不经意间,她竟将一整盘子的千层糕吃了个精光。再抬眼时发现,众人正在说什么风景这边独好。   婉妃苏絮一双杏眼轻飘飘的扫过碧池紫莲,婉转道:“若是现下能听一曲琴音,则更为美好了,也不负这秀丽的景色。”   皇后亦笑,“妹妹这么一说,本宫也觉得单就这么看着是差了点。”   “皇后娘娘,臣妾倒是觉得有个现成的人选。”杜若笑盈盈的,一双晶亮的眼眸凝睇着杜子熙,道:“子熙自小学习琴棋书画,对琴也有几分研究。皇后娘娘也可趁此机会,听一听子熙学的如何。”   皇后闻言,转眼看着杜子熙,“惠妃说得可是?”   “回母后的话,子熙幼时确实学了些琴艺,也不敢荒废,一直勤加练习。”   何玥琳发出咯咯笑声,“那本宫可得好好儿地听一听了。杜侧妃的琴艺如此了得,若是听得不仔细,可不是浪费。”   旁坐的另几位不大说话的贵人纷纷应和着,表示丽妃说得极是。   对此,杜子熙只是嫣然巧笑,安静的收下丽妃的褒与贬。杜若阴了她一眼,旋即又笑开了花。   秦袅袅看得仔细,这杜若与杜子熙虽是姑侄的关系,也确实有那么一两分相像,可杜子熙比杜若多了分脱俗。杜子熙笑的时候只稍微上扬唇线,笑不露齿,好似她在望春阁看到的红莲。反观杜若,笑起来倒也好看,只是看着有些媚俗。   由此可见,她姑侄俩走的不是一个路线。   她出神间,皇后已叫人取来一把古琴。杜子熙接过手,小心翼翼的平放在面前,拨了拨琴弦,巧笑倩兮,“那子熙就献丑了。”   随着杜子熙手指落下,琴弦撩动,琴音瑟瑟哀婉。   鸟雀自天空滑过,偶尔几声清脆的鸣叫。和在婉转动听的琴音里,别有一番滋味。众人沉静于此,默无声息的观赏眼底的景色,竟都不自觉的目露愁思。到底是这首曲子太哀伤了些。   秦袅袅心下默叹,遣去心底被勾出来的哀思,笑眼看着凤眼莲,手里挑了块玫瑰饼吃了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曲长琴终于结束,众人也收回了神思。皇后不禁拍掌叫好,笑道:“子熙这曲《长相思》弹得真好,比起宫里的琴师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杜子熙站起身来拜了拜,道:“谢母后赞赏,子熙不敢当。”   “这首曲子可是将你的情思都弹了出来。长相思,长相思,可不是道尽了对太子的惦念与思恋。”杜若此话说得明白,听得杜子熙羞红了脸,“瞧瞧,还害羞了。”   秦袅袅忽觉有些对不住杜子熙,撇过头,专心致志的吃起了糕点。   提及此,皇后语重心长道:“子熙,袅袅,你二人同为太子的侧妃,平日里要多多走动走动,说说话。太子平日里政务繁多,你们也要多多体谅,照顾好太子。”   “子熙明白。”杜子熙婉转道。   秦袅袅垂着脸,叫旁人看不出她眼角抽搐,声音却无比平稳,“袅袅谨遵母后教诲。”   杜若忽地想起了什么似的,故作疑惑之:“这说起来,秦侧妃,你可有什么一技之长?弹个琴,画个画之类的。”   被问的人偷偷地撇了撇嘴,“回惠妃娘娘,儿臣没什么才艺,叫娘娘见笑了。”   “秦侧妃莫不是说谎吧。”她笑了笑,笑里明显藏了刀,“本宫可是听说了,太子殿下常常去长乐宫过夜。你若是没个特别的地方,太子殿下怎么会经常留宿长乐宫呢。”   秦袅袅再次悄悄撇嘴,她就知道此事会被人拿来说道。她抬起了头,捻眉而笑,似一株向日葵,“惠妃娘娘,殿下的事也不是儿臣能做主的。儿臣已劝了数次,请殿下以为父皇排忧解难为主,得空的时候多多歇息。儿臣作为殿下的人,自会在身后支持殿下。”   这一番话算是避重就轻,稍稍解去了几分尴尬。   最会看人颜色的丽妃笑呵呵的,见皇后忍着对惠妃的不满,不露声色的将话题带开了去,“皇后娘娘,您瞧,这池子里的凤眼莲开得可真是漂亮。”   皇后附和几声,满面春风。   秦袅袅不禁给这位看着并不讨喜的丽妃默默地道了声谢谢,再看杜若,却是一脸的不屑与对自己的不满。   她忍不住腹诽。杜子熙作为太子的侧妃还没对她看不顺眼,这杜若倒是处处找她的麻烦。真是公主不急,急死太监。   一晃眼,便到了下午。各宫妃嫔也都还坐在延晖阁里,兴致阑珊得叫秦袅袅暗自佩服。她在椅子上坐了一整日,总觉得屁股都变成扁的了。可没人回宫,她这个做儿媳,总不能第一个扫了婆婆的意吧。   她百无聊赖的抓着腰带的一端,手指不断的搅动绕转着,玩得不亦乐乎。玩够了腰带,她又以手支颌,偷偷的玩起了发间的步摇。这儿摸摸那儿碰碰,终于熬过了酉时。   皇后将大伙儿都意兴阑珊,才慢吞吞的将众人遣散。   得了自由的秦袅袅乐悠悠的与皇后拜了别,眉开眼笑的回去长乐宫。随身的红桃和蜜桃见她一扫之前的郁闷,不由得郁闷起来。二人互视一眼,道之:“侧妃,您是不是遇着什么喜事了?”   可以离开皇后的视线就是件极大的喜事啊。   她欢天喜地的回了长乐宫,看什么都觉得格外顺眼。哪怕是在她脚边路过的小蚂蚁,她也觉得十分可爱。   心情好了,时间也过得快了。不多时,她便到了长乐宫。   不过刚踏进宫门,她便愉悦的吩咐等在宫门口的小杏子和小枣子,道:“两只果儿,关宫门落闩了。”   小杏子和小枣子难为的看着地面,又抬首看着自家侧妃,面露难色,道:“侧妃,太子殿下已在里头候了多时了。您……”   秦袅袅脸色沉了沉,一尊佛走又一尊佛来,看来今日并非黄道吉日。但让他等这么久也怪不得自己,这不是陪着皇后娘娘赏景了嘛。她停住的脚步又重新抬起,莲步微移。未几,她再次停了下来,与身后的小杏子和小枣子道:“落闩。”   宫门“隆——”的一声,关了起来。等在长乐殿里的李存之听了,叫人都退了出去。   不多时,秦袅袅只身进了来。尾随的菱花很有眼界的为二人关上了殿门。   “怎么这么晚?”   秦袅袅先是福了福身,“臣妾给太子殿下请安,殿下吉祥。”遂,她道:“今日陪着母后去延晖阁坐了坐。母后教导臣妾,殿下平日国事操劳,臣妾应多体谅殿下。”   李存之眯着一双桃花眼,笑岑岑的看着眼下这个女子,“既然如此,那你该好生服侍我才对。”   “……”秦袅袅无语之。眼珠子转了转,她又道:“殿下,今日赏景的时候,子熙姐姐弹奏了一曲《长相思》,哀婉动听。臣妾听着,竟有伤心落泪的感觉。殿下,子熙姐姐端庄大方,温婉可人,您如何忍心对姐姐的痴情视而不见呐。”   动之以理不行,就试试晓之以情吧。   孰知李存之竟没了话,她忐忑的偷眼于他,二人皆是静静的,似乎谁先说话,谁便输了一般。   李存之却是哭笑不得,也不知是该怒她将他推给旁人,不晓得珍惜这份恩宠。还是该笑她这般费劲了心思却心愿难偿的吃瘪模样。他道:“你说的,似乎有点道理。”   秦袅袅顿时大喜,眉飞色舞的看着他,颇有“孺子可教”的意味。   然则,李存之竟是笑岑岑的走近了几步,温热的气息吹在她的耳畔,挠痒痒一般,撩得她面颊发热,耳根发烫,脖颈绯红。   在她二人跌在榻上时,李存之说的第一句话竟是:日后不许过早锁门。   秦袅袅悲愤之!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十章      每每留宿长乐宫都是一夜安眠,秦袅袅酣睡的时候像一只乖巧的猫,全然没有白日里与他的“争锋相对”。李存之心满意足的翘起唇角,骨节分明的手指玩弄着她的耳垂,一双桃花眼微敛,专注的凝睇着枕边人。   “殿下,您该上朝了。”秦袅袅不甚满意的翻了个身,躲开了他温热的手指,嘟嘟囔囔的声音好似呓语。   李存之没再逗她,轻手轻脚的起了身。   待他离开,秦袅袅嘟着嘴坐起身,左手摸了摸余温尚在的被窝,忍不住叹了声气。皇宫里也许什么都是好的,唯独感情做不得数。即便李存之如今待她再好,也保不齐以后没个万一。还是小心为上,少些情感付出的好。   她收拾妥当,用了早膳,一如既往的前去永和宫给母后请安。李存之则是将昨日延晖阁里的事情,悄悄地打听了一番。   秦袅袅虽五次三番想尽了法子叫他不要独宠,却都是比较含蓄委婉的,昨日却是直截了当的与他明说。不止叫他专心国事,还叫他雨露均施。定是有人与她说了什么,才叫她说出这一番话来。   探得事情原委的苏喜将延晖阁的事情悉数告知于李存之,后者默默地思忖了好半晌,指着一旁站着的小盒子,道:“我看你手脚麻利,脑袋灵活,今后就去长乐宫服侍秦侧妃吧。”   小盒子忧郁了片会儿,弱弱地应是。刚准备去长乐宫报道,又听李存之道:“伶俐些,说不定秦侧妃会给些好处你。”   小盒子慌忙答了声不敢,郁闷的去长乐宫报道。   彼时,秦袅袅正在院子里盯着空荡荡的平地,表示长乐宫看着很萧索,应该移植些花草来。好在有一颗枝繁叶茂的榕树长在其间,不然看着还真与冷宫没什么区别。小盒子一脚踏进长乐宫,耳边传来秦袅袅的高声,“小枣子,我要你准备的东西,准备好了没?”   那头应着,好咧。   小盒子硬着头皮,颇有几分不情愿的走了过去,“奴才小盒子给秦侧妃请安,秦侧妃吉祥。”   秦袅袅停下手里的动作,盯着他看了半晌,道之:“不知公公前来是有何事?”   “方才太子殿下叫奴才过来请安,以后就在秦侧妃的身边服侍着。”小盒子低着头,声音小小的,道是:“侧妃吉祥。”   秦袅袅淡然颔首。未几,她茫然问之:“你叫什么名字来着,小柿子是吧。”   小盒子愣了愣,口里应道:“是是,奴才小柿子。”心中却是忧郁逆流成河。这才刚到长乐宫,用了十几年的名字就被改了,不可谓不悲伤啊。   没等逆流成河的忧郁汇成海,小柿子就被指派做事去了。   实则秦侧妃也没有捣腾什么,只是在榕树的南半边做了只秋千。小梨子和小杏子攀爬在榕树干上,固定着垂下来的两根粗壮的长绳。小枣子和小橘子则在底下修订木板。三名宫女做杂事,剩下的两个则是端茶送水。   小柿子在做什么?他做的事情看着最牛掰,他是这项工程的头头,在指挥谁该怎么做。   这看似光荣的任务,小柿子指挥得很是胆颤。虽说太子殿下对这位侧妃很是上心,但他没从接触过啊。若是一不在意指挥的不如秦侧妃的意,后果如何……总之,他很忐忑。   他忐忑了一整天,然秦侧妃好像并不在意。他又觉得自己很悲哀,竟如此没有存在感。   这晚,李存之走过榕树时,忽觉这棵树与之前有点不一样,却未细看。   听见太子殿下驾到的秦袅袅等在长乐殿的门口,远远地便福了福身,“臣妾给太子殿下请安,殿下吉祥。”   “今日又捣腾了些什么?”李存之与她擦肩,淡淡的笑问。   秦袅袅瞥眼小柿子,默默地笑了笑,眉脚上扬,道之:“小柿子,我口干。你代我与殿下说说,我今日都做了些什么。”   李存之悄悄的嘴角抽了抽,小柿子悄悄的面部抽了抽。他偷看了眼太子,垂下脸来,“回太子殿下,今日侧妃在榕树下做了只秋千。”   怪不得会觉得不一样。李存之笑眼看着她,很欢喜。   与长乐宫的热闹相比,春华宫则冷清许多。杜子熙是个温婉的女子,除了随嫁的紫苏和紫然,与别的宫女和太监也不说话。除非紫苏与紫然二人忙不过手,她没得办法才会叫别人来做。现下,她一人用了晚膳,膳后便孤身倚着门框,看夜空上悬着的月华。   真真是满院子的清冷。   紫苏与紫然陪在她的身侧,心里尽是对自家侧妃的怜惜和对太子殿下的委屈,更多的是对秦袅袅的不满和怨恨。   “侧妃,夜里风凉,您进屋歇着吧。”   杜子熙寡淡的颔首,也不说话,莲步微移,由她二人服侍着歇下。她静静的躺在榻上,翕合着双眸,却没甚睡意,清明的脑袋里全是白日里杜若与她说的那些话。   杜若说,秦袅袅笼尽了太子殿下的心,你若是再不上心,殿下可不会再看你一眼了。她说,大婚至今已将近一个月,除去你吃坏了肚子那次,殿下何时来过春华宫。她还说,你若是再不想法子抓住太子殿下的心,这春华宫就是你的冷宫。   想法子……可是对于一个心不在自己身上的人,能想什么法子呢。   枕边忽然变得冰凉且湿濡,她胡乱的擦了擦,魆地躲进并不暖和的薄被里。又是一宿不安稳的睡眠,一夜至天明。   五月的尾巴悄悄来临,天气也越来越燥热,也到了添绁祚的时候。   瑞祥布庄作为景阳城最大且最好的布庄,此次裁剪新衣的好事自然是落到了它的头上。沈作南接了桩差事,却少不了小心谨慎。到底是为宫里的人裁衣,不比在外头。   沈作南命人带了各式各样的布料进宫给娘娘们挑选,顺道也带上了自个儿的儿子。沈白是他唯一的子嗣,将来是要继承他衣钵的。此番带他一同进宫,目的当然是要他学习如何与宫里的人打交道,如何将瑞祥的招牌发扬光大。   沈白却不是这个心思。   上一回在清昌镇见了秦袅袅之后,他就再也没能与她碰面。直到四月二十一日,举国同庆时他才晓得,秦袅袅与太子成亲了。难怪那时候她不让他多嘴,原是为他着想。也幸好他没有同沈作南提过娶秦袅袅的事情,否则这一回他定然不会将他带进宫来。   而这一次他之所以跟进宫,是为了与秦袅袅见上一面。他心里也明白,如今秦袅袅是太子侧妃,与她见面是不大可能的。但总存了些幻想,若是真的就侥幸了呢。   当他在慈和宫候了半个多时辰后,远远地瞧见一大片女子愈走愈近时,他以为,上天真的是眷顾他的。   为首的女子一身红色凤舞纹绫罗,端庄且雍容华贵。沈白猜测,这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而皇后的左右两侧便是太子殿下的两位侧妃。那一位身着栀子色绫罗的女子,他不认得。他只认得皇后右侧的秦袅袅。   今日的秦袅袅穿的是一袭藤色绮罗,腰身以下绣着星星点点的青紫色美女樱,腰间一只菖蒲色束带。而她墨黑的青丝只用轻巧的翠钿和一支挑丝拢玉吊碎花的步摇装饰,衣袂舞动间,小巧的紫色碎花晃晃悠悠,衬得她活泼灵动。   沈白一时发愣,竟忘了将眼光避开了去。   沈作南悄悄地扯着他的衣袖,扯回了他的神思,慌忙对走过来的皇后行了礼,“草民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安。”   皇后给他们免了礼,坐在慈和殿最上首的位置,端详着沈作南呈上来的绫罗锦帛,“妹妹们喜爱什么样的,且与这位沈师傅说说。他也是位老师傅了,做出来的霓裳定能和你们的心意,妹妹们尽管放心。”临了,她与左右两侧的人道:“你们两个也好好看看,尽管挑些自己喜欢的样式。”   “谢母后。”二人答之。   杜子熙听皇后的话,当下便仔细的挑选自己心仪的颜色花样。秦袅袅却没甚兴致,只假装看着这些布匹发呆,神思早飞到了九霄之外。   她从未想过宫里做衣裳是这样的场景,她与沈白又是旧识。再加上沈白对她又有意思,还是避讳些好。虽说清者自清,但在这宫里行走,还是小心谨慎些。方才远远地走过来时,她可注意到了沈白的失态。好在皇后没察觉,否则定又是一番说道。   不过沈氏父子进宫一事,小柿子已悉数告知李存之。   想到在宫外与沈白的碰面,李存之以为,这一回沈白进宫心思不纯。他作为秦袅袅的夫君,得去慈和宫看一看。于是,太子殿下也去了慈和宫。   “袅袅,本宫看你意兴阑珊,是不是这些颜色样式都不合你的心意?”   秦袅袅骇了一跳,茫然的看了眼皇后,本能回之:“回母后,儿臣只是在想,这么好的天气,若是能有只风筝耍一耍,也是不错的。”   她这个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沈白是见识过的。他想笑又不敢,只好低着头憋笑。可耳边却有别样的笑声,听在耳朵里怪刺耳的。他循声看过去,但见一位身着牡丹纹绫罗的娘娘掩唇巧笑,“秦侧妃倒是有些与众不同呢。”   秦袅袅也看了过去,默默地撇嘴,没有回话。   眼睑再抬了抬,她竟瞥见了李存之。估摸着此人不该出现在这等场合,她又瞪大了眼睛,确定那真的是李存之,她才悻悻的垂下脸。   沈白见了,顺着她先前的目光看过去,脸色白了白。   李存之信步走来,在皇后的跟前拜了拜,“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吉祥。”   秦袅袅与杜子熙打座位上站起身,盈盈福身,“臣妾给太子殿下请安,殿下吉祥。”   沈白忽然懵了,他有限的智商有点不太明白秦袅袅和这个太子殿下是怎么回事。秦袅袅是逃婚,可在清昌镇的时候,她明明是和这个太子殿下一起的。难道……太子殿下也逃婚了?   他纠结的眼神同时落在李存之和秦袅袅的眼里,二人无比默契的四目相对。旁人看了,还道是二人心有灵犀。   皇后笑盈盈的注视着李存之,“太子怎么来了?”   “儿臣见今日阳光正好,便想出来走走。听说母后正在挑选做绁祚的绫罗布匹,便想来瞧一瞧。不知儿臣有没有打扰到母后。”李存之如此道。   秦袅袅默默道之:你再编!   “正巧!”皇后笑了,看在秦袅袅的眼里有点戏谑的味道,“袅袅到现在都还没有选出一匹料子来,子熙也只看中了三匹,你既然来了,也帮着她们选一选。”   “母后倒是难为儿臣了。”李存之回以粲然,回首看着展开的各式布匹。不过一炷香的时辰,便给秦袅袅挑了好几匹各不相同的料子。他转身看了眼杜子熙,随手也挑了几匹。随后,他道:“母后以为如何。”   皇后凤颜大悦,“太子真是好眼光。” 作者有话要说:  鉴于太子妃一直有章节在网审中,作者表示很难过,明明太子妃很正常啊。   求收藏,求撒花啊。   ☆、第十一章      日头渐晚,做霓裳的绫罗布匹都已选好,各宫的娘娘也尽数散了去。   秦袅袅与杜子熙分别走在李存之的左右,朝着太子宫的方向走着。依旧留在慈和殿的沈白痴痴地看着眼里那人,眼底尽是掩不住的爱慕。而秦袅袅身边那人看着极为眼熟,沈白低首与沈作南的耳畔,道:“爹,我好像在宫外见过……”   “沈师傅……”秦袅袅耳朵伶俐,听出沈白的下文,立时回过头与沈作南道之:“母后说您是裁衣的老师傅了,那您对于多余的衣料应该是弃之不用吧。”   沈作南不疑有他,答之:“这是自然。秦侧妃请放心,草民一定会认真且仔细做好每位娘娘的新衣,不敢马虎。”   “不知令公子是否也是这样。”   被提了名字的沈白怔了怔,旋即明白了秦袅袅话里的意思。他拱手相拜,道:“草民谨遵秦侧妃的教诲。”   李存之不禁失笑,这秦袅袅有时候也挺用心。他眼角微挑,淡淡的瞥过沈白,道:“既然明白了,那就好好地做自己该做的事。”   “是。”   杜子熙站在二人的右侧,有些不明白这些话是什么歌意思。皇后娘娘临走前,不是已经叮嘱过沈家父子,缘何秦袅袅和太子还要再叮嘱一次。不过,她虽不晓得他二人是何意思,但太子对秦袅袅的维护及宠爱却是看得一清二楚。   她渐渐地垂下了眼睑,敛去眸中的欣羡和少许嫉妒。   又一个惠风和畅的午后,蔚蓝的天空难得飘过一朵散乱的白云。秦袅袅懒懒的坐在秋千上,悠哉悠哉的晃荡。正失神之际,春华宫来了名宫女。那宫女与她福了福身,“奴婢春华宫春喜给秦侧妃请安,秦侧妃吉祥。”   春喜起了身,继而道:“侧妃说前阵子挺您说想看放风筝,今儿又是个好天气,想请秦侧妃您一道去御花园观赏放风筝。”   观赏……放风筝?秦袅袅默默讪笑,看了看天,道:“请杜侧妃稍候,我收拾一下就去。”   宫女蹭蹭的跑开了去,长乐宫的一干宫女太监颠颠的围在秦袅袅的左右,预备为她更衣。秦袅袅是个懒人,平日里在自己的宫里穿的比较随意。随意得在长乐宫外行走,会显得寒碜。   收拾妥贴后,秦袅袅领着菱花和小柿子以及宫女太监各两名,自我感觉很拉风的去了御花园。   过路的石径与她的鞋底摩擦出沙沙的声响,两侧的林荫乘着光影,洒下一片陆离。这片树林,倒也算别致。秦袅袅笑眯眯地看着,心里倒还欢喜,脚下也因此慢了下来。   莲步轻移间,她的耳畔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狐疑的停下脚步,惹得身后一群人也齐刷刷地停了下来,不明所以。   “侧妃,怎么了?”   “我好像听到了一道十分诡异的声音。”她用诡异的表情说着诡异的话,“容我仔细听一听。”   小柿子垂着脸,面部抽动的有些厉害。目光所及之处,他好像看见有一条青色的长绳在移动。他被自己吓了一跳,仔细的看着树枝上挂着的东西。他抻着脖子,凑近了去看,顿时弹出一丈有余,口中惊骇道:“蛇!”   众人一惊,四下逃窜。   原本走得很自在的蛇也被吓到,惊慌失措间胡乱游走,众人吓得也是胡乱的走动,秦袅袅当即呵斥,“别动!”   众人没了主意,直愣愣的站在原处,不敢动弹。   安静了的环境也叫这条蛇安静了下来。它那只小巧的蛇头转了转,似乎是看哪一处可以栖身,或是下毒舌。接着,它游走到秦袅袅的脚下,绕着她那双碧色的绣花鞋,很惬意。   秦袅袅倒吸一口冷气,只觉通体透凉,全身僵硬。她小心翼翼的低着头看它,这是一条青蛇,长得与竹叶青颇为相像,可有毒没毒她就看不出来了。但她以为这条青蛇还算温柔,蜷着她的双足,并没别的动作。这种感觉……很微妙。她心里平复心绪,沉着道:“千万小心,别被它咬了。”   菱花看着,胆都吓了出来,梨花带雨的,“侧妃,侧妃……”   秦袅袅咽了咽口水,镇定许多,吩咐道:“小柿子,你慢慢的往后退,谨慎些。”小柿子依言后退,两腿发抖,牙齿直打颤。额间的汗珠凝成了珍珠,沿着鬓角滑落。他不晓得自己退了多少步,只是秦袅袅离他愈来愈远。恍神间,又听她道:“去九华宫请太子殿下。”   “可是侧妃,您……”小柿子不经吓,生怕他走了之后有个意外,到时有万张嘴也说不清。   “快去!”秦袅袅声音低了几分,死死的看着依旧围着她双足打转的竹叶青,瑟瑟发抖。体内沁出的汗珠将里衣浸湿,紧紧地贴合身子,一阵凉过一阵。   菱花等人傻傻的看着,没甚主意,只一脸的惊恐与害怕。倘若侧妃有个意外,她们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念及此,菱花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其余四人也纷纷跪下,背后汗涔涔。   秦袅袅想叫她们起身,却又不敢,到底说话也是要力气的。若是吓着竹叶青,她可怎么办。   小柿子一路上磕磕拌拌的跑着,摔了好几个跟头,却总看不见九华宫。他以前从未觉得御花园到九华宫的距离有那么远,竟要跑上这么些时候,现下只觉得这条路总没个尽头。   甬道的前方是某个嫔妃的四方轿,他抬眼看过去,连忙行了个礼,“奴才给茹嫔请安,茹嫔吉祥。”   这位茹嫔闺名宋筠灵,平日里不常在宫里走动,今日也不知怎么就走到了九华宫的左右。小柿子拱着身子,气喘吁吁,只盼着这位茹嫔能让他早些过去。偏生这茹嫔是个慢性子,她缓缓启口,道:“公公这是要哪儿去?”   “回茹嫔的话,奴才去九华宫。”   茹嫔峨眉微蹙,看他汗流浃背的样子,询问道:“看公公走得这么急,可是出了什么事?”   小柿子心急如焚,答之,“回茹嫔娘娘,秦侧妃在去御花园的路上被一条青蛇困住了,奴才是去九华宫请殿下想法子的。”   茹嫔许久未说话,也没让小柿子走。垂眉低首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须臾,她道:“依本宫看,此事告知于太子殿下实为不妥。殿下乃千金之躯,若是被那青蛇伤着了,可不是小事。别说是公公您,就是秦侧妃怕也是担待不起的。”   她这么一说,小柿子顿时难为起来。此事是该告知于太子殿下,可由殿下去解救秦侧妃,对殿下来说,也太过危险了些。倘若殿下有个意外,他这个传口信儿的人可是最遭罪的。   “本宫认为,公公还是将此事告诉皇后娘娘,请皇后娘娘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小柿子又弯了弯腰,“奴才谢娘娘指点。”   四方轿与他擦肩而过,带走了几缕清新的香气。小柿子杵在原地思忖了片刻,提脚便往九华宫跑去。虽说宫里主子多,但他的直系主子是太子殿下。而殿下对秦侧妃有些不同,是以,他还是先将此事告知于太子殿下。   小柿子跌跌撞撞的冲进九华宫时,李存之正在看书。苏喜见他如此失态,皱起双眉,“没规矩,怎么走路也不会了!”   “奴才该死,还请太子殿下前去搭救秦侧妃。”小柿子眼皮耷拉,不敢看上座之人。说实话,他觉得这一位动起怒来比那条青蛇可怕多了。   李存之格外镇定,“说仔细了。”   小柿子跪在地上,双膝刺骨的凉,“秦侧妃在去御花园的时候经过一片荫林,被一条青蛇缠住,动弹不得。侧妃便叫奴才回来请殿下去搭救。”   “苏喜,带些雄黄。”   待李存之到那里时,那条青蛇依旧盘踞在秦袅袅的脚下。他不禁停住脚步,心底冷颤。   此刻的秦袅袅已变了个姿势,她蹲在地上,与这条青蛇相处融洽,甚至可以说玩得很欢乐。跪着的五个人满脸惶恐与惊吓的盯着这条蛇,生怕她们一个不察,它伤了秦袅袅。可这并不妨碍秦袅袅与这条青蛇逗乐。   李存之蹙了蹙眉,正要提步,被秦袅袅拦住,“殿下,您别动,它怕生。”   不过片会儿,她就与这条蛇打到一处去了,还说这蛇怕生。若是这蛇趁机咬伤了她,可怎么好。李存之目光寒了几分,盯着她,也盯着那条蛇,“秦袅袅,你在做什么!”   对此,秦袅袅是没什么感觉。可这条蛇倒是有些胆怯了,它缩了缩身子,与秦袅袅扯开了一些距离。秦袅袅有些不开心,伸出手去,“别怕,小蛇,我送你离开这里。”   青蛇好似听懂了她的话,头一伸,连带着身子都缠上了她的手掌,绕在她的手腕。那种黏黏的感觉,叫秦袅袅胃里一阵翻滚,却是忍住了。她带着它撇下心惊胆战的众人,走进林子里。李存之提着颗心,拢着眉,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   此蛇虽是很温顺,但秦袅袅也想尽早送走它。可李存之跟着她,这蛇总是害怕。是以,她出声曰之:“太子殿下,臣妾不碍事,您别跟着。”   李存之怒了,但青蛇还绕在她的手上,他不能轻举妄动,只好杵在这里等她。   秦袅袅如蒙大赦,脚下也稍稍快了些,走出七八丈远,将它递到一棵树上。青蛇通人心,见了树枝立时离开她的手腕,攀附于树枝上,闪闪发光的眼睛似乎是与她道谢。秦袅袅与它笑了笑,道:“以后别出来了,怪吓人的。”   青蛇蛇信吐纳,似乎是应了她的话。   秦袅袅煞有介事的与它道了再见,缓步离开。待走出三丈多远,她的脚步愈来愈快,到最后犹如竞走。   菱花迎了上来,她一下子扑到她身上,可李存之就在她的身边。菱花尴尬又胆怯的瞄了眼太子殿下,两手将秦袅袅托起来,“侧妃,您没事吧。”   “你去跟它交流试试!吓死本小姐了。”秦袅袅心有余悸的拍拍心口,眼泪竟不自觉的自眼角滑落。她胡乱的抹掉眼泪,搀着菱花,口中愤愤道:“以后再也不走这条路了。若是再来一次,真得把我给吓死。”   “你不是挺勇敢的!”   李存之自菱花的手里接过秦袅袅,眉梢挑了挑,语气中三分调侃七分恼怒。后者撇撇嘴,没说话。她觉着,李存之又是故意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二章      离开了那片林子,秦袅袅想起了杜子熙还在御花园里等着,又连忙吩咐菱花去告诉杜子熙一声。就说她忽然身体不适,待他日有空了再一同去看放风筝。   其实春喜过来传话的时候她就想拒绝来着,只是杜子熙难得开口邀请,她不好拂了杜侧妃的面子,这才应了下来。结果闹了这么一出,秦袅袅想是要有一段日子不愿踏出长乐宫了。这宫里实在是太危险了!   她就闹不明白了,自己不就是个太子的侧妃么,至于三番五次的置她于死地嘛!   咬牙切齿间,她听见李存之如此吩咐:“苏喜,你去与杜侧妃说明此事。”秦袅袅无语望苍天,只求老天能多给她留些活路。   吩咐完苏喜,李存之与她开始算账,“你胆子真是不小啊!”   秦袅袅表示,她胆子很小。她道:“殿下,不是臣妾胆子大,实在是左等右等,等不来您,臣妾只好自己动手了。俗话不是说了嘛,靠天靠地靠别人,不如靠自己。再说了,这条蛇乃是翠青蛇,不仅没毒,而且从不咬人。它性子十分温润,甚至可以说是胆小。所以臣妾才敢碰它!”   她说完这些话,在心里默默地加上一句:不然你当我是傻帽啊。   李存之不禁失笑,与小柿子道:“去叫御医过来瞧瞧。”他笑岑岑的,又与她道:“可别吓出个病来。”   秦袅袅偷偷白了他一眼,心道:你才被吓出病来,你全家都被吓出病来。   一行人走得并不快,却很快就回到长乐宫。小柿子觑视于殿下与秦侧妃二人脸上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幸福,不禁感慨之:也许在与有些人一起的时候,时间就是如此的不经用。   苏喜与御医已经候在长乐殿,二人还有些喘不过气,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御医安景初与李存之行了礼,叩首道:“微臣给太子殿下请安,给秦侧妃请安,殿下吉祥,秦侧妃吉祥。”   李存之已扶着秦袅袅走进了长乐殿,随跪在外头的安景初道:“进来给秦侧妃瞧瞧。”   安景初应了声,在秦袅袅的手腕摆上一块方巾,指腹搭在其上,凝神静气。秦侧妃遇蛇的事情他听苏喜公公说了,据闻没受什么大伤。只是受了惊吓,太子不放心,这才叫他过来瞧瞧。可他屏息了好一会儿,清秀的眉羽微微蹙起。他似乎……诊断出了一些别的情况。   “安御医?”   闻声,安景初收回右手,行至李存之的跟前,拜了拜,“恭喜殿下,秦侧妃有身孕了。”   秦袅袅大惊,猛地拍桌子站起来,指着安景初的手指不停的哆嗦,“御医,您……您说的话可是当真?我有孕了?”她现下格外想爆粗口,我他妈的竟然有身孕了!   安景初直着身子,垂眉递眼,道之:“微臣不敢说谎。若是秦侧妃不信,可叫别的御医再瞧上一瞧。”   沉默了半晌的李存之挥了挥袖,道:“你先出去吧。”   “恕微臣斗胆,今日秦侧妃受了惊吓,日后还需小心些。否则的话……”安景初面色从容,目光诚恳。他此话说得很是委婉,说白了不过是提醒李存之今后克制些,少行房事。   安景初说这话的时候,杜子熙也进了来。虽觉出殿内的氛围不对,她还是温婉的先行礼,而后便问了秦袅袅的身体情况,颇有几分自责,“袅袅,你身子没事吧?若不是我邀你前去御花园,你也不会遇到这种事情。倘若你真有个意外,我定难辞其咎。”   秦袅袅学着她的样子温和的笑了笑,道:“子熙姐姐说得哪里话,这不过是个意外,怪不得姐姐。”   “到底也是因为我,才叫妹妹有了危险,好在殿下救了你。”杜子熙盈盈巧笑,声音软糯,听在耳朵里犹如含在口中的糯米团子,既黏人也舒心。   这一点倒是秦袅袅怎么也学不会的,她也疲于应付。今日的事即便不是杜子熙所为,也与她少不了干系。她二人现下戴的是侧妃的头衔,但不久的将来必定有一个会成为正妃,即未来的皇后。这样一项殊荣,即便她不在乎,也有人替她在乎。   秦袅袅默叹。自清昌镇遇见沈白起,她就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可是啊,到底会有力不从心的时候。   李存之见她面露疲惫之意,轻悠悠的与杜子熙道:“此事与你无关,你无需自责。日后行路也多多小心些,别也遇见秦侧妃这事儿。”   “臣妾谢殿下关心。”   “时辰不早了,你早些歇息吧。”   杜子熙又递了眼躺在榻上的秦袅袅,屈了屈膝,“臣妾告退。”   她走了之后,李存之于榻沿坐下。粉紫色的帷帐垂下来,落在他的侧背。远处了看,修长且笔挺。流光溢彩的夕阳洒进来,洒在李存之的身上,衬得他面颊熠熠生辉。骨节分明的手指覆在她的脸上,柔和的指腹叫秦袅袅分不清他的手指是薄凉还是温热。   雕花门外魆地响起叩门声,小梨子低声道:“奴才小梨子,有事禀告。”   “进来。”李存之收回手掌,掀开帷帐,自里间走出来。小梨子推开雕花门,行了礼,双眼瞥了瞥里头的秦袅袅,未再说话。李存之见此,瞄了眼里头的人,道之:“有什么事,说吧。”   “是。”小梨子再次瞥了眼秦袅袅,道:“春兰死了。”   秦袅袅猛地掀开帷幔,坐起身,“春兰死了?”   “是。春兰已经死了好几日,今儿早上才在浣衣局的深井里发现。浣衣局的人已经将春兰的尸体安置好,只是不晓得此事系谁人所为。”   好精彩的一天呐!秦袅袅忍不住为今日的种种拍手叫好。   李存之直起身子,负手而立,“你下去吧。”   小梨子麻溜的退了出去,他忽然觉得得知侧妃有了身孕的太子殿下与平日有些不一样。他有种错觉,太子殿下好像并不开心。   “此事你要查下去?”   “此事与臣妾无关,臣妾也不是闲着,查她干嘛呀。”秦袅袅瞄了他一眼,“之所以偷偷的去了解,也只是想自己心里有个数罢了。殿下可千万别多想!”   李存之轻轻浅浅的应着,没再说话。秦袅袅也陷入了沉默。   安静的长乐殿比之以往多了份沉重,二人也是各怀心思。秦袅袅知道,这个孩子来得并不是时候。或者,这个孩子就不该来到这世界。她窥乜于条案后端坐的李存之,缓缓启唇,“殿下……”   “嗯?”李存之侧眼睨她,眼眸含着淡淡的笑意,与平日没甚区别。   秦袅袅忽然就咽下了原本想说的话,换一副不解的表情直视于他,“臣妾有个疑问,一直都弄不明白。”   “说来听听。”   “殿下,你说这子熙姐姐长得多标志。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简直就是美过仙子!而且人家还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懂得进退,聪颖过人。简直就是天下无双!您怎么就不去春华宫看一眼呢?”   李存之绕过条案,斟了杯茶递给她,“喝点水,润润嗓子。”   “谢殿下。”秦袅袅接过手,犹如牛饮,直灌入腹。遂,她放下茶杯,屈了屈膝,道之:“殿下,您慢走,春华宫欢迎您。”   “袅袅,我是不是该想个法子治治你。”   宫里宫外,秦袅袅没少让他吃瘪。可恼的是,他似乎还吃得蛮开心。李存之迅速将自己审视一番,确定自己的脑袋瓜子没问题。是以,他觉得是该整治一下这个闹腾人的秦袅袅。   秦袅袅抬眼凝望着他,眼睫扇了扇,“殿下,臣妾怎么了?”想了想,她又接了一句,“难道臣妾这不是懂事的表现?”   “偏你将这两个字记得清楚。”   “这不是老有人提醒臣妾要将此铭记于心嘛,臣妾只有认认真真的记着,这才能不辜负旁人的期望嘛。”秦袅袅笑眯眯的对着他,若不是有所顾忌,恐怕早就动手将他撵出长乐宫了。   李存之笑岑岑的举目,“就你胆子最大。”   秦袅袅顿时眉开眼笑,“臣妾恭送殿下,殿下慢走。”   这一回,李存之又吃了个瘪,还是开开心心的吃了个瘪。他估摸着,要想不吃瘪,只能远离秦袅袅了。可是……他好像比较不舍得远离。   见李存之走了出去,秦袅袅又跟了上去,遥遥的望着他笔挺的背影,道:“殿下,臣妾以为,春华宫真的在欢迎您。”   苏喜跟在李存之的左右,将这话一字不落的听进耳朵,顿时脚下趔趄,险些摔倒。再抬眼觑视太子殿下,可殿下却如未曾听见一般,依旧行云流水的走着。他偷偷转头瞄了眼站在殿门口的秦侧妃,心道:秦侧妃才是太子宫的真正主子啊。   他忽然就有点羡慕小柿子了,虽是个太子派到长乐宫的眼线,但也是跟着秦侧妃的。跟着秦侧妃才是真正的有肉吃啊。跟着太子殿下,说不定还得看秦侧妃乐不乐意给殿下吃。   啊,这是多么痛的领悟! 作者有话要说:  自我感觉,安景初是比沈白更有存在感的酱油党   求收藏,求撒花!   ☆、第十三章      秦侧妃怀有了小皇孙的消息在后宫不胫而走,圣上与皇后都是乐得合不拢嘴。每日晨里问安,总是紧张兮兮的给秦侧妃看座,赐上好的茶,食最好的吃食。就连走路也命令红桃黄桃一人一只胳臂的搀扶着,不然就问罪于她二人。   作为一国之君的圣上则更夸张了些。赐绫罗绸缎数十匹不说,也赐了金银珠宝、点翠首饰数十盒。每日的膳食都是御膳房指定的御厨烹饪,每日都要太医院的御医来号上一脉。   妃嫔们见皇上与皇后如此重视这位秦侧妃,太子殿下也是处处维护这位秦侧妃,心道这位侧妃日后必成大器。是以,妃嫔们纷纷拿出自己宫里最值钱的东西,用个好看的锦盒摆放稳妥,婀娜娉婷的送往长乐宫。   作为如此隆重的保护对象,秦袅袅表示,压力很大。   眼见着秦袅袅将这后宫所有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意思送了少许点翠的惠妃心里挺着急的。秦袅袅在后宫得宠,则意味着礼部尚书秦多多在前朝得宠。秦多多得宠,六部定会以秦多多为主,杜淮自然不得势,也就是杜家不得势。   她寻了个时机,走了一趟春华宫。   在前院看书的杜子熙见她过来,自是屈膝行礼,“子熙给惠妃娘娘请安,娘娘吉祥。”   “你我是姑侄,没有旁人的时候,你就唤我一声姑姑吧。”杜若笑盈盈的叫她入座,“姑姑估摸着你进宫也快有两个月了吧,与太子殿下的感情如何了?”   杜子熙薄粉敷面,犹如白璧无暇。她嫣然巧笑,道:“殿下除了那回子熙身子不适时来过春华宫,便再也没来过。姑姑不是也知晓此事,何必在子熙的心口上撒盐呢。”   杜若微微上扬的眼角泄了几分轻蔑之意,又悄悄地遮掩了去。她佯装嗔怒道:“不是姑姑说你,既然你也知道,怎么能无动于衷呢。与你一同进宫的秦袅袅这么快就怀上了殿下的骨肉,你怎么就不争气呢。”   “姑姑也该听说的,殿下在大婚前曾微服私访,与袅袅碰过面。想必是那个时候,殿下就将一颗心都放在了袅袅的身上了吧。”杜子熙朱唇轻启,声音如软糯的糯米团子,“我这个后来者,还怎么居上呢?”   杜若不以为意,道:“倘若你真的用心了,殿下还会对你视而不见?你只要投殿下所好,还怕殿下不会对你上心?”   “子熙斗胆问一句……”她缓缓而道,“殿下喜欢什么呢?”   “子熙啊,你这温和的性子该改一改了。”杜若与她扯开一抹别有意味的笑焉,“殿下喜欢稍稍活泼些的人,但大多时候也能安静下来,与他一同看看书,念念字的。”顿了顿,她又道:“你爹昨儿给我带了话,这几日他在朝堂中总被人明里暗里的排挤。子熙,你就是不为自己用心,也该为我们杜家用点心了。”   “子熙谢姑姑提点。”   “比之旁的养在深闺里的姑娘不同,你既懂得进退,又有姣好的相貌,让殿下倾心与你还不是件小事?再者……”说到此处,她笑了笑,“有我为你铺路,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杜子熙柳眉微动,“姑姑这话是什么意思?”   杜若嫣然承下她的疑惑,媚眼轻挑,“子熙,你是个聪明的孩子,难道有些话还要姑姑我说明白了?”   “难道春兰的事和树林里的事情是……”   “子熙,有些话是不能说出口。宫里可不比你在杜府,切记祸从口出。”杜若见她明了,威言警告了几句。未几,她娉婷而立,轻乜于杜子熙,道:“你自己再好好地掂量掂量吧。”   “惠妃娘娘所言,子熙铭记于心。”杜子熙敛了惊讶,站起身子,婀娜绰约,“恭送惠妃娘娘。”   杜若也知道自己这侄女比较倔强,但好歹她是长辈,也算是后宫的半个主子,可这侄女竟半分面子也不给。她脸色稍稍白了些,拂袖而去。   紫苏与紫然见主子谈过话便行至杜子熙的身侧,颇有几分担心。   有几分乖巧模样的紫然附上杜子熙的耳畔,低声细语道:“小姐,奴婢以为惠妃娘娘所言极是。您是该为自己打算打算的。”   紫苏跟着颔首,道:“秦侧妃怀了身孕的消息在宫里散开之后,气焰愈发的嚣张。即便她在宫里横着走,怕也是没人责备她的。您若是再不为自己打算打算,秦侧妃许是要欺负到您的头上了。而且惠妃娘娘也说了,会帮助您,您还有什么要顾虑的。”   这话颇有些反客为主,被紫然狠狠盯了一眼,紫苏才讪讪的住嘴。   “你们以为在这后宫有谁可以相信?”   为达目的,每个人都是别人手中的棋子。春兰如是,秦袅袅如是,她杜子熙亦如是。放眼整个后宫,要她相信惠妃,还不如相信秦袅袅。   与秦袅袅虽然只有几面之缘,但她的眼眸澄澈,眼底藏着的是对天空的向往。一个眸光清亮,对天空向往之人,比之整日只晓得算计的人要可信的多。杜子熙心思通透,这些猫腻都看得清楚,只是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可是小姐,惠妃娘娘怎么说也是您的姑姑。这个档口,总不会与您两条心的。”与紫苏一心想要杜子熙出头的念想比起来,紫然的心意则单纯的多。她不过是希望自己的主子能够得殿下青睐,往后的日子也会好过些。   自小就活在官宦府邸,紫然对后宫的一些事宜自是有所听说。那些个不得宠的妃嫔,还不如一个端茶送水的宫女。   杜子熙知晓她的心意,与她笑了笑,道:“紫然,你可知开弓没有回头箭。可是,有几个男人会喜欢整日琢磨他心思的女人,只怕是唯恐避之不及。”   “我如今虽没有太子殿下的恩宠,但也不会有什么灾祸。只要我本本分分守着春华宫,惠妃娘娘不为我算计,我不会在这里受了委屈。”她怅然道:“在这宫里,受委屈的都是些有所期盼的人。我没什么期盼,只要你们跟着我不会受累,便是这后宫中最幸福的了。”   紫然是个聪明丫头,没再接话,只是心里有些疼惜自家小姐。倒是紫苏,颇有几分不满,也不知为的什么。   春华宫一片惆怅之意,长乐宫倒也没欢喜到哪里。   秦袅袅这几日为了皇上皇后及各宫妃嫔送来的贺礼感到头疼,也不知这些人是不是故意的。如此高调的送礼恭贺,明显就是将她置于风口浪尖上。她管不到秦多多在朝堂里的情况,只觉得现下一个脑袋瓜子抵上十个花盆大。   “侧妃,您要不吃点东西?”菱花作为她的贴身侍婢,见她如此忧愁,忍不住分担,却没分担到点子上。   小柿子见此,颇有几分不解。   你说这皇上赐了好东西,皇后也日日待你如亲生女儿,另外还有太子殿下对你恩宠如山,你还忧愁个什么劲儿啊。估计是个人都不明白秦袅袅缘何为此而烦恼。   “侧妃,不如您再休息休息吧。”小梨子提议道。   秦袅袅猛地一拍桌,“休息休息,再休息就真成挺尸了。小梨子,你是存的什么心思啊。你是想我全身僵硬,再也动弹不得吗!”   短短数十字,怒火蓬勃。   小梨子吓了一跳,惶惶不安的跪在地上,连忙叩头,“奴才不是这意思,请侧妃息怒。”   长乐宫的人还是第一次见秦袅袅发火,菱花也是难得见她发火。大伙儿顿时变得小心翼翼,面露畏惧之色。   见众人噤若寒蝉,秦袅袅欢畅的舒出一道浊气,变得眉开眼笑,“小梨子,对不住啊。方才终于借你发了一通火,现在心里舒服多了。”她顺手推出一碟子点心,“这碟桂花糕赏你,就当安抚你方才被我吓着的奖品。”   众人默默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吐故纳新。小梨子委屈,忍不住嘟囔道:“侧妃真是吓死奴才了,可不带这么吓人的。要是再来一回,奴才这小命就吓没了。”   “别担心,下回不吓你了。”秦袅袅笑眯眯的,“下回我吓小杏子。”   小杏子忍不住哭丧着脸,“侧妃,奴才方才也是被吓着了。奴才看小橘子似乎没被吓着,要不您下回吓小橘子吧。”   小橘子无辜至极,刚要接话,被秦袅袅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她轻哼之,指着众人道:“吓你们是你们的福气,有人想被我吓都想不到。你们不惜福,还个个退避三舍的。明儿我就吓死你们!”   众人均是面部抽了抽。   不过话说回来,被秦侧妃吓着似乎还真是挺幸福的。别的主子吓人不叫吓人,都是动真格的。秦侧妃吓人才是真的吓人,就是唬唬你。这么一想,众人又觉得秦侧妃方才那话说得十分在理。   念及此,众人忍不住再次面部抽了抽。心里只道:莫不是自己有欠虐的毛病。   秦袅袅是不知道他们的心理活动,她若是知道了,保准是摆出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赞赏之:你们真有自知之明!   这件事很快便传到了太子殿下的耳朵里,殿下只是默默地翘起嘴角,但他心里很好奇秦袅袅为何无缘无故的发这么大的火。   有了这疑惑,李存之自然是要弄明白的。   这晚,他又宿在了长乐宫,秦袅袅自是欢迎之,看着心情也挺好。李存之举目,眉眼之间含着淡淡的笑意,“怀有身孕的人该消停些才是,你怎么总是不消停?”   “长乐宫长乐宫,这不是要常常乐着的意思。”秦袅袅睁着双大眼睛,滴溜溜的转着眼珠,“消停了,还怎么乐啊。再说了,殿下您不就是喜欢我能捣腾嘛。”   “就没见你捣腾个像样的东西来。”   秦袅袅想起了什么,瞥了眼可能在殿外候着的某人的眼线,道之:“殿下,您放心,臣妾捣腾的时候一定会十分小心。同时也会教导我们的孩子如何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捣腾,保准您将来对这孩子爱到心眼儿里。”   一股暖流窜入心扉,李存之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她,嘴角开出一朵新花,炫目多姿。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殿下携秦侧妃前来求收藏了,写作不易,且写且珍惜。   ☆、第十四章      不几日,瑞祥布庄便裁好了新衣,给各宫主子送进来。沈白自然是存了私心的,便与他爹道,他去太子宫,这样也省了时间。   沈作南自然也是明白自家儿子心里的那点小九九,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道:谨慎些。   得了应允的沈白方踏过西华门便命人拿着太子宫的霓裳,欢喜连天的去了太子宫。沈作南在他身后看着,心里到底还是有些咨嗟。   太子宫的外观沿袭了皇宫的富丽堂皇,沈白远远地瞧着,为这贝阙珠宫而惊叹。而雕梁画栋的太子宫里却是别样的清秀迤逦。假山堆叠成小小的山峦,周遭种着密密层层的石竹,紫红色的花朵顶缘齿裂参差,舒生髯毛,也算别有雅致。   再往里是一汪清泉,水中铺设大小不一的花岗岩。沿着花岗岩走过去,是一座清幽的凉亭,可供人午后观景。   清泉的外围是鹅卵石铺成的甬道,沈白走在其中,四下环视,择了春华宫先行。   沈白去的偏巧,惠妃娘娘也在春华宫。他呈上新裁好的霓裳,毕恭毕敬的二人跟前候着,等着应话。惠妃看得仔细,几乎是一件一件的替杜子熙看过去,似乎还算满意,“看着手艺确实不错,难怪皇后娘娘对瑞祥布庄如此信赖。”   “谢娘娘赞许。”沈白偷瞄了她,浓妆艳抹下那双眼睛已失了独特,目光里的尖锐到底了然。在惠妃旁侧的杜子熙倒是如出水芙蓉,眉眼之间平和素净。   惠妃眼睫微动,带着淡淡的笑意,问道:“秦侧妃的可送了去?”   “回娘娘的话,草民先给杜侧妃送来了,还未给秦侧妃送去。”   惠妃眼角的笑意更深了些。她眼瞳微微撇动,示意宫女绿柳做事,她则道:“手艺这么好,叫本宫也想看看秦侧妃的霓裳是个什么样子了。”   她话里的意思,沈白自然也听了出来。他心里稍稍挣扎了片会儿,将秦袅袅的霓裳也呈了上来。绿柳托着秦袅袅的霓裳走到惠妃的跟前,一一展开了来。惠妃眯眼看了会儿,笑盈盈道:“沈公子真是费心了,这些绁祚件件都是极出挑的,看来本宫的新衣也会十分好看。”   “谢娘娘夸赞。能为娘娘裁剪新衣,是瑞祥布庄的荣幸。”沈白小心谨慎的应着,也不知这位惠妃有什么用意。   杜子熙也看了给秦袅袅做的那几件衣裳,倏地脸色微变。她抬眼将沈白上下打量了一番,一袭青衫,衬着傅粉何郎的颜面,显得清秀俊逸。尤其是那双墨染的眸子里满是坦然,将他衬得愈发的丰神俊朗。   “行了,你且将新衣给秦侧妃送去吧。”   沈白连忙道了声告退,麻溜的走出春华宫,心有焉焉然。   惠妃直起身,乜视于此人,笑了笑,似一阵阴风,“子熙,姑姑可是不断地在给你创造机会。你可别错失了一次又一次的良机。”   杜子熙屈了屈膝,道:“子熙明白。”   不多时,沈白带着秦袅袅的霓裳走进了长乐宫。相比于春华宫的寂静,长乐宫还真是热闹非凡。他不过刚走进来,便远远地听见秦袅袅清脆的声音,“小杏子,小枣子,你们那个放错了,该是摆这边的。”   他看她忙得不亦可乎,不禁粲然,眼里藏着宠溺。   “草民沈白给秦侧妃请安,秦侧妃吉祥。”   秦袅袅狐疑的看过去,停了手里的指挥,蹭蹭的跑到榕树下的贵妃椅上坐着,张口道:“樱桃,我口渴,给我沏壶茶来。”她余光瞥见有人偷了懒,又扬声道:“小橘子也快回来了,偷懒的人到时候可就得看着我们吃,自己流口水了。”   被间接点名的小柿子和小杏子立时忙碌起来,不敢再偷闲。   沈白忍着笑,将她的儒裙一件件的展开,道:“请秦侧妃过目。”   原本秦袅袅对这个是没什么所谓的,可她眼眸伶俐,一下子瞧出了其中一件水蓝色的绫罗并非是李存之选的那匹料子。她剜了眼私自做主的沈白,蓦地怒火滔天,指着那件儒裙,斥道:“大胆!太子殿下所选的布料并非这一件,说,你是不是私下偷用了去。”   沈白被她吓得一愣一愣的,惊慌失措的跪在地上,“草民不敢。草民只是觉得……”   “不敢?我看你敢得狠。”秦袅袅冷哼,“你若不是偷梁换柱,难道还是料子不够,你才大胆到私下换了别的料子!”   她这幅横眉冷对的样子,叫不懂她的人吓得闪了魂。   这已是这几日秦袅袅第二次发怒,菱花心里不解,却是小跑着到她的身边,小心翼翼的扶着秦袅袅,道:“侧妃,您有孕在身,可千万别动怒。想来这些人也不是故意的,您别跟他们一般计较,身子要紧。”   有孕?!沈白只觉得晴天霹雳。   这两个多月来,他觉得秦袅袅虽进了宫,住的地方不一样了,但看她的言行举止仍是个活泼可爱的少女。他私心里仍想象着与秦袅袅的以后。可菱花这一句,生生攉了他一巴掌,将他打醒了。   “草民知罪,请秦侧妃责罚。”   “哼!”秦袅袅拂袖而去,“小杏子,小枣子,将这人拖出去重责三十大板,以示谨训。”   小杏子和小枣子不明所以的将沈白拖了出去,正巧被抱着笼屉的小梨子瞧见,三个人茫然相视。相顾无言间,已将心里的话都表达了出来。诸如:方才侧妃又不开心了,你小心些,别被抽。   小梨子将笼屉里的玫瑰紫薯包摆了出来,道:“刚一出锅,奴才便抱着它回来了,请侧妃品尝。”   秦袅袅伸出右手,用手指拾出一个,慢吞吞的含在嘴里咬了一小口。半晌,她悠悠然道:“我就说这味道怎么有点窜了,就是你抱着它的缘故。”   小梨子无语望苍天,泪眼迷蒙。他果然是不该说话的。   “果儿们,来吃好吃的了。”秦袅袅小手微扬,欢喜道。   长乐宫一直在忙乎的众人颇有几分不明白,这秦侧妃方才不是发了个怒火,怎么眨眼的功夫就又恢复了常态?   面面相觑间,众人也是欢喜连天,纷纷拿了个玫瑰紫薯包尝尝。   在这一方面,众人以为,跟着秦侧妃就是好。虽是主子,却没个主子的架子。平日里不仅与他们逗乐,还时不时的赏他们吃东西。若是换成了别的主子,怕是看上这紫薯包一眼都要被怪罪的。果然是跟着秦侧妃有肉吃。   小杏子和小枣子杖责完沈白,又拖着他带到秦袅袅的跟前。   秦袅袅瞥了眼脸色苍白,全身瘫软的沈白,与施刑的二人眉开眼笑,道:“小杏子,小枣子,玫瑰紫薯包没了,你俩没口福。”   这二人哭丧着脸,心道:还不是您让我们做事去了!   “还能走路吗?”秦袅袅懒懒问之,没等沈白答话,她接着道:“不能走就挪回去。挪都挪不回去,就扶着宫墙游回去。”   扶着宫墙游回去?众人默默黑线,估计也就这位秦侧妃说得出来了。   沈白勉强在她的面前站着,垂眉低眼,“草民告退。”   秦袅袅摆了摆手,正眼都未睇一个。沈白黯淡着双眸,怏怏的走出了长乐宫,与沈作南汇合去。鹅软石铺成的甬道,踩在脚底,竟然会有微微的刺痛感。他慢吞吞的挪动着脚步,身上的疼痛提醒他秦袅袅不再是他一心恋慕着的秦袅袅了。   “沈公子?”   沈白扯了下嘴角,方要行礼便被此人阻止,“你身上有伤,礼就免了。”   “谢杜侧妃。”沈白躬了躬腰。   杜子熙朝他勾了勾唇,捻开一抹嫣然似杜鹃的笑意,与他错身而过。想来是秦袅袅杖责于他,才叫他走路走得那样慢。   之前在春华宫她已看出了秦袅袅那叠霓裳的端倪。太子殿下选择的其中一匹布料是绣着缤纷落英的桃色绫罗,可沈白呈上来的却是绣着百花初绽的珊瑚色绮罗。如此大胆的偷梁换柱若是被太子或皇后知晓,定要以重罪惩治的。   她不禁暗笑,秦袅袅看着好像对什么都不懂,实则心思精明得很。   宫门口等了多时的沈作南见沈白一瘸一拐慢吞吞的走来,料想定是他闯了祸,皱着眉头道:“可是得罪了哪个主子?”   沈白摇了摇头,“不小心惹恼了秦侧妃,被杖责三十大板。不碍事。”   “秦侧妃?”沈作南不明。秦袅袅他是见过的,轻易不会动怒,好好地怎么会对沈白施以杖责。“你做了什么事惹恼了秦侧妃?”   沈白任他扶着进了马车,坐在车厢里一言不发,抿着双唇。沈作南灼灼的目光投射而来,他有些不适应,撇开了脸。半晌,他低着声音将事情的前后都道了出来。   沈白是觉得那匹缤纷落英的绣纹有些不衬秦袅袅的性子,便偷偷地换成了与其差不多色泽纹样的百花初绽的布匹。   沈作南听此,忍不住大怒,“你这样做,岂不是自己找打!”   顿了顿,他又道:“好在是秦侧妃发现,只是罚了你三十大板。若是被别人发现了,就不是三十大板能了事的。一个不小心,连秦侧妃都跟着你倒霉。”   “怎么可能。”沈白喃喃道。   “你个没脑子的。”沈作南伏在他的耳边,尽量压低了声音,“你私自给秦侧妃换了绁祚的料子,若是被有心的人发现,治你个偷梁换柱的罪名那是轻的。若是污蔑你和秦侧妃有暧昧,不止你,就是秦侧妃也会难逃一劫。”   “所以……她责罚我,实则是在救我?”沈白又欣喜起来,竟似容光焕发。   沈作南点了点头,又嘱咐道:“此事可别说漏了嘴,不然也可能会招惹祸事。在这宫里,万事都要谨慎些。”   他如此叮嘱,叫沈白又沉了心思。他忍不住为秦袅袅担心,在这样的地方生活,她会不会一不小心就被人给陷害而无法脱身。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五章      秦袅袅最近一直在研究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她很困惑,她觉得李存之喜欢丑女人。如果李存之喜欢的不是丑女人,怎么可能对她一忍再忍。   沈白偷换了他亲选的布料,只被她杖责三十大板。李存之知道了此事,竟然只是哼哼两声,就这么过去了。这都能容忍,想来李存之对她是无比宽厚的。   对她无比宽厚就算了,还夜夜宿在长乐宫。这难道不是李存之对她有意思?可她秦袅袅长得怎么也跟漂亮二字沾不上边呐。   莫非是她……端庄?又端又装吧!   高贵?难道是又高又贵!   温婉?她念过得书里没有这俩字啊!   冷艳?这词她也没听过!   总结起来,那一定是李存之看够了红颜姣好的女人,毕竟后宫尽是美艳不可方物的妃嫔。所以她这个长得平平无奇的脸能被李存之放在眼里。   秦袅袅对镜抚云鬓,却是双目呆滞,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菱花一直在她的身后候着,看着她发呆发愣半个多时辰,心觉很好奇。   李存之走进来时看到就是一对主仆,一个对着镜子神游,一个对着主子神游,很有趣。   “菱花,你说我是不是长得很丑?”   突兀的问题吓了菱花一跳,她回之:“侧妃,您长得不丑,您很漂亮。”   “那一定是我没有漂亮到一定高度。”秦袅袅打开了一些粉盒子和妆匣,“要是我能把自己弄得比子熙还漂亮,那殿下应该就不来长乐宫了吧。”说罢,她喃喃道:“可是我长成这样,要打扮得比子熙还好看,好像不是很现实啊。”   “侧妃,您在说什么?”菱花有些不确信自己的耳朵,她觉着自己可能听错了。自家小姐打扮漂亮不是为了更加吸引太子殿下的目光,而是不希望殿下再来长乐殿。真是匪夷所思的逻辑啊。   李存之偏过脸,抿唇偷笑。   苏喜站在他的后头,看着他面色愉悦,没有半点恼怒之气,对这位秦侧妃更加钦佩。   秦袅袅不察,猛地一拍桌,“菱花,我想到了一个绝好的主意,保准太子殿下以后再不来长乐宫了。哈哈……”   “什么主意,说来听听。”   秦袅袅一激动,转身看着声源,回之:“我去学……”不过三个字,她便止住了话头,僵硬得看着李存之,支支吾吾的,半晌没说出一个完整的字来。   菱花慌忙屈了屈膝,“奴婢给殿下请安,殿下吉祥。”   请了安的菱花和苏喜一并退了出去,顺道也帮二人带上了殿门。   李存之迈开脚步,离她更近了些,粲然之下眉眼弯起,如两道月牙,散着夺目的光芒。他揶揄道:“你去学什么?”   “殿下,您进来怎么也不让下人们通传一声?臣妾胆子小,经不起吓。”   “恩,你胆子确实小。”李存之看她缩着脖子,又悄无声息的挪着小步伐,一把将她扯住,“袅袅,你胆子这么小,我帮你助助胆吧。”   “……臣妾胆子刚刚好,不用助。”   她的话还未说完,李存之已低首含住她娇嫩的双唇,一股子果香窜入肺腑,清新怡人。李存之禁不住诱惑,探舌舔了舔,粉嫩的樱唇甜甜的,像一瓣柔软的蜜桃味的凉糕。他愈发觉得这双嫩唇十分可口,忍不住又往里探了探。   秦袅袅眼睫扇了扇,倏地起了恶作剧的心思。她不及思索恶作剧的后果,贝齿猛地翕合,一下咬住了对方不安分的舌头。   李存之吃痛,魆地与她拉开距离。他咬牙切齿,自牙缝儿里挤出三个字,“秦袅袅!”   被点名的人这才发慌,紧忙屈膝,诚恳道:“臣妾知罪。”   “你说我该怎么罚你。”   秦袅袅愣了愣,回之:“要不……罚臣妾今夜独守空闺?”   虽然是试探的语气,但秦袅袅说的很认真。李存之却是瞪了她一眼,大掌包裹着小手,将她扶起身,“我从未见过比你更大胆的女人,你倒也真敢。”   “殿下,您前后说话有矛盾啊!”   “……”   秦袅袅自知今日有错在先,虽然这种行为在平常夫妻的生活里可以称作情调,但他俩个到底不是寻常夫妻。念及此,她难得服了软,“殿下,早些歇息吧。”   李存之挑眉,“你不是不乐意我在长乐宫留宿。”   “殿下,话不能这么说。”秦袅袅也挑眉,虽知道这人是得了便宜又卖乖,但人家的官比她的官大,她得哄着,“臣妾不是不喜欢您留宿长乐殿。您也知道,被独宠的总会惹来别人的妒忌。这时间久了,不就成了众矢之的。”   她咬咬牙,狠了狠心,柔声道:“臣妾违背自己的心意,盼殿下雨露均施,只是想讨个安稳度日。殿下,臣妾并非有意,臣妾知错。”   “知错就好。”   李存之含笑垂眉,自行宽衣解带。今日他不仅得了便宜,也卖了乖,也是该稍稍自觉些。不然再惹火了秦袅袅,估计又得将他撵出长乐宫了。   秦袅袅暗自撇嘴,麻溜的解了衣衫,在他的身旁睡下。   明间晃悠的烛火映着昏暗的里间,颇有几分旖旎之气。秦袅袅阖着双眼,耳畔响有轻浅的呼吸声,搅得她有些难以入眠。尤其是李存之乃侧着身子入睡,吐纳之间温热的气息拂在她的颈间,暖暖的又凉凉的,惹得她不禁想入非非。   “想什么呢?”   冷不丁的问话叫秦袅袅吓了一跳,连忙给自己拍拍心口,安抚失去规律的心跳。李存之也没深究,只又问了句,“那件衣裳,你是怎么处置的?”   “殿下,您真沉得住气。”秦袅袅瞥眼,懒懒回之,“臣妾将那件衣裳烧了。”   “烧了?”   “这不不是您选的料子嘛,臣妾看着也不舒服啊。又是沈白自作主张换的衣料,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臣妾觉得烧了那件衣裳最合适。”   “嗯……”那人漫不经心的,阖着眼睑,“睡吧。”   秦袅袅无语望床顶,双眼眨了眨,很是忧郁。她觉得,做太子殿下的侧妃是件十分危险的事情。不仅要与别的女人斗智斗勇,还要时时刻刻小心翼翼的应付太子殿下。顶着侧妃这个头衔,实在是太辛苦了。   不知不觉,秦袅袅进入了梦乡。   假寐的李存之这才睁开双眸,一双桃花眼笑盈盈的注视着酣睡得像只小懒猫,蜷缩在一处,直往暖和的地方靠。犹如那夜在破庙里留宿,先是与他空出些距离,再是无意识的靠近自己,窝在自己的怀里。小小软软的,栖在他的心口,叫他的心也不自觉的平静了下来。   这种感觉,既是熟悉,也有些陌生。骨节分明的手指滑过她的玉肌,他悄悄地在她的脸颊落下一吻,蜻蜓点水一般,极浅极浅。   怀里的人似是察觉了一般,动了动身子。李存之阖着眼睑,留出一道缝隙,却只见她更往他的怀里缩,睡得格外香甜。他不禁失笑,修长的手臂搭在她的腰间,重又入眠。   这一夜极快就过去了。   秦袅袅醒来的时候太阳已升得老高,她端坐在床沿,乌溜溜的眼瞳转了转。复又淡淡的扫了眼菱花,温吞道:“菱花,我有些饿了。”   菱花应了一声,放好了洗漱用的东西,将伺候秦侧妃起身的活儿丢给了红桃和黄桃,她则跑去御膳房准备吃食。   蜜桃与樱桃挑了几件儒裙摆在秦袅袅的眼前,问之,“奴婢给侧妃准备了几件绁祚,不知侧妃今日想穿哪一件?”   秦袅袅稍稍勾起唇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靥,似一朵含苞待放的栀子花。她目光扫过当中一件绣着蝴蝶纹样的象牙色绮罗,温婉道:“就这件吧。”   四名桃子忽然觉得今日的秦侧妃好像有些不一样。   今日的秦侧妃确实是不一样的,秦袅袅心里很纠结,但也很得意。她觉得她今日的举手投足之间无不充满着高雅的气质。   菱花端着早膳,蹭蹭的跑进来,“侧妃,早膳来了。”   秦袅袅不似往日那般与她斗斗嘴,反倒是沉静十分。她抬起纤指,举着调羹,缓而不急的搅拌着玉米粥,再缓而不急的舀了一调羹,十分优雅的送入口中,细嚼慢咽。   菱花有些犹疑,蹙着眉头看了秦袅袅好一会儿,愣是没敢将心里的疑惑给问出来。   事实证明,不止菱花一人有疑惑,也不止四名桃子有疑惑,就连其他五个果子也有了疑惑。   你说这秦侧妃没有往日的嬉闹顽皮也就算了,还表现出一幅很温婉的模样。看着这个东西是淡淡的,看着那个东西是漫不经心的,总之没一个东西能叫秦侧妃如往日一样活蹦乱跳的。众果儿们疑惑之,郁闷之。   果儿们为了给秦袅袅逗乐,想了无数的法子。   秦侧妃前一阵子想玩放风筝,可惜遇着林子里遭蛇事件便给耽搁了。这不,果儿们将扎风筝的工具都给准备好了,纷纷拿到院子里的阴凉下。小柿子是大伙儿心知肚明的,殿下派过来的眼线,自然被推出来代表大伙儿发言。   小柿子撇撇嘴,行至秦袅袅的跟前,弓着腰,道:“侧妃,奴才们取来了扎风筝的材料,您要不动手试着扎风筝?”   秦袅袅回以浅笑,似一朵含羞的木槿,“我有些乏了,这些活儿你们做吧。若是扎好了,你们放风筝的时候,叫我一声。我若是精神好着,也随你们去看看,凑个热闹。”   小梨子有些不死心,追着问道:“侧妃,您不跟着奴才们一起扎风筝吗?”   某人眉脚跳了跳,复又平下心绪,道之:“我不是说了,我有些乏了,你们自己扎着玩儿吧。我便在这里看着你们扎了。”   声音温温和和,柔柔轻轻的,与秦袅袅平日说话时的样子大相径庭。   菱花憋不住了,她丢了手里杂七杂八的东西,小跑着到秦袅袅的面前,焦急道:“侧妃,您今日究竟怎么了。您不是一直都想扎风筝、放风筝玩儿的嘛,奴婢们弄来这些东西,您怎么还是提不起精神呢……”   她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堆,最后总结为,“侧妃,您是不是病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六章      对于菱花的疑问,及众人眼巴巴盼着答案的神色,秦袅袅仅是回了抹适宜的莞尔,她故作慎怒,道:“说话也没个遮拦!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这绝对不是她们的秦侧妃。   往日里秦侧妃活蹦乱跳的,她们以为秦侧妃时时刻刻精力旺盛,且估计有些不正常。现在看来,从前的秦侧妃才是正常的秦侧妃。今日的秦侧妃,说话没个波澜,温温婉婉的,绝对不正常,更可能是抽了。   她们以为,兹事体大,她们不能看着秦侧妃再继续抽下去了,必须想个法子才行。   十个臭皮匠思来想去,愣是没想出一个好法子。小柿子作为太子殿下的眼线,他小心翼翼的套在小梨子的耳边说了什么,趁着秦侧妃没注意的时候,在众人的掩护下溜了出去。   秦袅袅虽言行举止与往日大相径庭,但目光依旧伶俐。对于小柿子的通风报信,她不甚在乎。她对着剩下的面面相觑的九人道:“做事的时候认真些。”   九人应着,颔首做事。   小柿子腿脚麻利,很快就到了九华宫,与李存之行了礼,道之:“太子殿下,秦侧妃今日好像有些不一样。不论什么东西摆到秦侧妃的面前都挑不起侧妃的兴趣,对什么都是漫不经心的样子。说话也是轻轻和和,温温喏喏,与往日大不相同。奴才们觉得,秦侧妃……”是不是抽了。   他一番话说得极其自然,在秦侧妃的跟前久了,竟忘了此刻面对的是太子殿下。他猛地一抬头,殿下如炬的目光灼得他浑身滚烫,他连忙咽下原先的那几个字,改口道:“是不是病了。”   李存之绕过条案,大踏步离开书房,“有叫御医去瞧瞧吗?”   小柿子碎步跟在他的身后,答之:“奴才们说了让御医来看看,侧妃却坚持自己没有生病,不许奴才们传御医。”   那人蹙了蹙眉,没再启口。   他到长乐宫时,宫女太监们扔在扎风筝,边扎边担忧的注视着舒服自在的秦袅袅。也不知是谁眼尖,瞧见了李存之,连忙带着众人起身行礼。   秦袅袅闻得动静,自贵妃椅子上直起身子,屈了屈膝,“臣妾给太子殿下请安,殿下吉祥。”   李存之的那双卧蚕眉这会儿蹙得更紧了,“秦袅袅……”   秦袅袅抬起眼睑,目光柔和,拂在他的脸上,印在他的眸子里,不禁勾起一抹嫣然,“殿下。”   今日的秦袅袅确实不同。相比于往日清脆的声音与俏皮的模样,今日的她温婉了许多,举止也更得体且颇有几分端庄大方。这个样子,他似乎在哪里看过。   “秦袅袅,你是不是被什么刺激了?”   果然是太子殿下,问出了众人不敢问的问题。她们个个停下手里的事情,纷纷目光灼灼的注视着秦袅袅。好像饥饿的乞丐看着旁人手里的烤鸭。   可秦袅袅非但没恼,反而笑得更欢了些,但仍旧笑不露齿。她温婉回之,“殿下说笑,臣妾一直在长乐宫呆着,哪里会被刺激。殿下多虑了。”   众人垂首,心有灵犀的交换眼神。今日的秦侧妃不仅抽了,而且还抽得不轻。天灵盖闪过一道白光,众人如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不约而同的想到一种可能。秦侧妃可能是被太子殿下刺激了,所以她采用这种办法来应付殿下,毕竟太子殿下不被待见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想到这里,众人默默地为太子殿下掬了一把同情泪。   “……”李存之被噎了一遭,心口有些堵得慌。他倏地想起昨日晚上她说过的话,魆地笑起来,问之,“你是不是在学谁?”   秦袅袅眨了眨眼,眼睫扑簌,眉眼含着层层笑意,看在旁人的眼里颇有几分调皮。李存之看得恍了神,怔愣得连唇边的笑都显得有几分僵硬,但听她道:“殿下以为臣妾在学谁?”   李存之抛开心底的杂念,阖起眼睑,只留了一条细缝,眯着眼看她,笑道:“杜子熙。”   “非也,殿下。”秦袅袅柔声驳之,唇边依旧带着轻浅的笑靥,“臣妾此乃本性使然,并无半点学习旁人的意思。”   本性使然?众人默默扶额,看来今日秦侧妃抽得挺厉害。   菱花忽然发现了什么,指着秋千的绳子,大呼小叫道:“呀,侧妃您看,它爬上去了。”   “呀,它真的爬上去了。”秦袅袅忘了本性,刷的一下跑到秋千那里,欣喜若狂的看着长绳上盘绕着的绿萝,“它爬得还真勤快,这么短的时间都爬到这儿了。”   菱花张张嘴,几欲出声都给咽下去了。小梨子却是帮她说出了她想说的话,“侧妃,您的本性……”   秦袅袅掩唇轻咳,睨眼于小梨子,复又掩去眼底的诸多情绪,笑道:“方才只是有些激动了,你们只当做未看见好了。看着天色也不早了,小橘子,你去御膳房给我弄些吃的来,腿脚快些。”她望了眼饱含笑意的李存之,问道:“殿下,您在此用膳吗?”   “今日不撵我走了?”李存之挑眉,反问。   “殿下您真会说笑,臣妾怎么会撵走您呢。”秦袅袅眉目平舒,轻启丹唇,露出整齐的贝齿,“殿下,您屋里坐。”   李存之眉梢轻挑,“是不是我以后不来长乐殿,你就恢复本性了。”   秦袅袅心道,殿下您说对了。然则,她面子上却是十分的无辜且茫然,“殿下,您若是如此以为,臣妾也不便再多说什么。只是……您不来长乐殿,与臣妾的本性并无关系。臣妾虽在前些日子活泼好动了些,但昨夜深思良久,甚觉作为殿下的妃子,如此作为,着实不妥。为着殿下着想,臣妾还是依着本性的温和,不给殿下丢面子才是。”   “看来是我错怪了你?”   秦袅袅抬首,学着他挑眉的动作,“殿下,您英明。”   气氛一下子变得诡异起来,假装扎风筝实则看热闹的众人装楞充傻的默默离开长乐宫。眼神交流间,他们打了个赌,赌最后谁服输。苏喜作为太子宫的太监总管,心里再怎么想压在李存之的身上也没敢真的压下去,弱弱地赌秦侧妃服输。其余人等纷纷赌太子殿下服输。   李存之在贵妃椅旁的石凳上坐着,指了指一旁的位置,“坐下说话。”   “谢殿下。”   今日的秦袅袅举手投足,言初语末之间与杜子熙确有几分相似。只是她一贯活泼,难得学起杜子熙的温婉,到底有几分困难。李存之淡眼瞥过她,“明日出宫走走?”   “殿下,臣妾胆儿小,您别与臣妾开玩笑了。”   “你正常些,我保证不是开玩笑。”   “……”秦袅袅窘迫,“殿下,臣妾一直很正常啊。”   “最近秦大人好像风头很盛。”   “这小橘子去了御膳房怎么还不回来,他不知道孕妇是不能等的嘛。要是饿着我了,看我不把他拖出去赏板子。”秦袅袅暗骂,这人如此阴毒,太不适合玩耍了,“殿下,您先在这坐着,臣妾看看去,一会儿就回来。”说着,她猛地蹦起来。   李存之失笑,“我倒是不饿。”   秦袅袅暗自鄙夷之,却漾了个笑脸,“殿下,您就是不心疼臣妾,多少也心疼心疼臣妾肚子里的孩子嘛。虽说臣妾不怎么饿,可孩子说不定已经饿了。臣妾总不能把孩子给饿着了,这多不好。”   正说着,小梨子端着托盘进来了。   李存之挑眉,瞄了眼小梨子,道:“小梨子来了。”   秦袅袅愤懑之,狠狠地瞪了眼小梨子,惹得小梨子一阵莫名其妙。她怏怏的挑了块蝴蝶卷,“殿下,您是不是看着臣妾开心,您就不开心啊?”她细嚼慢咽的咽下嘴里的吃食,又喝了口水润嗓子,悻悻道:“其实臣妾只是想安安静静的做一个小美人,怎么就这么难呢。”   小美人——李存之默默地嘴角抽搐,他握紧拳头,抵着唇,掩去轻盈的笑意。未几,他道:“你先前那句话说得甚好。看着你开心,我就不开心了。”   “殿下,不带您这样的。”秦袅袅撇嘴,一脸哀怨的神态,“您这样的话,臣妾还怎么快乐的玩耍呢。臣妾要是心情不愉快了,这个孩子将来也会不愉快的。为了孩子的未来着想,殿下,您就委屈委屈,等他出来了,您再让臣妾不开心。”   李存之未再与她耍嘴皮子,静静的陪着她坐了一会儿。   夕阳染红了半壁天空,似一段绣着行云纹的金红色绸缎,直将长乐宫都染了个透,也将秦袅袅那身象牙白的儒裙染成了橙红色。李存之斜乜一双桃花眼,以手支颌,目不转睛的凝望着专心致志对付吃食的秦袅袅。   他忽然起了一丝小小的捉弄的念头,“袅袅,你觉得这孩子是男是女?”   一口蝴蝶卷堵在喉咙口,秦袅袅被噎了个准。她一脸惊愕,又很茫然的看着李存之,“殿下,你这想的是不是有些早了?”   太子殿下忽略了她的话,自顾自地低喃道:“第一胎生个男孩吧,明年再生个小女孩子。”   秦袅袅窘之,“殿下……臣妾乏了,先回去歇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七章      六月天还真是娃娃的脸,昨儿还是晴空万里,今晨便毫无预兆的下起了雨。   长乐宫的几位果儿们和苏喜偷偷的聚集在长乐宫的某个旮旯里,暨昨日打的赌做了个了结。不晓得究竟谁输谁赢的众人自是将进去给秦侧妃送吃食的小梨子给拉了出来,问了个究竟。小梨子回忆着昨日他见着的秦侧妃与太子殿下的表情,斟酌了半晌,道:“秦侧妃输了。”   倏地一阵长吁短叹,众人纷纷哭丧着脸,自怀中掏出铜板给苏喜。意外赢了的苏喜十分开心,他眉开眼笑的收下这些铜钱,连带着下雨天都觉得是晴空万里。   左不过一个时辰,这事便传到了秦侧妃的耳朵里。   得知此事的秦袅袅忽地有了个新的玩法,她眉峰轻挑,看着底下众人,最后将实现定在小梨子的身上,道:“你去将苏喜公公请过来,殿下若是问你为什么,你就说苏喜公公近日运气好,想借借苏喜公公的喜气。”   小梨子默默为苏喜掬了把同情泪,迈着步子,顶着雨直往九华宫。   等了半晌的秦袅袅抻着脖子朝宫门望了好几回,终于在又半柱香之后将苏喜给盼了来。好的是,太子殿下并未一道前来。   苏喜躬着腰身,“奴才给秦侧妃请安,秦侧妃吉祥。”   “嗯……听说你昨日与我们长乐宫的九位打了个赌,还赢了不少。”秦袅袅端直了身子,眼睑稍敛,笑岑岑的与他低声道:“与我说说,你赢了多少。”   苏喜一听,满头大汗,“回秦侧妃,奴才没赢多少,就十来个铜板。”   秦袅袅颇具兴味的颔首,低忖了半晌,与长乐殿里站着的众人道:“我们也来打赌吧,每回只押一文钱。你们看怎么样?”   众人呈错愕状,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小梨子是这当中唯一一个没有参与昨日那场打赌的人,他看了看其余几人的脸色,顶着沉重的压力道:“侧妃,这样的话,不好吧。”   “你们昨日不是挺好的么,今日怎么就不好了?殿下又不会剁了你们。”   这是要挟,不是协商,虽然秦侧妃的语气听着好像在商量。苏喜等人纷纷交换了个眼神,个个低眉垂眼,都没接话。秦袅袅他们这幅模样,笑了笑,道:“那我们开始吧。先把铜钱拿出来,我来看看赌什么。”   众人取出一枚铜钱放在桌子上,噤声以待。   秦袅袅在长乐殿里里外外看了半天,捡起一枚铜钱扔回蜜桃的手心,道:“小桃儿,你去殿外的长廊走一圈,数数看走了多少步。走完了就回来,快些啊。”   蜜桃愣愣的拿着铜钱去数步子了,心里还偷偷泛着欣喜,她没参与这场打赌。   殿里的秦袅袅透过轩窗见她走远了,小手一扬,挑眉道:“你们猜小桃儿走出来的是单数还是双数?逢一三五七九的是单数,逢二四六八十的是双数。压了可就不能反悔了。”   她兴致勃勃的等着众人下注,却半晌没个人说话,皆是巍颤颤的看着她。她哀叹一声,道了句没出息,喊道:“我押单数。”   长乐宫的所有人噌的一下都押了单数,目露怜光盯着还未摆出立场的苏喜。苏喜扫了眼众人,又偷偷瞄了眼迫不及待地秦侧妃,心不甘情不远的押了双数。   秦侧妃很开心,刷的一下直起身子,跑去围观蜜桃走路。众人齐刷刷的挤在殿门口,看着那抹桃色的身影。蜜桃瞥了眼秦侧妃,深觉心里瘆的慌。这一瘆,便忘了方才数了多少步。但她镇定自若,取了个差不多的数字继续数下去。   不多时,她带着答案回到殿中,有些心虚的觑了眼秦侧妃,道:“奴婢走了五百零三十六步。”   诶西——一阵庞大的叹息声。   “苏公公的运气确实好啊。”秦袅袅赞赏了一番,叫他收好铜钱。未几,她招了招手,将蜜桃给招了进来,指着樱桃和黄桃,道:“你俩个出去,离得远些。黄桃,你给樱桃数数她的眼睫毛有多少根。”   黄桃窘之,樱桃窘迫之。   这一回,秦袅袅押得还是单数,长乐宫押得也还是单数。苏喜自然就押了双数,但他心里挺偷着乐的,两次都是顶着压力押注,最后都满载而归,确实是个好运气啊。   未久,黄桃与樱桃回了来,揭晓答案为:双数。   苏喜又赢了一把,笑得眼角鱼尾纹都出来了。连着数十局,苏喜都是大获全胜,长乐宫的果儿们忍不住想做一回墙头草,想跟着苏喜押注。   李存之在九华宫等了大半天也没见苏喜回来。小梨子来传话时,他本也想跟着一起去看看,奈何手上还有公事。可这日头愈见西沉,仍不见苏喜人影,也没个人回来报信儿,他便搁下手里的事情,撑了把雨伞,孤身前去长乐宫。   潮湿的路面在他脚步落下时溅起水滴,溅在他的衣摆上。一路走来,洁净的衣摆沾了不少污渍。然则,李存之修长俊挺的身影却是这雨幕里最耀眼的存在。   到了长乐宫,他收了雨伞,沿着里头的长廊走进去,远远地便听见秦袅袅等人嬉闹的声音。   “苏喜,可不是我逼着你押这么多铜钱的。”秦袅袅一本正经的与他道,两眼冒着精光,遂瞧着菱花,道:“我一共有多少套夏天的衣裳?”   菱花怜悯的瞄了眼紧张的苏喜,道:“回侧妃的话,您一共有二十九套夏天的衣裳。”   秦袅袅顿时笑得眉飞色舞,直将苏喜面前的所有铜板都收到自己的麾下。这些铜板都是苏喜之前赢过去的,数一数有百十来个。片会儿,她笑嘻嘻道:“好运有时候会用尽的嘛。苏喜公公,谢谢你的这些铜板,我就不客气了。”   未几,她又扬声道:“小梨子,去御膳房弄些吃的来。今日苏喜在长乐宫亏了些,就用吃的来安慰安慰他那颗受伤的心灵吧。”   小梨子递了眼脸色暗淡的苏喜,再次为他掬泪。方转了个角便看见李存之,忙躬着腰身,“奴才给殿下请安,殿下吉祥。”   “殿下,您怎么才来呀。苏喜与臣妾打赌,输了好些钱呢,臣妾与您五五分账,您要不要?”   秦袅袅如此随意的应付着,手下利索的将所有铜钱都收进了自己的小锦盒里。李存之却不计较,随了她去,“今日玩得挺开心的。”   “臣妾是挺开心的,不知苏喜开不开心。”   苏喜双目无神,垂着脸,低低的应着,“奴才也很开心。”   秦袅袅抬眼与他乐了乐,脆生生道:“你不开心也没关系,反正我开心就行了。”她小心翼翼的将锦盒搂在怀里,到了里屋给藏了起来。   李存之手握成拳,抵在唇边,掩着笑意,“苏喜,你输了不少啊。”   这一话将苏喜彻底打垮了,他只道是自己运气不佳,头脑不好使,竟然与秦侧妃杠上。他哪里是秦侧妃的对手,只消秦侧妃的一句话,太子殿下还不把他给剥了。他很想哭啊,却只能将眼泪咽回肚子里,真是哑巴吃黄连。   去而复返的小梨子在桌子上摆着好几道吃食,香喷喷的味道惹得一屋子的人蠢蠢欲动。今日一整日都陪着秦侧妃打赌玩儿了,都还没吃呢。   秦袅袅招招手,与众人道:“这些都是赏你们的,饿了一天,再不吃估计得饿扁了。”   可太子殿下在这里,谁还敢造次啊,个个都噤若寒蝉的缩着脑袋,不敢动手。秦袅袅瞄了眼李存之,意思很明显:殿下,您在这儿碍着事儿了。   李存之清了清嗓子,道:“秦侧妃叫你们吃,你们就吃吧。”   然则,依然没人敢动。秦袅袅抬起手臂,白皙的手指指着苏喜,“苏喜,你今日输了不少,你就第一个吃吧。我和殿下都会看着的。”   苏喜欲哭无泪,他是招谁惹谁了!   有了苏喜第一个动手,众人也安心了些,纷纷挑着好吃的咀嚼着。小梨子笑眯眯的拿了块芸豆卷,才咬了一口,又听秦侧妃吩咐道:“小梨子,我没吃的了,你再去御膳房弄些来。还有殿下的,你别给忘了。”   含着芸豆卷的小梨子也欲哭无泪,狼吞虎咽的咽下芸豆卷,匆匆的冲入雨中,再消失于雨中。   秦袅袅看着众人不开心的样子,她忽然觉得她现下的心情格外明朗。与外头的泠泠细雨那是一个天,一个地。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八章      雨滴拍打着屋檐,奏出泠泠乐章。遥看远处的宫门被遮掩在清冷且庞大的雨幕中,迷迷蒙蒙的好似触不可及。   本就不胜寒的皇宫在这时,愈发显得冷寂。   偏生长乐宫热闹的很。小梨子打御膳房回来的第二趟,碟子里已没了点心。他皱巴巴着一张脸,委屈得像个小媳妇,哀怨怨的盯着众人,无声胜似有声。秦袅袅被他的模样惹得心情更加愉悦,赏了他一些别的吃食。   李存之笑岑岑的凝望着乐在其中的秦袅袅,一双眼睛渐渐弯成两道新月,熠熠生辉。   “侧妃,奴婢忽然想起一件事儿来。”菱花俯着身子,趁着太子殿下不注意,套在秦袅袅的耳边低声道。   秦袅袅没怎么上心,随口问道:“什么事?”   “是沈公子送来的衣裳。奴婢昨日给您拿衣裳去清洗时闻见衣裳上面有一股子奇怪的味道。”她指了指蜜桃,道:“蜜桃也闻了,说是有点像姜花的味道。”   长乐殿忽然安静了下来,个个都是目不转睛的盯着菱花。   蜜桃自人堆里走出来,福了福身,道:“奴婢入宫前,家住蜀南。那里种有一种花就叫做姜花,它的味道奴婢很熟悉。只是侧妃儒裙上的气味似乎不止姜花的香气。而且,姜花的香气只有一点点。若不是奴婢打小就熟悉姜花的味道,奴婢也闻不出来。”   “姜花有什么用?”秦侧妃表示疑惑之。   李存之沉了脸色,卧蚕眉拢到一处,眉宇间聚了几分疑思。他换了个位置坐下,面朝殿门,“苏喜,你去太医院将安御医请过来。”   蜜桃摇了摇头,“奴婢也不知道这姜花有什么用,只知道它开出来的花是白色的,远看像一只蝴蝶。所以奴婢的故乡人也叫这种花叫蝴蝶姜、白蝴蝶。”   “哪些衣裳沾了这种香气,都拿出来看看。”   菱花瞄了眼蜜桃和樱桃,那二人便去衣橱里将沈白那回送来的衣裳都拿了过来,一件不多一件不少的摆在二人的眼前。   “就是这几件。”菱花走到蜜桃的跟前,将她手里那件水绿色绣花儒裙展开了来,道:“奴婢发觉有异样后,特意留了一件,当时就想与您说的来着,后来被别的事情给弄岔了。方才听您打赌的时候说衣裳,奴婢才给想起来。奴婢知罪!”   秦袅袅摆摆手,不以为意,“能想起来就是好的。而且也不一定有什么事,别这么紧张。”   “以后做事仔细些,有什么事情不论大小早些说出来,别等出了事情再说知罪。”李存之冷冷的瞥了她一眼,将她手里的衣裳杵在鼻尖嗅了嗅,警告道:“下不为例。”   菱花屈了屈膝,“奴婢谢太子殿下。”   见李存之闻得认真,秦袅袅也想闻一闻那是什么味儿。她抻着脖子伸到李存之的脑袋边,道:“殿下,臣妾也想闻一闻。”   那人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将儒裙扔在桌子上。   等了片会儿,苏喜与安景初进了长乐殿。安御医那一身官服略显潮湿,裙摆处沾了不少水渍,可看起来却是一尘不染的模样。他躬着腰身,行了个礼,“不知殿下招微臣来,所为何事。”   李存之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指,指着那件水绿色儒裙,道:“这件衣裳沾了些东西,你且仔细看看。”   安景初看了眼桌子上的衣裳,拿在手里,靠着鼻尖仔细地嗅了嗅。儒裙所沾的气味虽不是很重,但对他来说却是足以。未几,他放下儒裙,与李存之道:“回殿下的话,这儒裙上沾了些姜花的香气。还有另一种香气,是来自麝香。”   他直着身子,道:“许是有人将姜花和麝香各自磨成了粉末,后搅合在一起,无意中或不知不觉的洒上了秦侧妃的儒裙。其用量并不是很重。”   “菱花,一共多少件衣裳有这种味道?”   她屈了屈膝,道:“回殿下的话,一共有十六件衣裳,都有这种奇怪的味道。”   李存之斜眼乜视于安景初,“每件用量轻微,却件件衣裳都沾有这些粉末。安御医,你说这用量是重还是不重?”   一直憋声的秦袅袅也有些好奇,她瞪着眼睛,炯炯有神的看着有些错愕的安景初,道:“我只晓得麝香可以做香料,别的还有什么用处吗?跟姜花用在一起,难道还有更多的效果产生?”   “回秦侧妃,麝香是孕妇不能碰的一种香料。麝香的味道闻了久了,可能会导致流产。而麝香的粉末是沾在侧妃的儒裙上,与秦侧妃的身体时刻接触。久而久之也会渗入体内,对胎儿和母体都很不利。而姜花对孕妇来说也是禁忌,效果却不是很明显,许是有人想用它来遮掩麝香的味道。”   秦袅袅眨了眨眼,道之:“好在我还没碰过。”   “既然秦侧妃没有碰过,那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安景初神色认真。他暗自揣度几分,又道:“殿下若是不放心,微臣可为秦侧妃诊上一脉。”   为了确保秦袅袅与她肚子里的小皇孙都没事,李存之自是叫安景初好好地为秦侧妃诊脉看看。结果自然也是没有大碍。   眼看着天色愈来愈黑,长乐殿灯火通明。安景初偷偷的瞄了眼殿外,方准备说句告退,却被秦侧妃忽如其来的一句话给吓了一跳,愣在当场。不止安景初,长乐殿里除了李存之以外,所有的人都被秦侧妃这句话吓得一愣一愣的。   秦侧妃问得那话是:“安御医,你长得还挺俊俏的。欸,你今年多大?”   安景初双颊逐渐绯红,也不知是被夸的,还是被吓的。他窥视上首满是坦然的太子殿下,斟酌几许,回之:“微臣今年二十有七。”   听闻,秦侧妃紧跟着问了一句,“你成亲了吗?”   长乐殿一时间静谧无声,安景初没有开口答话,太子殿下也没有对此发出警告或反驳的声音,秦侧妃则是专心致志的等安御医回答。   未几,李存之平波无澜道:“如实回话就是了。”   安景初尴尬之,“微臣尚未娶妻。”为防秦侧妃再语出惊人,他紧接着道:“殿下,若是没有别的事,微臣就先退下了。”   “嗯。”太子殿下轻轻应了一声。   安景初似得了特赦令,匆匆离开长乐殿。外头的雨势没有减小的趋势,他却顾不得那么多,走出了好远才将手里那把纸伞撑开。长乐殿里的人觉得,今日这里可能又要引发一场不见血不见泪的战争,他们还是走为上策。是以,众人纷纷道了告退。   秦袅袅困窘之。她委屈的凝视着面色平静的李存之,道:“殿下,臣妾就是夸夸他,没别的意思,您别往心里去。”   “你说的不错,他确实俊俏。”李存之不止附和她的话,还将安景初夸了一通,“他这个年岁便在太医院有所建树,确实实属难得。”   窘之……李存之是不是病了!秦袅袅倏地心底有些害怕,若是被生吞活剥了可怎么办。   果不其然。停顿了许久的太子殿下举眉抬眼,一双深邃的眼眸一直落进她的瞳孔深处,他慢悠悠道:“若是早几个月看见安景初,你可以跟秦多多提议,让你与他成亲。”   “殿下,话不能这么说啊。”秦袅袅驳之,“您看,臣妾这些新衣裳都被人撒了那麝香的粉末,如此沉重的时刻,臣妾虽不能笑嘻嘻的,但也不能哭哭啼啼的。所以得找个乐子,让臣妾排遣一下忧郁的心情啊。”   顿了顿,她又道:“再者,臣妾与殿下您成了亲,即便殿下您不要臣妾了,臣妾也是您的人啊。这不是有了假若和如果就能改变的事实呀!”   总而言之一句话,秦侧妃没有其他龌龊的想法,她清白得很。   李存之眉梢挑了挑,半晌未言。   可说完这些话的秦袅袅思来想去,她觉得自己多无辜啊。明明只是说出了事实,却被人扣了顶变形的大帽子,她表示不服。   “殿下,臣妾再跟您说句话,您别生气啊。”她打了道预防针,换了一副委屈的模样,“殿下,臣妾夸赞安御医,纯属是对美男的欣赏。这种欣赏很是纯粹,没有掺杂任何不纯洁的感情。”遂,她又添了句,“臣妾对美男的欣赏,一如对美女的欣赏。比如……杜侧妃。”   这下李存之算是明白了,最后一句话才是她这些话里的重点。拐弯抹角的,就是想他到春华宫溜溜去。   但即使如此,前头的话,也确实有些不中听。   “所以你夸了安景初那么久,实则是为了夸赞杜子熙。所以……”他顿了顿,举目而视,“你是为了将我撵去春华宫?”   殿下,您真相了!秦袅袅欢喜之,一心一意盼着他离开这里。   也不能怪秦袅袅对他如此抗拒,实在是她的仇恨值太高了些。先是被春兰指证为让杜子熙吃坏肚子的恶妇,又是被翠青蛇吓了一遭,再是指证她的春兰被人暗杀了,再再是有人要暗算她的孩子。真是不让她消停半会儿!   而这些全拜太子殿下给她的盛宠所赐。如此,她能不将李存之往春华宫撵么。   “你看外头的雨,也没有减弱的趋势,反而愈发的猛烈。我来来回回的,总有些不方便。”李存之起身将长乐殿的殿门阖上,明殿的两只烛火也被他熄灭。他笑岑岑的凝视着秦袅袅,大掌包裹着小手,将她带到里间,“安景初也说了,小心些即可。”   秦袅袅怔了怔,又见他眯着眼睑,低声道:“他这么俊俏,说的话你应该也都记得的。不如我们就……”   悲愤郁闷之!   秦袅袅挣着他的圈锢,将小巧的脑袋瓜子抬起来,正好与他的鼻尖平齐。她认真地注视着李存之,道:“殿下,您是不是心里膈应得慌?臣妾保证以后再也不随便夸人了!臣妾绝对只夸您一位,您就是臣妾的全部,臣妾的全部都是您的。”   她端出大义凛然的神色,偏生一副娇态,软软的身子抵在李存之的胸口,他可以清晰的感觉到她的体温和心跳。他笑了笑,轻浅道:“恩,那睡吧。”   秦侧妃再次悲愤郁闷之!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九章      作为一个正常人,且作为一个已为人母的女人,通常在得知有人要陷害自己的骨肉时会有这样的心里:竟然有人要害我的孩子,我一定要查出此人是谁,到时候一定要将她大卸八块、千刀万剐。   秦侧妃却是不同。   她今儿一早睁开了眼睛,说的第一句话是:“菱花,我好像又想扎风筝了。”这句话源于她今晨醒来时的一个念头,她想像风筝一样,飞得远远的。最好是,永远离开这座长乐殿,再也刮不回来。   菱花愣了一愣,将秦侧妃的嘱咐传递下去,自是有人在疑惑中将扎风筝的材料都备好。   孰知,去永和宫问安回来的秦侧妃又改变了想法。她不想扎风筝了,她要搬厨房!   问安的时候,众人因着小皇孙与她嘘寒问暖,好不关切。她忽然就想通了一件事。三番五次找她麻烦的人,难不成不止某人,还有旁人?真真是人心险恶,防不胜防。可即便再怎么不胜防,她还是需要稍稍防着些。   她曾经听秦夫人说过,后宫里毒害人的常用手段是在食物里下毒,上一回杜子熙吃坏了肚子就是如此。虽说她每回都让人看着御厨,可难免有分心或粗心的时候。为了确保食物的安全,秦侧妃做了一个大决定。   那就是,她要在长乐宫里开灶!   果儿们心里清楚,别说是秦侧妃要在长乐宫里开灶,就是在长乐宫里挖地道,也没人会说什么。是以,众人对此只是略表疑惑,随之便红红火火的忙活起来了。   秦袅袅手边两盘点心一壶茶,悠悠然的倚着贵妃椅子,很自在的观望。   悠然自得间,苏喜无声无息的走到秦袅袅的跟前,弓着身子,道:“秦侧妃,太子殿下让您准备一下,一炷香之后来接您出宫。”   出宫?   秦袅袅着实被吓了一跳,原来上回李存之不是说着玩的,是真的要带她出宫啊。虽说可以出宫,她觉得很开心,但总觉得这是一项巨大的殊荣,她可能承不住。   她摆摆手,道:“我没什么要准备的。”   苏喜笑了笑,眯着眼睛,“那侧妃这边请。”   她点了点头,与那边忙活的一干人等招了招手,嘱咐道:“你们辛苦了,今日就到这里吧,等我回来再收拾。”又将菱花叫了过来,低声叮嘱她,“这个厨房是我们长乐宫的重要基地,可不能让别人知道了去。”   菱花窘之,笑盈盈的应下。   不多时,秦袅袅与苏喜一道进了九华宫。与光秃秃的长乐宫不同,九华宫种了一些小巧的花,娇艳欲滴的,十分好看。走过花丛是一方小池子,池子上头架着木板桥,池子的里头养着一些小鲤鱼。红色的小身子在池子里游来游去,好不可爱。她蹲下身子,白皙的手指伸入鱼池拨了拨,漾出一圈圈水纹,也将小鲤鱼都赶到了一旁。   正玩得兴奋,李存之信步走了出来。他一身华服绣着精致的蓝色桔梗,衣袂飘舞间栩栩如生,散落缤纷。桃花眼略微上挑,一双卧蚕眉攀附着淡淡的笑意,连带着唇角也微微上扬,衬得他白皙的面庞分外俊美,整个人看着也是丰神俊朗。   秦袅袅一时没把持住,竟看得出了神。她傻愣愣的盯着他看,时不时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一遍,心里是啧啧称赞。   李存之挑了挑眉梢,伸出右手,摊开手掌。   太子殿下的意思不言而喻,回了神的秦侧妃跟着他挑了挑眉,心不甘情不愿的将自己的小手放在他宽大的手掌心,悄悄地撇了撇嘴。不过,李存之的手掌还真是挺温暖的。   秦袅袅似抓到了什么好玩儿的东西,握着李存之的手紧了紧。李存之倏地心情大好,哪知这个女人又松了手。正想说道一两句时,他又察觉到她再次紧了紧手。五指并拢,柔软娇嫩,在他的手心里似一只软绵绵的小馒头。   这个女人,竟然玩儿起了他的手来,不知是不是该说她一句不懂得浪漫。   马车由苏喜驱赶,走了一个时辰左右,走到了景阳城最繁华的街道——景阳街。   苏喜隔着车窗帘道了声“到了”,遂他掀开车帘,让二人出来。李存之与秦袅袅携手一前一后走下马车,映入眼眸的是一片繁华的景象。   秦袅袅抬眼看着门庭若市的瑞祥布庄,有些不明所以。   布庄的吴老板此时正站在店铺外头,看见二人衣着华丽,连忙堆着笑脸迎上去,“公子,夫人,请里边看。我们瑞祥布庄的料子是全景阳城最好的料子,公子想要什么的都有。”   苏喜挡在李存之的前头,问道:“沈白沈公子可在?”   “少公子去城外的店铺有事去了。”吴老板不疑有他,只道这人是来找沈白做生意的,“这位公子若是有什么生意上的事情,找我吴老板也是一样的。布庄的事情,我吴老板也能说得上一些话,公子尽管放心。”   李存之往热闹的店铺里走了几步,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吴老板想了想,暗自将李存之仔细地一番端详。片会儿,他笑道:“店铺的里头有内院,公子请随我来。”   秦袅袅四处望了望,扯了扯李存之的衣袖,套在他低垂的耳旁,窃窃问之:“殿下,您找沈白做什么?”其实她更想说的是,您要是想见沈白大可以让他进宫,何必亲自跑一趟瑞祥布庄呢。而且您这样子,看着好像十分小心谨慎的样子。   可听了她疑问的太子殿下不仅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反而调侃了她一遭。殿下笑岑岑的看着她,低着声音道:“你不是喜欢看俊俏的男子么?”   窘之——   到了前厅,苏喜瞄了眼李存之,摆了一副正色,道:“吴老板,我们与沈公子有十分重要的一笔生意要商量。这一笔生意只能由沈公子做主,还劳烦吴老板去城外将沈公子请回来。”   吴老板暗忖,这人身上散着一股子尊贵的气息,来头一定不小,不能轻易得罪。念及此,他与李存之笑了笑,道:“请公子和夫人稍作歇息,我这就派人去将小少爷请回来。”   吴老板这一去就是一个多时辰,太阳都升得老高。   秦袅袅怀有身孕,怎么耐得住这般无聊聊的坐等,还没个吃食消遣。百无聊赖间,她玩儿起了自己的手指,郁郁道:“殿下,您饿不饿?虽说臣妾好像不怎么饿,可是肚子里的小东西好像饿了。殿下,能不能让苏喜给臣妾买些东西来消食消食。”   李存之用一对稍稍有了动作的眼眸示意苏喜出去买些东西过来,嘱咐道:“买的时候仔细些。”   苏喜领了意,蹭蹭的跑了出去,身后还有秦袅袅高喊声,“给我带些酸梅回来,一定要最酸的。”   是以,买了些小点心的苏喜,在景阳街转悠了好一会儿,才寻找到秦袅袅说的那个酸梅。他不经意间嗅了一下,刺鼻的酸味直窜脑门儿,叫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回来时正好撞见打城外归来的沈白,他颔首以礼,觑着沈白身侧的吴老板,道:“我们公子有要事相商,还是沈公子一个人进来吧。”   说罢,他蹭蹭的先一步跑了进去。   见着酸梅和吃食回来了,秦袅袅两眼放光,立时挑起千层糕,就着之前沏好的茶水,很快便吃完了一盘子。   沈白偷偷地瞄了眼秦袅袅,躬着腰身,“草民见过太子殿下,见过秦侧妃。”   李存之一个眼神,苏喜给沈白递过去一只包袱。他沉着脸,道:“这里面的衣裳,是不是都出自于瑞祥布庄?是不是都是由你亲手做的?”   秦袅袅好奇的瞥过去,顿时明白了李存之此番出行的目的。   “回殿下的话,这衣裳确实是草民亲自做的。”   “这么说来,秦侧妃衣裳也是你做的手脚了!”李存之乜视于眼前的人,轻哼之,“沈白,是谁借了你这么大的胆子?”   “草民不敢。”沈白被他突如其来的一问,问得有些懵,“殿下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草民不明白,还请殿下明示。”   李存之睥睨于他,声音平和却是威慑道:“这些给秦侧妃的衣裳沾了一些毒粉,你若不是有天大的胆子,怎敢以此毒害秦侧妃。难不成瑞祥布庄有人瞒着你,偷偷做了手脚?”   “秦侧妃的衣裳全是草民亲手做的,没有任何人碰过。”他低着头,不卑不亢道。   “当真没有别人碰过?”   沈白犹疑抬首,困惑的看了他半晌,倏地想到在去长乐宫之前曾在春华宫逗留过。他暗忖片刻,道:“草民在去长乐宫之前,先去的春华宫,当时惠妃娘娘说想看一看秦侧妃的衣裳,草民便叫人拿给惠妃娘娘看了。”   李存之蹙眉,“惠妃有没有碰那些衣裳?”   “当时是惠妃娘娘身边的宫女将衣裳依依展开了给娘娘看的,惠妃娘娘却没有碰过。”   “那宫女叫什么名字?”李存之端坐于首座,静静地等着他答话,沈白却是想不出那宫女叫什么名字。见此,李存之也未强求,直起身子,叮嘱道:“今日我来见你的事情,以及我问你的这些话,别被旁人知道了。否则的话……”   沈白连忙道:“草民保证不透露半个字出去,殿下尽可放心。”   李存之与他笑了笑,直起身子,方准备走了,却被秦袅袅给叫住。她惊呼,道:“殿下,您别急着走呀,臣妾这个酸梅还没吃完呢。”说着,她将酸梅都拾放在手心里,“这酸梅实在太爽口了,殿下,您要不要吃一个尝尝?”   他摇了摇头,还没说一个不字,秦袅袅便将剩下的,捧不住的三块小酸梅塞进了他的嘴里。霎时间,李存之以为,他吃到了这世上最最“好吃”的东西,简直酸得他找不到方向。   半晌,他好容易咽下这些个酸梅,秦袅袅已经连蹦带跳的跑到了外头。她喜笑颜开的回过头,眉飞色舞的盯着他看,满脸都是奸计得逞的神色。偏偏李存之一肚子的恼火就这样被熄灭,只好随了她去。   你侬我侬的模样,直看得沈白心里泛酸。   苏喜候在前厅的门口,等着李存之出来,瞥眼便看见了沈白。那双好看的眼眸里全是对秦袅袅的贪恋,掩都掩不住。他啐了一口,心道:我们秦侧妃也是你能觊觎的么,哼!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章      对于李存之此次出宫所查之事,秦袅袅思来想去,她得了个结论。他之所以不让沈白进宫,是想在不惊动凶手的情况下暗里调查。可是,她有个疑惑。   秦袅袅眼睫扑簌,凝视着对面那人,首先做了个铺垫,“殿下,您是不是想查出是谁将麝香的粉末撒在臣妾的衣衫上?”   那人默不作声的颔首,偏生看着还挺俊逸的。   逼仄的空间里弥漫着一股子淡淡的紫檀香气,闻着竟有几分魅惑。秦袅袅下意识地往后挪了挪,与他隔出一些距离来,“殿下,您查出是谁人所为之后,打算怎么做呢?”   李存之眉峰轻轻往上挑了挑,招了招手,道:“坐这边来。”   某人明目张胆的撇撇嘴,不甘不愿的挪到他的身边去。萦绕着她鼻尖的紫檀香更浓了些,她抬手掩鼻,略微有些嫌弃,“殿下,臣妾闻着这个檀香有些喘不过气来,能与您离得稍微远一些么?”顿了顿,她接嘴道:“反正车厢就这么点大,再怎么远,臣妾还在这里头,跑不出去。”   又顿了顿,她抬眼瞧着李存之,颇有几分鄙视,“殿下,不带您这么扯开话题的。您要是不想说,臣妾不问就是了。”   他轻轻应了一声,道:“八月十五是中秋节,也是母后的生辰,你早些做准备。”   不是还有一个多月呢么,急什么!秦袅袅腹诽,甩了甩手,拂去鼻息间萦绕的紫檀香气。檀香让她喘不过气是假的,有几分魅惑倒是真的。是以,秦袅袅特意挪开了去,实则是为了防止自己把持不住。   她心里的这些小九九还道是太子殿下看不出来,太子殿下不过是看着她闹腾得也有些有趣,才装作糊涂的任她躲着玩。   缄默间,驾车的苏喜倏地道了一句,“殿下,奴才好像看到了安御医。”   不得不说,苏喜说这话可能是忘了自己不是长乐宫的人,否则也不会这么明目张胆的暗示太子殿下,秦侧妃口中的俊俏的男子就在他们的视线范围之内。   李存之翘起嘴角,抬手掀起车窗,正瞧见安景初闲庭信步般的走着。他微微侧开了身子,与黑着脸的秦袅袅道:“这时候是他该回家了,你们能遇上,也是缘分。”   窘之!   “殿下,您不能这么消遣臣妾。臣妾可是个有身孕的人,肚子里还怀着您的骨肉呢,可受不得刺激,更受不得委屈。”   “嗯。”李存之阖起车窗,轻悠悠道:“檀香闻着如何?”   泪奔之!这个李存之绝对是故意的。秦袅袅想好了,这一回她无论如何都不能低头,不然下一回这人一定会蹬鼻子上脸,得寸进尺。她赌气似的偏过头去,嘟着两瓣粉嫩的娇唇,活像一个吃不到糖的小孩子。   马车行过东华门,又驶入太子宫。苏喜架着马车,看了会远处,问道:“殿下是直接去长乐宫,还是奴才先将秦侧妃送回去?”   “不必了。”李存之答道,“你去长乐宫将菱花叫过来,今日秦侧妃宿在九华宫。”   于是在秦袅袅还未来得及反抗的情况下,她已经被带进九华宫。走过鲤鱼池,里面飘来晃去的小鲤鱼还真是有点扎眼。虽说它们也是被困在这个小小的池子里,但到底还能决定自己睡在哪个旮旯里。可她秦袅袅不能,她居然连一只小鲤鱼都不如。   默叹中,她给自己掬了一把同情泪。   拐过几条鹅软石铺成的小路,秦袅袅被带到一处寝殿。她仰首而望,寝殿的外头挂着一只硕大的牌匾,上头写着金灿灿的九华殿三个字。这三个字遒劲有力,嵌在暗红的牌匾上,连带着整个九华殿都显得大气磅礴。   正认真的欣赏着,她听见李存之道:“以后你就在这里住着,无需回去长乐宫。”   “殿下,臣妾以为不妥。”她张口便驳了回去,说完了才知道后悔。是以,她硬着头皮,笑嘻嘻的解释着:“母后教导臣妾要懂得体谅殿下,因着殿下平日里公事繁忙。既然如此,臣妾住在这九华宫里,必然会影响殿下做事。是以,臣妾还是住在长乐宫比较合适。”   秦袅袅说得尤为认真,好似一切会如她所言。可李存之半天没吱声,她就有些忐忑了。她缓缓地抬起眼睑,偷偷的瞥了眼好整以暇的李存之,立时换成了谄媚的表情,道:“当然,臣妾也晓得殿下不会被臣妾影响。只是传了出去,多少也有些负面影响,正所谓人言可畏嘛。”   “颠簸了一整日,你先歇着。”李存之随口换了名九华宫的宫女给她备下洗澡水,道:“你今后的衣食住行全与我一起,明日我会将长乐宫里的所有人都过来。”   秦袅袅回味着他方才那句“你先歇着”,倏地屈了屈膝,道:“殿下您慢走,臣妾就不送了。”   李存之拿眼瞪她,偏偏那双桃花眼瞪不出个狠劲儿来,眼底尽是满满盈盈的笑意,掺了几分看戏的味道。秦袅袅撇过脸,又赌气似的往里屋走。她觉着近日不是李存之病了,就是她自己抽了。说好的矜持呢,居然渐渐地却没了。   李存之走了没多久,她很快便由菱花伺候着歇下了。   莫约一个半时辰后,秦袅袅睡得正踏实,倏地床榻陷了下去,被窝里猛地窜入一股凉气。她嘤咛几许,下意识地扯过薄被,将自己裹得十分紧实。李存之拽了老半天的被子都没拽得过来,只好叫人重新取一床薄被来。   可转念一想,他又叫那人别去取了。   九华殿可不比外头七月的天,夜里头还凉着呢。这一夜到了天亮,没盖被子的太子殿下自然是病了,说话时有着极其明显的鼻音。   秦袅袅一觉醒来听太子殿下的声音似乎有些异样,朦胧问之,“殿下,您说话怎么嘟嘟囔囔的,嘴里含着糖了么。”   李存之笑了笑,道:“想盖被子来着,怎料你裹得太严实,我扯不动,便成这样了。”   “臣妾睡觉的时候比较沉,您可以叫醒臣妾,也可以叫人重新取一床新被子过来。”顿了顿,她嘟囔道:“您这样真像是故意找病生。”   “恩,我是故意的。”   窘之!   笑岑岑的李存之继而道:“父皇听说我病了,允我休息两天。这两天我就呆在九华宫里,你便在这里乖乖的陪着我。”   秦袅袅悲愤之。她垂着脸,眼珠子转了几转,脑袋瓜里冒出一个念头。她要将太子殿下故意找病生的事情告诉皇后娘娘,让皇后娘娘来好好地说教一番。一想到太子殿下被说教的模样,秦袅袅便开始偷着乐,悄悄地在唇边漾开一朵太阳菊。   “袅袅……”   被叫回神思的秦袅袅茫然侧目,不明所以的盯着李存之。那人与她笑了笑,一如殿外高高悬挂的太阳,明媚耀眼,“母后若是知道我是因你才生了病,不是母后她会怎么做。你说,会被母后教导的人是我,还是你?”   “这时候也不早了,虽说你有了小皇孙,但请安迟了的话,怕是会被人说话。毕竟,人言可畏。”   太子殿下绝对是故意的!秦袅袅闷闷的与他娇哼,穿好儒裙与他擦肩而过,很快便梳洗完毕。她随意吃了两口,大踏着步离开九华宫。   李存之亦步亦趋的跟着她,两道月牙般的桃花眼泛着春风,勾出迷人的风光。   眼见着永和宫就到了,李存之依然跟在秦袅袅的身后,与她隔出三四尺的距离,从容的踏着步子。秦袅袅怒了,她停下步子,等了半晌。偏偏那人见她停了下来,他也不走了。秦袅袅回过身,怒目圆瞪,“殿下,臣妾不会告状的,您别再跟着臣妾了。”   李存之粲然,回道:“我不过与你同路,并非跟着你。”   小不忍则乱大谋,一定要忍。秦袅袅如此告诫自己,三二一数完,心平气和的漾起笑脸,道:“殿下,您请前面走着。”   太子殿下这回很听话,迈开步子,走过秦袅袅。   她正吁着气,却被李存之抓住了柔荑,握在他的手心里,与他并肩而行。秦袅袅只觉得,这个太子殿下实在是——太难搞了。   于是,这二人一个春风满面,一个皱巴巴着脸,一道进了永和殿。   殿堂中皇后坐在上首的位置,底下坐了两排的后宫妃嫔,这当中自然有一个夹在当中的杜子熙了。众人见她二人携手而来,纷纷侧目,口中说着诸如“太子与秦侧妃真是恩爱”云云,简直似灌了一大波的蜜糖。   形单影只的杜子熙恰与相濡以沫的二人形成了强烈对比,杜若狠狠地剜了眼若无其事的杜子熙,转脸又是笑盈盈的。   “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万福金安。”   来人都是皇后的宝贝,她连忙叫人赐座,“太子今儿怎么有空来了?”   李存之先将秦袅袅扶坐下,才在她一旁的位置落座,回道:“儿臣昨夜偶感风寒,父皇特准儿臣歇息两日。正巧袅袅过来请安,儿臣便一道跟着来了。”   “这个天儿也能染上风寒,太子,你也太不小心了些。身体是最最打紧的,你可要多多注意才是。”皇后娘娘板着脸,正色叮嘱,“袅袅,你作为太子的侧妃,也要帮着太子多注意着些,别总是这么不小心。”   她低着头,掩去脸上的羞愤,道:“儿臣谨遵母后教诲。”   “秦侧妃日日与太子殿下在一起,怎么还能让殿下染上风寒呢?”杜若笑得风姿绰约,媚眼如含着两汪清水,盈盈道:“不过秦侧妃也要注意些,到底肚子里还怀着小皇孙,不能也感染了风寒。不然的话,小皇孙的体质怕是会受影响。”   她明里暗里将秦袅袅讽刺了一遭,明白人都听得出来。作为旁观者的她们一会儿看看秦侧妃,一会儿看看皇后,一会儿又看看太子殿下,均没个吱声的。   秦袅袅抬眼与她笑了笑,道:“惠妃娘娘提醒的是。”   皇后娘娘对秦袅袅的回应颇为满意,只是太子殿下的所为确实有些不太合适。是以,她清了清嗓子,道:“太子,本宫听说你与子熙成亲至今难得去一趟春华宫。虽说袅袅怀有小皇孙,但你也不能太过厚此薄彼,该多去春华宫走动走动才是。”   李存之瞥了眼默不作声、双颊嫣红的杜子熙,道:“母后说的是,儿臣谨遵教诲。”   于是这俩人在秦袅袅没有告状的情况下,皆被皇后娘娘华丽丽的教诲了一番。秦袅袅下巴抬得老高,眉脚也挑得很厉害,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一章      永和宫里,各宫妃子都已散去。秦袅袅嘴里哼着小调儿,脚步轻盈地在最前头走着,将太子殿下撇了好些距离。菱花回头注视着眼似含笑的太子殿下,以及与殿下并肩而行的杜侧妃,说不清心底那股情绪是忧还是喜。   倘若殿下真的从此将杜侧妃放在心上,那她家的侧妃也未免有些可怜。然则,她觉着如果真是这样,说不定她家侧妃不仅不会难过,还会欢欣鼓舞的祝贺。   杜子熙走在李存之的左侧,微微垂着脸,剪水的双瞳泛着淡淡的光芒,却是道:“殿下,袅袅还怀着身孕,您还是多陪陪袅袅吧。”   缄默片刻,她呢喃道:“臣妾一人走着,也习惯了。”   李存之这才拿正眼瞧她,也是他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端详杜子熙。她一声水绿色儒裙,裙摆绣着栩栩如生的芙蓉,清新雅致,似走在荷花池里的仙子。怪不得秦袅袅夸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比之秦袅袅,她确实生得更美些。   “子熙,你这不是又说傻话了。”杜若本走在二人的前头,侧耳听见杜子熙所说,便特意缓了脚步。待二人追上来时,她笑道,“太子殿下难得陪着你,你不好好地与殿下多说说话,还想着赶走殿下,也太不懂事了些。”   杜子熙微微侧着脸,双颊泛着淡淡的酡红。李存之恍若未闻,那双含笑似的眼眸越过前头的丽妃等人,直直的望着秦袅袅。   也不知她发现了什么好玩的,竟是蹲在那里不走了。   可边上站着的菱花却露出焦急的神态。她笔直的站着,除了一双眼珠子在动,其余部位皆保持着僵硬的状态。她的眼底,竟有几分潮湿。   李存之顾不得惠妃又唧唧喳喳的说了什么,脚步快了许多。   有人注意到秦袅袅,只当她那里有有趣的东西,纷纷走过去观望。方靠近了些,倏地冒出一连串的惊呼声,此起彼伏,跟放鞭炮似的,将秦袅袅脚下盘踞着的小东西吓得四处乱窜。窜了一会子,这小东西忽的不动了。   丽妃回过头来,冲着杜若惊叫:“蛇,蛇!”   李存之蹙着眉羽,急匆匆地赶过去,一把拎起秦袅袅,跳开一段距离。他压低了声音,含笑般的眼眸似乎能喷出熊熊烈火,“你就不能安生些。”   “殿下,臣妾冤枉。”秦袅袅无辜之,“这条小蛇是之前臣妾在林子里遇见的那只翠青蛇,不知怎么溜到了这里,许是循着主人的气味来的。正巧臣妾撞见了,它对臣妾也有几分熟稔,便在臣妾的脚下缠了会儿,与臣妾说了会儿话。”   他眉峰跳了跳,有一股捏死她的冲动。她却是兴冲冲的继续道:“臣妾从前在书里看过,这种蛇看着吓人,其实他的胆子比人还要小许多。方才被各位娘娘吓了一遭,如今恐怕已经一命呜呼了。”   李存之被她脸上的表情惹得发笑,心里的怒火也消了不少,仍是沉着声音,道:“再怎么胆子小,它也是条蛇!”   “殿下,您过来。”秦袅袅窝在他的怀里招招小手,附在他的耳边,窃窃私语,“翠青蛇都是胆小怕生的,而且皇宫里不可能养着这东西,一定是谁偷偷的养着。臣妾觉得,它的主人一定就在这些人当中。以此诱出它的主人,是最好最便捷的法子,所以臣妾才……”   “哼!”李存之轻哼,眼角攀附着笑意,“就你最有理。”   “它怎么不动了,莫不是死了!”丽妃脸色略显苍白,壮着胆子走进了几步,却又不敢靠得太近,只好停在一丈外,哆哆嗦嗦的看着。她侧后的安嫔被宫女搀扶着,纤指指着翠青蛇,直打颤,“它一定是装的,它想趁我们不注意的时候咬我们。”   相较之下,婉妃与茹嫔要镇静些,虽也有些花容失色,但还保持着端庄温婉的仪态。婉妃道:“它应该是死了的,不然不会纹丝不动的。”   “也就是一条小青蛇,看你们都吓得,跟见了鬼似的。”杜若说着又踱了几步,吩咐着身边的宫女,“绿柳,你瞧瞧去。”   那绿柳应了一声,小跑着过去,小心翼翼的拨弄了半会儿,又跑回头,“娘娘,奴婢瞧着它应该是死了。”   “死了的东西,有什么可怕的。”杜若将在场之人一一媚眼扫过,踏着莲步离开此处。   杜子熙仍是有些怕那东西,伸手便想拦住杜若,却捉了个空。倒是秦袅袅倏地喊了句,“等一下,惠妃娘娘。”她挣开李存之的禁锢,一溜烟的跑到小青蛇的跟前,道:“怎么说我跟这条小青蛇也有几分渊源,想把它给埋了,不至于让它死了都没个安稳的睡处。”   杜若惊讶之,“秦侧妃这话的意思是……你在林子里遇见的就是这条蛇?”   秦袅袅肃然颔首,瞥了眼吓得不行的菱花,指着苏喜道,“苏公公,你去找个好地儿把它给埋了,可不准随意搪塞过去。”她眉脚挑了挑,和着奸诈的笑靥。   苏喜愁着一张脸,找了个帕子,将这条小青蛇裹进帕子里。皇宫属阳,自然是不能有这些污秽的东西埋在它的地里头。苏喜如是想着,伤心的看了会儿太子殿下,认命的带着这条小青蛇离开此处,离开皇宫。   “秦侧妃倒是有心了。”   “哪里哪里,再怎么样也比不过惠妃娘娘。”秦袅袅笑眯眯的回应之,“娘娘见着了蛇,丝毫不见畏惧之意。这份勇敢,真是令袅袅敬佩。”   杜若被噎了个正着,白皙的面庞因愤怒而狰得通红。   二人僵持了许久,终是杜若经不住秦袅袅那双眼睛里的澄澈,气急败坏的领着自己宫里的人,狼狈而走。   一场好戏就这样没了,有些人颇觉意兴阑珊。   丽妃目光随着离开的惠妃而移动,口中念念有词,绕了丝丝笑意,“秦侧妃的胆子也是令本宫钦佩,更令本宫钦佩是的是秦侧妃这份善良。”说罢,她翩翩然离去。   杜子熙与秦袅袅行了个并肩,吐纳的气息如幽兰之香。她温婉道:“袅袅,怎么说你都是有身子的人,该小心些才是。”随之,她与李存之屈了屈膝,“袅袅受了惊吓,殿下多陪陪袅袅,也帮臣妾尽尽心意。臣妾就先告退了。”   秦袅袅听着有些愣,连忙给李存之递了眼色,偏偏那人恍若未见。他一手负于身后,信步而来,笑岑岑的与杜子熙道,“你也多小心些。”   秦袅袅撇撇嘴,道:“殿下,臣妾也先告退了。”   “嗯。”他慢吞吞道,“我与你一起走。”   她瞄了眼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杜子熙,义正言辞道:“母后方方才教导殿下要多去春华宫走动走动,这不过刚走出永和宫,殿下您怎么就忘了?再者说了,臣妾虽说有了身孕,但也没到走不动路的地步。两三个月的身子,臣妾还挺得住。”   李存之牵着她的小手,握在手心里轻轻抚摸着,坦然道:“方才你受了惊吓,我不放心。”   是你受了惊吓吧!   秦袅袅耷拉着脑袋,挪着小小的步子,不情不愿的被太子殿下牵着,回了九华宫。   眼见着七月七就快到了,秦袅袅惆怅的窝在九华宫里,哪也去不得,真是凄楚的人生啊!   好好地一个妙龄少女,生生变成了别人的老婆,甚至几个月后将升级为人母。这一下子就提升了好几级,她都觉得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尤其是一年一度的七夕节,那可是招桃花的好时候,她居然就要错过了。   欸,悲剧之。   秦袅袅唉声叹气的暗忖着,那来来回回的叹气声在偌大的书房里乱窜,挠痒痒般的挠着太子殿下的脑门。他在书页中放了支书签,慢吞吞的搁在案上,“想出去走走?”   秦袅袅嘟着嘴,喃喃道:“臣妾不想出去走走,臣妾想出宫走走。”   “想去看七夕盛会?”他笑岑岑的,侧眼瞧着她,“左不过是些花灯锦绣,你看了这些年,怎么也不腻么?”   “怎么说那也是一年才一回的日子,虽说这些灯啊花的都见过,可人多又别有一番趣味嘛。臣妾虽不能去凑热闹,但好歹也能看看热闹去,说不准会有抛绣球选亲。”她凑近了去,直贴到他的脸,“殿下,说不定那是个美女,您会对她一见钟情。”   怡人的蜜桃香味聚在他的鼻下,引诱他狠狠地咬上一口,那人却是毫无知觉,扑簌的眼睫撩拨着他的情绪。他往回缩了些,与她隔出一些距离,“依你之见,景阳城还有比杜子熙更美的?”   “殿下的意思是……子熙姐姐美得倾国倾城,您见了她,眼底便容不下别的人了,是不是?”秦袅袅乐呵呵的,蹦了几步,“殿下您真是好眼光,臣妾恭喜您。”   李存之绕过条案,平和道,“收起你的那些小心思,这些天你都不许出宫。”看着秦袅袅那张苦瓜脸,他又有些发笑,“中秋节的前一天,我倒是可以让你出宫探亲去。”   虽然七夕出不去,但好歹还有可以出去的时候。她屈了屈膝,欢喜道:“谢殿下。”想了会儿,她不确信的问,“是臣妾一个人回去吧!”   “我与你一起。”   她皱了皱眉,“杜侧妃可以出去么?”   李存之没做声,她心里便有了数,嘟着小嘴,道:“臣妾不想出宫了。”她福了福身,又道,“臣妾累了,先歇着了。殿下,您随意。”   秦袅袅翩然而去,完全不在乎李存之。苏喜迟钝的脑子有点转不过弯儿来,明明方才还是好好的,怎么还没眨眼,秦侧妃就变了个样子,好像不太开心。他嗫嚅着上前,附在李存之的耳边,细声道:“殿下,侧妃这是怎么了?”   “生我气了。”   这下苏喜更糊涂了,他不明所以的瞧着太子殿下,“奴才愚钝,不明白殿下的意思。”他笑了笑,那双桃花眼似含了春水一般,默不作声的回去继续看书。   秦袅袅的心思,他自然是懂得。大婚至今,他对她独宠,给她惹了不少麻烦。这次只特准她一人回去探亲,被旁人知道了,定又是一阵妒忌。她为了避免因此带来的麻烦,自然就不想出宫了。不过,后宫的这种风气是该整顿整顿了,尤其是三番五次陷害秦袅袅的那位。   李存之懒懒的浏览着书籍,心下想的却是如何应对。毕竟,有些人他不好直接惩治。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以后就改成隔日更,每更20:00。谢谢亲们的一直支持,希望亲们继续支持,不要抛弃我啊。   殿下和秦侧妃也不容易,求收藏!   ☆、第二二章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秦袅袅今日充当了一把文人雅士,在太子宫的那座水上亭歇脚,附庸风雅的赏了一回夕阳西下。她惬意的欣赏落霞夕照,装模作样的端了只小瓷杯,握在手心里晃了晃,“这真是个赏景的好地方。菱花,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未等菱花回一句,她接着道:“看庭前花开花落,望天空云卷云舒。如此文艺的小调调,你是不懂得。要是再来个小曲儿听听,那就更美了。”   “侧妃,您真奇怪。”菱花嘟囔道,“您是不是又病了?奴婢跟了您这么多年,都没听您提过一回什么小曲儿,小调调的。”   “就说你不懂了。”秦袅袅嗤鼻之,“所有无聊的人都喜欢干这样无聊的事。本人最近十分的无聊,所以也做了一回这样无聊的事。可真的是很无聊啊!”   她肉肉的小手指指着西边的晚霞,皱着眉头,道:“你瞧瞧,不就是红了个半边天的落日嘛,有什么好看的!还什么日薄崦嵫,残阳铺水,纯属没事闲得慌。”她愤愤的直起身子,双颊被霞光染得一片橙红,“还不如绕着太子宫跑十圈来的有趣。”   菱花默默地黑线,也真心觉着这才是侧妃的正常状态,这样的侧妃才是她的侧妃。   她的思想还逗留于秦侧妃的属性,但见秦侧妃转过身子,指着她身侧的小柿子,命令道:“你,绕着前面的那片石竹跑个几圈,待我高兴了,就叫你停下来。”   小柿子蓦地垮了脸,哀戚戚的商量道:“侧妃,奴才能不能少跑几圈。”   秦袅袅扯出一抹无害的笑靥,与他道:“你若是能说动殿下让我回去长乐宫,我今儿就不要你跑了。耍嘴皮和跑腿儿,明显前一个比较轻松些。怎么样,多么划算的交易。”   小柿子忍不住泪奔,“那奴才还是跑吧。”   说着,他提起脚,果真绕着石竹跑了好几圈。   秦袅袅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生怕他趁她不注意就停下来歇息,还时不时的提醒小柿子,“你速度怎么慢下来了”。是以,李存之到了这水上亭时看到的便是满头大汗的小柿子挪着巨石般的步子,那始作俑者却是笑嘻嘻的坐在亭子里拍手叫好。   他睨了眼秦袅袅,问她身后的人道:“他跑了多久了?”   菱花屈了屈膝,道:“奴婢不晓得,不过小柿子已经绕着石竹跑七八圈儿了,也没给停下来歇一歇。”   李存之又将目光移到仍在拼了命的跑步的小柿子身上,与苏喜道:“你去叫他停下来,扶着他回去好好地歇一歇。”   欢喜的秦袅袅顿时没了情趣,她撇撇嘴,“殿下,这天色也不早了,臣妾就先告退了。您知道臣妾怀了身孕,天黑了走路怎么都有些不方便。”   “嗯,你说的是。”李存之附和着,乌黑的眸子闪烁着岑岑笑意。他将方转过身的秦袅袅揽腰横抱,让她吓了一跳,下意识的用双臂搂住他的脖颈。他弯着双眼,道,“既然你不方便走路,我便代你走路吧。”   秦袅袅光惊吓了,扬着眉稍,道:“殿下,您孬好也跟臣妾说一声吧。这要是吓出个毛病来,谁负责啊!”   李存之亦挑眉,“自然是我负责。”   秦袅袅竟无言以对。她忽然觉得,太子殿下的脸皮似乎……厚了些,很好很强大!   他抱着她,她勾着他的脖颈,走了好一段距离,可那人似乎很是轻松,气息平稳的犹如他一人在走路。她便想着,她是不是该增肥了?这一想,她的思绪便跑远了。李存之眉峰挑了挑,“袅袅,你的身孕有几个月了?”   “啊?……”她怔怔的回过神,茫然的看着这人,“两个多月,快三个月了吧。”顿了顿,她自言自语般喃喃道:“这么一说,好像有几天没见安御医来把脉了。”   “明日我让他过来给你瞧瞧。”   窘之。秦袅袅心道:这话怎么听怎么觉得有歧义,这太子殿下是不是在逗我?   虽然她这么想着,但第二天的上午她果真见到了安景初。彼时,她正在九华宫的宫前逗弄小鲤鱼。乍然一听安景初行礼问安的声音,她被吓得手一抖,鱼食洒了一池,全便宜了那些个小鲤鱼。   安景初拱了拱手,道:“秦侧妃,请您回殿里坐着,微臣也好给您把脉。”   秦袅袅懒懒的应着,眼睫扇了扇,细细的将他打量了一遭,调侃道:“安御医红光满面的,是不是有什么喜事?说来听听,我也跟着沾沾喜气。”   “回秦侧妃的话,微臣没遇着什么喜事。”   她又懒懒的应了一声,问之,“那有人给你说亲吗?你长得这么俊俏,说亲的人应该也不少吧。”   安景初那份隐忍了多次的好奇心终于因着她此话而变得无比旺盛,他微微抬眼,眼角飞扬,觑视这位不按常理出牌却让太子殿下捧在手心里的秦侧妃,她正一脸笑意的看着自己。安景初悄悄的收回眼神,答道:“秦侧妃说笑了。”   “那我给你介绍一位,是我一个远房亲戚,叫……叫什么来着。”她若有所思的垂眉思忖,好一阵纠结,未几才道:“好像是姓薛,叫秋荷。人长得不错,也懂一些琴棋书画。安御医,要不我安排你俩个见一面?”   安御医窘了,秦侧妃想当红娘的心意,该怎么拒绝才好呢。他想了会儿,道:“微臣多谢秦侧妃的美意,微臣家里正在帮微臣张罗此事,就不劳烦秦侧妃了。”   秦袅袅与他贼贼一笑,弯下腰身,凑到他的跟前低声道:“你猜太子殿下会不会晓得我们之间的对话?”   她白皙红润的面颊在他的眼底被放大了些,还有丝丝蜜桃的香味窜入他的鼻喉。他身子微微后仰,与她隔开了些,双颊有两片几不可见的霞云。他咽了口唾沫,道:“微臣不知道。”清了清嗓子,他紧接着道:“秦侧妃,您脉象平稳,身子无恙,平日里只需稍稍注意些即可。”   “那我去爬山,可以么?御花园里不是有一座堆成高山么,正好我近日又有些没事做,权当锻炼身体了。”   安景初垂下脸,掩着抽搐的面部神经,平静道:“秦侧妃,您如今并不适合做此类运动。若是实在无聊的紧,可以散散步,这对您和您的孩子都很好。”   “我若是偷偷的去爬山,你们又不会知道。”秦袅袅愤愤的嘟囔着,又仰天长啸,“真是了无生趣,了无生趣啊!”她挥了挥衣袖,又道:“你们都出去吧,我要为我这个无聊的人生默哀一会儿。”   安景初早就生了离开的念头,此刻听她开口驱人,立时麻溜的跑了。   有了昨日的经历,小柿子不太敢说什么话,弱弱地瞥了眼菱花,缩着脑袋没吱声。菱花心领神会,劝道:“侧妃,时候尚早,您怎么歇了。要不奴婢陪着您去御花园走走,散散心。”   “你没见我怀着身孕,行路不方便么。找抽!”她抛出一记白眼,褪了外衫,讪讪的躺在榻上,瞪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床头床尾巡视了一遍。菱花见此,自然是乖乖的给她带上九华殿的殿门,好让她安稳歇着。   殿外的蝉鸣一声接着一声,汇成一曲不甚好听的合唱。明明聒噪得很,却将九华殿衬得异常寂静。这种感觉,讨厌极了。无甚睡意的秦袅袅侧耳静听,给自己找了件事做。她听得格外认真,竟在里头听出了一点不一样。这些声音里,似乎不止一种蝉鸣之声。她顿时来了兴趣,随手穿好衣裳,扬声道:“小柿子,你有事做了。”   外头的人听了,连忙打开殿门。秦袅袅魆地窜了出去,笑眯眯地瞧着这些人,道:“我方才听见外头有不止一种蝉鸣声,挺好奇这些蝉是不是长得不一样。小柿子,这个光荣的任务就交给你了。若是一个时辰内捉不到它们,你就看着我等吃好东西,你一边吞口水去。”   小柿子默默擦了把汗,满肚子委屈。瞧瞧小梨子他们,日子过得多舒坦,从没见秦侧妃罚过他们。再瞧瞧自个儿,常常被秦侧妃欺负,少捞了不少好处。诶,只怪自己当时太早跟了主子啊!   他认命的指挥着四个小太监,一会儿这里一会儿那里的上窜下跳,忙得是不可开交。秦袅袅躺在贵妃椅子上,手边是蜜桃端来的两盘小点心,时不时的吃上一口,配着些茶水,再看看热闹,好不惬意。   这虽然也无聊了些,但比之傻傻的看夕阳要有趣得多。   不过这份兴趣维持的时间并不久,还不足一个时辰,那几个人窜来窜去的也没那么有趣了。她心中默叹,道:“你们在这里耍着吧,叫御膳房多弄些吃的来。我真的乏了,回去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三章      春困秋乏,有身子也乏。秦袅袅这一歇,直歇到了掌灯时分,李存之叫了好些时候,才将她给叫醒。迷迷糊糊的吃了晚膳,又爬回床上歇息去了。这一觉才睡得饱满,直到了第二天的日上三杆。   她睁开眼睑,李存之正在九华殿的明间处理事务。那人闻得动静,放下手里的事务,抬眼瞧着她,“你要的蝉,小柿子等人已经给你抓到了。”   “哦,赏十盘枣泥糕。”秦袅袅脱口而出,完了才反应过来李存之说的是什么。她挑了挑眉,“不错,还真给抓到了。我得好好的鼓励他一番。”她刷刷的穿好衣裳,蹭蹭的跑出去,跟一脸恐惧的小柿子招招手,道:“你去将那些抓来的蝉都送到御膳房,叫御厨好好的烹饪之,可炸可烤可清蒸,应该是一道十分美味的食物。”   这回小柿子脑袋瓜子格外的好使,他瞬间就想到了一种可能,“侧妃,您不是想烹饪了吃吧?”   “啊,你真聪明。”她与他笑了笑,满脸的奸诈,“看过猪跑,没吃过猪肉,时间久了,难免有点好奇嘛。速去!”   是以,小柿子战战兢兢的去了。但他总觉得这事儿没这么简单。   果不其然。半个时辰后他端着一盘子油炸的蝉,呈到秦侧妃的眼前。他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便听秦侧妃笑眯眯道:“昨日逮这东西辛苦了,为了犒劳你,你就将它们都吃了吧。这是我对你最特别的奖励,吃完了还有茶候着。”   小柿子皱着张脸,纠结道:“……奴才可以不吃么?这东西看着也……太恶心了些。”   “所言甚至。”她一本正经的颔首,道:“那你端回去,避着点人,慢慢吃。别让人给看见了,免得人家产生不良的反应。”   “殿下……”小柿子没了法子,只好跟李存之求助,尤其是他心里还憋得慌。这些个长得奇奇怪怪的蝉全是太子殿下一个人捉来的,一捉一个准儿。可他即便是心知肚明,也不能就这样摔了太子殿下的面子,他还没那个胆子啊。   李存之看得通透。这些天秦袅袅总是换着各种法子折磨小柿子,不过是因为小柿子是他的人。他搁下文案,眼睑轻抬,眼睫跟着簌簌而动,深邃的眸子里含着浅浅的笑意。   那笑意似一道光,眼睛像是承载着这道光的黑色蝴蝶,展翅飞来,飞到了她的眼底,飞入了她的心,秦袅袅看得恍了神。她好像能听见沙沙的声音,就像蝴蝶的翅膀在她的心里挥动,将她的整颗心都撩拨得痒痒的。怔愣了半会儿,她撇开了嫣红的脸,没等李存之说话,便抢先一步讪讪道:“这东西虽然恶心了些,但真的也是一盘好菜。有许多人巴望着想吃却吃不上一口,你既然不识好歹,那就把它给倒了不就成了。”   “这些个蝉全是我捉来的,是不是我要把它们都吃了?”   秦袅袅愣愣地蹬着双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这人,“殿下,您且只当臣妾没说过方才的话。臣妾什么都没说,您也什么都没有听见。”   “秦多多真是给你取了个好名字。”他眉峰挑了挑,温和道:“去御花园走走吧。”   她受了蛊惑似的翩翩颔首,尾随他一同去了御花园。   西厢的多角亭微风连连,亭外饶了一池子的凤眼莲,绿莹莹的水面紫蓝色的一片,简直就是泛滥了的感觉。秦袅袅有些局促,她侧着身子与李存之隔了些距离。   这人站在她的右前,墨黑的眼眸拂过这片凤眼莲,慵懒的样子配了一身水蓝色的锦袍,负手而立,俊挺的背影惹得她移不开眼。   “你是一只不愿被困住的小鸟,偏偏父皇为你我赐了婚,所以你想逃婚,是不是。”他说的突然却又肯定,并无半点疑惑的意思,“但你怕秦多多被治罪,所以走了几天又回来,还沿途做了记号。倘若父皇治起罪来,你便一人扛下来。倘若能因此取消这桩婚事,则更好不过,是不是。”   一番话正中秦袅袅的红心。当日皇帝颁圣旨时她确实是这么想的,也真的这么做了,遇见李存之实在是意料之外。   她嘴唇动了动,纠结了半天,却是没敢说出半个音节来。   李存之回首凝望着她,深邃的眸子落进她那双剪水的双瞳。他微微蹙着眉头,却是含笑问道:“袅袅,外头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你这颗心,吸引了你这双眼睛,总是让你想着往外头跑?”   秦袅袅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这句话,因为他不会明白她心底的想法。   皇宫是一座囚笼,他没有坚固的铜墙铁壁,却远比铜墙铁壁要坚固,困住了这里的所有人。比如惠妃,她的一辈子都会在这座深宫里度过,为了一个男人,为了家族的利益,做自己本不想做的事情,最终却换不来她原本想要的东西,却会永远的孤独、寂寞。这是杜若的悲哀,也是整个后宫的悲哀。   “袅袅,是不是宫外有一个人在等你,你也在等他?”   秦袅袅身子一颤,来不及思索李存之这话是认真的,还是玩笑话。她稳了稳心神,心底有些莫名,学着他的口气回道:“殿下,请您慎言。臣妾哪有什么人等着,臣妾也没有等着什么人。”   “所以……你心里没有任何人,包括我。”李存之回过身子,探进她的眼底,认真且执着。说罢,他又笑了笑,道:“是以,你常常推拒我?秦袅袅,若是有一天我真的跟着别人走了,你当如何?”   她蹙眉颦额,却也笑了笑,“殿下,您今儿怎么总是说这些个玩笑话?”   “我是认真的。”   “……”她忽然就不知道说什么了,可殿下的那双眼眸确实认真极了,当中没有半点玩笑的情绪。她被这种眼神盯得有些不自在,退了几步,到了另一侧去。她暗忖片刻,问了一句话,她道:“臣妾敢问一句,您是以殿下的身份问臣妾,还是以丈夫的身份问我?”   李存之蓦地有些懂了,“若是殿下的身份问你,你如何说?”   “殿下本就不是任何人的,更不是臣妾的。别说是跟人走了,就是为这人抛下了一切,臣妾也不可能说一个不字,更不会皱一下眉头。”   他蹙了蹙眉,并不满意这个答案,一颗心也跟着沉了下来。剩下的那个问题,他有些胆怯,偏又好奇的很。或者说,他并未死心,他也想知道这个答案,“那我若是以丈夫的身份问你,你会如何?”   秦袅袅眨了眨眼,像一只俏皮的小懒猫。她与他笑了笑,道:“如果你能跟别人走了,那一定不是我的。能抢走的,即便是留着了,也留不长久。既然如此,我若是固执的与你成亲,岂不是浪费自己的青葱年华!”   “所以你的意思是,即便父皇赐了婚,你也不会对我有感情。”   她又没吱声,偷偷的用余光打量太子殿下,一脸“你明白就好”的表情。半晌,她道:“殿下,您今天真有点儿不正常。好端端的说起这些,臣妾不擅长这类话题。”   李存之瞪了她一遭,密密层层的笑意蔓延开来,他揶揄道:“你这鬼精灵,我若不认真些,又怎么有机会听来方才的话呢。”   秦袅袅嘟着嘴,讪讪道:“殿下,您怎么老诓臣妾?”   “母后的生辰礼准备好了?”   她摇了摇小小的脑袋瓜,道:“回殿下的话,臣妾想出宫置办。宫里的东西怎么弄都是千篇一律,也许新鲜点的可以讨母后欢欣。”   李存之颔首,“我会准许杜子熙回去探亲,你就放心的出宫吧。不过这件事,你暂且别跟旁人说。”秦袅袅虽然不明白他的用意,但也应下了,毕竟来之不易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四章      自打太子殿下说了杜子熙也可以回府探亲,秦袅袅就一直在等着。回府探亲对后宫的妃嫔来说也算是一件大事了,杜子熙再怎么淡定,应该也会有点反应。是以,她等了一等,又等了一等,可一直没见这人有什么动静。她甚至叫小杏子偷偷地留意苏喜,可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这个太子殿下不会是诓她诓上瘾了吧。   憋不住的秦袅袅决定问一问太子殿下,于是她便直接问出了口,简洁明了,“殿下您是不是又诓了臣妾一回,杜侧妃真的可以回去么?”   李存之敛目挑眉,道:“自然。”   “那杜侧妃怎么如此淡定,这出宫又不是一件芝麻大的事情。”她若有所思,又恍然大悟一般,与李存之笑了笑,道:“像杜侧妃如此淡定的女子,殿下应该好好把握才是。”   “嗯。”他漫不经心的应着,声音浅浅的,似一片飘飞的柳叶拂过别人的耳朵。秦袅袅眼睫扇了扇,乌溜溜的眼珠子转来转去,听他应得如此爽快,总觉得不大正常。正想着,这人俯身而下,温热的双唇在她的脸颊轻轻的啄了一口,似蜻蜓点水。   她愣了愣,那人却是笑岑岑的,弯月般的眼睛清晰的印出她娇俏的模样。他道:“下回再提及类似的话题,我也会这么做。”   秦袅袅被他一句话给憋得瞠目结舌,好半天才道:“殿下……您英明,臣妾佩服。”   虽说秦侧妃吃了个闷亏,但太子殿下的话给了她一颗定心丸,八月十四那日她可以安安心心的出宫了。   是以在前一日的晚上,秦侧妃兴奋的有些难以入眠。她翻来覆去的睡不着,闹得李存之也没法子安稳入睡。他瞪着她,神态略显疲倦,暗哑着嗓音道:“再不安稳些,我就吻你了。”   她蓦地安稳了,不敢动弹半分,僵硬着身子侧睡于榻上。   李存之的手臂搭在她的腰身,轻轻的将她搂在怀里,温暖的脸颊靠在她的头顶,鼻尖是她的发香,是那股子熟悉的蜜桃味道。他嗅了嗅,嗓音低低的伴了几分嘶哑,“最近太忙碌了些,有些倦了,你别闹。”   秦袅袅觉得自己十分委屈,喃喃道:“臣妾没闹啊。”   “那你怎么僵着身子。”   窘之!   她朝床幔翻了一记白眼,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又往被窝里缩了缩,窝在李存之的怀里,暖暖的,好像蹲在火炉的旁边。   清冽的檀香包裹着淡淡的果香,窜入她的心肺,惹得她一阵脸红。   她愈发觉得最近的自己有点不同。她常常会因为李存之的一个动作而失了神,哪怕他只是与她眨了眨眼,她都会落入一方深潭,稳稳的陷进去,却难以出来。这种感觉,她蒙蒙中是有些明白的,可她并不想拥有。一旦感情成真,会很糟糕。   夜色渐沉,连带着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她听着李存之平缓的呼吸声,亦渐渐入了梦。   第二日一早,秦袅袅欢天喜地的将自己收拾妥帖。出于太子殿下曾说与她一起回府,她便试探性的问了一句。问了之后她更高兴了些,因为太子殿下说:他暂时不出宫。   这简直就是天大的好消息!   她眉飞色舞、眉开眼笑,简直就是乐不思蜀。李存之默不作声的立在一旁,看着她收拾东西,脸上神采奕奕,那双眸子熠熠生辉。似乎只要他不在她身边,就是这世界上最让她开心的事。他清了清嗓子,温润道:“苏喜,你陪着秦侧妃一同回去。”   苏喜弓着身子应下,余光瞥着嘴角抽搐的秦侧妃,不知是该为太子殿下默哀,还是该为秦侧妃默哀。   不多时,秦袅袅坐上轿撵,领着菱花和苏喜一道出宫了去。   狭长的青石板路走了一段距离,忽有一阵敲锣打鼓声自皇宫的一侧传来。秦袅袅掀开车帘,抬眼瞧过去,一方轿撵自右侧的甬道走出来,轿撵的侧旁跟着一个丫头。这个人,秦袅袅看着挺眼熟的,她是惠妃身边的绿柳。她停下轿撵看了会儿,那只轿子摇摇晃晃的拐过宫墙,直直的往前走。她跟在后头走了一会儿,发现它的方向竟是宫门。   惠妃娘娘如此大张旗鼓的出宫,难道是皇上恩准的?秦袅袅疑惑之。惠妃娘娘出宫是为了何事呢?难道也是回去探亲?这事儿看着有点蹊跷啊!估摸着是李存之的安排,真不知这人打的是个什么算盘。   走了大半个时辰,轿撵外的喧哗声愈发大了。她喊了声停轿,乐呵呵的出了轿撵,在这街上悠哉的逛了起来。   苏喜与菱花见她在这摩肩接踵的人群中走着,都悬着一颗心,生怕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会有个什么闪失,丝毫不敢懈怠的跟着她乱窜。   流窜到最后,秦袅袅在一个小摊贩的跟前停了下来。   这位摊主卖的东西就一个,是一只羽色鲜艳纷呈的鹦鹉。它那双小小的眼睛像两只黑色的小圆球,在秦袅袅的身上溜来溜去,鸟喙一翕一张,竟说起了话来,“上午好,上午好。”   秦袅袅魆地眉开眼笑,“你叫什么名字?”   “小耳,小耳。”   “小耳,你说我该用多少银两把你买回去呢?”秦袅袅笑嘻嘻的,一本正经的与一只鹦鹉对话,看得苏喜和菱花目瞪口呆。   那小东西的小脑袋转了转,“肉,肉……”   她不禁捧腹,给一直没插上话的摊主一些铜板,也不等他搭话,直接将这只鹦鹉给拿走了。她边走还边哄着这只鹦鹉,道:“跟我走,保准你天天大鱼大肉,吃喝不愁。”   就这么走着走着,便走到了秦府。   秦多多早就自太子殿下的口中得知自家女儿会回来的消息,便差人在门口候着。那小厮在门口候来候去,总候不到小姐回来,却来来回回被秦老爷叫了好几趟,总问他小姐回来了没。   他又站了一盏茶的时间,估摸着秦老爷又得差人来问他,他便很自觉的准备回去通报。孰知刚一转身便被小姐给叫住了,他惊喜的回过神,乐呵呵的换了声小姐,小跑着进去给秦老爷子通报这个大喜讯。   秦多多一喜,携秦夫人一道迎出去,“微臣见过秦侧妃,秦侧妃吉祥。”   “免礼!”   鹦鹉声音清脆,代秦袅袅回了话,颇有几分滑稽。秦袅袅眉语目笑,道:“爹,我不过就是回来与自家人一起吃顿饭,你和娘跟我行这礼,可是折煞女儿了。”   这话说得还算中规中矩,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秦多多心底高兴,夸赞道:“规矩还是要守的。”顿了顿,他又道:“秦侧妃到底是进了宫的,比以前懂事多了。”   秦夫人在一旁笑容可掬,与秦多多嗔怒道:“我们女儿原本就懂事,就你总是不满意。”   “娘说得正是女儿的心里话。”她与秦多多挑了挑眉,根本就还是未出阁时的样子,调皮的很。秦多多剜了眼秦夫人,碎嘴了句多嘴,便将秦袅袅请了里厅歇息。   一大家子欢天喜地的在里头说了好一阵子的话,总担心秦袅袅在宫里过得不舒坦。夸张的是秦夫人说着说着竟落了泪,满是心疼,秦袅袅好说歹说保证了好几回才止住了秦夫人的哭泣。她受不住这些叨叨絮絮,借口有些倦了,回闺房歇着去了。   她走的时候,秦多多小声喊住苏喜,鬓间藏着的银丝清晰可见。他垂着脸,附在苏喜的耳边,道:“侧妃自小骄纵惯了,还望公公平日里多照应着些。”   苏喜笑了笑,道:“是奴才需要秦侧妃多照应些才是。侧妃在宫里可得殿下的欢心,平日里也是常常到侧妃的宫里歇息。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可是沾了秦侧妃不少的光。奴才还想感谢秦侧妃,也恭喜秦大人能有秦侧妃这样的女儿。”   苏喜这话多少真假,他是不知道,但他确实听说了秦袅袅在太子宫里挺受宠。正是因为此,他才更加担心。   秦家的祖上也曾有位入宫的妃子,长得虽算不得倾国倾城,但容貌姣好,性情恬淡,进宫不过一个月便提到了嫔位,再一月又升为妃子。当时她正得圣恩,宠冠六宫,明明是深得皇上的心意,却招了嫉妒,最终落了个冤死的下场。   这一直是秦家的一根刺,自然也是秦多多心里的一根刺。是以,他不盼秦袅袅多么得宠,只盼她在后宫过得安稳些。   他给苏喜塞了些银子,道:“不论如何,还请公公多费费心。”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五章      秦袅袅出宫不多久,李存之便搁下手里的政务,提脚去了春华宫。他是准了杜子熙可以回府探亲,却一直未将此事说与她听,算是他给杜淮与惠妃的一道惊喜。   此刻的春华宫正是陷入思家的情思。   自打紫苏看见秦侧妃的轿撵行过甬道,她的心里一直都有些愤愤不平。她与紫然一路絮絮叨叨的念着,直到了杜子熙的跟前还不住嘴,甚至念得更厉害了些,“为何殿下只允许秦侧妃出宫,却不让我们也出宫呢?一定是秦侧妃仗着自己有了身孕,才叫殿下如此偏心。小姐,不是奴婢说您,不论怎样,您也该多多用心才是。瞧那秦侧妃嚣张的,都快横着走了。”   这话必然是以下犯上,若是被殿下听见了,少不得挨板子。紫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贴着杜子熙道:“小姐,奴婢觉得您这样下去不太好,不如就听从惠妃娘娘的话,多在殿下的身边用点心。您若是用心了,殿下一定不会视而不见的。”   杜子熙恍若未闻,仰着脸,静静地遥望蔚蓝的天空,嘴边挂了一朵霞云般好看的笑靥。   “有些事,有些人,强求不得。”   紫然若有所思,剜了眼满脸愤懑的紫苏,将她肚子里的话尽数卡在喉咙。她有些担忧的看着杜子熙,劝慰道:“可是小姐,您这样也许会一辈子孤独的活在这深宫的。”   “就算会孤独,我也不想变成满腹心机的女人。”杜子熙与她笑了笑,面上容光焕发。她似乎明白了秦袅袅为何对天空如此向往,因为她们都是井底的青蛙、笼里的金丝雀。如果不能飞出去,那至少要让自己在里头活得稍稍自在些。   李存之进来时见到的便是如此的杜子熙。   不得不说,此刻的杜子熙散发着一种迷人的光芒,在阳光下愈发的夺目。他定睛凝望了片刻,才又提脚走过去。   紫然欲给杜子熙沏壶茶来,回身瞧见李存之,忙屈膝行礼,“奴婢给太子殿下请安,殿下吉祥。”杜子熙闻声亦屈了屈膝,温婉道:“臣妾给殿下请安,殿下吉祥。”   李存之在她的面前负手而立,着一身月牙白的锦袍,俨然一位谪仙。他道:“明日中秋节,乃一家团圆的日子。你虽已入宫,但这样重要的日子也可回去尽尽孝道。不过明日宫里有宴席,你便与袅袅一样,今日回去与家人叙叙旧,说说话吧。”   杜子熙愣了愣才道:“臣妾谢殿下恩典。”   她不太明白李存之的用意,但至少这不是一件坏事。她谢了恩,叫紫苏紫然二人收拾些东西,便起身回府了。   杜府距离皇宫莫约一个多时辰的路,正好与秦府隔了两条街,而她回到杜府已是正午。没接到通知的杜淮已备好了午膳,与杜若等一大家子吃得正开心。杜子熙也没让人通传,默不作声的走过中心路,进了前院。   此刻的杜若与杜淮正讨论着一些事情,比如六部里愈来愈没有他的位子了,更遑论整个前朝。再比如杜子熙枉为杜家的儿女,竟连争宠都不会。   杜子熙在门外听得分明,她咽下满肚子的苦涩,只觉得心里比吃了黄连还苦。她平复了心绪,叩响大门。   这突如其来的杜侧妃真是让二人吃惊不少,杜淮与杜若四目相对,前者直起身子,行了礼又问:“子熙,你怎么回来了?”杜子熙自然也不会失了礼数,给杜若行礼后才说这是太子殿下恩准她可以回府探亲的。   “皇恩浩荡!”杜淮如此表示,他道:“是我杜家府上积德,更是皇恩浩荡,才让娘娘和侧妃回府与微臣再见上一面。”   紫苏兴冲冲的插嘴道:“是殿下亲自去春华宫告诉小姐,恩准小姐出宫的。”   “秦侧妃回府的消息可是早就通知下去了,怎么子熙你回府的消息直到现在也没个人回来通知?”杜若浅浅的喝了一口鲑鱼汤,口中吐出的字如一根根银针,“真不知是祖上积德,还是皇恩浩荡,才让你临了这时候还有机会回来。”   杜子熙莞尔,施施然道:“许是子熙今日的运气好吧。”   杜若被她气得扔了碗筷,冷冷的哼了一声。房中蓦地充斥着尴尬,杜淮笑着脸,忙道:“先坐下来,坐下再说。”说罢,他叫人添了副碗筷上来。   三人各自沉默,各自吃着自己碗里的饭菜,只是杜若与杜淮多了一些眼神上的交流。杜子熙是个聪明,自然是将这些都尽收眼底,却又只当未见。   “子熙,你在宫里可还习惯?”   她放下碗筷,与杜淮笑了笑,温婉道,“多谢爹的关心,女儿一切都好。”   “老爷,请恕奴婢多嘴。”紫苏心底的怨愤被勾了出来,气呼呼的又有些委屈,“小姐在宫里一点都不好。入宫至今,殿下统共才去了两回春华宫。一次是小姐吃坏了肚子,再一次就是这回了。而且那回小姐吃坏肚子,是有人做了手脚。被指使的宫女说是秦侧妃指使的,可是殿下……”   杜若斥责,“紫苏!”   紫苏悻悻的闭了嘴,退出三尺的距离。   “怎么被人欺负到了头上也不说出来!”杜淮皱着眉头,颇有几分怒其不争。他撇眼瞧着杜子熙,却见她别有深意的看了眼杜若,他忽的明白了这其中的玄机。他将丫鬟等人都遣退出去,这才小声道:“你们这事儿有旁人知道么?”   “知道的也死了。哥,你尽管放心。”   杜淮舒出一口浊气,“这就好这就好。宫里头行事可要小心些,万不能被人抓着什么把柄。子熙,你刚进宫,不论做什么事都要谨慎些。”   “她什么事都不做,整日都窝在春华宫,哪有事情需谨慎的。那秦袅袅有了身子,有皇上皇后宠着,眼见着她肚子愈来愈大,我们子熙却是一点都不着急。就是本宫亲自教她如何迎得太子殿下的心,她也未听进去一句。”   “子熙,你这样就不像话了。不论怎样,你都该多多用心……”   是以,这顿午膳的时间全都用来教育杜子熙了。三个人就那样端坐在位置上,杜淮说尽了这些个道理,无非是你抓住了太子殿下的心,才会有一个好的未来,荣华富贵尽在手中,就连娘家也会跟着沾光。杜若则时不时浇点油,让杜淮教训地更起劲儿些。杜子熙偶尔应上几句话,听不出她是应付还是听进去了。   杜淮直说了一个多时辰,说得口干舌燥,却没见有什么效果,终是叹了声气,散了这顿吃了两个多时辰的午膳。膳后,杜子熙歇息了一阵子,赶着太阳未下山便又回了皇宫。   对于杜子熙,春华宫与杜府,或许前者更好呆些。   莫约也是这时分,李存之一身便装领着小柿子到了秦府。事先也没个人通知,守门的两位家仆没见过当今太子殿下,便一横手,将他拦住了,“请问公子如何称呼?”   小柿子站在他二人的跟前,板着一张脸,道:“瞎了你们的狗眼,竟连殿下也不认得!”   他这一声斥责,将二人吓了一跳。但二人的心里却说:我们又没见过太子殿下,怎么会认得。虽这么想着,却没敢真说出来,一路小跑着回去通传。   李存之睨眼小柿子,笑道:“小柿子,你方才似乎惹到了秦侧妃。”   小柿子一脸莫名其妙,绞尽了脑汁也想不出自己哪里得罪了秦侧妃。可太子殿下的眼色似乎有点幸灾乐祸,看着也不像是拿自己打趣。他愈想愈觉得不解,却莫名的打了个冷颤。他正抱着身子,秦多多已前来迎接,身后跟着姗姗来迟的秦侧妃。而秦侧妃的身边跟着方才那个守门的家仆。朦朦中,他好像有点明白了太子殿下的意思了。   秦多多领着一众老小给其行礼,声势颇为浩大。秦袅袅此刻站在秦多多的身侧,向他挑了挑眉,“殿下,您不是说不出宫的么?”   李存之笑岑岑的信步而行,平稳道:“我记得今儿早上我说的是暂时不出宫。”顿了顿,他偏头看着小柿子,问之:“小柿子,我说的对么?”   小柿子觉得这一定是个圈套,可他又不能不答。若是说对的话,那就得罪了秦侧妃,加上方才他得罪的,就是罪上加罪。若是说不对的话,那又拂了殿下的面子,那他是既得罪了秦侧妃,又得罪了太子殿下。不论他怎么做,都是错的。是以,他咬咬牙,一狠心,道:“殿下说的是。”   秦袅袅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本没什么威慑力,可看在心虚的小柿子眼里,简直就像老鼠看到了猫,心里怕得很。她挑了挑眉,笑盈盈道:“是臣妾理解错了,殿下里边请。”   秦多多擦了把额间的冷汗,心里将秦袅袅狠狠地斥责了一番。   一行人走得好好地,秦袅袅倏地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着小柿子,轻飘飘的说了句:“啊,我方才听说,有人在门口说我府上的两个人瞎了狗眼?”   秦多多又捏了把冷汗,可他看着李存之的神色,也不敢轻易插嘴。   小柿子腿一软,脚下趔趄,好在只是踉跄了几步。他战战兢兢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她嗤之以鼻,挑眉扫了眼李存之。这对主仆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都不是什么好人,一个说话下套不打稿子,一个在一旁不断的附和,真是气得她恨不得一掌劈了他们。   这种郁郁的心情,直到一大家子吃完了晚膳还未散去。她沉沉的一张脸,上头写着闲人勿扰的字样,小柿子时不时的瞥着,一颗心可是吊了老高老高,时时刻刻都不敢放下。他只盼着太子殿下能哄好了侧妃,让她大人不记小人过。   可他等啊等,等啊等,直等到太子殿下与秦侧妃就寝了,也没听见太子殿下哄一句秦侧妃。他垮着脸,只能期望秦侧妃一觉醒来,忘了今儿这些事。可千万不能再像前些日子那样,总是挑着他惩罚。   诶,再也不能好好地玩耍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六章      月华似水,暗香浮尘,华灯初上。这是继数月前在这间屋顶带走秦袅袅后第一次来到她的闺房。闺房里倒没什么别致的东西,甚至连个古董花瓶都没有。倒是拨浪鼓,草蚂蚱这些个玩意儿不少,惹得李存之侧目。   他当时只是呆在屋顶透过天窗往里头看,还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就被秦袅袅掀开的天窗给打到了,不偏不倚的打在他的鼻梁,疼了好一会儿。   秦袅袅熄了两盏烛火,嘟囔道:“殿下,您还睡不睡觉?”   李存之笑岑岑的凝望着她,抬手取下她发间的点翠首饰,动作轻柔。温热的指尖不经意拂过她的耳垂,别样的情愫在心底蔓延开来,惹得秦袅袅耳根子通红,一阵阵的发烫。她一把挡住李存之的手,一股脑的卸下发间所有的华盛步摇,乌黑的青丝猛地铺开,如一道夜幕。发丝飘动,淡淡的香气倏地变得十分浓郁,直窜李存之的心肺,引诱着他体内某些蠢蠢欲动的因子。   他忽然想起那日秦袅袅趁夜逃婚,那于是她做过的最最认真的一件事。倘若她成亲的对象不是他,不知她还会不会逃婚。这么想着,他也这么问了:“袅袅,若是跟你成亲的是沈白,你还会逃么?”   他搂着她,下颚抵在秦袅袅的肩头,声音浅浅的,落在她的耳畔,耳鬓厮磨。她稍稍挣脱了些,挑眉,“殿下,您最近不对劲儿啊,怎么总是揪着这些个问题啊?臣妾都已经嫁给您了,就算您不要臣妾了,臣妾也都只是您的人。”   “嗯,我知道。”他应着,又道:“我只是想知道,换成别人,你会不会逃。”   秦袅袅窘了,她是该说实话呢,还是说假话呢。说实话吧,她怕殿下受不住打击,一怒之下灭了她。说假话吧,她心里又过不去,多憋屈啊。   她还思考着,李存之忽然笑了,“看来只要不是我,你就不会逃了。”   “殿下,臣妾可什么都没说。”要是怪罪下来,可不能怪到我的头上。秦袅袅如此腹诽。她总觉得自己很憋屈,老被问这些个难以回答的问题,真是无语望苍穹。   这人似随意应了一声,许久未语,就这样静静地搂着秦袅袅,悄无声息。窗棂映出一道交缠的人影,在外头看来,缠绵悱恻。秦袅袅转了转脖子,有些尴尬,“殿下,臣妾想……”   “袅袅,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是怎么叫我的?”   秦袅袅又窘了,并且觉得很惊恐。今儿这太子殿下是病了还是烧了,怎么如此不正常。她要不要叫安景初来给他瞧一瞧。她小心翼翼的搭着李存之环在腰间的手,给他一只一只的掰开。可刚掰开了,这人又给阖上了。她不禁泪流满面,“殿下,臣妾错了,臣妾不该没大没小,臣妾有眼无珠,算是臣妾的错。殿下,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忘了这茬吧,臣妾以后绝对不会那样没大没小的。”   还有,臣妾想睡觉啊。   李存之又笑了,轻轻浅浅的印在她的心里,“瓜子仁,挺趣味的称呼。嗯,确实挺好的。”   好个屁啊,这都什么时辰了,月亮都走过半个天空了,还不让人睡觉,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啊。秦袅袅憋了一肚子火,默默的安抚自己无数次,仍是没能抑制住,脱口而出道:“殿下,您看看外头都什么时辰了,怎么着您也要体恤些臣妾啊。这肚子里不是还有您的骨肉呢么,就算您不让臣妾歇息,也得让这小东西歇歇啊。”   那人偷偷地翘起唇角,仍是站在原地不动,也不撒手。他慢悠悠道:“不碍事,明儿不急着回宫。”   怒!秦袅袅火了,管不得三七二十几,猛地挣脱李存之的禁锢,吼道:“殿下,您自个儿在这玩着吧。”   外头的小柿子吓了一跳,眉头都跟着抖了抖。   “袅袅……”   靠之!   她拍拍心口,淡定了又淡定,回过身却是暴跳如雷,“我告诉你啊瓜子仁,怀孕的女人脾气最差,惹不得的。你要是逼急了我,我就再逃一次。反正我还有着身孕,你要是敢威胁我,我丫的就从那个我飞不过去的城楼跳下去。睡觉!”   “好。”他应的干脆利落,自行宽衣解带,又帮目瞪口呆的秦袅袅宽衣解带,二人和被而眠,一夜安稳。   暗沉的暖帐里,秦袅袅眼睫扑簌,不太闹得明白这人是怎么了。不会是抽了吧!   小柿子表示,他在皇宫呆了十几年,头一次遇见这情况。他眨巴着双眼,准备随时推门而入,恭候差遣。可屋子里的秦侧妃莫名其妙的发了一通火气后,竟然安静了。太子殿下居然什么话都没说,就这样安静的……歇下了。不可思议啊!   殿下与秦侧妃之间的这点事很快通过小柿子的一张嘴传到了苏喜与菱花的耳朵里,又很快传到了秦老爷子的耳朵里。   秦多多因着甚至担心秦袅袅在宫里的境况,便一大早的就叫了菱花过去问话。话问得愈多,他的脸色愈沉,他只觉得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撒泼竟然撒到了太子殿下那里,简直就是不知所畏。   早膳的时候,太子殿下与秦袅袅一前一后走进来,一个满面春风,一个脸色极差。李存之在首座坐下,与她招了招手,“袅袅。”   后者嗤之以鼻,闷声闷气道:“臣妾不坐您边上,您吃不下饭么?”她说着退了几步,直接坐到他对面的位置上去了。她哼了哼,道:“您要是不吃可以先回去啊。”   秦多多眼睛都快眨坏了,可秦袅袅仍是没甚眼力得止不住话,全然没有一个侧妃该有的认知。他侧过头瞄着太子殿下,那人眉目含笑,似乎不仅没生气,还很享受。这似乎颠覆了他的认知,搞得他有点蒙,半天都转不过弯来。   这当中似乎有点猫腻,殿下对袅袅似乎还挺纵容的。   这么一想,秦多多吊着的一颗心算是放下了些。再一想,他又觉得还是不受宠的好,这样旁人就不会视袅袅为眼中钉,她也不会被伤害了。是以,秦多多陷入了纠结的状态。   秦袅袅悠然的用完早膳,在秦夫人依依不舍的目光下与李存之一道回了皇宫。与他二人一同回宫的还有她昨日买回来的那只鹦鹉。   小耳在晃晃悠悠的车厢里晃晃悠悠,眼珠子跟黑炭球似的转来转去,“回家了,回家了。”   “小耳,来,跟我学一学。”秦袅袅眉开眼笑的逗弄着它,将李存之弃之一旁,完全无视,“皇上吉祥,恭祝皇上圣体安康。皇后吉祥,恭祝皇后万寿无疆。祝皇上与皇后永结同心,举案齐眉。”   小耳道:“学不上,学不上。”   李存之在一旁不厚道的笑了,秦袅袅瞪了他一眼,耐着性子一遍又一遍的教给小耳这些话。待到了皇宫,小耳也学得差不离了。她眉稍轻挑,颇有几分得意。   “确实是个别致的礼物。”   得了夸奖的秦袅袅非但没开心,还执拗的偏过头,鼻腔淡淡的哼出一声不屑,恨不得离他十万八千里。   “生气了,生气了。要哄的,要哄的。”   秦袅袅目瞪口呆,她竟不知道这只鹦鹉居然聪明成这样子,还晓得女人生气了要哄着,真是成仙了。她置气的嘟嘴,威胁它道:“闭嘴,今儿晚上没肉吃。”   孰知这厮跟她来了句:不吃肉,不吃肉。   这还没跟皇家姓呢,就把她这个小主子给抛弃了。这只鸟果然聪明得成精了,已懂得阿谀奉承。若不是晚上要呈给皇后,她真想现在就将它扔出车厢。   回到九华宫已是午时。用了午膳,歇了片刻,又该拾掇拾掇准备参加中秋盛宴了,真是忙得不亦乐乎。   秦袅袅端坐于铜镜前,跟出嫁那天似的,任凭红桃和菱花折腾她那一头乌黑的青丝。直捣腾了一个多时辰才将她收拾妥贴,实在是项浩大的工程。可镜子里的秦袅袅并没有特别的妆容,只是简单的绾了个髻,鬓间插了两朵桃色簪花,并一只流珠步摇,清新得很。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七章      李存之阔步踏进寝宫时,秦袅袅正在整饬衣裳。她着一身素粉襦裙,裙摆绣了好些精致的桃色花朵,粉嫩的双唇,嫣红的脸颊,眼角稍稍上挑,俨然一只水嫩的仙桃,看着很可口。   她屈了屈膝,行了礼,水灵灵的眼瞳落在他的身上,上下转悠了几圈。这太子殿下是不是让小柿子随时汇报她的情况了,怎么他也是一身红色系的华服。大婚那日,她没仔细看,今儿这么一瞧,这身红衣还挺衬他的,将他衬托的愈发俊美。   “走吧。”   秦袅袅指了指鹦鹉,挑眉,道:“殿下,臣妾身子重,您能将小耳带着么。”   这人回给她一抹温和的笑靥,眉目疏朗,害得她以为这人真的会拎着这只鹦鹉前去御花园。却见他眼珠子动了动,身后的苏喜麻溜的提起鹦鹉,蹭蹭的跟上二人的脚步。她嗤之以鼻,给他抛去一记冷眼。   二人的这个相处模式虽然稍显陌生,但从某方面来说也挺熟悉的。九华宫和长乐宫的人早已习以为常,可秦袅袅有时候也挺担心的。这些日子殿下抽得不轻,不知过些日子是不是还会这个样子,任由她这般闹腾。   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殿下为何好端端的这么抽风,真真是匪夷所思!   千秋亭是御花园的盛景之一,底座有两米高,座上是一座四角亭,朱红色的砥柱雕刻着龙凤呈祥的纹路,四周轻纱曼曼,染了一层清亮的月华。帷幔挑起,台上落了一地光晕,抬头却是清冷的月轮,是个赏月的好地方。   四角亭里摆了三排方桌,分别是首座的皇帝与皇后,次座的太子和两位太子侧妃,再是惠妃、婉妃与丽妃。千秋亭下有一处极大的空地,左右各两排方桌,坐着朝中众臣子。群臣与千秋亭之间隔出一段距离,是用来欣赏稍后的节目演绎。   群臣高呼三声万岁,又说些“恭祝皇上皇后岁与天齐”之类的祝词,这才款款落座。   今日不止是中秋节,也是皇后的生辰,一阵子的群臣送贺礼自是少不了的。什么玉如意、南海夜明珠的,各式各样的珍宝都给呈献了出来,惹得皇后凤颜大悦。   杜若送了一对晶莹剔透的玉镯子,旋即便给杜子熙使了个眼色。杜子熙含着一副温婉的笑容,起身行了礼,道:“子熙恭祝母后青颜永驻,福寿安康。听闻母后喜欢些精致的小东西,子熙不才,找了一副雕纹玉棋子献给母后,还望母后喜欢。”   身侧的紫然捧着一盘玉制的旗子,恭敬地呈上去。三十二个棋子皆由璞玉雕刻而成,各个都精致的叫人移不开眼睛。皇后收了这份大礼,开心的赏了好些东西。   见皇后开心不已,杜若脸上红光满面,笑盈盈的道:“杜侧妃还真是费了好些心思,也难怪皇后娘娘如此爱不释手的喜欢这副象棋。”她咯咯的笑着,音若笙歌,“不晓得秦侧妃准备了什么礼物,可是什么奇珍异宝?”   秦袅袅淡漠的扫了她一眼,换上一脸恰到好处的笑靥,道:“儿臣以为那些个奇珍异宝母后都见过,而且儿臣也没什么经济基础和人脉,弄不来那些个好东西,只能将儿臣自己喜欢的小玩意儿拿出来给母后瞧瞧。只盼着这个小东西在平日里能给母后解解乏,多陪陪母后。”   皇后面上一喜,问道:“是个什么好东西,竟然被你说得这么有趣。”   苏喜适时的走出来,手里拎着鸟笼,笼子里站着那只叫小耳的鹦鹉。秦袅袅回头看了眼鹦鹉,有些羞赧道:“这就是儿臣说的有趣的小东西了。”   底下一阵哄堂大笑,秦多多恨铁不成钢,脸色一阵青一阵红的,恨不得时间倒转,让他将这个不懂事的丫头给拎回家去。   脆生生的声音穿透哄堂的笑声,道:“皇上吉祥,恭祝皇上圣体安康。皇后娘娘吉祥,恭祝皇后娘娘万寿无疆。祝皇上与皇后永结同心,举案齐眉。”   “这是鹦鹉?”皇后欣喜,叫苏喜呈过来,“确实是个有趣的小东西。”她笑着逗弄一番,又与一旁满含笑意的皇上道:“皇上,您瞧,这只鹦鹉多机灵,还会说话,可是个难得的有趣玩意儿。”   皇上威严颔首,赞赏道:“秦侧妃有心了。”说罢,一通豪爽的赏赐。   上头的皇帝与皇后都喜笑颜开了,底下的群臣哪还有嘲笑的胆子,纷纷笑得跟个什么似的,好像方才他们并没有嘲笑秦侧妃的不识大体。秦多多虽面色缓和了些,心底仍是有些不乐意,只觉得秦袅袅做事没有点分寸。   御花园里乐声漫漫,十来个鹅黄色舞衣的女子翩翩起舞,在清冷的月华下,澄净的烛光里,妙曼生姿。   歌舞一曲又一曲,直到戌时末,还未结束。大多人自然仍旧兴致勃勃,秦袅袅却没有那份兴致。她怏怏的手托腮,跟一朵蔫了的花似的,无精打采。杜若看着她笑,趁着一曲结束,与她道:“本宫看秦侧妃兴致不高,莫不是这些歌舞都入不了秦侧妃的眼?”   算你说对了一句。秦袅袅如此在心里道,面子上却是摆出和颜悦色的模样,她装作兴致盎然的凝望着那些扭来扭去的宫娥,道:“惠妃娘娘看错了吧,我可是看得很认真呢。”   这是一出嫦娥奔月的歌舞,正好应了今天这个日子。一群素衣宫娥围着一位紫蓝色襦裙的姑娘甩动长袖,俨然嫦娥即将奔月的样子。她目不转睛的看着,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那位姑娘,很是欢喜。   这姑娘长得极其美丽动人,却不太合适嫦娥这一角色,着实是她的面目有些冷艳。唇角含着的笑意极浅,只将她的面目变得稍稍柔和些。倘若说杜子熙是一朵温婉随和的芙蓉,那么这人便是一朵高贵冷艳的牡丹。   秦袅袅来了兴致,看得很是仔细,恨不得将这人拉到跟前来端详一番。蓦地,她缩了缩脖子,紧了紧衣裳,觉得可能是更深露重,竟有些寒意。可她巡视周遭,又觉得这时节不该这么冷才是。反倒是她身边这人有些怪异,竟是暗沉着脸,双唇紧抿,一向含笑的桃花眼森冷十分。他一言不发的端坐着,脸色有些可怖。   她眼光伶俐的发现,这人虽然目光冰凉,却是紧紧跟随着底下的某个人。她顺着目光看过去,视线内正是那位蓝紫色襦裙的姑娘。她不太敢相信,确认了好几遍才肯定自己没有看错。   这当中一定有猫腻!   她兴致盎然的揣测二人之间的可能性,从这人是太子殿下偷偷藏起来的女娇娥,想到这人本是青梅竹马,只是碍于上级不允许,所以一直私下相会。秦袅袅觉着,这一发现很欢乐。   作为太子殿下的侧妃,她应该给二人留下私会的机会。是以,她起身屈了屈膝,道:“父皇,母后,儿臣有些倦了,想先回宫歇息。”   “身子要紧。”皇帝笑眯眯地,看上去颇有些贼眉鼠眼的味道,道:“太子,你陪着秦侧妃一同回去吧。”皇帝话音方落,皇后便也跟着附和,可语气听着有些不太对劲。   秦袅袅惊愕的抬眼,这才发现这千秋亭中的众人面色各异,很是精彩。她又屈了屈膝,道:“儿臣有菱花陪着就行了。今日乃是中秋,更是母后的生辰,殿下理应陪在母后的左右才是。”她顿了顿,接着道:“那儿臣就先告退了。”   等不得旁人反应,她三步并作两步,极为利索的离开了千秋亭。李存之蹙着眉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偏偏脸色沉得吓人。杜子熙眼如明镜,自然也看出了其中的不寻常,便也起身屈了屈膝,道了告退。   这一曲嫦娥奔月已然结束,李存之却是盯着那一处发呆,许久未动。底下的臣子见两位侧妃先后离开,殿下又没个表示,纷纷猜测起来。   每位臣子都暗里揣测得很开心,但见太子殿下忽然直起身,与上首那人说了些什么话,匆匆离开,面色不善。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八章      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虽然这是描写七夕节的,但用在这时候也不错。坐在台阶上看月色,确实有那么点味道,还有一股子……寂寞。   寂寞可不是个好感觉。秦袅袅一个激灵,猛地直起身子,匆匆的回去长乐宫。   菱花见方向不对,便出声提醒了一句。她却无畏无惧,道:“今儿殿下管不上我了,回去长乐宫不碍事的。正好你回去好好的拾掇一下,日后就不去九华宫了。”菱花不明所以,却是照着她的话做了。   长乐宫一片漆黑,只有清冷的月华盖着,看着竟有些冷清。长乐殿又蒙上了一层薄灰,倒是能与冷宫的凄清相提并论了。不过一个多月未回,长乐宫便成了这幅光景,还真有些物换星移的感觉。秦袅袅就着御膳豆黄在外头等了好些时候,好容易才得以进去好生歇息。   菱花跟在她的后头服侍着,蹙着秀眉。她总觉得今日的侧妃有点不同与往日,可哪里不同,她又说不上来。   秦袅袅叫菱花留下两盏灯火便打发她出去了。她慢悠悠的解了腰带,方准备宽衣解带,李存之便来了。她诧异的看着此人,心道:她方才难道是看错了,猜错了?   实际上她对二人之间的关系猜得是差不离,但李存之的想法却不是能被她轻易看透的。   那人沉着脸离开千秋亭就直接回了九华宫,宫里却不见秦袅袅的人影,他猜测这人定是注意到了什么。也是因此,她许是回到自己的一方小窝来了,他便也去了长乐宫。可长乐宫里除了一地月华,并没有太多的光亮,仅长乐殿的里屋透了微薄的烛火光芒,映出她单薄的身影。   “袅袅。”他唤,声音轻轻地,柔和极了。   “臣妾给殿下请安,殿下吉祥。”她懒懒的行了礼,刷刷的褪去外衣,只裹了层薄薄的衬衣便窜入了冰凉的被窝里。她在被窝里缩了缩,蜷缩成一团,背对着他,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李存之默不作声。他静默的洗漱一番,水滴在水盆里发出泠泠的声响,在寂静的长乐殿显得格外突兀。苏喜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意味,顶着压抑的气氛,待到殿下洗漱妥当,他匆匆的离开,片刻也不敢多留。   他与菱花有同样的感觉,今日的太子殿下与往日不同,但究竟不同在哪里,他不敢妄自揣度。   李存之窜入被窝,里头没什么暖气,依旧凉凉的,尤其是枕边人的身子,凉得他心里疼惜。他从背后搂紧了她,小心翼翼的将她圈在自己的怀里,一点点温暖她,“睡了?”   他又圈得紧了些,好像一个不在意,这人便会从他的怀里溜出去。秦袅袅深深地舒出一口浊气,颇有几分泄气,道:“殿下,您松一点,臣妾喘不过气了。”   他的手臂稍稍松了一些,“生气了?”   “殿下您说笑了,臣妾是真的觉得累了才回来的。再者说了,臣妾今日都没怎么好好歇息,肚子里的小东西也就没好好歇息,咱俩都累到一块儿去了,能不倦么。”   这人用下巴抵着她玉脂般的肩头,鼻息吹着脖颈,一阵温热一阵凉。秦袅袅往底下探了探,缩着脖子。   “袅袅,你怎么如此淡然呢?”   “殿下,不是臣妾说您,这大晚上的您不睡觉,老是问这些个奇奇怪怪的问题做什么?臣妾这么爽快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淡然呢,又不是杜侧妃。”这一说,秦袅袅打开了话匣子,她滔滔不绝,口若悬河,“臣妾觉得殿下您最近很不对劲啊,好像患得患失似的。您是不是受刺激了,要不要臣妾叫安御医来给您瞧一瞧?有病得治得吃药,迟了会落下病根的。”   “你的心呢?”   这是个深奥的问题,秦袅袅觉得她得好好的思考一下再回答。殿下问得很深沉,她是要回的深沉些,还是随意些呢?   随即,她道:“殿下您不能这么问,臣妾的心自然是在臣妾身上了,不然臣妾怎么还能跟您说话呢?殿下,您真病了吧。”   “袅袅,你信我吗?”   秦袅袅偷偷挑眉,“殿下,臣妾先睡了。”   那人久久不语,吐呐均匀轻浅,秦袅袅静候了半晌,只当做这人已经睡了。孰知她刚放心的阖眼便觉出那人手臂更紧了些,他遽然间道:“袅袅,我喜欢你。”   她骇得不轻,却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只好装作已经熟睡。可这人似乎说上了瘾,又接着道:“宫里的人林林总总,却从未有过像你这样口无遮拦的。明明知道我的身份,仍敢喊我一声瓜子仁,敢跟我耍性子,闹脾气。”   “袅袅,你知道我第一次见着你是什么感觉么?”他如此问道,却似乎并不需要对方的回答,自顾自道:“我觉得你真的就是一只鸟,一只在蔚蓝的天空下自由自在飞翔的小鸟,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灵气,叫人情不自禁的想跟你一处。哪怕是逃婚,也不忍心责怪你。”   面朝里的秦袅袅吸了吸鼻子,心里直道这人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话题好好入睡。   李存之浅浅的叹了一声,他道:“皇宫是座华丽的囚笼,囚着太多的身不由己。你知道,她其实只是……”   终于说到了正题,秦袅袅睁开眼睛,截断他的话,脆生生道:“殿下,臣妾不想晓得她是谁,也不想晓得您与她是什么关系。臣妾只想守着自己的长乐殿,不想参与那些是与非。殿下对臣妾的情谊,臣妾感激不尽,但臣妾也没亏欠殿下什么,臣妾的一切都是殿下的。这话臣妾说过好几回,可殿下似乎总是不信。但臣妾除了这话,也没别的要说了。”   “那你的心,也是我的吗?”   秦袅袅唇边开出一朵小雏菊,她笑道:“即便是臣妾的头发也是您的,遑论一颗心。”   这人又静默了一阵,不知想了什么,又突然开口,道:“她只是与我曾经的一位亲人比较相像。那人是蜀国曾经的公主,与我比较亲近,常常黏在我左右,也是个闹腾的性子。但你是你,她是她,我从未将你们放在一起对比过。”   李存之所说,她明白。但她该怎么说呢。   关于这位一度十分得宠的锦衣公主,她是听说过的。后来宫中发生了一件大事,牵扯到了锦衣公主,不几日,这位公主便消失了。至于发生了何事,是个不能提及的话题,连带着公主二字也成了禁忌。   虽然她不清楚今日在宴席上出现的那位姑娘是谁,但直觉那人的来历不浅,毕竟连上座的帝后二人都因她变了脸色。是以李存之欲坦白时,她并不想听。“其实殿下,臣妾觉得您不需要跟臣妾说这些,您真正该解释的对象是您自己。有些事情有些人,时间久了,自然会看清的。”   “嗯。”李存之应着,声音极轻,仿佛风吹即散。他在她的脖颈间落下浅浅的一道吻,似乎这是他的稀世珍宝。“睡吧,袅袅。”   秦袅袅翻过身子,一双眼睛藏在漆黑的房间里,转得来转得去,盯着头顶上的床幔,困窘了好一会儿。今日殿下好端端的说起这个,想来那位姑娘与公主真的是极像。且,他二人的关系也是极其亲密。   其实她早已察觉李存之对她的情感,否则他堂堂一位太子,怎么可能三番五次的任她调皮捣蛋,还陪着她折腾。不仅准她出宫,还与她一同回府弹琴。这些于她而言,是天大的恩赐。是以,她心里跟个明镜似的,清楚得很。可感情这东西,在后宫是做不得数的,或许一段时日后,他又喜欢上了旁人。   她对着床幔眨了眨眼,忽有一道温热涌出泪腺。她被自己吓了一跳,慌忙抬手拭去眼泪。   要命,她竟然哭了!   她又往被窝里钻了些,双手紧紧捏着被角,遮掩了双眸。李存之忽然翻身而侧,他掰过她的脸颊,在她的眼底吻过,唇瓣温柔摩挲着她的脸颊。   温热的血液渐渐沸腾,流窜于每一道脉络。缱绻的暖帐内,二人的脸颊都泛着潮红。暗沉的维幔内升腾着一股暖暖的暧昧,月华清冷沐浴其中,演化成旖旎之气。   “袅袅!”他声音暗哑,吐呐之气尽在她的唇边,透着一股子诱惑。   秦袅袅知道,这一回无论如何都是躲不过的了。她双臂圈住他的脖颈,慢慢的开始迎合他的温柔与体贴,却说不清心底那道情绪是涩,还是甜。   这是知晓秦袅袅怀孕后的第一次,李存之却很克制。他极尽温柔的对待眼里这人,心底是开心的,喜悦的,却也是没有底气的。   他清楚地知道,秦袅袅的心,不在他的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九章      天光微亮,秦袅袅蹑手蹑脚的起了身。鉴于昨夜她与太子殿下那番深沉的谈话,她觉得还是暂时不要面对这人比较好,免得……尴尬。   上一回走得匆忙,她还没来得及将小灶给造好。今次有了时间,她命人去御膳房端了些吃食来,一边在树底下坐着,一边看着宫里的那些人忙活,很是自在。   可那些搬砖弄瓦的人心底却是有些忐忑。去九华宫是太子殿下亲自下得懿旨,这会儿没有殿下的口谕,他们这活儿做的实在是胆战心惊。加上昨儿晚上菱花与苏喜先后向他们表达了侧妃与殿下之间的不寻常,他们更是心惊胆战了。   但秦侧妃这幅天塌下来有她顶着的模样,又使得这些人不得不听从她的话。   是以,李存之踏出长乐殿时见到的便是一个悠然自得的主子装模作样的监督一众大汗淋漓的下人,偶尔抬抬手指,说道说道偷懒的人。   他信步走过去,凑到她的跟前,眉眼之间含了几分笑意,“刚回来就折腾?”   秦袅袅仰着小脸,对着蔚蓝的天空眨了眨眼,又与他四目相对,“殿下,您今儿又放假了。早朝的时间好像过了,但愿母后知道了能体谅您。”   “嗯——我怎么听着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她学着那人浅浅的应了一声,道:“殿下,您的耳朵真好使。臣妾藏得这么深都被您给听出来,值得赞赏与学习。”   违心的赞赏从她的口中冒出来,跟真的似的。她拍了拍心口,企图按下那股子突如其来的不适之感,偏偏那种感觉不仅不消失,还愈发的强烈。她端起茶杯,猛地灌下一口温茶,本意是想舒缓那种突然泛起的恶心感,却适得其反。   她扶着石桌,背对着李存之,遽然间一阵呕吐。   李存之蹙着眉头走过去,连带着一股清淡的檀香。他扬声叫苏喜传御医,自己则伸出双手扶着她的腰身。   那股清新怡人的檀香窜入秦袅袅的鼻尖,犹如吸入讨人嫌的腥味,惹得她胃里一阵翻滚。她惊骇的掰开这人的双手,连连退了四五步,对其避之如蛇蝎。秦袅袅又干呕了一阵,余光瞥见太子殿下那张黑压压的脸色才真正觉得惊骇。但她真不是故意的,实在是那股檀香熏得她十分不舒服。   她屈了屈膝,很是诚恳道:“殿下,臣妾方才不是有意的。臣妾只是……本性使然,您身上的那股檀香,熏得臣妾有些……反胃。”   秦袅袅很难过,对于方才的举止她只能实话实说,可对面那人似乎听不得她这个解释,仍是一脸黑云压城的感觉,让她心里没了底。   眼见着李存之又与她近了几分,她哀戚戚的又退了几步,跟他保持一定的距离。二人僵持之际,她又添了一句,“殿下,其实是这样的。并非臣妾不想靠近您,也并非臣妾嫌弃您身上的味道,而是臣妾怀有身孕,闻不得这檀香。”   她讪笑道:“臣妾听闻每个人的妊娠反应不尽相同,有些人闻见荤腥会吐,有些人闻见油腻会吐,臣妾可能就是那种闻见檀香会吐的人。殿下,这完全不是臣妾的本心,等您的儿子出来之后,您责罚他就成了,可别算到臣妾的头上。”   李存之笑岑岑的注视着她,不前行,也不说话。   “殿下,安御医来了。”苏喜弓着身子禀报,说完了立刻跑得远远地。身后的安景初瞄了他一眼,又偷偷的瞥了回眼前的两人,行礼道:“微臣给殿下请安,给秦侧妃请安。”   李存之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几步,与秦袅袅隔出一段距离,“她身子不适,你给她瞧瞧。”   安景初应了一声,灵敏的感知告诉他,殿下与太子妃之间很微妙,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二人之间蔓延,他还是小心为上。诊脉之后,他问之:“秦侧妃的脉象没有异常,敢问殿下,秦侧妃是哪里不舒服?”   秦袅袅清了清嗓门,撇开脸去,道:“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只是闻了某些味道会干呕。”   安景初自然不晓得秦侧妃口中的味道是什么味道,他只是本着御医的职责,道:“这是孕妇的正常反应,不碍事,过几个月自然会好的。”   秦袅袅眨巴着眼望着李存之,意思很显然:您瞧,臣妾真心不是故意的。那人瞪了她一眼,桃花眼立时涌上一层宠溺。秦袅袅不自在的移开目光,与安景初道:“最近殿下有些不舒服,你给殿下好好地瞧一瞧。”   李存之又瞪了她一眼,将安景初遣出去。   “等下。”秦袅袅蓦地出声,吓了安景初一跳。他回过身子,心有戚戚焉,问道:“不知秦侧妃还有何事?”   她从容的颔首,道:“你之前不是说家里正在给你张罗喜事,对象找到了么?是哪家的姑娘,准备几时成亲?”   安景初被她问得十分窘迫,双颊悄悄显出两篇霞云。他觉得日后若再有到太子宫问诊的差事,还是留给旁人比较好,每回前来都要被秦侧妃编排一番。他简直怀疑这位秦侧妃是不是看他不爽,这才三番五次的找他麻烦。   他顶着太子殿下别有深意的目光,回道:“有劳秦侧妃挂心了,这些不过是些小事,不敢劳烦秦侧妃费心。”   秦袅袅嘻嘻笑着,眉飞色舞,道:“婚姻大事,怎么能是小事呢。我在这宫里也挺无聊的,难得有事情能让我操操心,解解无趣,你就别藏着掖着了。说说,那姑娘美不美?你说你长得这么俊俏,对方若不是个大美人,也对不起你这张脸不是。”   安景初垂着脸,却想仰天长啸。他缘分的瞄了眼太子殿下,心道:您还能不能管管好您的妻子,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拿他打趣!   他正愤愤然,秦侧妃又开口说了话,“安御医,是不是对方跟你不登对,但碍于你爹娘的缘故,所以你不敢反驳。无碍,我可以给你做主。”   这回太子殿下清了清嗓子。他算是听出来了,秦袅袅这是拐着弯说她自己呢。平白无故的因为天子一句话,断送她原本可以自己掌握的幸福。她这是怨没人能给她一份自由。太子殿下凝望着眼前这人,始终与她保持着一段距离,“太医院还有不少事情,你这样与安御医扯东扯西的,若是耽误了安御医的正事,那就不太好了。”   虽然这理由找得很牵强,但安景初勉强接受了。他点点头,附和道:“殿下说的是。太医院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微臣就先告退了。”   说罢,安景初麻溜的离开此处。若不是身后有那两人看着,他恨不得飞奔出去。   由于走得太快,转过宫门的时候险些与某位公公撞上。他抬眼看了那人一回,道了声“对不住”,匆匆的离开。   今儿长乐宫还真是个不平静的地方。   那位公公是御前伺候的余公公,专程跑一趟长乐宫,定是皇上有要事传召太子殿下。听闻昨晚皇后的生辰宴上出现了一位跟锦衣公主极其相像的人,不知此番传召殿下是不是为了此人。   安景初又回头望了眼长乐宫,忍不住为宫里的那人叹息。   长乐,未必能长久安乐。   余公公寻到长乐宫也是费了一番心思,在九华宫找了半天也未找到半点人影,这才寻到长乐宫来。宫里头秦侧妃倚着贵妃椅,太子殿下却是站在一旁,且离得远远地。他弓着身子走过去,与李存之行了礼,道:“殿下,皇上请您去一趟甘泉殿。”   “你先去,我随后就到。”   李存之轻易地将他打发走,深邃的目光落在秦袅袅的身上,认真地端详了半晌,默不作声的转身离开。秦袅袅吁出一口气,拍拍心脯,开始安心的监督众人忙活。   甘泉殿内一片宁静,偌大的殿堂中统共才三个人。李存之提脚迈进来,只觉得前头浓雾重重。   见太子来了,皇帝威赫的扫了眼底下跪着的女子,她一身菖蒲色儒裙,裙摆绣了几道简单的纹样,鬓间别了一朵开得正好的粉色芍药。皇帝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不卑不亢道:“回皇上的话,民女许纯。”   “许纯?倒是个好名字。”皇帝淡淡的睨了眼李存之,又问道:“你家住何处?哪里人?”   许纯仍旧扬着下巴,好一副高傲的模样,将帝后所问都一一作答。她道,她是她是滁州纯阳人,故取名许纯。家里的人于半年前死于癔症,她便漂泊至此。能够入宫,纯属于运气好,这才以粗糙的舞艺混了口饭吃。   一段对话下来,她说的没一字一句不妥,帝后二人便是心存疑惑,也难以无故发难。可这许纯与锦衣公主的模样太过相似,倘若说二人没一点关系,那可真是上天给了她一张好脸面。然则,是不是幸运的,便难说了。   “太子,你可有什么要问的?”   李存之摇首道:“父皇,儿臣认不得此人,没什么要问的。”他嘴上如此说道,心里却是另一番想法。   纯与存,念在口中没甚区别。而许姓,是曾经某个妃子的姓氏。滁州纯阳又是那位妃子的故乡。这种种巧合,难道真的仅仅是巧合。   “既然如此,朕也没什么要问的了,你们都退下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章      许纯是与李存之一道退出甘泉殿的,二人同行一段路,皆是沉默不语。一个泰然自若,一个清冷寡言,站在一起,看着倒也挺相配的。   自古配不配之说皆是相对而言,没有绝对。   然则相对来说,这个叫做许纯的姑娘与李存之站在一处,看着更为登对些。   “皇上与皇后都不在,你可以说实话了,锦衣。”李存之简洁明了,直奔主题。他双眼看着前方,鼻下萦绕着他熟悉的味道,馥郁的牡丹之气。他十分确信,这人定是锦衣无疑。   许纯勾勒出一抹疏远的笑意,“那锦衣是该唤您一声殿下,还是哥哥?”   李存之未答却问:“既然你已经离开这里,为何还回来。”   “我只是以为这里有一个人会舍不得我。”她笑了笑,满是自嘲。这座皇宫她是多么熟悉,她甚至闭着眼睛都能指出哪个方向是哪个人的寝宫。可她回来不是为了这座华丽却无情的皇宫,而是为了身边的这个人。   她自问,即便用“如胶似漆”来形容他们的过往也不过分。   她是李锦衣,是蜀国的公主。在事发之前,李锦衣是皇上手心里的肉,也是李存之手心的宝。她自小便跟在李存之的身边,几乎没有不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一同念书,一同用膳,甚至有过一张榻上就寝,他们亲密的像一对夫妻。   她曾经天真的想象过,李锦衣与李存之会一直这样下去。   可母妃说,李存之是她的兄长,她不能对他产生亲情以外的感情。但她以为,李存之的感情与她是一样子的。试想一个对你宠溺至极的人,如何能不以为这人是爱你的。   李锦衣一直都是这样以为的,直到半年前。忽如其来的变故让她从一个尊贵的公主,变成一个连命都难保的——孽种。皇上说,有人查出许映秋为了巩固自己在后宫的地位,不惜借人生子,诞下她这个女儿。   她不信。她一向觉得母妃是个极其平和的人,定然不会为了一个妃位而做出那等苟且之事,但她却在许映秋的口中得到了证实。   那一刻她是心灰意冷的,但不多时她又觉得自己是庆幸的。   倘若李锦衣是皇帝的女儿,那么她不可能以妹妹的身份一直呆在李存之的身边。如今她不再是蜀国的公主,那么她便能够以另一种身边陪在李存之的左右。因为,她爱他。   可皇帝是谁,怎么可能容忍别人的女儿养在自己的皇宫里。一道圣旨下来,她与母妃纷纷被赐白绫三尺,毒酒一杯。   她只道此生就这样结束了。她在阴寒森冷的牢狱中盼了又盼,只盼着断气之前能与李存之再见一面,与他道明自己的心意。可她等到最后,等来的只是那三尺白绫,与一杯极其澄净的毒酒。即使是那一刻,她也是天真的。她天真的以为,存之只是不忍心与她别离,所以才未前来探望。   而她睁开了眼时,见到的却是另一翻天地。   李锦衣心里清楚,一定是存之想法子救了她。是以,她给自己换了个身份,重新入宫。冒了天大的风险,就算不能与他在一起,看一眼也是好的。   但她看到了什么?她看到了这人,与旁人恩爱无疑,完全将她抛诸脑后。   “父皇早晚会查出你的身份,你还是尽快离开的好。”   “存之……”许纯唤着,一如从前,只是省却了哥哥二字。她回眸静静地看着这人,想从他的眼睛里看出对自己的不舍与爱恋。可这人的那双桃花眼清明的很,除了担忧,什么都没有。   她从前以为李存之对她那般好,是与她有同样的感情。如今看来,似乎不是她以为的那样。   许纯冷冷发笑,笑声微颤,一声一声的刺穿耳膜,刺入心扉。她素来喜欢他那双桃花眼,总是含着淡淡的笑意,即便是不笑的时候,看着也是笑着的。可现下,她恨透了这双眼睛,恨透了他清澈的眼眸映出自己狼狈的模样。   许纯撇过脸,按下心底的酸楚,却听他唤了一声:“子熙。”   杜子熙闲来无事便到处逛逛,孰料碰上了太子殿下与一名宫娥在此处谈话。这两人之间必定有蹊跷,但她不想过问。是以她想当做什么都没瞧见,悄悄地离开此处,怎知这太子殿下竟喊了她一声,将她叫住了。   她扬起温婉的笑靥,屈了屈膝,“臣妾给殿下请安,殿下吉祥。”   她刚直起身子,那位宫娥就紧接着屈了屈膝,道:“既然殿下有事,那奴婢就不碍着殿下了。奴婢告退。”   李存之默不作声,只淡淡的扫了这宫娥一眼,向她走来。   “杜大人可好?”   “劳殿下挂心了,家父一切安好。”   他笑了笑,不复方才与许纯说话时的严肃,随口道:“惠妃难得回去探亲,你们应该也是碰面了的。一家三口难得聚在一起,应该说了不少体己话吧。”   杜子熙回道:“谢殿下关心,臣妾与惠妃娘娘只是话话家常罢了。”   “比如呢?”   她不明所以的偏头看着他,想到前日是突然被告知可以出宫,又想到她到府中时惠妃与他爹立时对先前的话题闭口不提的模样,她心里好像有些明白了李存之的意思。“惠妃娘娘也没与臣妾说什么,只是担心臣妾初初入宫,会有不适应的地方。”   “嗯。”他漫不经心的应着,“你有哪里不适应?”   “臣妾住在春华宫,一个人倒也乐得自在,劳烦殿下挂心了。”杜子熙声音温柔,掺了几分缱绻,也掺了几分释然。这当中,并无半点责备之意。   李存之忽然就觉得他娶了两位极为特别的侧妃。这两人对于侧妃之位全然不放在心上,他是否临幸她二人,她们也全然不在意。倘若放着她们自己过活,反倒让这两人更惬意。但与杜子熙的既来之则安之不同,杜子熙是想保持现在这种自在悠然的状态,秦袅袅却是想飞出这座皇宫,到更广阔的天地去。   他转念,又问:“除此之外,惠妃娘娘什么都没有与你说?”   “是。”   “你是明白人。若是瞒着我的事情被查出来,你是一并被罚。倘若你将知道的都说出来,我不仅可以不追究你的包庇之罪,还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   这是很划算的一个条件,可杜子熙做不到。一如她没有办法照杜若所说去勾引李存之,毒害秦袅袅。她屈了屈膝,婉拒道:“多谢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这一章写得比自己逼入了死角,不知道怎么回事。内容比较少,不如我写个小剧场~~   ————————   殿下:袅袅,你说我们这个孩子该取什么名字?   秦侧妃:殿下,您担心的也太早些了吧,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呢。   殿下:(挑眉)你觉得那个叫栈茶会给我们一个女孩儿么?   秦侧妃:(挑眉)殿下,您这是威胁。   【作者表示:多么无辜的我啊!】   殿下勾勾唇角,很是得意。   秦侧妃表示:殿下,您重男轻女。   殿下:咱们会有第二个孩子的,第二个一定是女儿。   秦侧妃:您是不是对某人感情深厚,又娶不得,所以想寄希望于您的大儿子跟小女儿。   许纯:(怒指秦袅袅)你不要乱说,我刚出场,还指望着多出现几次,不准说我坏话。李存之,把你老婆的那张嘴看好了。   殿下很听话,欺身而上,封口。   perfect!   ☆、第三一章      经过众人的不懈努力,长乐宫的小膳房终于整顿成功了。   原本每个宫殿都会有一个留着自用的膳房,只是长久不用,看上去怪破旧的,秦袅袅这才要求重新整顿一番。现下整顿好了,她自然很开心,爹娘再也不用担心她的食物会被人下毒了。   夕阳渐沉,秦袅袅愉悦的命人关门落闩掌灯,如行云流水。   也就是落闩的那一刻,太子殿下出现了。小梨子吓得手一抖,门闩自手里掉落,砸在脚面。他吃痛的抱着脚惊呼,又觉不妥,连忙忍着疼痛给太子殿下行礼。   殿下意味深长的睨了他一眼,较为耐人寻味。   小梨子胆战心惊的关门落闩,亦步亦趋的跟在太子殿下的身后。此时此刻,不知道该为殿下祈祷,还是该为太子妃祈祷。他服侍太子妃也有几个月了,但他实在闹不明白太子妃为何对殿下不待见。这是个非常有讨论性的话题,需要与长乐宫的众人私下秘密的好好的讨论讨论。   秦袅袅早就见到李存之信步而来,她抬眼看着晚霞落尽,与来人福身,“殿下吉祥。”顿了顿,她问之,“殿下,您怎么过来了?”   眼见着这人越走越近,秦袅袅下意识的往别处退了几步,李存之因此停下脚步,不再靠近她半分,“你觉得我不来了,所以早早的就锁门了?”   “反正您也不能与臣妾靠的太近,臣妾便以为您不会来了。而且短期内臣妾恐怕都不能服侍殿下了,臣妾以为,为了殿下着想,殿下还是多去春华宫坐坐。或者再招些女人进来,比如那谁,长得比杜侧妃还美,是个不错的选择。”   李存之蹙眉,一双卧蚕眉拢到一处,桃花眼泛着微弱的黠光,“她是我妹妹。”   有猫腻!一丈之内的所有人纷纷悄无声息的离开此处,不断的告诉自己,没听见没听见,什么都没听见。   秦袅袅挑眉,眉目之间尽是揶揄。她做了个口型,意为:又不是您亲妹妹。李存之眉稍轻挑,目光缱蜷,如一汪深潭,似乎落进去便出不来了。“嗯,我可以理解为你在吃醋。”   “胡说!”秦袅袅娇嗔驳回,心里却如被人说中了心事。她瞄了眼那头得意洋洋的太子殿下,满肚子腹诽。   她嘟着嘴,撇开脸,双颊蓦地绯红,挂上两朵霞云,像一只熟透了的水蜜桃。李存之举目而视,笑岑岑的凝望着她,想扑过去吻上一吻,却碍于她的妊娠反应而靠近不得。“天色不早了,你早些休息。”   说罢,留秦袅袅一人在晚风中呆若木鸡。   她还以为太子殿下今日一定会留在这里,结果留下的就这十个字,原来太子殿下也有不按常理出牌的时候。   话虽如此,这一夜秦袅袅歇得还挺不舒服的,总觉得被窝里少了些暖气。果然是两个人同眠久了,再一个人睡觉便会有不习惯的感觉。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秦袅袅感慨之,缓缓入眠。   中秋过后,天气忽然就凉了。秦袅袅这人挺懒,见天气晴朗,万里无云,便惬意的在长乐宫呆着。每日除了去永和宫请安,就是在榕树下坐着,以看天上的云朵来打发时间。   一日,菱花偷偷的套在她的耳边说了一道八卦,“有人传言,近日殿下与一名叫做许纯的宫女走得挺近,还说殿下有意要纳许纯为良娣。”   秦袅袅很开心,开心中有点沮丧,沮丧中有点失望,失望中又有点窃喜。总之,她的心情很复杂。这一定是在长乐宫窝太久的缘故,她如此告诉自己,决定出去走一走。   可这皇宫虽大,但能走走的地方也就御花园了。再可是,御花园里除了花草树木,就是小溪湖水,也没别的什么有趣的景致了。   思来想去,秦袅袅决定去尝试一下她一直想做但总被勒令不许做的事情――爬山。   爬山是个力气活,要换身轻便的装扮。她翻出上回与太子出宫时穿的那套华服,换在身上,带了些水,不顾众人的劝阻,乐悠悠的前去西厢爬山。   小柿子惊慌失措,连滚带爬的跑去九华殿汇报。太子殿下一听,脸色大变,当下搁置手头所有的事务,追去西厢。这个秦袅袅,真是片刻都不让人安心。   秦袅袅准备穿过延辉亭,走西边爬上山顶,然后在山顶转个身,回头看落日余晖。金灿灿的光芒披散在整个御花园,沐浴了整座皇宫,想想都觉得那是无与伦比的美丽。   想象很美好,现实很残酷。   秦袅袅没能完成她的计划,因为在途中她遇见了那个自称许纯的姑娘。她忍不住赞叹,世界真是美妙极了。   许纯与她福身,“奴婢许纯给秦侧妃请安。”   念着这人跟太子殿下可能有一腿,秦袅袅对她很客气,笑容满面,“有礼有礼,姑娘请起。”别说,这八个字还挺顺口的。她暗自将自己夸奖一番,准备走了。孰料这人竟缠上了她,道之,“敢问秦侧妃一身男装打扮,是准备出宫吗?”   秦袅袅笑道:“你误会了,我只是想去爬山。”   许纯蹙眉,声音清冽,又道:“听说秦侧妃怀有身孕,爬山这么危险的事情,如何能做得。莫非是殿下应允了的。”   秦袅袅眼珠子一转,笑眯眯地与她道:“是啊。”遂,她脚下生风,飞似的跑离这里。可她力不从心,不过小跑了一小段距离便气喘吁吁,肚子还有些不太适应的症状。   她遥望高山,重重叹息之。即便再怎么不甘心,但肚子里是她的骨肉,她如何能不顾及。念及此,秦袅袅叫旁人都站在此处不许动,只留了菱花一人跟着她随意溜达。   她漫无目的的四处走着,一会儿穿过一片小草地,一会儿路过一段小花丛。走到最后,她忘了怎么往回走了。是以,她决定将御花园彻头彻尾的走上一圈。   许纯盯着远去的秦袅袅,心里是满满的嫉妒,但她知道,她什么都不能做。甫一回头,不远处的太子殿下正焦急赶来。她站在原处未动,直到那人走到她的跟前才屈了屈膝,道:“奴婢给殿下请安,殿下吉祥。”   李存之无暇其他,只问:“看见秦侧妃了吗?”   “奴婢若说没看见,殿下信么?”许纯反问,清冷的目光落在对方俊美的脸上,似凉风吹拂而过。她径自嘲笑,又道:“奴婢是看见了,但奴婢不想说。”   苏喜拧眉,但他是在宫里长大的,也自小就服侍着太子殿下,知道这人于殿下而言是不一样的存在。不论这人是不是锦衣公主,他都不能轻易上前惩戒示威。是以,他只能在身后看殿下暗自忍住怒火,静默离开。   他抬眼前方,是小梨子那群人,“殿下,奴才问问他们去。”   他迈着小碎步,前去问了小梨子秦侧妃的下落。小梨子战战兢兢,不敢与殿下对视,嗫嚅的回了句:不知道。他道:“请殿下恕罪,侧妃不让奴才们跟着,威胁奴才们说若再跟着,就真的去爬山。奴才们害怕,便没跟着。”他低低地声音说完,又道:“不过菱花有跟着侧妃,只是不晓得去了哪里。”   李存之黯了眉眼,半晌只吐出一个字来,“找!”   尾随而来的许纯不经意的笑了,笑声里掺了几分讽刺,“太子殿下对秦侧妃真是用心,不过是散散步而已,竟担心成这个样子了。”她看着前方,目光却没有焦点,“殿下难道没有叫人回九华宫或者长乐宫侯着吗?说不准秦侧妃已经自行回去了呢,可别这么多人弄了个两岔。”   “锦衣,你知道她在哪里?”   “秦侧妃在哪里,奴婢怎么会知道。奴婢只见秦侧妃男装妆扮,还以为秦侧妃是要出宫了呢。”她涩涩的说着这些话,眼眶略略干涩,鼻尖也有些犯酸,却仍是那副清傲的模样。   李存之的一颗心落入谷底,沉沉的,无处安放。一身男装,甩了小梨子等人,只带了菱花,即便分文不取,她也能在宫外活得逍遥自在。   她终于在这皇宫里呆不住了么?李存之不信。   即便不考虑她与他有没有感情,就是念着秦多多与秦家上下几十口人命,她也是不会轻易就逃走的。   他目光如炬,沉稳如山,根本对她所提的揣测不为所动。许纯沉默良久,与他比肩而站。他的侧脸俊美如画,看起来依旧那么让人舍不得移开眼睛,但她不能再像从前一样,蹦哒着上去扯一扯,摸一摸。“御花园这么大,秦侧妃若是不熟悉的话,许是迷路了,殿下还是回去等着吧。”   许纯漠然说罢,转身离去。   走了一上午的秦袅袅早就没了力气,可又不晓得从哪里出去,偏偏她不想就这样回去长乐宫,便死死的咬紧牙关,任凭菱花如何劝说,愣是不愿意跟着她走。   只是肚子里还有个小的,不能饿着了。秦袅袅想,要不要让菱花先回去弄点东西来垫一垫,吃完了她再继续迷失于御花园。   正打算着,她听见了小橘子的声音。她顿时一喜,复又凄哀。原本还指望着小橘子弄点吃的过来,如今看来,太子殿下应该也找来了。真是什么不喜来什么。   她在大石块上坐着,也不让菱花出声回应,让小橘子喊了好几嗓子才找到她。   小橘子拽着袖口,随意擦掉满脸汗珠,欣喜的看着秦袅袅,颇有些抱怨,“奴才都快跑了整个御花园了,侧妃怎么躲这儿了,害得奴才好找。侧妃,咱们回去吧,太子殿下一直在西厢等着您呢,可担心您了。”   秦袅袅翻了记白眼,回之:“你先回去弄些吃的到延辉亭,我这就过去。”   是以,小橘子又奔跑着回去弄吃的,菱花则负责带迷路的秦侧妃走回延辉亭。   李存之一直在池塘处的长廊站着,一袭青衣,清风吹过,掀起裙摆,衣袂翩翩,似风华绝代。他沉着脸,眉目微敛,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似穿透云层,落在云朵之外。   “臣妾给殿下请安,殿下吉祥。”秦袅袅没什么底气,毕竟是她做了不该做的事情。虽然这事儿她没有做成,但依旧是理亏的。见太子殿下久久沉默不语,她也不晓得要说些什么,撇眼瞧见小梨子来了,她道:“殿下,要不咱们到延辉亭坐着吃点东西吧。”   这回殿下有反应了,他默不作声的踏着长廊,一言不发的在延辉亭坐下,对着一池子绿叶蓝花的凤眼帘观望,“等生下这个孩子,我带你出去走走。”   “殿下您别吓我!”出去走走?秦袅袅惊恐之。这不会是先给你一颗糖,再攉你一巴掌吧。太子殿下真是风格迥异,怎么反其道而行呢。   再想一想,可能是她今日的举动吓到太子殿下了。秦袅袅酝酿着措辞,准备对惊吓过度的殿下安慰一番。她端庄静坐,神色认真,道:“殿下,其实是这样的。不是臣妾想要出宫,而是总呆着长乐宫有些乏味,便出来走走了。臣妾说爬山,完全只是想吓一吓小梨子他们,实际上,臣妾只是出来散步的。”   李存之拿眼睨着她那身妆扮,秦袅袅会意之,紧接着道:“既然是吓他们,总要做的像一点嘛。再说了,这衣裳是殿下的,上头沾了殿下的体味,臣妾穿在身上犹如殿下陪在身边,感觉很幸福啊。”   撒谎不打草稿说的就是现下的秦袅袅,一段话下来,她脸不红气不喘,将太子殿下哄得很开心。   太子殿下也明知道她所言尽是假话,偏偏他觉得很受用,连带着抑郁的情绪一扫而光。他觉着,此时此刻的西厢真美,他身旁的这人更美。遂,他垂首含住她柔软的双唇,深深地吮吸她身上的芳香。   殿下与秦侧妃太过缠绵,众人纷纷表示: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二章      殿下索吻的动作很令她措手不及,秦袅袅瞪着眼睛凝视着眼前这人,鼻尖碰着鼻尖,两股气息揉和在一起,又窜入她的鼻喉,似乎有点微妙的异样。   李存之松开她的唇瓣,道:“心不在焉。”   “殿下,您的身上怎么没有檀香的味道了?”秦袅袅疑惑问之。她一副天真好奇的模样,自然不知道李存之为了驱除身上的檀香做了什么事。   他叫人重新赶制几套衣裳,不许薰任何香料。裁缝们日赶夜赶,终于制好新衣。殿下很满意,赏了银子,吩咐众人绝口不提。他抬手捡了一块鸳鸯雪花卷送入她的口中,“多吃些。”   秦袅袅这就明白了,太子殿下定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不好意思与她坦白。而殿下身上没了檀香味直接促成了他今夜留宿长乐宫。秦袅袅表示,太子殿下为何如此机智,不开心。   隔日,秦袅袅扶腰而起,愤愤然。   不过是近段日子身体不便,他竟然如此饥渴。秦袅袅怀疑如果不是因为她怀有身孕,她可能一天都得躺在床上。但是太子宫不是还有杜子熙么,除了杜子熙不是还有许纯么,不然随便谁都可以帮助他解决需求啊,为何偏要如此折腾她呢!   太子殿下如此为她守身如玉,真真是――用情专一啊。她是不是要买串鞭炮回来庆贺一下。   为了给太子殿下警告,秦袅袅决定今日提早休息,并且宫门不开。她命令除菱花和小柿子之外的人都回去歇着,让这两人在殿外侯着,不论是谁敲门喊门,都不许开门去。   众人纷纷在心里为太子殿下默哀了一把,他们觉着,太子殿下真是可怜,又被秦侧妃锁宫外去了。   菱花和小柿子在外头侧耳倾听,等啊等,等啊等,等了一整日都没有等到有人敲门。他们很讶异,又觉得秦侧妃真可怜,被太子殿下忽悠了一把。   果然只有更可怜,没有最可怜。   话说回来,为何太子殿下今日没有来呢?太子殿下今日去春华宫了。若是秦袅袅知道了,估计会拍手叫好。   据苏喜说,惠妃娘娘今日去春华宫与杜侧妃唠嗑了。李存之一直都很好奇这两人隔三差五的唠嗑,究竟唠了什么嗑。于是,他去了春华宫。   彼时,春华宫里的杜若与杜子熙正对面而坐,一个似乎恨铁不成钢,且夹杂了几分不屑。一个神色自若,全然不将对方的劝说放在心上。   李存之遽然出声,道:“惠妃娘娘与子熙说什么呢,这么严肃。”   杜子熙起身行了礼,没有答话。倒是杜若,她表情转变的极快,一脸的盈盈笑意,声如莺哥,“殿下是来看子熙的么?子熙平日里常常在本宫的面前念叨殿下呢,这念着念着,殿下就来了。”   他笑了笑,充耳不闻,“惠妃娘娘身上的香味好生熟悉,可是国色天香的牡丹?”   “殿下怎么说起这个了。”杜若一怔,语笑嫣然,有些骄傲。牡丹是尊贵的象征,也代表了她的身份,她道:“本宫的院子里种的都是牡丹,不过这时节已经凋谢了,身上的香味许是从前留下来的吧。”   “不知道别宫的娘娘有没有种牡丹的。”   他说得很随意,杜子熙却是颦额蹙眉。她虽不晓得太子殿下的用意,但总觉得他这话里还有别的意思。像是一个圈套,就等着杜若钻进去。   杜子熙想接过话尾,杜若已干脆的给了回答,“旁人自然是没有的。”   她怕太子殿下再问下去,杜若的所作所为都会被套出来,急忙展开笑靥,温婉素净,“不知殿下到臣妾这里来是为了何事?要不臣妾差人准备晚膳?”   “不必了。”殿下回之,“惠妃娘娘平日总在自己的宫里,我自不便打扰。听说今日惠妃来了你这里,这才想过来问问惠妃一些事。” 他笑道:“惠妃娘娘,您有没有听说几个月前有个叫.春兰的宫女被人抛尸弃井。”   杜若脸色微变,眼神有些慌乱,“本宫素来在自己宫里呆着,这外头有什么流言蜚语,本宫当然不会听说了。”   “我倒是听说了,这宫女的身上还沾着牡丹的花香。”李存之眉目含笑,笑意深处藏着利刃,“那个时候,好像正是牡丹开花的好时候。”   杜若媚眼轻挑,反问,“殿下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娘娘以为是什么意思便是什么意思了。”李存之笑岑岑的,说的云淡风轻,“天色不早,我就先行回宫了。”   太子殿下走的很潇洒,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留得杜若气的面目绯红。她愤懑拍桌,“我早就与你说过,多对殿下上点心。你呢,偏就不听。倘若太子殿下的心里有几分你的位置,他也不会特意来质问我了。”   “你说说你,让你嫁进皇宫,有什么用。什么用都没有!”她纤细的手指指着杜子熙,满肚子怒火,“如今那个锦衣回来了,你就更没希望了。你就在这儿守着这座寂寥的春华宫,等着一个人孤独的老死吧。”   说了这些还不够,临了她还斥责道:“没出息!”   杜子熙虽不在意太子殿下如何待她,可被杜若尖锐的言语刺伤,心底还是有些难过的。可她明白,杜若说得对,太子殿下做得也对。   今日太子殿下对杜若所言不过是个警告,他在告诉她,秦侧妃入宫以来所遇见的蹊跷事情,他要一一查清楚了。   杜子熙默叹,她一回又一回的告诉自己,千万不要参与其中。一旦走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杜若在宫里的时间比杜子熙要久得多,太子殿下的意思,她当然也听得出来。但所有的证据都已经销毁了,只要她死咬着不承认,他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当夜,她给杜淮写了一封信,叫他这段日子小心些。如果太子殿下从她这里下不了手,说不定会从杜淮那里挑刺。   在宫里行走,还真是如履薄冰啊!   从春华宫出来的太子殿下直接去了长乐宫,他脚步轻快,眉眼攀上浓重的笑意,满脑子都是秦袅袅活泼俏皮的身影。天色已经暗沉,天边挂着一弯新月,一如他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睛,炫彩夺目。   苏喜跟着他的身旁,心情连带着愉悦起来。他抬眼看了前方,却发现长乐宫暗沉一片,他心想:殿下今夜又要在九华宫睡不安稳了。   他是太子殿下最为亲近的总管太监,对殿下的休眠质量自然最为清楚。只要没有秦侧妃陪着,太子殿下一定无法睡个好觉。他默默的为殿下抹了一把同情泪。   李存之驻足于长乐宫的宫门口,他没让苏喜敲门,只是在宫门口站了片会儿。他想将目光穿透宫墙,看看里面那人睡得安稳不安稳,但想到昨天夜里,他便没再想着进去。是以,太子殿下静悄悄的回了九华宫。   他不晓得,此时的秦袅袅与他真的就是一门之隔。   黄昏时分,菱花与小柿子故作无意中提起太子殿下今日没来敲门。秦袅袅乐了,她忽生一个妙计,兴冲冲的将所有人有聚集到一处,让他们打了个赌。   赌约是,今日殿下会不会来长乐宫。赢了的人明日休息一天,输了的人明日要无条件服从赢了的人提出的任何要求。   于是,众人在秦侧妃的威逼利诱下分成了两派。太监们一派,宫女们一派,前者在秦侧妃警告的目光下赌殿下不会来,后者则赌殿下会来长乐宫。结果很明了,宫女们赢了,欢天喜地。太监们则一张苦瓜脸,哀怨极了。   是以,太子殿下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长乐宫的人消遣了一把。念及此,秦袅袅表示,昨夜的不愉快已全部消失。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三章      由于太子殿下被整个长乐宫的人消遣了一道,秦袅袅十分开心,翌日早早的便起来去皇后的宫里请安了。谁知,太子被奴才消遣的事情不胫而走,传到了皇后的耳朵里。   这可是件了不得的事情,皇后娘娘很生气。   秦袅袅到永和殿的时候瞥见众人皆摆出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来,除了那位温婉的杜侧妃。而她眼前皇后的脸色则更差了,板着一张脸,周身缠绕十分浓重的怒火。她刚屈膝行了礼,皇后便道:“本宫听说昨儿晚上长乐宫的奴才们拿太子殿下打赌了,秦侧妃,你可知罪!”   皇后说的是实话,秦袅袅无从辩驳,跪在地上,“儿臣知罪,请母后责罚。”   “哼!”皇后娘娘重重冷哼,“本宫念在你怀有我皇家子嗣的分子上,暂且不体罚你,但那群胆大的奴才是一定要罚的。”她指着秦袅袅身后的菱花,“这个宫女,首当其冲。”   “来人,将她拖出去重责二十大板。”皇后怒目而视,扫过底下因幸灾乐祸而窃窃私语的某些人,“重重的打,让她长长记性。”   菱花吓得面色惨白,可又无从辩驳,只能任人宰割。秦袅袅心里慌了,她压下心底的惊慌失措,镇定道:“母后,您罚臣妾就好。她们做奴才的,只是听了臣妾的话,是臣妾的错,望母后饶恕她们,臣妾愿接受所有惩罚。”   “侧妃,奴婢不碍事,您注意身子。”菱花心里感激,宽慰着她,可心底却又惊恐得很。   这二十大板打下去,菱花非得在床上躺个半个月。秦袅袅回过头去又一番请求,皇后却是无动于衷。她知道,菱花今日是非得挨打不可了。   杜子熙看她二人,有些于心不忍。她挣扎了一些时候,温婉道:“母后,子熙听说孩子在肚子里也能感知外面的世界,母后如此责罚菱花,若是被孩子听见了,许是会留下不好的印象吧。”   皇后蹙眉,却没有手软。她道:“太子是何许人也,岂能容这些奴才说道。本宫没有赐她们白绫毒酒已经是仁慈了,谁若敢求情,同样责罚。”   杜若狠狠剜了她一眼,警告意味十足。   永和宫外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秦袅袅站在永和殿里,满脑子都是菱花被惨打的模样。她直挺腰身,死死咬着下唇,高扬着头,一副倔强的模样,一颗心却是疼得要命。   不知过去了多久,外头的哭喊声终于停了。秦袅袅屈了屈膝,对着上座那位高贵的皇后道:“母后,儿臣身子有些不适,不知可否先回去歇息。”   “嗯,回去将《女诫》与《女儿经》抄写十遍,明早交到本宫手里。”   “是,儿臣遵旨。”   她走出皇宫,每一步都很沉重。永和宫派了两名小厮搀扶着不能走路的菱花,他们瞥见秦侧妃一脸肃穆,她那双漆黑的眼瞳隐忍着怒火,模样实在很可怕。是以,方送到宫门口,他二人便回去复命了。   秦袅袅搀扶着菱花,低低道:“菱花,你受委屈了。”   菱花挤出暖暖的笑意,“奴婢不委屈。”   原本和和乐乐的长乐宫的奴才们在见到菱花狼狈的模样时都大吃一惊,更为吃惊的是秦侧妃冷着脸。他们面面相觑,却没人敢过去问一句原因。   她抬手指着小柿子,“扶菱花回去休息。到太医院安御医那里拿些好的金疮药,别给她留下疤痕。”   小柿子应着,从她的手里接过菱花。   菱花知道这回秦袅袅气的不轻,可怀着身孕的人是不能轻易大动肝火的。她借着小柿子双臂的力量,几乎是哀求,“侧妃,您别生气。您还有身孕,万不可气坏了身子。”   “我知道。”秦袅袅回之。她目光冰凉且尖锐,从剩下的这些人当中一一巡视过去,凌厉犹如刀锋。她在榕树下的石凳上坐着,轻悠悠道:“我平日待你们也不薄,有好吃的好用的也都念着你们,更未对你们苛责。你们做得倒也不错,知道回报我,居然将昨晚的事情泄露出去,你们好大的胆子!”   众人怔愣,想到菱花受罚,这才反应过来秦侧妃所说何事。可他们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将那事给泄露出去,到底是拿太子殿下说笑,一个不备,那是杀头的。   “奴才们不敢。”众人纷纷跪下,齐齐道。小梨子带了头,他看着端坐的秦侧妃,那人看着面无表情,却叫他心肝打颤,“奴才几个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出这事儿啊。”   秦袅袅反问过去,“除了你们,难道还有旁人知道这事儿?”   她声音寡淡,似一把刀刮过他们的耳朵,可没有人站出来回答她的话。小肚传来微锁的疼痛感,她蹙了蹙眉,“既然没有人承认,那你们就在这里跪着!”   说了这话,她便回了寝殿休息。今日伤身伤体,连带着肚子里的孩子都不受累。她还有《女诫》和《女儿经》需要抄写,真真是疲惫极了。   这皇宫,真不是个安生的地方。   也许太子殿下的提议可以考虑,让她出宫走走去。最好是跟蜀国上下宣称秦侧妃暴毙,如此她便可以永远不回来了。   真是异想天开的念头!秦袅袅深深自嘲一通,翻出《女诫》和《女儿经》,端坐在条案后头,一心二用的抄写着。今日皇后拿她开刀,一定是有人跟她打了小报告。如果当真不是长乐宫里的人露了口风,那会是谁如此恨她入骨?   小肚子又一阵清晰的疼痛感,她搁了狼豪,一手捂着肚子,轻轻地安抚着。   李存之得了消息,匆匆赶到长乐宫。宫外跪了一片,他当下就黑了脸,冷冷的扫视众人,阔步走进长乐宫。   “袅袅。”他轻声唤着。   秦袅袅抬起脸,面颊带着浅薄的泪痕。她起身屈膝,声音嘟嘟囔囔的,“臣妾给殿下请安,殿下吉祥。”   他看着条案上的《女诫》,双眉拢到一处,“母后罚你了。”   “是。”   “母后所说,是真的?”   “是。”   秦袅袅在疏离他,吝啬与他多说哪怕一个字。他眉头蹙得更深了些,“我会与母后说的,你就不必……”   “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择辞而说,不道恶语,时然后言,不厌于人,是谓妇言。这两者是女人大德之不可乏之者,臣妾未能做到,是一罪。奴才们拿殿下消遣,臣妾不仅不惩罚,还主动带头消遣,又是一罪。臣妾犯了如此大错,母后惩罚也是应该的。”她叨叨说了一大堆,全然不顾李存之愈发暗沉的脸色。   “我又未曾怪过你,你却与我置气?”李存之心里窝着火。二十年来,他还从未被人拿来消遣过,秦袅袅是头一个。如今还与他置气,也不知她哪来这些个胆子。   “臣妾也觉得光抄写《女诫》和《女儿经》的惩罚太轻,不如殿下罚臣妾在此面壁思过。”秦袅袅提议。此刻的她已完全失去了理智,已分不清自己说的是真话还是玩笑话。然则,太子殿下暗沉的脸色告诉她,她说的是真话。   李存之咬牙切齿,偏又舍不得对她动怒。片会儿之后,他平和道:“事情我会一并查清楚,这几日除去给母后请安,你就别再走出长乐宫了,也少些折腾。”   秦袅袅不淡不咸回道:“是,臣妾谨遵殿下懿旨。”   李存之攥拳,隐藏在宽松的袖口。他额间青筋冒出,又不断平复心底的怒火,终是不置一词,漠然离开此处。   魆地,殿里的人出声道:“殿下……”   这道声音透了几分疲惫与无力,李存之回首望过去,但见秦袅袅脸色苍白,犹如秋天里一片随时会掉落的红叶。他本能的问了句“怎么了”,大踏着步子回去扶着她,叫苏喜宣御医。   小肚的不适感已经持续有一会儿了,若不是她心里慌乱,怕这孩子因为她而离开,也不会在这个档口与李存之开口讨饶。   二人默不作声,各自在心底藏了一份倔强。   安景初过来的时候,一下子就感觉到了长乐宫剑拔弩张的气氛。殿外跪了一地的奴才,殿里缄默不言的夫妻,真令他不知所措。他抱拳行礼,给秦袅袅看诊,始终都是蹙着眉头。李存之见此,心底更为不悦,“秦侧妃如何了?”   他弓着腰,道:“秦侧妃没什么大碍,只是肝火旺盛,连带着胎相不稳。微臣开一副安胎的方子,秦侧妃连着喝上几贴就没事了。”他抬眼瞄了二人一回,又道:“虽然没什么大碍,但请秦侧妃多注意身子,万万不可有过激的情绪波动。”   “谢谢安御医。”秦袅袅轻声道了谢,躺在床塌,倦怠阖眼而憩。   李存之摆摆手,叫这人先出去,吩咐苏喜跟着去拿药煎药,一双桃花眼却落在秦袅袅的身上,未曾移开。他原地杵着,静静的看着她,目不转睛,心里隐藏着的傲气与倔犟渐渐消散。半晌,他和衣在她的身边躺下,嗅着那股子熟悉的蜜桃香气,宽厚的手掌覆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肚子上,轻轻地抚摸。   那里藏着的是他们的孩子,是他和她的再续。李存之的心逐渐平静且柔软,亦先低了头认了输,“对不起,袅袅。”   秦袅袅一下就哭了,温热的眼泪夺眶而出。皇后娘娘做的没错,她的确该罚,可她心里委屈。旁人家的夫君与妻子都能开开玩笑,说道说道,偏偏她不能。不仅被皇后训了一通,还连累了菱花被杖责,她觉得自己这个主子做的真失败。   她哽咽着,任由那人给她拭泪,“我只是想与你做一对寻常的夫妻而已,不想每日都算计着如何得到你的心,如何巩固自己的地位。存之,我不想过那种日子。”   这是秦袅袅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普普通通的两个字在她的口中吐出来,似乎沾了蜜糖,甜甜的酥酥的,比任何声音都好听。   李存之侧着身子,情不自禁的吻上她的唇瓣,以行动来回答她方才的那句话。她所说的,正是他所期盼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四章      这一道吻缠绵悱恻,怀里的那人呼吸略显紊乱,挑头的人却迟迟舍不得松口。他眷恋她的清香,贪恋她的美好,很想将她狠狠地揉进身体里。   秦袅袅靠着他的胸膛,墨黑的瞳孔映出他俊挺的容颜,破天荒的没有从前的那一份敷衍。李存之颇有些欣喜,那份喜悦偷偷的藏在心里头,没有表现出来。   他目不斜视的凝睇怀中人,静静地等着她逐渐入眠。   也许今晨发生的事情于她来说是份打击,但李存之不得不承认,这件事促进了他二人之间的感情,也逼出了秦袅袅的心意。于他来说,这并不是坏事。或者说,这对他来说是件好事情。   秦袅袅许是真的累了,竟发出微弱的鼾声。李存之以手支颌,修长的手指取了一缕秀发,在指尖缠绕。他目光缱蜷,落在她粉扑扑的脸上,跟熟透了的水蜜桃一般,十分诱人。   他以这样的姿势陪在她的身旁,直到她睁眼醒来。彼时,那只胳臂已经酥麻,动弹不得。   秦袅袅讶异于这人依旧在这里,睡眼惺忪间低低唤了声“殿下”。那人听了她的低吟,浅浅的笑了,按着自己的手臂道:“给我揉一揉。”   一觉醒来的秦袅袅暂且忘了菱花被罚一事,本能的对他言听计从,一看便是睡意还未消散。她沉静的帮他按摩,好半晌才察觉出不妥,怔怔的松开手,“殿下不会自己按摩么?臣妾又不是怡红院那些会伺候人的姑娘。”   她自太子殿下的身上翻转过去,套上鞋袜,穿上襦裙,认真的整饬衣襟。永和宫里发生的事情一一回到了她的脑海,想起外头还有一群跪着的宫人,急匆匆的走出去。   一排太监服,一排宫女装,那几个人纷纷低着头,见她走出长乐殿不禁喜上眉稍,却又一脸委屈。冷静下来的秦袅袅以睿智的目光在每个人的脸上仔细的巡视过去,倏地笑起来,两只眼睛弯成月牙,“苏喜,小柿子,你们去御膳房叫御厨弄四只脆皮鸡,再蒸几屉我平日爱吃的点心送来。动作快些!”   苏喜与小柿子傻了眼,一脸迷茫的应承着,转身便去了御膳房。可底下跪着的那些人大气也不敢出,虽然他们也是一头雾水。   她寻了个位置坐下,轻描淡写的问:“昨晚的事当真不是你们碎嘴?”   实则,她如此问是在给自己找个台阶走下去。可底下那些人却不是这么想的。虽说他们已感觉不出秦侧妃的愤怒,但他们也觉得可能是秦侧妃隐藏的深。恰巧太子殿下也走了出来,并且在秦侧妃的身边坐着,与她一同审视他们。   他们弱弱地低着头,齐声回之:“奴才们/奴婢们不敢。”   “既然如此,那就起身吧。”她先是扬声施恩,复又似喃喃自语,“跪了大半天也怪累的,去一边休息去吧。待会儿苏喜和小柿子送来脆皮鸡和点心,都分着吃点,算是我怪罪你们的赔礼。”   她毕竟是太子侧妃,跟奴才们说对不起挺丢面子的,便说得委婉了些。可那些人似被安了另一道罪名,惊恐不已。   假使秦侧妃只说了前半句,他们还当做是秦侧妃一贯表现出来的奚落。但有了最后一句话,他们不由得揣测起秦侧妃这话的用意何在,会不会是在诓他们。众人纠结到最后,又垂下脸,弱弱地表示:“奴才们/奴婢们不敢。”   他们的气场很弱,太子殿下又狠狠地补了一刀。他淡淡的扫过去,自成威严,“难不成要秦侧妃说第二遍?”   众人道了恩谢,胆战心惊的互相扶持着站起来。但他们依旧不敢相信,堂堂的秦侧妃居然跟他们这些奴才道歉。   虽说秦侧妃待奴才们都极好,可她毕竟是主子,即便做错了也是对的。别说是错怪了他们做奴才的,就是错杀了他们也是没必要跟他们赔礼道歉。然则,秦侧妃却是如此做了。   他们受宠若惊,大半天积累着的委屈跟随着秦侧妃别扭却诚恳的道歉一并消散了去。   不多时,小柿子与苏喜拎了一大堆的吃食过来。他二人一一将它们在石桌上摆放整齐,空气里顿时弥漫着肉香味。   秦袅袅吓了一跳,她可不想闻了那股明明很好闻却让她吐得要死要活的香味,连忙逃似的窜到另一边去,扬声道:“你们八个,一人半只脆皮鸡,点心随便吃。你们放心大胆的吃,吃爽了为止。小柿子,你再去弄两壶茶水来,别把他们给噎死了。”   小梨子等人窘迫之,可也晓得秦侧妃并不是整蛊他们。虽然有些胆颤,倒也听了吩咐,围着石桌吃起来。   那头吩咐完小柿子的秦袅袅又指着苏喜,“你去御膳房再弄些吃的来,给菱花送过去,她大约也一天没吃东西了。顺道也给小柿子和你自己叫些吃的。”   李存之挑眉,好整以暇。秦袅袅倏地发现有个地方不大对劲,她苦想了好一会儿,倏地道:“啊,殿下也没用膳呢,我也没有用膳呢。”   放心大胆吃着的众人纷纷被嘴里的吃食噎了个准,有人甚至喘不过气来。他们惶恐的看着太子殿下和秦侧妃,又一脸忧伤。   做主子的还没吃呢,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倒吃起来了,这要是传出去铁定是杀头的罪名,跟消遣太子殿下的罪名并重。两样罪状加起来,他们得长两只脑袋才够砍的。   秦侧妃小手一挥,宽慰这些人等,“甭担心,你们吃着。我再让小柿子跑一趟就是了,安心安心。”   小梨子等人默默交换了眼神,为辛劳的小柿子掬了一把同情泪。   这样一闹腾,天色便在不知不觉中暗沉下来。待长乐宫真正安生了,已是酉时三刻。秦袅袅后知后觉的想起了一件事儿来,皇后娘娘吩咐她抄写的《女诫》还没有抄写。   这是件大事。   她已经在皇后那里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不能变本加厉。即便不顾及自己,也得考虑一下在前朝做事的秦多多。   秦袅袅翻出白日里抄写的那些纸张,上面的字迹凌乱,遭遭的滚在一处,跟泼了墨的黑团似的。她将它们揉成一团,扔至一旁,又重新开始抄写。   李存之劝了她一句,意料之中的被她驳回,他便没再说话,只是负手立在条案前,静静地注视着心无旁鹜的秦袅袅。   《女诫》的内容说多不多,但说少它也不少。秦袅袅抄了厚厚的一叠纸张,依旧没有抄完。她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与等着的那人道:“殿下早点歇息吧。臣妾白日里休息过,还熬得住。”   “我等你一起。”   多么美妙的一句话,可从太子殿下的嘴里说出来怎么就那么不真实呢。秦袅袅偷偷吐了吐舌,懒得再与他多说,便随他开心了。   即便经过今日上午的坦诚,秦袅袅仍是对太子殿下有膈应。帝王家的人就是帝王家的人,说得那些好话不到最后谁也不会知道是真是假。她那个薄命的大姑婆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   大约是亥时初,秦袅袅依旧没有抄写好十遍《女诫》,但太子殿下强行勒令,必须立时宽衣入睡。   秦袅袅本想再挣扎几许,但她实在困得不行,便没再坚持,妥妥的听了太子殿下的话。她心道,不论明日皇后娘娘如何对她,且先让她安心的睡一觉再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就不信皇后能生吞活剥了她不成。   当然,最最重要的不是皇后娘娘会如此对她,最最重要的是要查出此事是谁人所为。   此前虽经历了青蛇之骇,麝香之毒等事情,但到底都化险为夷,且没有任何人因此受到伤害。她心里虽清楚,但也不想将事情闹大,便随了它们不了了之。可这一回她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来,不为别的,就为了菱花被杖责的那二十大板。   她念着这些事情,脑袋里越是神思就越是一片浆糊。在这片浆糊里,她渐渐的入了梦。   终于安分下来的秦袅袅让李存之松了一口气,他冷静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才将体内的燥热给压下去。再低首,怀里的人又凑得更近了,紧紧地贴着他的胸膛,吐呐之气吹在他的心口,直吹进他的心里。   朦胧的夜色里,昏暗的暖帐内,一颗温热的心愈发温暖柔和。 作者有话要说:  看在殿下和秦侧妃如此卖力的分子上,求收藏啊。   ☆、第三五章      黎明的微光穿透薄薄的雾霭,温柔的洒进来,朦胧中一束束金色的光芒洒进轩窗,透过暖帐,柔柔地打在二人的身上,惹得秦袅袅一阵嘤咛,心里有被闹醒的不乐意。   平日里都是戌时初入睡,昨晚上直晚了一个多时辰,今儿早上如此贪睡倒也情有可原。   李存之半眯着眸子懒懒的凝视着她,一双桃花眼染了极其浓重的笑意,似一双熠熠生辉的新月。他伸出骨骼分明的手指,指腹点在她的鼻尖,轻轻的触碰着,似对方是个一触即破的泡沫,格外的温柔,“还不起床?”   秦袅袅跟团子似的,在他的怀里挪动,好半天才不情不愿的睁开惺忪的睡眼。意识朦胧间,她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便是,“那你怎么不起?”   她刚说完,那人便掀开薄被,施施然起身。好像就等她说这样一句话,然后拆她的台。   她撇撇嘴,悻悻的更衣,心道:估计今儿不是什么好日子,大早起来就被人摆了一道,以后起床也要算好吉时。   秦袅袅拖拖沓沓的收拾妥帖,懒懒的将昨晚上挑灯抄写的《女诫》整理好,妥帖的摆在红桃的手里,与她喃喃道:“拿好了啊,虽然只有六份,但好歹也抄写了六份,总好过一份都没有。小红桃,你说是吧。”   红桃是代替菱花陪着秦侧妃去永和宫问安的,她无措的应着,完全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秦侧妃方才的话,她根本没往心上放,实在是秦侧妃那模样太像在自言自语了。   为表自己没有理解错秦侧妃,她偷偷地瞄了眼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满面春风,笑岑岑的凝睇着眼下的秦侧妃,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里将宠溺之情谊盛得满满的,好似快漫出来一般。她晓得,她方才没有理解错误。   不过她在宫中也有好些年头了,虽没见过朝代更迭,但听宫里的老人说了不少前朝往事。他们都说帝王的心思难测,帝王的情谊更为难测。也许今日宠着你,明日就将你打入了冷宫,这样的事情最寻常不过。可红桃觉得,她们的太子殿下不是这样的人。   那些变脸比翻书还快的帝王一定不是真心实意的,若都像她们的太子殿下这般真情实意,那是决计不会做出将心爱的人打入冷宫之事。   想到这些,红桃觉得十分开心。   当初能被掌事的姑姑分到长乐宫真是她的福气,虽然她到长乐宫的第一天就被改了名字,但她换了一个好主子。秦侧妃待人亲厚,愿意与她们打成一片,好吃的好玩的都想着她们。这样好的主子又得太子殿下的宠爱,真是她们这些奴才三生修来的洪福。   感觉到她的愉悦,秦袅袅不开心了。她今儿一早就被太子殿下耍了一道,见红桃眉开眼笑的,立时问了句:“什么事这么开心?”   红桃率真,一时嘴快便将心中所想尽数道了出来,“奴婢觉得自己跟了个好主子,就觉得很开心啊。”   她说得挺理直气壮的,说完了才发现这话跟秦侧妃说着不太合适,且太子殿下还在旁边比肩而行。她悻悻的闭了嘴,不大敢直视两位主子,低着头,看着脚面走路。她倒是忘了,秦侧妃在这点上与一般主子无异,听了她这话十分受用。   秦袅袅小手温柔的搭在红桃的手上,小果子竟一下子红了脸,看着十分羞涩。她原本只是想说“这话说的不错”,如此一来她又变了个想法。她觉着,这个红桃很欢乐,逗起来一定很好玩儿。   她轻柔的抚摸着红桃的手背,柔软的指腹在她的手心里摩挲着,挠得红桃心里麻麻的,直昏了头,不晓得如何是好。秦袅袅玩心更甚,她温和道:“红桃,你这小手握在手心里真是软和,跟糯米团子似的,都叫我舍不得放手了。”   太子殿下狠狠地剜了她一眼,却被她给直接无视了。虽晓得她不过是句玩笑话,但他仍是压不住心底的醋意。殿下失笑,他怎么竟与一个小宫女计较起来了。   红桃惊骇的一愣一愣的,太子殿下拿秦侧妃没办法,居然淡淡的扫了她一眼。可即便是淡淡的,她也还是感受到了来自殿下身上散发出来的深深醋意。这——叫什么个事儿啊。红桃哭也不是,笑也不能,眼见着永和宫到了,她慌忙抽出手掌,“侧妃,永和宫就到了。”   秦袅袅意兴阑珊的收了手,偷偷笑起来,眉目染上厚重的喜悦。太子殿下瞧了,也跟着心情愉悦起来。不知不觉中,红桃为秦侧妃贡献了笑点。   永和宫的氛围如同昨日,压抑得很。那些个看热闹的妃嫔各个都抻长了脖子与脑袋,幸灾乐祸的表情都摆在脸上,连遮掩都不屑,就盼着她被皇后惩治,当中尤以杜若最为落井下石。可瞧见她身旁的太子殿下时,这些人又纷纷变了个脸色,有奚落她的,有看轻惠妃的。总之一个个的表情变化多端,十分精彩。   秦袅袅的目光轻描淡写的扫过去,屈了屈膝,与后座上一身玄衣凤纹的皇后道:“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吉祥。”   李存之颔首,“儿臣给母后请安。”   皇后明显不悦,她先是望了眼秦袅袅,意味深长。复又慈祥的看着李存之,凤口一张一翕,“殿下今儿怎么来了?”   “儿臣难得得了清闲,便到母后的宫里问安来。”太子殿下回的自然,脸上看不出什么异样,那双含笑的眸子却微微泄露了他心底那一丝丝不悦的情绪。他顿了顿,在皇后启口前道:“红桃,将秦侧妃抄写的那几份《女诫》呈给母后过目。”   红桃仍留在秦侧妃逗弄她的时刻,蓦地一听太子的吩咐,连忙将那一叠纸呈给皇后身边的亲信。   皇后翘着兰花指接过,仔细地一张一张看过去,又数了数。底下的人一片噤声,紧张兮兮的盼着皇后能挑出根刺儿来。果然,皇后的脸色变了,不悦的看向秦袅袅,“秦侧妃,本宫怎么数着只有六份?莫不是你将本宫的话都当做了耳边风?”   秦袅袅很实在,立马回了句,“儿臣不敢。”她不为自己辩驳,也不多说,秉着您爱咋咋地的心情等着皇后宣判。   孰知皇后娘娘没发话,太子殿下说话了。他道:“母后,袅袅昨日动了胎气,安御医本叫她安养几日,可她执拗,偏要前来给您问安。儿臣不放心,就陪着她来了。不过这《女诫》未能抄写完成确实是袅袅的错,不如让她今儿再抄写十遍《女诫》。”   这是个馊主意,也是个好主意。先告诉你,秦侧妃动了胎气,不能完整抄写十遍《女诫》是情有可原的。再退一步自行认错,且看你好不好意思让动了胎气的人坐那儿半天不动光抄写《女诫》。   再略略一深思,还能琢磨出更深层的意味。比如,秦侧妃之所以动了胎气,是因为昨日皇后娘娘惩罚了她。   矛头一下子指向皇后,聪明的人倏地有些不知所措,她们看戏的那种心情顿时变得十分微妙。太子为了秦侧妃连皇后娘娘都敢责备,可见秦侧妃在太子殿下的心里占了多么重要的位置。   这也就是她们这些个得不到圣宠的妃嫔记恨秦袅袅的原因,本质上,她们那是深深地嫉妒啊。   皇后娘娘何许人也,倘若不够聪明哪里能在后宫稳坐后位如此之久。她面色不大好,目光也不大友善,全数落在秦袅袅的身上,让她站如针毡。   秦袅袅不得不感叹,太子殿下是真心爱她的,只是爱她的方式表现的比较迥异,让她一下子成了皇后的眼中刺。很好,很美妙。   “既然秦侧妃动了胎气,那剩下的那几遍《女诫》就免了吧。”皇后娘娘敛去不悦,“如此的话,秦侧妃还是早些回去,多多歇息。到底肚子里是皇家子嗣,容不得半点过失。”   这日子愈发难过了,索性就破罐子破摔。秦袅袅如此想着,倒也释然了,她笑了笑,跟朵盛开了的鲜花似的,“多谢母后,儿臣告退。”   期待的相撕相杀没看到,妃嫔们表示不尽兴。杜若撇了眼扬长而去的秦袅袅,又扫了眼皇后与太子殿下,笑盈盈的,跟吃了蜜糖似的,说出来的却是,“这秦侧妃似乎愈来愈目中无人了,皇后娘娘难道要任由她如此嚣张?”   惠妃这话似钟杵,敲响警钟,其意思不言而喻。皇后娘娘一个眼神丢过去,威严凛凛,她讪讪的闭了嘴,心底却是乐开了花。原本秦袅袅是皇后手心里的肉,现如今发生了这种事情,别说是皇后手心里的肉了,不是她眼里的刺就不错了。这真是个意外且惊喜的收获。   “母后。”久久不语的李存之忽然道,“袅袅是个爱闹的性子,与长乐宫的几个奴才宫女处的很融洽,有时候没了分寸的玩笑话也是正常。这也是长乐宫为何会成为宫里最为轻松自在的寝宫的原因。是以,儿臣希望母后不要再追究此事。”   “太子与秦侧妃如此恩爱,实在令本宫意外,倒也是桩喜事。”皇后娘娘笑岑岑的,一派祥和,“既然太子开口了,本宫不计较了就是。回头叫秦侧妃收敛些,若再犯同样的错误,本宫可就要重重的罚了。”   李存之低首行了礼,道:“儿臣谢母后。”他抬眼瞧着皇后,双瞳笑意淋淋,“儿臣先行告退,母后万安。”   杜若狠狠地剜了眼杜子熙,直叹这个侄女实在太不争气。不仅对太子殿下对秦侧妃的好毫不吃醋,更是表现的莫不关切,简直就是在后宫坐吃等死。她心思转悠着,想着要不要放弃这颗棋子,毕竟放在手心里没什么用处。   察觉出惠妃的不满,杜子熙撇开脸,念着留在永和宫也没什么事儿了,她便起身与皇后道了告退,翩翩然离开此处。   丽妃举着帕子掩嘴,“惠姐姐的这位侄女果真十分懂事,又温婉大方,真是讨喜。”   这句话俨然就是一把刀,狠狠地戳在杜若心里的伤口上,疼了又疼。她不服气的瞪了她一记,也施施然离开永和殿。   真是一个热闹的早晨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六章      太子殿下出了永和宫并未回去自己的寝宫,他给自己放了一天的假,又往长乐宫去了。殿下的心思不必猜,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来,尤其是在他为了秦侧妃跟皇后娘娘顶嘴之后。   几位妃嫔回首注视着皇后娘娘,一向高高在上众星捧月,这回被太子且是亲生子给顶嘴了,不知皇后的心里头是个什么滋味。她们有些好奇,也有些幸灾乐祸,毕竟能打击皇后的人或事实在是太少了。   但好奇归好奇,总不能窜到她的心里去看看。妃嫔们焉焉然施了礼,乐呵呵的回去自个儿的寝宫了。   这事儿啊,还有得闹,她们坐着看热闹便是了。   作为皇后的亲生儿子,太子殿下当然知道他如此明目张胆的维护秦袅袅会有怎样的后果。然则,他若是不开口说话,皇后是铁定不会轻易饶了秦袅袅的。可他没想到秦袅袅竟破罐子破摔,留下一句告退就回去了。   长乐宫里等结果的众人一看秦侧妃回来了,连忙问情况如何。   秦侧妃作为众人心中独一无二且独树一帜的好主子,她眉开眼笑的摆摆手,道:“没事儿,皇后娘娘没为难我,你们放心吧。”   众人咨嗟,心里落下一块大石。   “啊,对了。”秦侧妃忽然转过身子对着一群喜滋滋的太监和宫女,挑眉,笑道:“赶紧趁着你们还没被整死,趁着我还没有被休,叫御厨多做些你们没吃过的东西。指不定以后就再没机会像从前那样宠着你们了。”   大伙儿懵了,心里的大石头被提到嗓子眼,不明所以,但觉得很恐慌,“侧妃,您这话什么意思啊?奴才们不明白。”   “意思就是,我今儿把皇后给得罪了,以后有很多好日子等着我去过呢!”她没所谓的道,“但你们这些做奴才奴婢的就别跟着我过好日子了,毕竟不是谁都有这种福分的。”   或许旁人说出这番话来会惹得他们腹诽,但秦侧妃他们是了解的。话里头的好日子指不定是什么困难呢,说他们没福分,就是拐着弯儿的劝他们早些离开长乐宫。听懂了话里话的众人垂眉低首,于不经意间交换眼神,遂,小梨子贴着脸笑道:“奴才们也不是什么好命,跟了好主子才有好日子。既然跟了侧妃,不论如何,总归跟着侧妃就是了。”   等了半天就等来这么一句话,秦袅袅忍不住白眼,斥责道:“没脑子。”   大伙儿齐齐笑起来,点头哈腰的,附和着道:“不碍事不碍事,咱们侧妃聪明,奴才们笨些也不碍事的。”   傻里傻气的模样惹得秦袅袅发笑,她噗嗤一声,笑得清脆。   李存之恰在此时走进来,桃花眼含着盈盈的笑意,“你们主仆总有些悄悄话。说什么这么开心,让我也听听。”   秦袅袅驳之,“殿下都说是悄悄话了,告诉您的话,那还能叫做悄悄话么。”   于是,太子殿下被自己的话噎了一道,秦侧妃为此很开心。她觉着,终于将今早上的一口闷气给讨回来了。啊,原来人生还是很美好的。   围观的小果子们默默地为太子殿下掬了一把同情泪。   片会儿之后,调整好心态的太子殿下拎起秦侧妃娇小的柔荑握在手心里,极尽温柔的慢慢摩挲,一如早晨秦袅袅对红桃的那一番动作。念及此,秦袅袅一个寒颤,猛地抽回玉手。再等她发觉自己这番行为很不妥当时,她恰巧发现,太子殿下看她的眼神很有深意。   又一个寒颤,她退了几步,却猛地被李存之拦腰抱起。深邃的瞳孔撺着两团旺盛的火焰,格外撩人,秦袅袅为自己掬了一把同情泪。这就是传说中的自食恶果,怒之!   一日一日的也就这样过去了,一眨眼便到了金秋。   秋天是个十分萧瑟的季节,哪怕是天空辽阔加满院子的枫叶如火也抵不住秦袅袅对这个时节的不喜欢。她慵懒的躺在贵妃椅上,手里举着一卷不知写的什么内容的书籍,假意阅读。   就在这个秋高气爽的时候,永和宫差人给秦袅袅送来一道口信。其内容让秦袅袅吓了一跳,她一度以为是自己的耳朵有问题,所以听错了话。是以,传话的人走了之后,秦袅袅让菱花重复了一遍。菱花肯定道:“皇后娘娘说,要举行选秀,充实后宫。”   菱花性子单纯,许是不太明白皇后这话背后的意思,可秦袅袅明白。皇后的意思是,这不仅仅是给皇上选妃,也是在给太子殿下选妾。   这特么的是在逗我么?秦袅袅腹诽。三月是多么美好的时候,你不举行选秀,偏要将朝中大臣的女儿赐给太子为侧妃,害得她俩被困宫中。如今九月都快穿锦帽貂裘了,你举行选秀?这特么不是在逗我,就是在逗太子殿下。   腹诽完了,秦袅袅又胡乱想了一遭。想到最后,她觉着选秀也挺好的,说不准太子殿下的目光会从她的身上转移到旁人的身上了呢。   如此一想,秦袅袅觉得很开心。她觉着,她的未来很明朗。   收到这一消息的自然还有旁人,那些个妃嫔顿时炸开了锅,纷纷表示不满。可她们再怎么不满也只能搁在心里,既然皇后放出话了,那必然是经过皇上同意的。皇上都同意了,她们这些个不足轻重的妃嫔又能说得上什么话。   再想一想,她们就想到了秦侧妃。   自打上一回太子殿下为了秦侧妃扫了皇后的颜面,皇后还没施威呢。不过半个月,皇后忽然提起选秀一事,定是想给太子选几个优秀的秀女,顺便再压一压她们这些个做妃嫔的士气。   想通了这一层的妃嫔们也腹诽了,她们先是在心里将皇后的祖上说了一通,再是将秦袅袅在心里狠狠地训了一通,却没一个人率先出头去太子宫与秦侧妃交交心。   当然,还有收到消息的就是太子殿下和杜侧妃了。后者没甚反应,前者看着也挺淡然的,好像这事儿跟他两个都没什么关系。   偷偷让小梨子观测太子殿下反应的秦袅袅这回更放心了,殿下既然挺淡然的,就说明已经接受了这件事,说不准心里偷着乐没表现出来呢。于是,她早早的用了晚膳,准备早早的休息,只当是庆祝的。   她阖上眼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那人在她的身边睡下,吱都不吱一声,好像他旁边没人似的。   虽然秦袅袅对他这个目中无人的举动很是不满,但她还是默不作声的歇了。   李存之这时才睁开眼,静静地凝视着枕边人。他心里清楚,也很肯定,秦袅袅是在乎他的,她的心里是有他的。但这个女人偏偏时时刻刻都表现出一副“你有多远走多远,我这里不需要你”的样子,气得他恨不得捏死这个女人。   可是,他舍不得。   念着母后对她生出的芥蒂,他一直很小心地护着她,生怕母后趁他一个不备寻她的麻烦。但他没想到,母后竟然用选秀的方式来警醒他和秦袅袅。只怕是母后以为这样能够压一压秦袅袅的性子,可她不晓得,这样正是如了秦袅袅的心意。   倘若母后知晓她是这样的心思,不知道会不会被气得七窍冒烟。他好像有点小期待母后知道此事后会有怎样的想法和举动。   李存之不禁笑了。似乎在不知不觉间被秦袅袅爱闹腾的性子感染了,居然会生出这样的想法来。这要是被母后知道了,一定少不了一通苦口婆心的训导。   太子殿下的笑声很轻,但秦袅袅的睡眠极浅,她一下子就被殿下的笑声给弄醒了。她懒懒的睁眼,漫不经心的瞥着外头的天色,“殿下,您还不睡做贼呢?”   这话说得……实在!   殿下倏地笑了,声音浅浅的落在秦袅袅的耳朵里,他道:“当时不就是做贼才遇着你了么。”   开心了一整日的秦袅袅不淡定了,这特么的是在告诉她,殿下他就在她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了么?她翻了记白眼,回之:“殿下您这回出去做贼,指不定还能碰见一位上心的姑娘,说不准比臣妾还让您上心呢。”   他轻轻应了一声,道:“你确实挺让我伤心的。”   窘之!   秦袅袅樱唇张了好几回,肚子里的话翻转了一遍又一遍,愣是没有说出半个音来。太子殿下是在与她耍赖皮么?太子殿下是不是抽了?   思来想去,她觉得可能是选秀一事给他的打击太大了。是以,她劝慰道:“殿下,您是不是因为选秀一事而苦恼。不碍事的,虽然美女很多,但太子宫很大,容得下的。不论您想要多少不同的女人都住得下,母后应该也是乐见其成的。殿下,您宽心。”   第一句话叫李存之心里小小的愉悦了一番,可后半段的那些话让他说不出半个字来。这个秦袅袅,真是怎么能推开他就怎么做。她倒是有恃无恐,也不怕他真的有离开她的那一天。   为此,太子殿下好忧郁。   心情不大明朗的太子殿下没有回话,且一直没有回话。秦袅袅等了半天,以为他睡了,是以她也阖眼酝酿睡觉的情绪了。   正酝酿着,太子殿下忽然道:“睡吧!”   袅袅大怒,心道:你要是不说话,我都睡着了好么!郁闷。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七章      郁闷的秦侧妃瞪着双大眼睛,眼睫扑簌。心里头的那些烦心事一股脑的冒出来,搅得她怎么都睡不着觉。暗夜里,她狠狠地瞪了眼太子殿下,蹑手蹑脚的爬起来,借着月色穿好衣裳,准备到榕树下坐坐。   守门的小橘子和小枣子闻得动静,立马站的笔直。   这大半夜的,秦侧妃不就寝是要做什么呀?不会深更半夜叫他们去庆丰司给那些鸡崽活络筋骨,以待明儿早上烤着吃吧。   显然,他们想多了。   这头顶的天上虽然是一弯新月,但也明亮得很。清冽的光芒照下来,衬得整片天地都是清凉的,看着十分舒心。月下的树影婆娑,晚风悠悠拂过,叶子沙沙作响,连带着地上的影子也跟着慢悠悠的晃动着。   秦袅袅来了兴致,叫人拿了条单薄的毯子,躺着贵妃椅仰面朝上,兴致勃勃的观起了宁静幽雅的月色。   长乐殿里一位主子,长乐殿外一位主子,小橘子和小枣子守不过来,便让小梨子与小杏子候在秦侧妃的身侧。这两人眼巴巴的候着,盼着她早些看完了早些回去。毕竟九月的夜里挺凉的,若是在外头呆一宿,即便是有一张毯子裹身也是抵不住那一份凉意的,更何况秦侧妃还有孕在身。   等了些时候,又等了些时候,眼见着亥时都过了,秦侧妃依然没有回寝宫的意思。小杏子给边上的人使了个眼色,小梨子便走近几步看了看。这一瞧,他脸都白了。   秦侧妃居然睡了!睡了也不跟他们说一声,这可叫他两个如何是好啊。   纠结到最后,这两人决定叫醒太子殿下。如果一定要得罪一个,那宁愿得罪太子殿下也不能得罪秦侧妃。太子殿下若是惩罚他们了,还有秦侧妃可以说上一两句。秦侧妃若是惩罚他们了,太子殿下决计是不会说半个不字的。   权衡过后,小梨子蹭蹭的敲响了长乐殿的殿门,与里头的人道:“殿下,奴才斗胆吵着您歇息了。可侧妃在外头的贵妃椅上睡着了,奴才们也不晓得该如何是好。”   未几,贴着雕花门的小梨子听见里头窸窸窣窣的声音,许是殿下起床了。   不多时,李存之打开了殿门,他一眼便看见了在贵妃椅上睡得香甜的秦袅袅,跟只小野猫似的蜷缩成一团,裹着那条单薄的毯子,还紧紧地攥在手心里。他蹙眉,面露不悦之色,踱步过去,轻手轻脚的将她抱起来。   登时一股子暖意流过,秦袅袅扔弃了薄毯,直往他的心口窜。哪怕是没得地方再窜了,她仍是使了吃奶的劲儿往那里拱。   李存之心底那股恼火渐渐地就散了,无可奈何地望着怀里的人,将她抱回长乐殿的暖帐里歇息。   到了暖帐里,周身的凉意一下子都没了,只剩暖暖的气息。秦袅袅舒展眉目,死死地抱着太子殿下,宛如抱着一只暖炉。李存之被她抱得太紧了些,有些喘不过气,可他仍是不忍吵醒怀里的人,就这样一夜到了天亮。   睁开惺忪睡眼的秦袅袅朦朦胧胧的,还道是躺在贵妃椅上,很随口的说了句赞美之词,“这天上的月色真美。”   菱花纠结,回头看着外头天光大亮,弱弱地回了句:“侧妃,天亮了,天上只有太阳,没有月亮。您要不要先起来?”   懵了的秦袅袅魆地醒了,莫名其妙的看着熟悉的暖帐,心思也转悠过来了。估摸着她看月色看得入了迷,连自己睡着了都不知道,然后被太子殿下抱回长乐殿的。秦袅袅心里直叹,人心不古啊人心不古,睡个觉都不安全。   随着时间的漂移,随着金桂的飘香,九月过去了一半。各地推举的秀女也都入了宫,分别在怡春宫、秋澜宫、雪阳宫三所宫殿住着。   因着多年来从未举行过选秀大典,宫里头也没准备秀女的宫装。如此一来,作为景阳城第一布庄的瑞祥布庄自然就又接了这活。   这一回沈白没有念叨着进宫。自打上一回太子殿下亲自走了一趟瑞祥布庄,他就渐渐地压住了心底那份贪念,全是因着当日他见到了此前从未见过的秦袅袅。   秦袅袅活泼俏皮,他是知道的。入宫之前,每次他二人碰面时她都会拿他说笑,那模样完全对着一位熟悉的朋友。可在太子殿下的跟前,她不仅调皮的紧,还很放肆。而太子殿下也宠着她,顺着她。她的幸福不言而喻,尤其是那双墨色的瞳孔,清澈的映出她幸福的源泉。每每想到这些,他的心里都不由得难过到不能自持。   沈作南心底直叹息,思来想去,只有给他找一房妻子才能聊以慰藉。沈作南的动作比思想还快,不出一个月便给他找了位体面的姑娘。在双方爹娘的压迫下,沈白无可奈何的成亲了。   如此一来,他深觉自己对不住秦袅袅,更加没有颜面进宫,生怕一个不小心会遇见她,却尴尬得不晓得如何打招呼。   很显然,这人明显想多了,还多了不是一点点。   没心没肺的秦侧妃怎可能因为他娶了一房媳妇而尴尬,她还巴不得沈白娶妻生子,她还可以问一问对方美不美啊,温柔不温柔啊,贤淑不贤淑啊,这都是八卦的源头。无聊的皇宫除了这些能带点乐子来,哪还有别的乐子可以乐。   遂,她俩见面了。   惠妃娘娘无意中在皇后的跟前提了一句,“那个叫沈白的公子,臣妾看着他的手艺不错,做出来的衣裳看着都挺漂亮,细节处理得也很干净。”   皇后听了这话,自然不会埋没人才,将沈白一并叫到宫里。同时,皇后娘娘又派人给秦袅袅带了话,话说:“秦侧妃作为太子明媒正娶的侧妃,理应在选秀大典上为殿下看一看,把把关。”   倘若仅仅如此,这两人还是没有碰面的机会。毕竟一个是进宫裁衣,一个是要出现在选秀大典上。可皇后在看了沈白做出来的那些绮罗后对他十分欣赏,再加上这人生得英俊,便起了给他赐婚的念头。沈白自然是要拒绝的,他委婉的表示家里已经有了妻子。   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是正常的,皇后为了讨回自己的颜面,自然容不得这人拒绝,便硬是要求沈白一齐去选秀大典瞧瞧,有瞧上的就讨回去。   是以,这两人就见面了。   秦袅袅心无旁骛,心思纯正的很,面对沈白出现在选秀大典虽觉好奇,但也没多问,甚至没有多撇一眼。可沈白就不同了,他觉着自己挺心虚的,看着秦侧妃的眼神便有些飘忽。   在场的某人看出了一些别的意味,饶有兴致的观赏着二人。   此次选秀是为了给皇上充实后宫,也是为了给太子宫添人。是以,高位上坐着皇后,皇后的两边坐着秦侧妃与杜侧妃,看上去颇有些指点江山的感觉。尤其是太子不在,秦袅袅便更得瑟了些。晴空白云下,她兴致勃勃的看着这些个精挑细选出来的秀女,个个都是水灵灵的,漂亮得很。   一圈扫下来,秦袅袅突然有了一个重大发现。怎么说呢,这个发现挺微妙的,但也可以说是在情理之中。这下她就完全明白了,此次选秀真正目的不是给皇上充实后宫,而是给太子充实后宫,也是变着法子告诉她,你秦袅袅该失宠了。   皇后娘娘简直太机智了,秦袅袅默默为她鼓掌。   机智的皇后用她敏锐的目光巡视了一圈又一圈,每隔好半晌才挑出一位秀女来。眼见着时间愈来愈晚,可皇后只挑出两名秀女。   完事儿的皇后娘娘端庄而笑,与她道,“袅袅,你看了这么久,可有为太子看中的?”   秦袅袅颔首以礼,道:“儿臣以为杜侧妃比儿臣大,儿臣理应喊一声姐姐。儿臣做妹妹的怎么也不敢逾越,还请姐姐为殿下选一选。”   不管死不死,先拉一个人下水再说。她乐呵呵的等着杜子熙指点江山,可对方温婉得很,焉焉然直起身子,指着当中的一名秀女,道:“子熙瞧她浮翠流丹、明艳动人,不如就收入太子宫吧。”   杜侧妃大方得体,秦袅袅自然是不能输了一节的。她笑眯眯的迎上皇后娘娘的目光,指着某一排边上的一位秀女,道:“这位姑娘虽不如旁人明艳动人,但眉眼之间掩不住清雅的气质,可收入太子宫。”   皇后娘娘颇为满意,静默了半晌忽然道:“子熙与袅袅选的都挺好的,一个艳若桃李,一个冰清玉洁。不过本宫看那位姑娘也不错,头戴一朵娇艳欲滴的木芙蓉,衬得整个人冰肌玉姿,不如也收入太子宫吧。”   这姑娘选的吧,比较微妙,众人的脸色也都挺精彩的。她们先是不敢置信的看着皇后娘娘,又是幸灾乐祸的瞧着秦侧妃,再是极具兴味的瞥着那姑娘,神色转换的很欢快。   虽然这人的身份没有被捅破,但大多人的心里都清楚,皇后自然也是这些聪明人中的一个,可她偏偏就选了她。作为淑妃的女儿,虽说她与太子没有血缘关系,但到底也曾是兄妹。况且这人是戴罪之身,回了皇宫不仅没有被砍头,还直接按到太子的宫里,也不知皇后打的什么算盘。   诸位妃嫔虽是猜不透,但她们了乐得看戏。   然则作为主角之一的秦袅袅自始至终都很淡定,可她心里很激动,皇后娘娘您真是太机智了,趁着殿下不在,使劲地往他宫里塞人,简直就是为我脱离苦海而做出了巨大贡献。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八章      盛大的选秀大典结束了,皇后娘娘显然忘了自己对沈白承诺的事情,在众人跪安后便散了。而那三位刚刚选入太子宫的秀女则跟着杜侧妃与秦侧妃一同去太子宫报道去了。   杜子熙心里也跟明镜似的,她与秦袅袅不着痕迹的对视一眼,当中的意味颇为深厚。   不过秦袅袅觉着,带路这事儿吧,其实根本用不着她和杜子熙。这三个秀女中的某人比她俩个还熟悉太子宫的构造,说不准人家连太子宫有几片砖瓦都记得一清二楚。   甬道走了一条又一条,绕过弯弯曲曲,终是到了九华宫。   苏喜见是秦侧妃来了,立时颠颠的跑过去,跑着跑着他就觉着不对劲了。他瞥见秦侧妃的边上跟着好几个人,当中有一个还挺……让人纠结了。他走到秦袅袅的跟前,躬着腰身,“奴才给杜侧妃请安,给秦侧妃请安。殿下正在书房办理政务,恐怕不太方面。”   秦袅袅不想说话,便给杜子熙递了个眼色。后者领意,道:“还劳烦公公给殿下通传一声,就说母后叫新来的良娣给殿下请安。”   皇后娘娘都搬出来了,苏喜岂敢不从。他蹭蹭的往书房跑,先她几个一步跟太子汇报了一下。刚汇报完,杜子熙与秦袅袅便领着三位良娣进来了。一行五人翩翩然行礼,齐齐道着“给太子殿下请安,殿下吉祥”。   李存之举目而视,冰凉的目光洒下来,后头两位良娣纷纷低下了头。   “殿下,臣妾身子不适,先行告退。”秦袅袅假意捂着小肚子,做出一脸痛苦的模样。本想着这人会放她离开,孰知他绕过书案,走到她的身边扶着她,温柔道:“我扶你回去。”   窘之——秦袅袅慌忙撤开,跳出一段距离,道:“殿下使不得,美人在怀,没有理由不享受啊。臣妾今儿是真累了,坐了大半天光顾着给你选美人了,都没怎么吃东西。臣妾经不住饿的,就先回宫吃东西了。”   她理直气壮又很慌张,急急地说了这些话,人已经到了外头,与他摆摆玉手,“殿下,再见。”   这是秦侧妃与太子殿下之间最寻常的互动了,落在旁人的眼里就是这二人举止十分亲密,俨然就是成了秦侧妃在挑衅,摆明了是告诉她们,太子殿下多宠我,你们别费心思了。思及此,三位良娣的心里不免冒出一阵一阵的艳羡与嫉妒。   杜子熙掩唇偷笑,秦袅袅也真是太调皮了些。她敛去笑意,屈了屈膝,与太子道了告退,给今日新入太子宫的良娣留出空间来。   李存之收回送出去的缱绻目光,倏地变得清冷,当中不含一丝一毫的感情,淡淡的落在三人的身上。   边上的两位良娣纷纷低下头,不敢与他直视。见身边的人都不言语,那位头戴木芙蓉的良娣矮身行礼,“妾身许纯给殿下请安。”   她声音清冽如一泓清泉,泠泠作响清脆又凉薄。   李存之魆地眯起双眼,眼睑微垂,深邃的眼眸露了几分威严与森严。九华殿瞪时安静下来,安静的叫人害怕。   苏喜皱着眉头跟在他的身后,心底藏着唏嘘。   若说许纯,他是不喜欢的,许是与秦侧妃处的久了,他更喜欢秦侧妃的随性。可若是曾经的锦衣公主,他又觉得挺怜惜的,竟生生从“妹妹”换成了“妾身”,何其残忍。   听许纯开了口,另两位良娣也不甘示弱,纷纷报上自己的闺名。那位艳若桃李的姑娘叫做陶若艳,那位冰清玉洁的秀女叫做玉玲花。   “安排到流云宫去。”   太子殿下听完三人的自我介绍留了这样一句话,便翩翩然离开,徒留苏喜及良娣们目瞪口呆。苏喜估摸着,殿下的心里不大痛快,得去长乐宫解解闷。   可旁人安排到流云宫就算了,许纯也安排到流云宫去?   苏喜略微犯难,到底许纯系殿下的妹妹,他也不能刻薄了她。但殿下的话已经说出来了,他若是不照着做又是不尊。思来想去,苏喜带着许纯在内的三位良娣一并去了流云宫。   走出九华宫的时候他瞄了眼许纯,她的脸色不大好,漆黑的眼眸深处闪烁着疼痛与难过,在这之后藏着的是隐隐的尖锐。苏喜心里一惊,慌忙收回目光。   待他到了流云宫,殿下也到了长乐宫。   长乐宫来了个新人,秦袅袅很开心,眉飞色舞的指着一袭褐色粗衣的中年男子与整齐站成两排的果儿们介绍:“这位是我们长乐宫的新成员杨丹大厨,以后我们长乐宫所有的伙食都是他来负责,大家鼓掌欢迎。”   果儿们很齐心,霎时一阵清脆的鼓掌声响起,惊得榕树的叶子都掉落了几片。   杨丹是秦袅袅从自家府里挖过来的厨子,见惯了秦袅袅的作风,对此已是习以为常。但到底是在宫里,他微微垂首,道了声“谢秦侧妃”。   话音方落,太子殿下来了。秦袅袅对着宫门的方向,一下子便看见了李存之信步而来。一身湖蓝色锦袍,金丝滚边,裙摆绣着栩栩如生的兰花,衣袂飘飞,似绝尘而来。   秦袅袅撇开眼,脚下不情不愿的挪动着。虽然不情愿,但她也习惯了,每回殿下都是不按常理出牌,每回都在她分外开心的时候给她泼冷水。   她耷拉着脑袋,屈了屈膝,“臣妾给殿下请安,殿下吉祥。”   李存之在她的跟前站定,垂眼凝视着她不大乐意的神态,唇角微翘,“这三个里,哪个是你选进来的?”   “长得特清纯的那个,看着跟朵小白花似的。”   他若有所思的颔首,又问:“杜子熙选的哪个?”   秦袅袅挑眉,好像听懂了这两问背后的意思。她直直地看着他,乌溜溜的眼眸闪烁着兴味,“殿下您是不是想问某人是谁给送进太子宫的?您要是想知道,直接问出来不就得了,臣妾要不会笑话您。”   她顿了顿,笑得明媚,道:“那位头戴木芙蓉,气质脱俗、自成优雅的姑娘是皇后娘娘亲自挑选的。皇后说姑娘生的娇艳欲滴、冰肌玉骨,与殿下您十分般配。”   殿下应着,漫不经心的,“我听着好像有点酸味。”   秦袅袅鄙夷之,拿眼乜视于此人,“殿下,您是不是想吃饺子了?只有醋才有酸味,只有吃饺子才需要蘸醋。”一转头,她眉开眼笑的与杨丹道:“好像好久没吃水饺了,杨叔,咱们今儿晚上吃水饺吧。”   说风就是雨,这话说得就是秦袅袅这样的。   “侧妃,您折煞小臣了。”杨丹弓着腰,余光瞄着太子,问道:“不知侧妃想吃什么馅儿的水饺,小臣也好去准备。”   “我吃什么馅儿的,你最清楚了。”她回头觑视太子,又扫了圈果儿们,道:“殿下与我一个口味,长乐宫的人都跟我一个口味,你只管弄就是了。多弄些,十三张嘴呢。”   十三张嘴?杨丹愣了又愣,待参透秦袅袅话里的意思,一脸的不可思议。他忽然觉得秦老爷的担心太多余了,他家小姐在宫里混得风生水起,连殿下要吃什么都由着她一锤子敲定了,连带着长乐宫的宫人都一起用膳。就这样太子也没说一个不字,那秦大小姐还有什么搞不定的。   亏得他进宫之前被秦多多千叮咛万嘱咐,如今看来都是秦老爷的白担心了。他决定今儿晚上书信一封传回秦府,让秦老爷放一万个心。   趁着所有人都在忙活,太子殿下将秦袅袅拉到内殿。秦袅袅心知他是为了许纯入驻太子宫一事,可又不是她让许纯住进来的,与她何干。真是旁观都碍事!   李存之薄唇轻启,慢悠悠的吐出几个字来,“你是不是巴不得母后多拽两个人进来?”   悠悠的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秦袅袅把这太子给怎么着了呢。她撇撇嘴,复又亮了眼眸,笑嘻嘻道:“殿下,其实吧……皇后娘娘是一番苦心,您得理解。再说了,臣妾就算给你挑人也不可能给您挑那谁啊,你俩的关系摆在那里,挑入太子宫也不合适啊。”   秦侧妃这话说得挺一本正经的,可太子殿下不乐意听。他瞪了她一眼,眉目之间却无半点责备,倒是饱含笑意,“除了她之外,旁人你都可以接受?”   秦袅袅本能颔首,可点完头了又发现这话里好像有话。她征询似的仰首看着这人笑岑岑,倏地便明白了,方才她被殿下摆了一道。   她困惑之难过之,为何总是在不知不觉中被太子殿下拉进圈套,每次都准确无误。她是不是该想个法子给自己的智商提高提高,郁闷!   “你知道流云宫在何处么?”   “知道啊,在太子宫的西北。”   秦袅袅侧首想着。流云宫似天边的一朵流云,即便你拿眼见过,却不会记得,流云宫便是如此了。它在太子宫的西北方向,算是比较偏僻。虽然她没有去过,可听说流云宫里除了寝宫,其余的什么都没有。   只是好端端的,殿下提那座流云宫做什么?她仰首好奇的望着他,忽然想到新晋的良娣,不敢置信道:“殿下,您不会是将新来的良娣都打发到流云宫去了吧?”   顿了顿,她低声试探着,十分小心翼翼:“那个某人……难道也去了流云宫?”   “嗯。”李存之应得坦然,似乎那人不曾是他的什么人,就连眼眸深处都是澄澈的。他认真地凝视着秦袅袅,骨骼分明的手指覆上她墨黑的发髻,极尽温柔的帮她扶正步摇,“袅袅,我可能给不了你后位。”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九章      殿下这话说的挺认真的,也挺深沉的,更挺情真意切的。秦袅袅虽不想走矫情路线,但她听得分明。   宫里头求个什么呢?聪明的人求安生,不聪明的人求地位。秦袅袅自认是个聪明的人,可她仍是为了这话小小的难过了一下。她早就说过,皇宫里的爱是认真不得的。但她也明白,太子殿下说的是大实话。   “殿下,臣妾觉得您说的很好很正确。”   “我可以随你折腾。”李存之凝视着她,眼底的认真与深情叫她禁不住诱惑,逐渐沦陷进去,“可是袅袅……我不会让你离开皇宫,我要你一直在这里陪着我。”   秦袅袅略微不自在的撇过头,想用一句“殿下今日又抽了”来缓解莫名岑寂的旖旎,可她说不出口。他们两个每一回矫情都是十分认真的,偏偏每一回都毁在她的一张嘴。她逃避的次数太多,若是继续逃避,恐怕不太合适。   她清了清嗓子,道:“殿下,我觉得您可能多心了。臣妾虽然名字里有袅,但那是炊烟袅袅的袅,不是小鸟的鸟,您不用担心臣妾会飞出去。这么大的铜墙铁壁,我想飞也飞不出去啊。”   “想都不许。”   秦袅袅微愣,这人的话说得十分霸道,也是难得的强硬。她怔怔的与他四目相对,一时之间想不出合适的回话。僵持许久,李存之坚定的目光倏地闪烁,“许纯的事,我会解决的。”   “殿下还是顺其自然吧。”秦袅袅宽慰他,“有些事情强求不得的。有关麝香一事也别查了,即便知道是谁捣得鬼,您也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总不能也学她做出同样的事情来吧。”   这么一说,太子殿下忽然想到了一条计策,用来对付惠妃应该是够了。   见李存之陷入沉思,秦袅袅也入了自己的思绪。她理通了一些事情,不能信口开河但也不能让无辜的人做替罪羔羊。最后,思来想去的秦袅袅提醒道:“而且,麝香未必是您怀疑的那个人做的。”   “你不想计较?”   “也不是。”秦袅袅驳之。有人要害你不算,还要害你的孩子,说不想计较的人都是脑子不正常的。可害她的是皇上的嫔妃,她又没有证据,总不能凭着自己的一张嘴就与别人抗衡。若是被人反咬一口,那她就得不偿失了。最最重要的是,目前为止,她和孩子一切安好。   她仰首笑眯眯地对着他,“臣妾方才说的是真话,您怀疑的那个人,好像真的不是她放的麝香。”   李存之眼睑微垂,嗅着清淡的蜜桃香,不容置疑道:“那就一件一件来。春兰的死,一定要有人承担。麝香一事,倘若不是她所为,我也会慢慢的查出这人。”   太子殿下一心为她的这份心意着实让人感动。旁人家都是皇帝甩袖子随后宫的嫔妃斗去,但她这里确实皇帝甩袖子了,可太子殿下居然义不容辞的掺和进来。秦袅袅觉得,殿下的这份心意一定要好好的珍重。   既然如此,那她秦袅袅就做甩手掌柜好了。她眉开眼笑的对上那人的视线,甜甜道:“那诸多事宜就都交给殿下您了,臣妾就负责养身体生孩子。”   这话说得挺好,太子殿下听着很舒心。他愉悦的笑了,在她的脸颊落下一道轻浅的香吻,心满意足。   秦袅袅跳出一些距离,满目幽然的看着他,然后蹭蹭的跑到膳房,与她们一同包水饺去了。李存之遥望着她的背影,心里开始盘算她方才说的话。   倘若麝香一事真的不是惠妃所为,那会是谁?她既然提出此事,必是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却掖在心里不告诉他。想必对方的身份挺重,她没办法与这人撕破脸,更难以与他坦白。如此说来,那就是婉妃丽妃。若不是她们两个,那就只剩下……皇后娘娘了。   李存之睿智的目光魆地冰凉。皇后到底是他生母,他心里很清楚,皇后盼着皇孙许久,不可能做出有损胎儿之事。   不论是婉妃还是丽妃,这一招棋倒是下的极好,可一石二鸟。   他提步往膳房去,那里重重欢声笑语,说着寻常的话题,用秦袅袅的话说便是拉呱。他笑了笑,踏步走进去。   太子殿下的身影方投射下来,众人纷纷闭了嘴,膳房一下子安静下来。秦袅袅瞄了他一眼,眉角轻挑,“殿下您来之前应该说一声,瞧您把大伙儿吓得,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   大伙儿以为,秦侧妃说了一句实在话。   若这话被秦老爷听见了,一定会火冒三丈、暴跳如雷,还会将大小姐狠狠地训斥一通。可太子殿下却没有。杨丹垂着脸,眼皮轻抬,偷偷地瞄眼于他。那人不仅未动怒,还满面春风,眉目之间染上了层层笑意。他指着秦侧妃包的水饺,道:“瞧你包的饺子,不是馅儿多了,就是捏不紧。”   秦袅袅“嘁”的一声,道:“谁包谁吃,吃多少包多少,包好自己吃的份儿就行了。”   这话说得很得瑟,配上她挑眉的动作,像极了寻常的小两口在拌嘴。李存之笑了笑,拎了一只她包的水饺在手里仔细的把玩,“有点像你的耳朵。”   ——窘。   所有的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颇为尴尬,不约而同的冒出一个念头:我好像成了殿下与侧妃之间的障碍物,我要不要离开呢?可撇头瞧着当事人秦侧妃,她很淡定,神色如常,“殿下,这话您在暖帐与臣妾说说就得了,这大庭广众的,叫这几个果儿们多不好意思。”   更窘——   众人觉得秦侧妃这话完全等于没说,或者,秦侧妃与殿下直接将膳房当作暖帐了,否则这俩人怎么能旁若无人的调情呢。他们纷纷侧过头,仿佛这样就能当作没听见。   孰知秦侧妃不按常理出牌,冒了一句:“你们转过头去做什么?又不是没见过,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说罢,她漫不经心的与太子道了句:“殿下,您说是吧。”   “嗯,是。”   太子这两字应得挺自然的,却叫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秦袅袅本也没想过这人会有所回应,完全是自娱自乐的状态,偏生这人回应了,还挺理所当然的。果然还是她对太子殿下不了解。   李存之在桌子上摆好水饺,低眼便见到了她微隆的小肚,他一手抓住她灵巧的柔荑,一手覆在她的小肚子,宽大的手掌透过衣衫递来一股温暖。秦袅袅魆地红了脸颊,耳根子滚烫,娇嗔的瞪了眼李存之,“殿下,注意场合。”   殿下回之,“他们看不见。”   秦袅袅觉得此人跟她初识时有些不一样,好像他的脸皮变得有些厚了,还挺无耻的。她撇撇嘴,满脸的嫌弃,“真是掩耳盗铃。殿下您还是回去洗洗睡吧,这里用不着您。”   李存之笑了笑,温暖的手掌依旧紧紧的帖着她的小肚,却反问了一句:“不是说谁吃谁包么?”   秦袅袅被噎了一道,瞪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恨不得用眼神将眼前这人瞪到泥地里。她道:“殿下放心,饿着谁也饿不着您。”   “四个多月了吧。”他低眉垂脸,神色安然柔和,也不知在思索什么。蓦地,他轻轻笑出了声,唇角微翘,“他来的真早,在里头待得真久。”   这一下秦袅袅的脸更红了,直红到了脖颈底。她没好气的瞪了眼太子,掸去手掌心的面粉,淘气的在太子的华服裙摆上抹了几下,与众人摆摆手道:“殿下被我们孤立挺难过的,你们现在这儿弄着,我把殿下带回去说说话,给他解解乏。”   说罢,秦侧妃带着方来没多久的太子殿下翩翩然离去。   出了膳房,秦袅袅抬眼盯着太子,满眼的探究,“殿下,臣妾知道您最近常常抽着,可您在臣妾的跟前抽抽就算了,怎么在果儿们的跟前也抽呢!”   李存之眼睑低垂,墨黑的眼瞳映出她娇俏的模样,“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秦袅袅又被噎了一道,还噎得挺准。她张了张嘴,支支吾吾半天都没说出一个字来,双颊却因心口的愤懑与幽怨而憋得绯红,似两朵霞云挂在两颊。在李存之看来,她不像是恼怒,反倒像个羞赧的小姑娘。   她仰起头,眼睫扑簌,带着款款笑意,似是想到了对付他的好法子。她笑道:“殿下,您要是再这样下去,臣妾就搬到流云宫去。”   果然,流云宫三个字一出来,李存之便换了脸色。那份不悦在眸底一闪而过,复又若无其事的牵起她的手,轻声细语道:“走吧,你的水饺还没包好呢。”   于是这一回合姑且算是秦侧妃占得上风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章      悠闲了好些日子,除了每日与太子殿下必不可少的斗嘴外,皇后不找秦侧妃麻烦了,后宫也没人给她找事儿了,秦侧妃忽然觉得这样也挺好的。日子悠然自得,每天除了混吃,就是等死。   不过这样的好时光没几日,宫里出了个炸了锅的大消息。   据浣衣局的婢女说,昨儿夜里听见有女人在哭,还哭个不停,嘴里嘤凄凄的也不知在念叨着什么话。她们受不住念叨,便出门一探究竟。本是想训斥那人一顿,大半夜的不睡觉,跟闹鬼似的。可整个浣衣局巡视下来,没有半只人影,然则女人的哭声还在。   她们吓得惊了魂,更甚者有人发了一夜高烧,一连烧了三四天还不见好。于是便有人说,她们是撞见鬼了。即,浣衣局闹鬼。   秦袅袅是不相信这世上有鬼的,但在枯燥无味的皇宫里,把这条消息当做染料给无聊的日子润润色倒也不错。   可没过几天又有另一道更令人惊悚的消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遍整个后宫及前朝,弄得人心惶惶,更叫有些人坐立不安。   据传,那个女鬼口中喃喃自语的是:“娘娘,牡丹的香气太浓了,闻着呛人。”每每深更时分便听她的声音从井底传上来,嘤凄凄的呢喃着低吟着,哀哀怨怨的,似乎心口憋了一股极大的委屈。不几日,有去云锦宫送东西的宫婢发觉惠妃娘娘寝宫前的牡丹消失了一大片。   她不知道那一片牡丹是被女鬼摧残了而后被惠妃娘娘销毁痕迹还是那女鬼直接带走了那些牡丹,她只晓得那里原本种了一大片的牡丹花,如今却成了被翻新过的土壤。   是以,关于女鬼的口中娘娘直接被人以讹传讹成惠妃娘娘。   杜若自然也是不信这些鬼啊怪的,可正所谓三人成虎,加上她曾于深夜守株待兔却没甚收获,然则翌日一早牡丹又被摧了一株,她便渐渐的信了。信了传言的杜若没了往日的大胆,夜里头总要寝宫内外灯火通明才睡得着,精神也是愈来愈差。云锦宫的人如此说道。   可这个女鬼是谁呢?   有人说是几个月前刚死去的春兰,因为那声音听着格外年轻,且春兰又是无缘无故死在井底的。但也有人说那是多年前的宸妃,因为宸妃是死在牡丹丛里的,可宸妃生前喜欢的是芍药。   这两个版本的流言像传染病,传遍了所有人的耳朵,上至妃嫔,下至宫婢,无不在茶余饭后讨论着这个令她们胆战心惊又格外好奇的话题。   渐渐的,秦袅袅从这阵流言当中嗅出一丝异味。   皇宫是何等神圣的地方,哪里容得了这些个流言妖言惑众、扰乱人心。可偏偏这些传言没有被制止,还愈演愈烈,这定是有人在其后推波助澜。   如此一来,她便想到了太子殿下。若此事乃殿下在背后操纵,皇上又默许了他的言行,那么为何这道流言会愈演愈烈便能解释了。   可是,为什么呢?难道是为了让惠妃自行露出破绽?她又不是傻子,女鬼背后是不是有一只手还能看不出来!   然则再一神思,她又觉得太子这条计策也许可行,毕竟做坏事的人心底总有一处是虚着的。而且惠妃已有数日称病,未曾去永和宫请安。   太子殿下这一招,真损。   永和殿内妃嫔们叽叽喳喳的与皇后说着话,有人无意中提到女鬼一事,被皇后狠狠地瞪了一眼便即刻噤声,不敢多言,流转的眼眸却泄露了她们的心事。皇后于凤位危坐,拿眼睥睨着这些人,“这几日流言四起,本宫念着你们在宫里有些年头了,会懂事的忘了此事,没想到你等竟然如此不懂事,居然也议论起来。”   妃嫔们纷纷低了头,假意做手里的事情。未几,丽妃扬起头来,道:“皇后娘娘,不是臣妾多嘴,此事确实有几分诡异。不论传言是真是假,都该叫人证实一下才好。”   她说了句实在话,但话里话外无不透露了她想看笑话的心态,否则那声证实又有什么意义。   皇后这回没有瞪她,只是缄默不言。   “臣妾以为丽妃姐姐说得对。”难得言语的婉妃附和了一声,声音婉转似莺哥,一颦一笑胜花朵。   秦袅袅默不作声,余光轻轻撇过一些人,又不动声色的收回。   虽然这事儿是太子殿下为她而做,可她并不想插一脚进去,毕竟太子能办的事情她不一定能办。再者说,她当个甩手掌柜也挺自在的。   一转眼,她瞧见皇后垂眉,似乎是在考虑丽妃之言的可行性。未久,皇后抬起眼睑,道:“此事本宫自有打算,若今后再有议论之声、媚惑之语传入本宫的耳朵,必将严惩重罚。”   收了警告,众人相继离开。   杜子熙走在最后头,脸色并不好,到底有所指的人是她的亲姑姑。拐过一个十字路口,杜子熙换了一条甬道而行。道上人烟稀少,除了偶有路过的宫人,再没旁的人来了。云锦宫竟一下子门可罗雀,可见人心凉簿。   她叹息,在宫门口犹疑了半晌,终是提脚走了进去。   此时杜若正在寝宫前合眼晒太阳,绿柳附在她的耳边说了些话,她掀开眼睑,懒懒的看着杜子熙,并未启口说话。   杜子熙一直望着她,虽然脸色苍白了些,但精神瞧着还是可以的。她忽然觉得,惠妃称病不过是个幌子。她屈了屈膝,道:“子熙给惠妃娘娘请安。据闻娘娘近日身子不适,子熙特来瞧瞧,娘娘如今身子可还好?”   “听闻本宫病了,你倒是走得勤了些。”杜若轻启红唇,反口讽刺之。她丢去一道嘲笑的目光,又款款收回,心底倒是有了些宽慰。自打她放出自己生病的消息便没人来过云锦宫,人心暖凉,自此可深深知晓。   听着这话挺中气十足的,杜子熙漾开一朵芙蓉花般的笑靥,“既然娘娘身子没什么大碍,那子熙就不打扰娘娘休息了。”   杜若未言,却是缓缓的阖了眼睑。   迫于皇后的威严,宫里四起的流言渐渐的平息了下去。可不过三两日的光景,浣衣局又传出一条惊心动魄的消息。   有人说,昨日深夜那只女鬼没再说什么“牡丹太香了”,而是换成了一段令人莫名又毛骨悚然的对话。晚子时,女鬼一反常往,哭哭啼啼的哀求着,“公公,奴婢什么都没说,奴婢真的什么都没说。公公,您饶奴婢一回吧……啊!”这短短的一句话,这只女鬼重复了好些遍,直到子时过才渐渐停歇下来。   浣衣局的人心里好奇,却又惶恐,没一个人敢出去查看一番。   流言一出,宫里又炸开了锅,连带着前朝的官员都一脸高深莫测。皇帝虽然没说什么,但他借故打压了杜淮在朝中的气势,其意味不言而喻。但秦袅袅觉得如此发展下去,皇宫里的人迟早都被吓成傻子。   且不说旁人,就是她宫里的那几个宫女,每每一有流言传出来必定是脸色惨白,牙齿直打颤。白日里除非必要,不然是不会踏出长乐宫的,遑论入了夜。而每每出行都是结伴而行,身边总要两三个人陪着,否则绝对不会踏出长乐宫一步。   再这样下去,秦袅袅非被这些个胆小如鼠的丫头们逼疯了不可。她觉得,这事儿得跟太子好好的讨论一下。   这日夕阳西下,太子照惯例来了长乐宫。秦袅袅逮到机会,拖着太子低声犹疑道:“殿下,您跟臣妾透露下,这事儿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您看您做了这事儿吧,它也没什么效果,要不您就放弃吧,省得把臣妾的宫里人吓得都不敢出去了。”   “难为你憋了这些日子,不错。”太子赞了一句,惹得秦袅袅默默窘之。他笑了笑,道:“惠妃十分沉得住气,便是如此她仍是没露出半点畏惧之意来。是以,我还需一些时日。倘若还是一无所获,此章也只能就此翻过去了。”   秦袅袅琢磨琢磨,觉得他这话说得不无道理,便怏怏的住了嘴。不过太子这等抽风之人怎会如此消停,二人一番斗智斗勇的拌嘴,闹了好些时候才歇下。   而这时候的云锦宫是连日来最热闹的时候。   这一条传言旁人听来许只是害怕,可惠妃却实实在在被惊了一把。她问了行事的德公公,惊闻传言不假,春兰被推入深井时说得确实是这些话。惶惧的情绪积累到最后竟变成了深深地愤怒,她反手就是一巴掌,攉在王德公公的脸上,殷红的五指印子清晰可见,“废物,让你办个事儿都办不好,居然被人抓了个小辫子。”   “娘娘恕罪。”苏德惶惶跪在地上,冰凉的地砖刺骨的寒,他巍颤颤的哆嗦着求饶,“娘娘饶命,奴才当时检查了周遭,确信没有别的人在才动的手。奴才实在不知道这人是怎么晓得春兰说了这些话的。”   “没有旁人?”杜若冷斥,“难不成真的是春兰来找你?”   苏德虽然胆子大些,可传言太疯,又传得神乎其神,他心底早已信了几分。如今出了这一茬子的事情,又被惠妃这么一提,他不禁打了个寒颤。绿柳在旁边看着,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心底一阵阵的凉下来。   杜若细眉频蹙,那份怒火逐渐被恐惧代替。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一章      深夜的风徐徐而过,吹起地上的尘土,悠悠扬扬的。树叶之间轻轻摩挲,擦出飒飒声响。沉默之间,云锦宫一片死寂,竟叫人止不住的发慌害怕。杜若的眉头蹙得更深了些,她哆嗦了一下,紧紧地裹着衣衫,抬眼时已是一片镇静。   绿柳往杜若的身后躲了躲,“娘娘……”   泛黄的树叶轻悠悠的摇曳而下,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缓缓而来,愈发靠近。杜若与绿柳、苏德一同望着那一处,情不自禁的往后退了几步,神经紧紧绷着,不敢有半点松懈。   清澈的月光下映出一道明亮的长影,它缓缓游动着软柔的身躯,红色的蛇信时而吐纳。这时分见着,叫人忍不住心底发寒,冷汗涔涔。杜若力持镇静,可伸出去的手指实在颤得厉害,她道:“绿柳,你不是养蛇的,这可是你曾养过的那种胆小的翠青蛇?”   绿柳惊魂未定,仔细一瞧脸色更差了些,颤着声道:“回娘娘的话,这不是翠青蛇。这蛇可能是竹叶青。”   竹叶青是什么东西,杜若不知道。可看着它如此恶心的在地上蹒跚而行,尤其是青色的蛇口吐出的蛇信,叫她的胃里愈发翻滚,心底的恐惧也是愈来愈烈。   “苏德,你去把它弄死。”她开口命令道。   苏德打了个冷颤,虽然心底很怕,但仍旧硬着头皮小心翼翼的走过去。他手上除了那道拂尘,什么都没有,即便再小心,其实都是送死。   杜若睁大了眼睛,将绿柳拽到她跟前,心底的一根弦紧紧绷着,就连呼吸都是小心谨慎的。   竹叶青似乎有所感觉,见苏德拿着拂尘走过去,它便停在原处不动,只蛇信时不时的撺掇着,小小的脑袋上两只几不可见的眼睛泛着冷冷寒光。   苏德的脚步愈来愈慢,小腿直打哆嗦,走路都走不稳。   “你……你还犹豫什么,还不快些动手!”掺杂了恐惧的言语,连威信都减弱了不少,可苏德却不敢不听从。他右手紧紧握着拂尘前端,手柄那一处指着竹叶青,狠了狠心闭上眼,猛地打下去。   手柄打在地上,发出闷闷的一声。他睁开眼,却不见了那条青蛇。   杜若也缓缓睁开了眼睛,心急如焚的看过去,同样没有在那一处看到竹叶青,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懈下来,吁出一口浊气。   “德公公,您的脚下,您的脚……”绿柳指着苏德的脚下,惊吓的往后退着。那双惊恐的眼眸犹如看见了阎王来临,竟于不知不觉中留下了两行清泪。夜风吹过,刺骨的疼。   顺着绿柳所指的方向看过去,竹叶青正盘踞在他的脚踝处抻着脑袋望他,随意吐呐的蛇信似乎在挑衅。苏徳吓得没了注意,猛地蹦出老远。   他夸张的动作惹怒了竹叶青,在他跳起的那一瞬,青蛇一跃而上,在他的脚腕咬了一口。它如奸计得逞的小人,张着嘴宣扬沾了血的毒牙,在清冽的月光下显得格外森冷。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它已游走远去。   “德公公……”   傻了眼的苏徳这才反应过来,丢了手里的拂尘,慌忙掀开裤袜,就着月色查看伤口。   光滑的脚腕有两颗红色的小点,不断的往外渗血,血渐渐成了暗红色,伤口也变成了黑色,就连苏徳的嘴唇都变成了不正常的丹墨色。   他惊慌的抬起头,眼底闪着泪光和恐惧,还有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他看着杜若,双唇挪动,“娘娘,救救奴才,奴才不想死。娘娘……”   杜若游走的心魂被叫了回来,脸色亦有了好转。她正了神色,看着苏徳,眼底起了一波无能为力的情绪,“德公公,本宫也不想你有事,可这深更半夜的,本宫上哪里给你去找御医!”   在宫里呆了几十年,苏徳已然想到了自己的结局,可他不甘心。他有气无力,死死盯着那人道:“娘娘,这几十年来奴才为您做了那么多事,您却不肯救奴才一次,枉费奴才这些年对您尽心尽力。”   “放肆!”杜若严声斥责,却是绿柳心底有些怕,怕春兰来索命,怕自己会得报应,怕有苏徳一样的下场。她怜惜着苏徳,喃喃着,“德公公,您别动。奴婢应该会做个应急措施的,您……”   说着,她小跑着过去,却被杜若一把抓住。   苏徳没救了,蛇毒入体如此之久,不论绿柳用怎样的性急措施都没有用。杜若心里清楚,苏徳心里自然也是清楚的。他凄楚愤懑,对杜若的冷血恨之入骨,“娘娘,您在这里等着,春兰会来找您的,奴才也会来找您的。我们会每夜都站在您的身后,扰得您无法安生。”   苏徳这话几乎是咬着牙齿说完的,愈到最后愈是没甚底气,可里头的恨意却丝毫不减。他咬牙切齿的模样,似乎是恨不得将杜若扒皮拆骨、吃肉饮血。   绿柳只觉得心跳加速,不敢置信的看着苏徳缓缓垂下手臂,而那双眼睛却没能闭上。漆黑的眼眸瞪得很大,就是死了也透出一股子抹不去的恨意。她以为苏徳瞪着的是自己,一回首才发觉苏徳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瞪着的是杜若。她巍颤颤的唤了声娘娘,却听杜若说了句:“把他处理了,处理得干净些。”   绿柳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可杜若已经翩然离去。她终于开始害怕杜若,那种害怕是从脚底升起的恐惧,慢慢的拢上心头,将她整个人狠狠地束缚着。   她讷讷的望着云锦殿的殿门,哆哆嗦嗦的站起身,却无论如何都不敢走到苏徳的身边。   她在原地站了许久,与未阖眼的苏徳对望着,心底的恐惧一层漫过一层,可她至始至终未见杜若出来,哪怕是只慰问一句话。   也就是这时,她做了个连自己都意外的决定。   趁着杜若无暇顾及其他,云锦宫又没有旁人,绿柳偷偷的跑到太子宫。在杜若身边数十年,即便是个傻子也开窍了何况她本来就很机灵。   惠妃三番四次陷害秦侧妃,太子殿下与秦侧妃不可能丝毫未察觉。这回有关春兰的女鬼流言四起,倘若不是秦侧妃所为就是太子所为。是以,她要将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太子殿下,只盼太子念着她及时回头,能饶她一条贱命。   绿柳本是杜府的丫鬟,随着杜若一同进宫,如今已有二十多年。杜若虽心狠,却也未想到绿柳会背叛她。倘若她早些想到的话,也许这一回死的就不是苏徳,而是绿柳了。   冰轮划过半个天空,婆娑的树影慢慢的换了位置,长乐宫一片宁静。   绿柳冒冒失失的闯进来,一脸惊魂未定,对着阻拦她的小枣子和小橘子道:“奴婢有要事求见太子殿下,请两位公公通融通融。”   睡眠极浅的李存之听闻殿外的吵闹,和衣而起。他打开了殿门,还未来得及问一句“何事”,绿柳已脆生生的跪了下来。她低着头,道:“奴婢云锦宫的绿柳,深夜打扰殿下歇息,罪该万死。可奴婢有要事呈报殿下,只求殿下能留奴婢一条贱命。”   李存之蹙了蹙眉,眼眸动了动,示意小枣子和小橘子在外头守着。待二人关紧了殿门,他道:“有什么事,说吧。”   “徳公公方才被一条竹叶青咬死了,死不瞑目,还盼殿下先派人过去给徳公公收尸。”   李存之又开了门,将此事交予小橘子去办。   殿门关来关去,将熟睡的秦袅袅给闹醒了。她懒懒的翻了个身,恍惚间瞥见明间有位清秀的姑娘跪着,只当是太子另寻新欢了。是以,她嘟囔道:“殿下您怎么将人姑娘带到臣妾宫里了,您的九华宫不是还空着么。”   绿柳没听懂,也没听清,李存之却是听得十分清楚。他不禁失笑,想到过会儿与绿柳之间的问答会吵到她,便再次开了殿门,到长乐宫的小书房问话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二章      李存之不知何时叫人沏了一壶热茶备在书房,他漫不经心的斟了一杯茶水自饮,坐在书案的后头。太子虽未言语,虽未看她,可她却感觉到了沉重的压抑。   半晌,太子放下杯盏,淡漠的扫了她一眼,“将你想说的,都说出来。”   “是。”绿柳应着,将秦侧妃入宫之后的所有事宜都细细的理了一番。她道:“自打秦侧妃入宫,惠妃娘娘朝整日想着如何算计秦侧妃,好夺了她的侧妃之位,将秦侧妃撵出皇宫,或者……处死秦侧妃。”   她小心翼翼的抬眼,偷偷地望了眼太子。那人犹如闲庭信步,悠悠的喝着茶,面上柔和却没有多余的表情。她在宫里看了无数人的脸色,却看不出此刻太子的想法。   她垂下脸,继而道:“杜侧妃吃坏了肚子那一回就是娘娘的注意。娘娘给了德公公一包夹竹桃粉,叫他引诱春兰逮着机会就给杜侧妃放在平日里吃的点心里,然后嫁祸给秦侧妃。可娘娘没想到,秦侧妃逃过了这一局。”   “这之后便是在林子里遇见的翠青蛇了。”绿柳有些心虚,脑袋垂得更低了些,道:“翠青蛇是奴婢养的一条小蛇,它没毒,胆子又小,奴婢就养了一条。惠妃娘娘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叫奴婢的翠青蛇去吓一吓秦侧妃,可没想到秦侧妃因此被诊出有喜。娘娘得知这消息的时候可是发了好一通的怒火,砸了云锦宫的好些东西。”   李存之静坐于书案后头,一直不曾问话,只是时而对说话的绿柳斜视一记。   “为了给秦侧妃治罪,娘娘想了好些办法,可没一次是成功的。于是娘娘便想着从杜侧妃那里下手,叫杜侧妃使些手段魅惑殿下。只要能巩固她的位置,无论怎样的法子都可以试一试。可杜侧妃始终未曾因此做出任何事情来,娘娘还因此气了好久。”   后宫的女人果真是应了秦袅袅说得那句话,整日在算计与被算计中度过。李存之目光冷了几分,一如寒日里的冰霜。   绿柳顿了顿,又继续道:“惠妃娘娘原本没想要春兰的命,可那天德公公与春兰在浣衣局里碰了面,春兰一下子认出了德公公,娘娘这才生了杀机。娘娘说春兰认出了德公公,那么也一定能春藤摸瓜,最后一定能察觉到当初夹竹桃粉一事是她所为,便叫德公公悄悄解决了春兰。可没想到近日会传出闹鬼一事……”   秦袅袅进宫之后,杜若做的事情大约就是如此了。绿柳一口气坦白出一切,跪在冰凉的地板上,垂着脑袋等了半天,可太子仍旧不开口,她便有些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巍颤颤的抬起头,嗫嚅的唤着,“殿下,奴婢知道的都说了,奴婢……”   “你跟了惠妃多久了?”他问。   绿柳怔忪,老老实实答道:“回殿下,奴婢跟着惠妃娘娘有二十多个年头了。”   李存之不紧不慢的放下青瓷茶杯,眼睑轻抬,轻盈的目光落在绿柳的身上,一片冰凉,“二十多年,今日怎么会来告知我这些?”   绿柳又是一阵哆嗦,竟觉得比看见竹叶青时还要心慌与恐惧。她颤抖着声音,结结巴巴道:“因为……因为……德公公死了。”   “他死了,与你何干?”   绿柳一骇,想到苏德无法瞑目的死状和他最后的绝望与对惠妃的诅咒,又止不住的哭出来。滚烫的眼泪划过脸颊,落在地面,尽是心灰意冷。“德公公被蛇咬了,娘娘却见死不救,只是为了让德公公闭嘴。”   李存之听懂了绿柳的意思,虽然他心里还存有疑惑,但这是绊倒惠妃的一个好时机。他叫了外头的苏喜将绿柳暂且安排好,明日与惠妃当堂对峙。   外头的月华一泻千里,长乐宫似笼了一层金纱帐,好不真实。   李存之踱步于长乐殿,暖帐内的秦袅袅蜷缩成一团,好似一只极大的糯米团子。一双卧蚕眉无知无觉的拢在一处,心底生出一股子叹息。似乎每回他不在她身边,她都是这么睡觉的。   感觉有人钻进被窝,秦袅袅往里头挪了挪,嘤咛道:“怎么又回来了。”   秦侧妃这话说得挺自然的,好像很嫌弃太子的味道。李存之手臂圈住她的身子,将她搂在怀里,给她递去一分一分的温暖,对她的话并不介怀。可到天亮也没几个时辰了,若不是顾着秦袅袅会继续蜷缩着身子睡觉,他也不会再歇息。   翌日,秦袅袅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听菱花说,太子殿下要给惠妃娘娘治罪,且相关的人都到了御花园。   秦袅袅瞪了眼,满脸的不敢相信。   怎么就一夜的时间就找到了能给杜若治罪的证据了?怎么给杜若治罪不叫上她去围观呢?怎么治个罪都要跑到御花园去呢!   她迅速将自己拾掇妥帖,匆匆的却是兴致勃勃的前往御花园。   今儿晴空万里、风和日丽,一路上秋菊的芬芳清香怡人,那御花园则更是个风景宜人。秦袅袅忽然又觉得,御花园确实是个问罪的好地方。   偌大的明月轩坐着帝后二人及孤身的惠妃,绿柳于三人跟前跪着,右下首站着杜子熙,太子则在帝后的前侧负手而立。每个人的脸色不尽相同,也不知进程到了哪儿,秦袅袅放慢了脚步,端着矜持,在绿柳的身边向帝后二人屈膝,“儿臣给父皇请安,给母后请安。”   皇帝龙袖微恙,道:“赐座。”   别说,怀孕的人就是有优待,旁人站着她坐着,真是沾了小皇孙的福气。秦袅袅欢喜的道了谢,翩然落座。   李存之的目光轻悠悠的瞥过她,她便笑嘻嘻的接受了,落在旁人的眼里只当是二人眉目传情了。皇帝轻声咳了咳,示意太子可以问话了。   秦袅袅一看这架势,搬出皇后就算了,居然将皇帝也搬出来了。倘若不是皇帝吃饱了撑着,那就是这事儿得严办。她颇为同情的望着杜若,目光十分怜悯。有所察觉的杜若倒是不以为意,一副与我无关的神态。秦袅袅忽又觉得,今儿这出戏,有看头。   李存之没有绕圈子,那双好看的桃花眼泛着冷冷寒意,一层层的落在绿柳的身上,道:“杜侧妃被人下毒,秦侧妃遭遇青蛇,春兰之死,这些你都知道是不是?”   绿柳颔首,有些心虚的逃避杜若审视的目光,“是。”   “那么,将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吧。”   “是。”绿柳应承着,抬起头来看着帝后,那模样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她一股脑的将与太子殿下说的那些话全都与帝后说了一遍,分毫不差,听得帝后二人心情愈发沉重。   秦袅袅听着也挺沉重的,她蹙着秀眉,深深觉得太子这一招走的并不高明。因为,她打心眼里觉得此事很蹊跷。似心有灵犀一般,她与李存之四目相对,那人眼眸深处的精明一闪而过,被岑岑笑意代替。遽然间,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皇帝威严扫过杜若,不怒而威,“惠妃,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杜若盈盈而笑,细润如脂粉妆若腻,她端详着绿柳,道:“你服侍了本宫二十多年,本宫待你如同自己的亲妹妹,却没想到你如此污蔑本宫。”她讥笑,启口问道:“到底是谁给了你什么好处,竟让你舍了这些年与本宫的感情。”   果然是一出好戏,秦袅袅不禁为太子殿下掬了一把同情泪。跟后宫的女人斗,太子殿下可能还有些经验不足。   “奴婢没有,奴婢真的没有。”绿柳一慌,矢口否认。可她的样子着实证明了惠妃此言不虚,皇帝便起了疑心。他凤眼微挑,饱含威严的视线落在绿柳的脸上,道:“倘若有半点不实,朕,即刻叫人将你杖毙。”   “皇上饶命!”绿柳吓得连连磕了三个响头,她可怜巴巴的看着皇帝与皇后,眼泪簌簌而下,“皇上,奴婢不过是个婢女,承蒙娘娘多年来的照顾这才有了今日。若不是逼不得已,奴婢又岂敢诬赖娘娘。”   皇后亦是眉目轻挑,问道:“是谁逼着你的?”   绿柳的眼神倏然变得为难,她支支吾吾了半天,时不时的瞥着秦袅袅,怎么都不说出一个字来,可当中的意味很明显。那个唆使她栽赃惠妃的人,是秦侧妃。   秦袅袅也是挑眉,深色的瞳孔闪烁着兴味。她盯着绿柳端详了半晌,将目光移至李存之的身上,颇有几分挑衅的意思。   明月轩一时静默,所有的视线都聚集于秦袅袅的身上。   杜若忽然凄苦着脸,哀戚戚又极具讽刺道:“秦侧妃,本宫与你一无冤二无仇,你为何要收买绿柳以此污蔑本宫!”   这声质问的底气很足,倒是惹得秦袅袅不以为意的笑了。她站起身,走到李存之的身边,却是垂首看着绿柳,道:“你说说,我是怎么收买了你的。”   当初春兰给杜子熙下药却将脏水泼在秦袅袅的身上时,她用的就是这一招洗清了自己的嫌疑。如今,她用的依旧是这一招。   绿柳仰首,泪汪汪的眼睛看着她,泄了几分畏惧,“秦侧妃,您怎么反倒问奴婢了,您心里不是最清楚的么?”   秦袅袅摇首,笑靥有几分晃眼,看得李存之的整颗心都柔和了下来。他给她铺了路,指了方向,设了防线,终于叫她忍不住出手了。但见她那双灵动的眼眸闪耀着光芒,低声道:“你也知道,我有了身孕,总觉得记性不太好。你若是不答个具体来,我总想不起来,那你可就是……真的逃不脱死罪了。”   绿柳被反咬了一遭,喉头的话犹如鲠刺,怎么都吐不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亲们的不离不弃和持续支持。   ☆、第四三章      “怎么不说话了?”秦袅袅蹲下身子,蹲在绿柳的跟前,漫不经心的问着,似乎只是问了句“你今天用膳了没”,那般轻松。   绿柳吞吞吐吐,双颊因急迫而显得绯红,“奴婢,奴婢……”   “说!”   秦袅袅和颜悦色,不愠不火,偏偏樱唇里吐出的这一个字犹如一捧含刺的棉花,软绵绵却直戳戳的扎在绿柳的身上。她骇了一跳,这才露出真正的惊慌之色。   李存之不禁挑眉,他素来清楚秦袅袅不怒则已,一怒惊人。他眉目如画,笑岑岑的凝视着她,目光轻柔温和。   “秦侧妃这是做什么?”杜若拎着巾帕掩唇,遮着冷笑,留了一双媚眼在外,“绿柳怎么说也是本宫的人,与本宫有多年的深厚感情。你拿百两白银收买不了她便如此恐吓她么?这可是在皇上与皇后的跟前,秦侧妃你如此胆大妄为也太嚣张了些。”   秦袅袅一时无言,原本指向惠妃的矛头如今笔直的指向自己,她进不得退不得。若不是太子殿下隐在长袖下的拳头紧握,她甚至会怀疑这是所有人步下的一个局,就等着她钻进去。她直起身子,睥睨于绿柳,“百两白银……这么大一笔银子,定是我亲自给你的了。绿柳,你说说我是什么时候给你的?”   杜若给绿柳递了个眼色,她心领神会,道:“侧妃您忘了么,就是八月十五中秋节,皇后娘娘寿辰那一日晚上。您匆匆离开晚宴,不就是与奴婢汇合,给奴婢那些银两的么?”她声音带了几分哽咽,配上委屈的声调,竟叫人情不自禁的信了。   秦袅袅却是笑了,她抬眼望着李存之,晶亮的眼眸似有千言万语。到最后,她只是与这人挑眉,那意思是:瞧瞧你这一大家子。未几,她回首与绿柳道:“这些只是你的一面之词,我又记性不好,你可有什么证据?物证,或者人证。”   绿柳又被骇住,怔怔的望着秦袅袅,闪烁虚晃的目光在众人之间徘徊。明月轩蓦地安静下来,偶有秋风吹过,掀起尘土悠扬。   “谁?”李存之魆地厉声,朝着不远处的汉桂。   众人闻声,齐齐看过去。桂花树枝叶繁茂,层层绿色,几点金黄点缀,散了些馥郁的香气在空气当中。它的后头站着一个人,人影投射在地面,婀娜娉婷,一看便是女子。她在树干的背面犹疑片刻,施施然走过来,满目清傲。   待看清来人,秦袅袅回首睃看太子殿下,只见那人的目光骤冷,稳稳地落在许纯的身上,当中的深意叫她看不清。   许纯走到明月轩当中,与帝后二人屈了屈膝,缓缓启口,“奴婢给皇上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遂,她又转过身,与李存之行了礼。再一矮身,她与杜子熙、秦袅袅二人道:“奴婢见过杜侧妃,见过秦侧妃”   皇帝对她心存芥蒂,龙颜不悦,“你在这边做什么?”   “回皇上的话,奴婢原本想到御花园走走,没成想碰见这等事情。本想避一避,却被殿下发现,这才出来领罪,请皇上责罚。”   许纯虽清傲,可话说得诚恳。皇后拦住正欲发话的皇帝,道:“皇上,既然许良娣来了,不如也叫许良娣也看看,只当是警醒的。”   皇帝颔首,也就未再言语了。遽然间,明月轩又是一片寂静。   杜若嫣然而笑,眉眼处一股子媚态,“皇上,臣妾以为秦侧妃方才的话只是强词夺理。她收买绿柳这事儿势必不能被旁人瞧见的,若是被人瞧见了,哪有今日才被掀出来的道理。她捏准了不会有人看见,便拿证据说事,不过是想把罪名都推到绿柳的身上罢了。”   “人证没有,那也该有物证的。”秦袅袅瞥眼瞧着杜若,泰然处之,“百两白银又不是百十枚铜板,总不会一夕之间就没了。绿柳,你主子说你收了我的百两白银,不如你拿出来让我瞧瞧。如果不能全部拿出来,拿出一锭也是行的。”   “可是……可是侧妃您不是说要将那些白银都拿出宫去换成商贾所用之银两,这样才能避免被人抓到把柄。”   秦袅袅无奈摇首,这主仆二人是铁了心要将她置之于死地了,一唱一和配合得竟如此默契,也是实属难得了。   暗自叹息间,菱花壮着胆子站出来,跪在地上,道:“皇上,皇后娘娘,奴婢有话要说。”菱花递了眼惊诧的秦袅袅,想到昔日她的好,道:“十五那晚侧妃自千秋亭离开后奴婢一直跟着,因为侧妃当时看上去心情不太好,奴婢就一直没敢离开半步。”   那时候她看着秦侧妃坐在冰凉的台阶上,也不顾自己的身孕,就在那里忧郁的坐着。本是一双精灵的眼眸却是弥漫着很多很多的哀伤。她看不懂,也闹不明白,只能傻傻的陪在侧妃的身边。   菱花这话是好意,却惹得李存之侧目。他犹疑的目光落在她墨色的瞳孔里,似征询一般,可秦袅袅却是不自在的偏过头去,避开了他的探究。   此刻的明月轩气氛有些微妙,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看着秦袅袅,杜若则暗自得意着。   杜子熙原本觉得,倘若杜若只是时不时给秦袅袅制造些小麻烦也就罢了,可瞧着现下的形势,杜若明摆着是想让秦袅袅永无翻身的机会。她暗忖片刻,莲步微移,方想说些什么,却听许纯那道清冽的声音道:“奴婢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有什么话,说来听听。”   得了恩准,许纯漠视于惠妃与绿柳,道:“当日奴婢从千秋亭回去时遇见了秦侧妃,只是当时天色暗沉,秦侧妃未注意到远处行路的奴婢。奴婢当时并不晓得秦侧妃怀有身孕,只当是秦侧妃是坐在台阶上赏月的。”   这是什么戏剧?秦袅袅不明所以,闹不明白许纯的心思。她一心爱慕太子殿下,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那么应该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才是,可怎么就给她说好话了。想不透的秦袅袅瞥眼望着李存之,这人脸上挺平静,看不出什么端倪来。难道这是他早就做好的准备?高明!   秦袅袅忽然之间深深觉得,她太小看太子殿下了。能在前朝混得如鱼得水的人,怎么可能连个女人都搞不定。   她毫不犹豫且丝毫不吝啬的递过去一道佩服的目光,被太子殿下狠狠地瞪了一眼。她便眯起眼睛,讪讪的笑了,如同一朵迎春花。   李存之垂眼,低声道:“绿柳,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绿柳心知再怎么巧言令色也扳不回如今的局面,只等着皇上的降罪,不作辩解。可杜若却不服气,她伸出纤指,指着许纯与秦袅袅,尖声道:“皇上,这个许纯定是与秦袅袅串通好了的。臣妾什么都没做,臣妾是无辜的。”   她冷冷一笑,道:“谁不知道这个许纯是废妃许氏的孽种,她素来与太子交好,感情甚笃,说不准是太子叫她给秦袅袅做的伪证呢。”   杜若在心底长长叹息,却未开口替她说话。   上座的皇帝与皇后都变了脸色,阴沉沉的,眼底的怒火涛涛。他们跟前站着的太子也换了神态,面色威慑,目光寒冷,许纯当然也是如此。唯独秦袅袅,替杜若惋惜。   “惠妃,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皇帝递过一记警告的目光,落在杜若的身上,她这才惊觉自己方才说错了话。她慌忙屈膝,认了错,“臣妾并非有意多嘴,但臣妾真的是无辜的。皇上,您明察秋毫,定要给臣妾做主啊。”   “惠妃莫急,你若是冤枉的,皇上自然不会降罪于你。”皇后目不斜视,端着姿态,不疾不徐道:“绿柳,惠妃说她是无辜的,你呢?”   绿柳被点了名字,抬起头来。她瞄了眼惠妃,心底已是千百道思绪转过,她道:“奴婢……奴婢只是听命行事,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   皇后追问:“听谁的命?”   绿柳犹豫了一下,“自然是听主子的命令。”   这问来问去还是打着哑谜,皇后蹙着眉头,声音更沉了些,“所以,你是依照惠妃的指示,栽赃嫁祸给秦侧妃。”   “不是的!”杜若矢口否认,这才有些惊慌失措。   这出戏大约就是这样了。秦袅袅淡眼相视,与帝后二人屈了屈膝,插了句嘴,道:“父皇,母后,儿臣的身子有些乏了,可否先回去歇息?”   皇帝还没来得及颔首,太子又插了一句嘴,他道:“父皇,袅袅如今的身子比较重,儿臣不放心她一人回去,便随袅袅一道告退了。”   皇帝龙袖微恙,默许二人先行退下。随后,他一道圣旨将垂死挣扎的杜若和引颈受戮的绿柳判了罪,一个关在冷宫永远不得踏出宫门半步,直至老死。一个则是拖到没人的地方,乱棍打死。   杜子熙纵使心里难过,也只能在心里盼着杜若能在冷宫里安分守已,别再算计着翻身的日子,也盼着她能在冷宫里好好地活着。   一转眼,便是晚霞满天。   她仰首西望,绸缎般的晚霞铺满了半壁天空,那是皇城之外的天地。那里自有广阔,随意走两步便是另一道风景。可她身陷的皇宫,是座四周都一样的囚笼。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四章      不过半个时辰,杜若被打入冷宫的事情已传遍了后宫。一时间,众人忘了浣衣局闹鬼事件,茶余饭后讨论的皆是惠妃如何毒害秦侧妃。   作为被议论的主角之一,秦袅袅觉得,她很无辜。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却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论点,实在是太憋屈了。不过与此相比,她觉得无缘无故欠了许纯一个人情更憋屈。是以,这几日她一直在思索着怎么把这个人情给还了。   她以为许纯进宫是为了与太子殿下重修于好、再续前缘。如今虽入了太子宫,却被殿下发落到约等于冷宫的流云宫去,这着实有些残忍了。既然如此,不如她与太子说一说,让他去流云宫走走,亦或是叫太子为许纯换一处地理位置好些的寝宫。   可太子这人不太好说话,她得好好地想想该怎么跟太子提出这事儿。   她睡着贵妃椅,仰面朝上,暗自思索。清澈的眼眸倒映着蔚蓝的天空,偶有一朵棉花糖是的云朵飘浮而过,悠悠哉哉,怡然自得。恍惚间,她挑起嘴角,唇边开出一朵明媚的花。   “在想什么?”   李存之不知何时走到她的边上,冷不丁问了这么一句,声音飘飘的好不真切。秦袅袅一如既往的没甚准备,心里的话脱口而出,“我在想啊,怎么样才能让殿下去流云宫临幸许纯。”   “想到了什么好法子?”   秦袅袅这才发觉方才问话的是太子,她吓了一跳,自贵妃椅上站起来,送出一记白眼,“殿下,您能不要每次都这么无声无息的走路么?您脚底下踩的是棉花么!”倏地,她又后知后觉的发现一件事,挑眉,有些不解,“殿下,臣妾方才提起许良娣怎么没见您脸色不好呢?”   李存之眉角跳了跳,没有说话。秦袅袅等了半天没反应,忽又觉得这回她似乎真的说错了话。她小心翼翼的偏头,侧眼瞧见殿下面色平和,并无异样。她眼睫扇了扇,目光又往上移了移,探进他的眼里。   平静无澜的湖面底下时暗流涌动,她说不清那是恼火还是恼羞成怒,唯一能确定的便是,他这一回真的怒了。可怒的究竟是什么,她就不得而知了。两人四目相对好一会儿,她讪讪道:“那什么……臣妾身子有些乏了,先回去歇着。殿下,您随意。”   方走出一丈多远,她听见身后的人道:“你以后是不是就打算回回拿她来噎我?”   秦袅袅一个蹀躞,皱着一张脸,深觉自己很无辜。偏偏那人的目光太过灼热,盯得她的后背发麻。她无可奈何的转过身,回望着笑岑岑的太子殿下,道:“殿下,臣妾不是有意的。”   她想了想,又接着道:“明月轩那回许良娣替臣妾说了话,不论是不是殿下叫她的,也不论她是不是真的看见了,总之她替臣妾证明了清白。这个人情,臣妾是该还的。而许良娣的心里满满的都是殿下您,臣妾便想着给她和您制造些机会,也好还了这份人情。”   “还人情需要把我推出去?”   李存之说这话的口吻有些阴阳怪气的,秦袅袅便也莫名的生了恼火。她压抑着心底的怒气,道:“臣妾只是希望能还清这份人情,不是非要将您推出去。殿下您可别多想!”   “你是想还清这份人情,还是想把我推给她?”即便是说着这样的话,他依旧是笑岑岑的,那双漆黑的眼眸却没能隐藏住最深处的情愫。那是恨不得把心掏出来让她检视一番的愤懑,是付出却总得不到回应与信任的恼火。   秦袅袅倏地就笑了,她抬眼看着他,当中的神色是他从未见过的冷清,“殿下,臣妾不是第一次将您推给别人,臣妾也曾将您推给杜侧妃。可那时候臣妾也没见殿下您发这么大的火,怎么对象换成了许良娣,殿下您就生气了?”   “你……”太子拢着一双卧蚕眉,目不转睛的凝睇着她,仿佛这样就能看清她的心。他知道,秦袅袅许是喜欢着自己的,可他不晓得这份喜欢有多深,是否深得过她对宫外的向往。   二人僵持着,面上各自挂着冷色,彼此沉默不语。   长乐宫的人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她们退也不是,进也不是。这种压抑的气氛好似走在单薄的冰面,仿佛轻轻一抬脚便会掉入寒潭。   许久之后,李存之叹了声气,踱步至秦袅袅的跟前。他伸出宽大的手掌,替她拢好双鬓略显凌乱的发髻,好似方才没有吵过架。秦袅袅愣了愣,却又被他搂进怀里,轻轻地,似乎他所怀抱之人是只瓷娃娃,宝贝的很。   苏喜见苗头转正,立时带着长乐宫的人出去了。   冰凉的面颊埋在她璞玉似的脖颈间,温热的呼吸吹拂着她的耳畔,竟如低吟浅唱。   片会儿,他低低地道:“袅袅,你吃醋了么,千秋亭那回。”   “……殿下,您这是……”秦袅袅觉得又被涮了一把,吞吞吐吐的不知道怎么回话。   李存之不太敢抬首,怕被她看见他羞赧的面色,怕被她看出他的不自信。他道:“我是你的夫君,我想知道,你有没有因为她为我吃醋过。”   这话挺有蛊惑力的,尤其是那句“我是你的夫君”,她着了道,只有说出实话。可她不是个感性的人,说不出李存之那样的话来,只道:“你以为一个有了身孕的人没事做吃饱了撑的要在大晚上的坐在冰凉的台阶上看月亮么?你觉得我是那种人么。”   李存之静默,依旧保持着埋在她颈间的姿势。她的话让他的心有几分窃喜,可仍旧遮盖不了他心底的不甘心。他蹙着眉,道:“那你怎么就不能理解,我只是气你总是将我往外推,将我推给别的人。”   “殿下……”秦袅袅有些不知所措,但又掺杂了几分习以为常。她垂眉忖度,声音低低地,一本正经道:“哪个做妻子的会希望自己的夫君去别的女人那里,可是你,不是寻常人家的男子,你是一国太子,也许多年后你会成为一国之君。可是这后宫……”   她暗自叹息,断了这话,又重启一个看似不着调的话头,“殿下还记得浣衣局传出女鬼谣言之后,宫人们的议论么?当中一套说法是,女鬼是宸妃的阴魂。殿下可知这宸妃是如何死的?”   “宸妃?”李存之抬起脸,与她疑惑而视。   “她本是先帝最宠爱的妃子,拥有旁人艳羡不来的荣华与恩宠,可她进宫才短短几个月。那时候她以为她的一生都可以这样幸福无忧的过下去,可连个预兆都没有,她便陈尸于云锦宫的牡丹花丛里。殿下,您知道先帝当时是怎么做的么?”她问,却也没想他会回答。   她的目光飘得很远,没有焦点,轻悠悠道:“先帝难过了几日,却什么都没做,如没事人一般。他没有查谁是害死宸妃的凶手,没有问宸妃为何会死在牡丹花丛而不是芍药堆里,他只是给她一座冰冷的皇陵。”   “常言道,最是无情帝王家,便是如此了。”秦袅袅收回目光,落在李存之的身上,眉眼带了几分笑意,有些调皮又有些缱蜷,“有这么深刻的教训警醒着臣妾,臣妾又怎么敢动心。即便是动心了,又怎么敢接受您的全心全意。臣妾总不能……让自己成为第二个宸妃吧。”   这是秦袅袅自他二人成亲后第一次与他坦诚心事,却见他狠狠地意外了一番。沉着过后,他道:“就因此,你才总是避着我?”   “也不全是。”她粲然,“若是说起来,又要提到殿下不想提到的那个人了。在皇上没有降下赐婚的圣旨前,臣妾听说过您跟那人之间不比寻常的关系。而且有人说,那时候的某人对您似乎挺没大没小的,与臣妾有得一拼。所以……”   李存之白了她一眼,接着她的话道:“所以你就以为我一直是将你当做了她在宠爱,是不是。”他闷闷的哼了一声,心里的疙瘩却解开了,瞪时晴空万里。   秦袅袅不信,挑眉,曰之:“殿下,您敢说您从来没有过,哪怕是一丝丝这样的念头?”   “自然。”李存之确定道。说罢,他倏地笑了,似清风霁月,“袅袅,若是我说我爱你,你会怎么对我说?”   殿下这是在索爱么?   秦袅袅眼睫扇了扇,困窘的盯着他看,却是半天没有吐出一个字来。随即,她听见他的声音落在她的耳畔,“袅袅,我爱你。”   他的声音浅浅的,柔柔的,好像和煦的春风,她蓦地红了脸,略略撇开了头。可那人却是不依,将她的脸扳正,且与他相对而视。那眼底是一汪深潭,里面盛满了柔情蜜意与深情款款。   李存之的吻落下来,唇瓣温和软绵,缱蜷极了。   秦袅袅瘫在他的怀里,被他的双臂圈锢着,巴掌大的小脸通红通红的,犹如一只红苹果,眼角闪着娇羞的光芒。   未几,她低声嗫嚅,“其实,我也挺喜欢你的。”   秦袅袅的声音似是嘤咛,低低地窜入他的耳膜,落在他的心扉,犹如一团甜糯糯的棉花糖,将他的整颗心都包裹着,沉溺在甜蜜里头,浓得化不开。   他笑了笑,笑声浅浅的轻轻的,从他的嗓子里冒出来,很是柔和。良久,他道:“袅袅,我从来只当许纯是妹妹。你知道她……好不容易活下来,却回来了。”   “站着说话不腰疼。”秦袅袅抛出一记白眼,驳之,“换作是你,你相信两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却亲密到同榻而眠的男女之间只是纯粹的兄妹之情金兰之义么?那我要是跟沈白跑了,就只是单纯的看看风景,啥事没做,说给你听,你信么?”   “沈白喜欢你。”   李存之立时回过去,却又被秦袅袅驳回来,“许纯爱你。”顿了顿,秦袅袅又补了一刀,“小白不过是对我心存念想,可从来没付诸行动,而且他已经娶妻了。某人却是住进了太子宫,已经是你的人了。”   李存之道:“我从来没有去过流云宫。”   “你是没去过流云宫。”秦袅袅咯咯笑着,语气里藏着揶揄和浅浅的醋意,“那你我成亲之前,锦衣公主可有在你的宫里安歇过?你们两个同榻而眠多少夜,殿下,你还记得么?还数的过来么?”   他失笑,在她的唇边偷吻,似蜻蜓点水,“袅袅,我是你的。”   秦袅袅挑眉,眉开眼笑道:“谁知道你是不是我的,我又不能那什么。”   李存之略微怔忪,又很快明白她的意思。他与她微笑,上扬的唇线裹着深深地宠溺。他道:“我从来都只是你一个人的。但锦衣毕竟是我妹妹,我会想办法把她送出去。如今父皇和母后正在想办法处置她,我想确保她的安全。”   “殿下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臣妾又不是瞎子,毕竟日久见人心。该我的跑不掉,不该我的求不来。”秦袅袅说了句大大的实在话。缘分这东西是最强求不得的,即便是相爱的两个人也不一定在一起,遑论他们两个小荷才露尖尖角的。   “那……就算别人带走了你喜欢的,你也不做努力?”   殿下问的话还真是又多又深入啊!秦袅袅感慨,可她与他的话已经摊开,总不能再随意糊弄过去。想了想,她问道:“殿下口中所指是您自个儿么?”   李存之犹豫片会儿,“姑且算是。”   “那么您真的会让这种事情发生么?您喜欢着我,却跟着别人走了。您说,换成了你,你会相信这人是真的喜欢你么?不管您信不信,反正我是不信。那我还强求什么,倒不如一个人自由自在的。”这些话盘踞在她的口中,一股脑的说出来,竟不似旧时以为的那般困难。   “你还真是想的挺开。”他说了句不算夸奖的夸奖。他觉得秦袅袅有一句话说的很好,他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他的唇边挂着清风霁月般的笑靥,轻悠悠回之,“也挺自信的。”   秦袅袅咧着嘴,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似排成一列的贝壳。她的笑,犹如此刻天空上撒下来的阳光,灿烂而明媚,带了几分幸福与温暖。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五章      介于太子殿下与秦侧妃吵了一架,又极为迅速的和好了,而且看着感情更上一层楼,长乐宫的人无不拍手叫好。可她们欢乐的同时也郁闷着,秦侧妃什么时候转性子了,居然整日整日的学习古琴。这,不是秦侧妃的风格啊。   殿下在追问无果后,索性给秦侧妃找了位夫子,每日教上两个时辰。   这日午后,云淡风轻,日光正好。榕树下架了两台古琴,夫子与秦侧妃对面而坐,双手搭着琴弦,蹙着眉头注视着秦袅袅那双动来动去的纤手,心里直叹气。   一曲结束,秦袅袅兴致冲冲的抬眼望向夫子,“夫子,我这一回可有进步?”   夫子无可奈何的摇首,想到他教了几十年的学生,却从来没有遇见资质如此差的学生,直道自己一辈子积累来的声望都毁在秦侧妃的手里了。他叹息,道:“老夫琴艺平平,于是教不了秦侧妃,还请秦侧妃另请高明吧。”   秦袅袅魆地垮了脸,可怜兮兮的望着夫子,双瞳似乎能挤出水来,灵灵水水的,“夫子,我真的没有这方面的天赋么?”   一问出来,夫子又重重的长长的叹了声气,“请恕老夫无能。”   菱花见自家侧妃因太过伤心,情绪异常低落,免不了上前安慰。她道:“侧妃,要不您就别学古琴了。您看您的手指,都磨出小伤痕了。别说殿下看着心疼,奴婢们看着也心疼。”   秦袅袅抬起脸,仰视站着的菱花道,“菱花,我要不把你嫁了吧。”   这可把菱花骇住了,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很是紧张,“侧妃,奴婢可是有哪里做的不好,做的不对?您怎么要赶奴婢走呢。”   秦袅袅也被她吓了一跳,立马弹起身,一手抵着腰,挺着个大肚子,一手指着她,高声道:“不就是说要把你嫁了么,又不是把你卖了,你激动的什么劲儿啊。给我起来!”   夫子傻了眼,他不明白这是闹得哪一出,明明方才秦侧妃是在与他说弹琴的事。可他还没一眨眼呢,秦侧妃就跟她的奴婢闹了这么一出,他实在是转不过弯儿来。   菱花眨眨眼,泪花都冒了出来,“可是,可是……”   “行了行了,我就是说说,你赶紧起来。”她手指头指着菱花,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样。待菱花站起身,她回过头来与夫子笑了笑,与方才完全是两个样子,“夫子,我们方才说到哪儿了?哦,对,说我没有资质来着。”   敢说秦侧妃没有资质!况且他确实没说过。夫子慌忙起身合手作揖,“老夫不敢。是老夫琴艺平平,无法教授,秦侧妃可另请高明。”   “对对,就是这么说的。”秦袅袅回了身,冲小梨子招手,“过来给夫子结算一下工钱,别亏待了夫子。”遂,她无视了夫子的道谢,拽着菱花和红桃道:“你们俩去准备一些女红用到的材料,我等你们。”   菱花与红桃皆愣了一下,难道秦侧妃是捣腾腻了古琴,想捣腾女红么。二人惊疑的对视一眼,没敢多问,蹭蹭的跑开准备材料去。   果然,二人回来后,秦侧妃要求跟在旁边学习女红。她俩个面面相觑,犹疑了片刻,终是架不住秦侧妃的威慑,提心吊胆的教导着。   秦袅袅一手托着纯色绫罗,依葫芦画瓢的用木撑束着,一手举着一支绣花针,模样看着十分认真。她学的很用心,一板一眼的戳来戳去,猛地一看真如深谙女红的大家闺秀。菱花与红桃坐在她的边上却是十分清楚,秦侧妃每戳下一阵,都会戳到自己的手指。她左手的手指都已戳出了血珠,可她只是放在嘴里含一下,再继续绣花。   到底秦侧妃是金枝玉叶,红桃和菱花哪敢让她再这样被戳下去,可她们又阻止不了秦侧妃,便偷偷的嘱咐黄桃将此事告诉太子殿下。   李存之到长乐宫时,秦袅袅左手的食指俨然已经变成了红肿的猪蹄,菱花与红桃自知有罪,先认了罪。他摆摆手,遣苏喜换来安景初,自己则是在秦袅袅的边上坐着。   秦袅袅的手里还是那块绫罗和那支绣花针,隽秀的眉头轻轻蹙着,脑袋微微侧垂,双目专注于手中的绣花针,对太子殿下只当未见。   “哎呀――”   又是一针。秦袅袅下意识的丢了绫罗木撑,抽出食指看着,嘟着粉嫩的嘴唇,乌溜溜的大眼睛泛着无辜。   “你最近是不是在计划着什么?”太子殿下表示很不解。古琴才学了大半个月,连个入门级别都没够着就不学了,可紧接着又玩上了女红。这当中,定有乾坤。   秦袅袅抛出一记白眼,“别把臣妾想得那么阴暗,好么。臣妾只是觉得平日里无所事事实在太无聊了,这才学学古琴,做做女红。你看,多么单纯。”   李存之发笑,笑声潺潺,“你越是这么说,越是证明这当中有问题。既然你不愿告诉我,那我只得叫人每日都寸步不离的守着你了。”   “不带您这样的啊。”秦袅袅驳之,“您安插了小柿子,还要再安插别人。臣妾除了每月领的俸禄,可没有别的银子了。若是再添丁,臣妾可就填不饱她们的肚子了。”   她重新捡起木撑,却被李存之一把按下,“这东西你不合适学习,不如学一学其他的。”   “殿下说的好像挺对。”秦袅袅若有所思的暗自揣度。半天,她倏地抬起脸,道:“殿下说的真对。明日帮臣妾寻个画画的夫子吧,臣妾学画画去。”   “你真是……”他不晓得该怎么说,一句话便在这里断了,只是脸上挂着密密层层的笑意,如一束春风。   苏喜领着安景初走过来,退至一旁。   如今安景初看见秦侧妃挺怕的,就怕她拿他打趣逗乐。他垂眉低眼,安安分分的行了礼,方准备查看秦侧妃手指的伤势,便听秦侧妃来了句,“安御医,你的亲事成了么?”   安景初就纳闷了,怎么他每一回过来都要被秦侧妃关心这个问题。他垂着脸,仔细的查看了她的伤势,直接过滤了秦侧妃的问话,道:“侧妃的伤势不要紧,抹上一点膏药,养个三两天就没事了。”   “哦。”秦袅袅懒懒的应了声,又执着于方才的问题,“安御医,你还没有回答我方才的话呢。你究竟定了婚事没?”   安景初退出一步,微微低着头,不情不愿的实话实说道:“回秦侧妃,还没。”   “那正好。”秦袅袅瞪时乐了,她眉开眼笑的盯着安景初,那双眼瞳藏着深深地调侃,“我家菱花正值花季,心灵手巧,惠质兰心,人也挺好看的,不如你俩凑一对。”临了,她添了句,“你家给你寻的对象应该都推了吧,可不能让姑娘家的受委屈。”   菱花泛着可怜的目光,眼底下蒙上一层水雾,她低声道:“侧妃,您刚才明明说了不嫁奴婢的。”   秦袅袅满眼嫌弃,“人家还指不定娶你呢,你这么急做什么。”李存之不厚道的笑了,还挺肆虐的。   安景初本就很困窘了,秦侧妃此话一出,他更窘迫了。他抬眼望着太子,那人摆出一副看戏的神态,他只好讪讪的收回求助的目光。白皙的双颊露出浅浅的嫣红,眼神落在菱花的身上,又极快的收回,有几分闪烁,“菱花姑娘是秦侧妃的贴身侍婢,微臣怎敢叫秦侧妃搁爱。”   秦袅袅顿时一喜,笑咧咧地道:“这么说你对菱花是有意思的了。”   窘――这哪是对菱花有意思,分明是不敢回绝才寻了个借口,偏偏这秦侧妃就是不愿意放他一马。他有些尴尬的看着秦侧妃与太子殿下,又觑视泪眼朦胧的菱花,道:“回秦侧妃,微臣以为婚姻大事急不得,微臣与菱花姑娘虽见过几面,却并不相互了解。而且微臣想于今年冬辞去官职,出去走一走。游走四方的日子比较清苦,微臣受苦也就算了,可总不能带着菱花姑娘受罪。”   “你要辞官?”秦袅袅蹙眉,目光略显意味深长。   安景初也不回避,直道:“是。”   久不开口的太子殿下淡淡的问了句,“什么时候就开始打算了?”   “今年年初的时候就有这个想法了,只是一直没有与人说。”安景初如实道。这个想法盘踞在他的脑海里很久了,蜀国虽是不大,可东南西北也有不少人。这些人当中少不了生了病却没银子医治的,他便想着游走四方,给这些人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顺便也是走一走蜀国的山川河流。   不过,他原本将此事再拖一拖,到明年再说。可回回来长乐宫都要被打趣一番,今儿个直接给他指婚了。趁着现下还没指婚,他得赶紧跑了。   秦袅袅挑眉,眉开眼笑,“安御医,你不会是想逃了吧。”   被说中心事的安景初也不慌张,淡然道:“微臣不敢,微臣说的实话。这事儿已跟家父家母商量过,二老也允了。微臣打算十二月份辞官,过了新年便实施这一计划。”   秦袅袅轻描淡写的应了声,乌溜溜的眼珠子转悠着,倏地望向菱花,再回首端详着安景初,她笑道:“那到时候若是菱花想跟着你,不怕吃苦,你可别忘了方才所说,带她一起。”   这……   安景初纠结,嘴角忍不住有些抽搐。看来他与菱花这事儿,就这么盖棺定论了,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他无奈,又凝了眼菱花,拱手作揖,“是。”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六章      安景初离开长乐宫后,秦袅袅将菱花也支了出去,她需要就菱花出嫁一事与太子殿下商量商量。   她是想给菱花找一门好姻缘,但之前并没有想到安景初。若不是今日心血来潮,菱花与安景初的亲事也不会定下来。可如此一来出现了很多问题,比如他二人之间没有感情基础,再比如菱花婢女的身份嫁过去总归不太合适。   这点小心思,自然逃不过太子殿下的眼睛。他眉峰轻挑,笑岑岑的,道:“想与我商量什么?”   她咧嘴笑开,“殿下,您真是太懂臣妾了。菱花自小就跟着臣妾,臣妾未入宫时就盘算着给她寻一门好亲事。如今把她许给安景初,总不能失了身份。所以……臣妾能不能收她为义妹,若是安景初欺负了她,也有臣妾帮她做主。”   “你怎么说就怎么做就是了。”李存之笑了笑,眼角露了几分宠溺,“可是袅袅,你可想好了,菱花与安景初之间是没有感情的。”   秦袅袅喜笑颜开,“话不是这样说的。殿下,臣妾与您也是原本没有感情的,如今不是也过得挺好。”   此话格外有理,太子殿下深表同意。他垂眉暗忖片刻,默许了她的言行。不过安景初辞官一事还听让他意外的,估计也是被秦袅袅逼急了才说出来的。他笑着,道:“你握着分寸就好。”   秦袅袅得了恩准自是欢喜,思来想去又没什么好报答殿下的,便凑到他的跟前,在他薄凉的唇瓣落下轻轻地一吻,如一片柔软的羽毛拂过一汪平静的湖泊,撩拨着他的心。李存之眼疾手快,一手按住她的后脑勺,一边加深了这道吻。秦袅袅愣了一下,看这人正在兴头上,且还挺温柔的,便也“勉为其难”的接受了。   秋风涩涩,沁凉却又藏了几分温暖。那些个品种繁多的菊花大团大团的开在一处,开成锦花簇簇,美丽的很。可美丽的背后是争夺,对地底下养分的争夺。   不过三两天的时间,菱花被秦袅袅收为义妹一事便已在后宫传了开来。可此事秦袅袅并未与任何人说起,就连菱花也是不知道的。当然,太子也不是没事闲得慌,自然也不可能是太子将此事传出去。   可不是长乐宫的人,又会是谁?   秦袅袅表示很郁解。上一回拿太子殿下打趣逗乐也是别人传出去传到皇后的耳朵里,这事儿可真是奇了怪了。   然则,现在不是奇怪的时候,因为皇后又叫了她过去。   她只带着红桃,恭恭敬敬地给皇后福身行礼,看了眼周身的阵仗,真忍不住为自己鼓掌。每一次皇后给她问罪,一旁都会有无数后宫妃嫔看着。除了原本就有的丽妃、婉妃、茹嫔及杜子熙等人,还多了选秀出来的几位贵人和太子宫的三位良娣。而上一回惩治惠妃时,不过就是杜子熙和皇帝在场了。可见,她秦袅袅是多么的受人喜欢。   皇后的脸上除了严肃还是严肃,她体谅秦袅袅怀有身孕便先赐了座椅。遂,她威严道:“听说秦侧妃收了位义妹,可有此事?”   “是。”她应的脆生生,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道:“诚如母后所听闻的,儿臣是打算收菱花做义妹。这事儿臣妾已经与殿下商量过,殿下也算是默许了。”   “那是太子过于宠溺你了,本宫却不能任你随性而行。”皇后不怒而威,说话慢悠悠地,几乎是一字一顿,“菱花她是个宫婢,太子怎么能有一个当过宫婢的妹妹。秦侧妃,你也太不懂事了些。”   “母后,菱花是儿臣认的义妹。她与儿臣一同生活了将近二十年,与儿臣情同姐妹。既然儿臣想给她安排一门好亲事,自然要给她一个好身份,不能让她的夫家看轻了她。”秦袅袅这话说得挺理所当然的,似乎全然没当对面那人是皇后。   皇后冷哼,“菱花嫁人也就嫁人了,有你这个太子侧妃的主子护着她,谁敢对她怎么样,何须不顾忌太子的尊贵,竟将她认作义妹。本宫看你是个明事理的孩子,上一回冒犯太子一事便没与你计较,这一回你又做了错事。你说,本宫该怎么罚你。”   “母后该怎么罚就怎么罚便是了。”秦袅袅无畏无惧,却叫身后的红桃担心不已。她想为秦侧妃说几句话,却又不晓得怎么说才是最好的,偏偏她又没法子去搬救兵。   泰然自若的秦袅袅笑眯眯的目光落在旁人的身上,在众人的面上一一巡视过去,当中掺了几分凛然。遂,她收回目光,重新回到皇后的身上,笑道:“儿臣倒是很好奇,这事连菱花都不知道,儿臣只是与殿下提过一回,母后又是听谁说的。”   皇后的脸色极差,眼睑微垂,透着一股子威严,“难道本宫不能知道么?还是说,本宫需要跟你解释报备一下!秦侧妃,是太子太纵容你了,本宫是该替太子好好的管管你了。”   “母后说的是,是儿臣逾矩了。”   所有的人都沉默不言,等着皇后懿旨落下,可皇后盯了秦袅袅半天,愣是没说一句话。丽妃举帕,掩唇抿了口温茶,语气颇有些嘲讽,“皇后娘娘,秦侧妃到底怀了皇家子嗣,可不能罚重了。否则的话,对小皇孙可是极其不利的。”   秦袅袅抬眼望过去,丽妃语笑嫣然,举手投足都是媚态,却是太过了些。加上她的脸妆过浓,看着竟有些风尘女子的媚俗之气。整个后宫看下来,真正能叫人看上几眼的也就婉妃、杜子熙和许纯了。   她倏地失笑,又极快的掩去。   杜子熙虽不想附和丽妃的话,却不得不说两句。秦袅袅与她在某些地方还是挺相像的,若是可以的话,她也想给紫苏与紫然二人寻一个好夫君。她莞尔,温和婉约,“母后,袅袅她虽然此事做的不太妥当,但也能理解。况且丽妃娘娘说的极是,袅袅肚子里的小皇孙经不起过重的惩罚,还望母后从轻处置。”   有时候秦袅袅还蛮看不懂杜子熙的,比如这个时候。杜子熙三番五次为她在皇后跟前说话,虽说没什么效果,但心意摆在那里,她忽视不得她的一片好心。但是,同为太子的侧妃,太子殿下从未宠幸过她,她却能如此云淡风轻,也是不容易。   见丽妃与杜侧妃都或多或少的说了些好话,其余的妃嫔当然也不甘示弱,她们纷纷附和着,却在注意到皇后脸色不佳时讪讪闭了嘴。   “无规矩不成方圆,岂能因为怀有小皇孙就从轻发落。”皇后正襟危坐,神色掩去,不念丝毫情理。   这本在秦袅袅的意料之中,可皇后到底会如此惩治她,她还是蛮好奇的。尤其是,她听见了许纯为她开口求情。许纯站在杜子熙的侧后,神色清冷,“皇后娘娘,奴婢以为秦侧妃是与太子殿下商量过此事,若是罚的太重,岂不是驳了殿下的面子。”   此话说到了点子上,可这话也太具有挑衅的味道了。即便皇后真的将秦袅袅怎么着了,太子又能如何。   秦袅袅挑眉,忍不住为许纯拍手叫好。   “许良娣?”皇后似刚发现许纯一般,睨眼瞧了她片会儿,道:“本宫做事难道还要与太子商量交待一番!来人,将秦侧妃关入慈心殿,每日抄写经书,禁足一个月。”   秦袅袅屈了屈膝,平和道:“儿臣谢母后。”   红桃忽然就难过起来,她觉得这个惩罚对秦侧妃来说也太重了些。让秦侧妃禁足一个月,就是秦侧妃在一个月之内不能瞎折腾了,无疑是折了她欢快的翅膀。   其实不然,秦袅袅觉得这样挺好的,至少一个月之内她可以安生点了。只是她觉得将菱花认作义妹一事是小事,完全不必如此小题大做,皇后娘娘却是特意将她推到众人的面前,还给她禁足一个月,这当中是不是有什么她还没看透的阴谋?   这后宫真是越来越不好呆了。秦袅袅腹诽着,无语望苍天。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七章      皇后的人刚走进来,还没来得及行礼,便被门口一道轻浅却足够清晰的一声“母后”给弄得愣住。自然,秦袅袅也算是其中一个。   “儿臣给母后平安,母后吉祥。”   “最近这半年太子来本宫这里可挺勤,每回来的时候也挺凑巧的。”皇后意有所指,明耳人都听得出来,纷纷侧目而视。可那人无辜回视之,好似听不懂皇后的话音。   太子递了眼有几分调皮的秦袅袅,不自觉地翘起唇角,“母后,儿臣此次过来仅是想跟母后请安。母后想如何惩罚袅袅,儿臣并不想问,也不会替袅袅说话,母后当如何便如何就是了。”   杜子熙颦额蹙眉,两道柳叶眉微微蹙着,似芙蓉花瓣上两条皱着的纹路,叫人忍不住想替她抚平。她不解的端详着太子好一会儿,怎么也想不通太子缘何这么做。   不止她,连许纯与秦袅袅也小小的讶异了一下,只是两人都掩饰的极快,没有被人看出情绪来。   皇后亦是片刻的怔忪,随即看向秦袅袅身后的两名太监,戾声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秦侧妃带入慈心殿。”   “是。”两名小太监领了懿旨,带着秦袅袅去了永和宫里的慈心殿。   红桃难为的目光在秦侧妃与太子殿下之间穿梭,终是跟着秦侧妃去了慈心殿。可与殿下擦肩而过时,她似乎瞥见殿下的嘴角微扬,与秦侧妃温和而笑。   秦袅袅一走,没了戏看,众人纷纷散去。三五成群,小声的议论着此事。有人道秦侧妃这回挺可怜,直接被禁足,还是禁在永和宫,这以后的一个月都不能与殿下温存了。   这些替秦侧妃难过的人实在是太不了解秦袅袅了,对太子殿下也是十分不了解。秦袅袅巴不得在永和宫里清净清净,整日不出门也省得卷入后宫的斗争。在永和宫呆着,实在是太安全了,乃上上策,好。   再说太子殿下,不是她秦袅袅自恃过高,她敢赌一万两黄金白银,太子殿下绝对不可能碰别的女人一根汗毛。不仅如此,可能一个月内他都不会轻易走出九华宫。   眼一眨,已过去小半个月,天气愈发的寒冷,秦袅袅却没被影响。她在慈心殿除了抄写经书便是吃喝睡,自在得很。她不仅没觉得无聊,还觉得挺惬意。   太过惬意以至于空闲时间太多,她便开始思忖这件事的不寻常之处。她早就怀疑,皇后这事儿做的别有目的,她秦袅袅认宫女作义妹不至于如此重惩。而重中之重便是皇后娘娘对她的态度。   虽不敢说皇后娘娘对她有多么欢喜,但在许纯没有出现之前,皇后娘娘对她也算和蔼亲切。可许纯出现之后,皇后娘娘对她可就真的很……鸡蛋里面挑骨头。   又是罚抄,又是禁足,要说皇后这是给许纯和殿下制造机会,打死她都不信。倘若许纯是某位已故妃嫔的遗女也就算了,偏偏她是废妃的女儿,还是背叛皇帝的废妃的女儿,皇后怎么可能容得下她。   皇后容不下许纯,可明里对许纯也不错,倒是总挑她的刺。这当中,莫非……皇后在给许纯挖坑?!   秦袅袅惊愕之,又疑惑之。   给许纯挖坑跟她秦袅袅有什么关系,为何总是要针对她呢。除非是……   一阵轻风吹来,带着一股子凉意,透过门窗拂过她的肌肤,顿觉那似一把匕首搭在她的身上。她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这种可能让她的心都跟着发冷。此前她就想过,皇后禁她足,对她来说不仅不是坏事,还是件好事。皇后又不是山沟沟里的蠢娃子,不可能没有这一点意识。如此一来,皇后给她禁足是故意的,是要保护她。   那这个要害她的人不就是……那谁了么。   可是,太子殿下的眼光不至于那么差吧,会看上一个满腹心机的女人?   不对。   秦袅袅否定了自己这一想法。入宫前她听说过锦衣公主,皇帝和太子之所以那么宠溺锦衣公主,全是因为公主活泼可爱,性情纯真。纯真的锦衣公主怎么可能换了个名和姓就变了呢。   思来想去,秦袅袅倏地发现自己多虑了。不管许纯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与她无关。她要做的就是保护好肚子里的孩子,以及尽量避免自己被牵扯到皇后挖的那个坑里。   “秦侧妃吉祥。”   突兀的声音既清脆又带了些尖锐,秦袅袅躺在贵妃椅上,没当回事,随口回了句,“免礼。”遂,这道声音又道:“秦侧妃吉祥。”   秦袅袅再道:“免礼。”   “秦侧妃吉祥。”   秦袅袅不乐意了,翻身而起,脱口而出,“你有病啊,不是免礼了么。”话说完,她也看清了来人,瞠目结舌的看着对方以及那人手中提着的鹦鹉,讷讷的屈了屈膝,“臣妾给殿下请安,殿下吉祥。”停顿了片会儿,她问之:“殿下,臣妾方才说的是谁?”   李存之将手里的小耳提的高了些,还未说话,小耳抢先道:“秦侧妃吉祥。”   “还好还好。”秦袅袅提着的心放下来了,她轻轻地安抚着心口,对那人鄙夷之,“殿下,您能不能不要每次来都是悄无声息的。臣妾胆子小,经不住吓。臣妾也就一条命,也经不住罚。”   太子殿下择了个阳光充足的地方搁下鸟笼,笑岑岑道:“给你送了个打趣的东西,你倒好像不大领情。”   “殿下/体恤臣妾,臣妾当然十分开心。可臣妾又不是狗耳朵,您走那个猫步子,臣妾也听不出来啊。而且您每次出现的时机都是如此微妙,这是慈心殿,又不是长乐宫,臣妾实在是不能不小心为上啊。”   太子负手而立,时不时的逗弄着小耳,笑道:“我看你在这里挺自得其乐的。平日里母后又不会派人看着你,我又难得来一回,你可真是逍遥自在了这一个月。”   这话可说到秦袅袅的心坎儿里去了,她十分得意的笑着,“殿下,这话可得藏着,不能让别人听了去。不然,臣妾又是一个月禁足了。”   那人轻轻应了一声,半晌,他道:“若是这样的话,恐怕你是巴不得被人听了去,再逍遥自在一个月。”   秦袅袅眉飞色舞的,递过去一个“殿下您懂我”的眼神。再看一眼外头的天色,也是不早了,余晖落尽,月上枝头,太子殿下在慈心殿坐着的时间也不长了。她想了想,装模作样的提笔抄写经书。   她认真地提笔,认真地凝视着笔下的每一个字,认真地描写着一笔一划,她认真地似乎要给笔下的每一个字都赋予灵魂。李存之信步而行,修长的身姿杵在她的身旁,犹如遗世独立。月华初上的清冷月光,泠泠落下,落在大理石铺成的地板上,一地清辉,朦朦胧胧,衬托得二人如云端上的神仙眷侣。   李存之目不斜视,专注的凝视着烛火下认真书写的秦袅袅。她埋头低首,明晃晃的烛火照着她的右侧脸,白皙的肌肤透着水润的嫣红,似吹弹可破,又似一只新鲜的水蜜桃。他不知不觉的扬着嘴角,竟忘了今夕何夕。   有言道,红袖添香,如今不过是角色换了个位置。   太子殿下见秦侧妃写的认真,绕到书案前,修长的手指扶着澄泥砚,轻轻研磨。偶有宫人走进来,却在殿门口望而却步。这一副好景致,无论如何也不忍打破。可苏喜与长乐宫的人有如此眼界,旁人未必有。   或者,即便是有了眼界,也有不得不破坏这份美好的理由。   永和宫的总管太监苏云踏过门槛,迈步而来。他弓着腰身,细声道:“奴才给太子殿下请安,给秦侧妃请安。”他抬起头,眼中闪过几分——尴尬,道:“殿下,娘娘叫奴才过来告诉您,时候不早了,秦侧妃该休息了。殿下您……还是请回吧。”   李存之不做声,只是颔首应允。秦袅袅忽然抬起脸来,颇有几分幸灾乐祸,却被李存之屈起的手指关节敲了下脑门,轻轻地,没什么痛感。   苏云识趣的走出去,倏觉自己根本没有来提醒的必要。太子殿下是谁人,要是不想走的话,有千万条理由待着,岂是他一句转达的话就能拦住的。   他讪讪的走出慈心殿,那碰了一鼻子灰的模样叫在外头候着的长乐宫的几个人都忍不住乐了。   秦袅袅学着苏云的样子,声音低低地,透着几分揶揄,“殿下,时候不早了,臣妾该休息了。您……还是请回吧。”   李存之拿起书案上她写好的经书,搁在手心里翻阅着,轻描淡写道:“等你睡下了,我再回去。”   对此,秦袅袅很是鄙视。但鄙视归鄙视,觉还是要睡的,既然殿下喜欢看着她睡下,那就随他去好了。她磨磨唧唧的由红桃服侍着睡下,在软绵绵的榻上和着被子,在被子里微微的蜷缩着。   寝殿昏暗一片,除了屏风外的两盏烛火,便没了别的光亮。   秦袅袅在床榻上虚虚的阖着眼睑,眼睫轻轻扇动,似方落在花蕊上的黑色蝴蝶。她眼睛露出一条缝隙,偷偷的看着明间负手而立的太子殿下。虽说有屏风隔着,她却清楚的感觉到那人正灼灼的凝视着自己,好似知道了自己在偷窥他一般。   她撇撇嘴,翻过身子,面朝里。   许久,那人出声道:“夜里凉得很,被子裹得紧一些,别着凉了。”   他的声音浅浅的,一如他的呼吸,好像从前一样,落在她的耳畔,似在耳鬓厮磨。秦袅袅倏地红了脸颊,连耳根子都有些发烫。她伸出被窝里的双手,在脸上轻轻地拍打了好几下,有扇了好一阵的风才褪了那层热意。   得不到回应的李存之拧眉,“袅袅?”   床榻上的人不自在的咳了两声,声音低低地细细地,露了几分羞赧,“天干物燥,殿下小心火烛的时候也小心着别让自己上火。您还要为臣妾守身如玉呢,可别因上火就被别人勾了去。”   这可是秦袅袅第一次与他说这样的话,李存之顿时大喜。他敛着心绪,顾不得皇后娘娘的传话,直叫人伺候洗漱宽衣。   秦袅袅一愣,忽觉自己引狼入室。果然,她不该开口说如此露骨的情话。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八章      “殿下,您这样真的好么。”秦袅袅很是自觉的往里头挪了些地方,忍不住朝他翻白眼,“皇后娘娘可是给您带话了,您就这样明目张胆的违背了娘娘的懿旨,真的没问题么。明儿早上,皇后娘娘会不会把臣妾关到别的地方去,又是一个月。”   太子殿下很不厚道的笑了,笑声浅浅轻轻的,“无碍。”   霸气――秦袅袅暗赞,胡思乱想了片刻,迷迷糊糊的睡着了。李存之左手手臂被她枕在脖颈下,宽大的右手手掌覆在她的小肚子上,感受着她身体里的小生命。   他粲然,唇边的笑靥胜过世间所有美丽的花朵,缤纷斑斓。他阖着眼,将她圈在自己的怀里,下颚抵着她的青丝,暗沉的暖帐内充盈着她身上那股特有的蜜桃香气,格外好闻。他沉浸其中,不愿自拔。   方才,真是一道惊喜,她说出那样的话时。心里的喜悦裹着浓重的幸福,似倒在杯子里的花茶,满满当当的溢了出来,漫在他的心里,沁入血液流过每一寸。这种感觉来的太过突然,也实在幸福,幸福的无言以说。   这个女人,成亲许久,他终于可以感觉到在她的心里有了他的位置。这个位置,也许能够抵得过她对宫外的向往。   他不禁满面春风,心里实在是得意得很。   一夜北风一日寒,翌日天亮时,天气更寒冷了些。秦袅袅大早裹着棉被,讷讷的望着太子殿下更衣洗漱,不愿从被窝里爬出来。在被窝里裹了会儿,她倏地深刻的认识到,为了让肚子里的小东西有早睡早起的好习惯,她得做个榜样。   如此想着,她便坐起身子,更衣洗漱。她瞥了眼太子,一开口便是一句揶揄,“殿下今儿怎么不给自己放假了?”   “我与父皇说了,你身子愈发沉重,需要亲近的人在身边照应着。奴才们总归有疏忽与疏漏,所以我可以随时在你身边待着,陪着你。”   李存之这番话说的没甚不妥之处,却叫秦袅袅――窘之。她颇有些目瞪口呆,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实在不需要大惊小怪,殿下如此行事也不是第一次了。   她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苏云公公来了。苏云一抬眼,二人之间眉目微敛,似在传情说意,他又觉得有些尴尬,道:“奴才给殿下请安,给秦侧妃请安。皇后娘娘得知殿下昨夜宿在慈心殿,很是恼火。但念在秦侧妃怀有身孕无法重罚的情况下,将秦侧妃的禁足期限改为两个月。”   意料之中,秦袅袅不以为意,太子也不甚在意。可苏云的话还没说完,他只是断句的时间有些长,“另外慈心殿除了专门的看守人员,与长乐宫的两位奴才,其他人都不得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进来。”   李存之缄默不言,可那双原本暖意融融的眼眸盯着苏云时霎时充满怨气与不满,及一丝难以察觉的狠戾。苏云猛地垂下脸,不敢与他对视。遂,他随意寻了个借口,匆匆的退了出去。   秦袅袅有些幸灾乐祸,虽然她清楚,太子殿下一定会想到办法来见她,皇后的口喻于他来说根本没效用,可到底这人现下吃了个瘪。她眉目轻挑,笑逐颜开,与那人调皮道:“母后这道口喻挺实在的。”   “嗯。”李存之浅浅应了声,双目的焦点聚在她的身上,深情款款,“正好遂了你的意。”   “也是。”秦袅袅喃喃应着,笑嘻嘻的。片会儿,她忽然想到一件事,突兀的“呀”了一声,太子蹙眉回身,不解且好奇。秦袅袅龇牙咧嘴,摆着青葱玉手,与他贼笑,“臣妾说学画画的,差点给忘了。殿下给臣妾请位先生来吧。”   李存之又浅浅的应了声,不慌不忙的用过早膳,不急不徐的在慈心殿外头坐着晒太阳,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   这人死赖着不走,秦袅袅也不能赶他走,毕竟她也赶不走这人。遂,她若无其事的开始抄写经书。   她心无旁鹜的抄写了一阵,忽听有人道:“秦侧妃吉祥。”   秦袅袅犹疑抬首,但见一位莫约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卑恭屈膝的站在她的眼前,太子殿下杵在他的左前方正笑意岑岑的注视着她。她打量着此人,叫他手里拿了好些东西,小柿子与小梨子手里也拿了不少东西,不确信道:“这是画师?”   那人又是一作揖,“小民曹恒给秦侧妃请安,秦侧妃吉祥。”   原本挺兴致冲冲的小心情,一看到曹恒手里的那些个东西她就怵得慌。秦袅袅缩了缩脖子,指着他手里的画具,“夫子,画个画用不着这么多的东西吧。”   “回秦侧妃的话,画画不比书法,只需笔墨纸砚即可。画画所需准备的工具不是一句笔墨纸砚就能囊括的。绘画按技法的工细与粗放,分为工笔画和写意画;根据版材的不同,又分为木版画、铜版画、纸版画、石版画、丝网版画等。若是按照描绘对象的不同,分为人物画、风景画 、静物画等。人物画又依据描绘题材内容的不同,分为肖像画、历史画、宗教画、 风俗画、军事画、人体画等等……”   曹恒说的十分带劲,不禁摇头晃脑,自醉其中。秦袅袅听的头大,无可奈何的瞄了眼粲然而笑的太子殿下,等着曹恒自个儿停下来。   也不知自己说了多久,更不晓得自己到底说了多少有关绘画方面的知识,只觉得慈心殿一片宁静。曹恒蓦地回过神儿来,自醉梦里清醒。只见太子与秦侧妃二人都饶有兴致的盯着自己,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尴尬的垂下脸,不敢再说话。   “夫子对绘画的认识真是深刻,只是我最近身子有些重,恐怕不适合常常坐着或是站着作画。之前忘了与殿下说明,劳烦夫子走一趟,实在有愧。”秦袅袅摆了副端庄淑女的神态,招了边上的小梨子,又道:“待我身子好了,再向夫子学习这门博大精深的……艺术。夫子还是,早些回去吧。”   曹恒顿感莫名其妙,他狐疑的目光在太子与秦侧妃之间来回穿梭,终是在小梨子的提醒下愤愤然离去。他觉得,太子妄为太子,秦侧妃妄为秦侧妃,竟对绘画这门艺术完全不尊重,不教也罢。   秦袅袅转首望着太子殿下,露出楚楚可怜的娇俏样,眨巴着水灵灵的双眼,道:“殿下,您是故意的么?找来这样一个夫子,是存心不想让臣妾好好地学画画的吧。”   “你说的不错。”殿下很直接,就这样认了秦袅袅说的话。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他倏地失笑,一如春天里的一缕调皮的清风,“我与父皇母后说了,你身子重,性子有些不定,需要有人在身边陪着,否则容易焦躁,父皇与母后都允了。日后,我便与你一起住在慈心殿,不上朝也没关系。”   秦袅袅丢过去一记鄙视的眼神,“殿下,您要是躲懒就与臣妾直说,还拿臣妾和肚子里的小东西做借口,真是好不道义。回头等这个小东西出来了,我就告诉他你爹偷懒的时候都是拿你当挡箭牌的。”   李存之信极了她的话,却不以为意,“恩,也挺好。”   这——秦袅袅被噎了一遭,殿下这人果然随时随地都可以把你噎得死死地。她撇过脸,故作赌气似的不去看他,一提笔却不晓得该从哪里写起。半晌,她索性就丢了笔,到外头晒太阳去了。   古琴没天分,女红绣不了,画画更是走不通。若是这样到了那一天,该怎么办呢。   眼见着十月到头,那个日子越来越近,秦侧妃愁得很慌。   太子殿下尾随她一道走出去,一袭渐青色长衫格外修身,衬得他面如傅粉美如冠玉。逆着暖阳,他整个人都沐浴在碎金的光芒下,犹如谪仙,在她的跟前负手而立,唇边开了一朵向阳花。   秦袅袅睨眼看过去,目光悠悠的自上而下的移动着,将太子殿下全身端详了个透。灵光一闪,她蓦地想到一个东西,那东西若是编织出来戴在某人的身上,或许还挺配的。   蔫了吧唧的秦袅袅一下子来了精神,她倏地眉飞色舞,冲殿下挑眉,“殿下,臣妾身子虽重,但是心态与性情都挺好的,您完全不必担心,更不用在此守着臣妾。所以殿下您看,您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李存之不厚道的笑了,虽不晓得她又起了什么心思,但心里很踏实。昨晚上的话犹在耳边,他不禁起了揶揄之心,“天干物燥,难道你不怕我被人……勾了去?”   秦袅袅裂开嘴笑,完全没个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我相信你会为我守身如玉的。”顿了顿,她又接了一句,格外调皮,“我相信就算有人脱光了站在你的面前,你也会先到我这里跟我说一下,然后把她一人晾在那边,与我同榻而眠。是吧,夫君。”   他似她蛊惑,被她甜糯糯的声音牵引着,不自觉的便回了句,“恩,是。”   言毕,他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话。他竟在不知不觉中被秦袅袅带了进去,这个女人真是时时刻刻都在给他设陷阱,偏偏他还甘之如饴的跳进去。   秦袅袅乐了,笑眯眯的,双手挽着李存之的手臂,贴在他的身边,仰着脸冲着他笑,“真是我大蜀国的好夫君。”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九章      大蜀国的好夫君――   虽然这话有可能只是秦侧妃随口一说,太子殿下却是听着很受用。他笑眯眯地垂首,低眼凝睇着身边这人,心底里的幸福溢满。然则,他却道:“这几日我先在这里住着,过几日再回去。”   “过几日,是几日?”秦侧妃扬着脸,眨巴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水水蒙蒙的注视着太子殿下,一脸追根究底。   太子挑眉,“这事,明日再议。”   好奸诈的太子殿下,秦袅袅腹诽,腹诽完了自然是又继续抄写经书去。这一日也就这样过去了,待再一睁开眼,太子殿下依然是笑岑岑的在她身边陪着。秦袅袅倏地就明白了,殿下口中的明日,可能没有个尽头了。   念着太子殿下也不容易,秦袅袅也就没跟他计较,暂且让他在慈心殿多住几日。最最主要的是,她要好好的考虑一下。这一回,她只能成功,不成功便成仁。   秦袅袅如此雄心壮志的盘算着,等着太子自觉离开慈心殿。她等啊等啊,等了好几日都没见这人有离开的打算。正所谓,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秦袅袅觉得,她把殿下这人想的太自觉了,她有必要提醒一下此人。   趁日头正好,秦侧妃与太子二人百无聊赖的在慈心殿的门口并排坐着,沐浴在暖暖的阳光下,嗅着冷空气里的茶花香。秦袅袅侧着脸与那人道:“殿下,说好的回去九华宫的呢?您这多少天之前就说了明日,可都多少个明日过去了,您怎么说话不算话呢。这样不好,做人得言而有信。”   “这不是还没到明日呢么。”   窘之――秦袅袅眼睫扑簌,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对此话竟是无言以对。她真是小瞧了太子殿下的厚脸皮了。低忖片刻,她道:“这不是已经十一月了么,按理说,这宫里应该开始准备过新春了才是。殿下,您作为当今太子,又是九华宫的主人,怎么不见您忙活呢?”   太子懒懒的,仰面朝上,对着暖洋洋的冬日阳光,手里握着秦侧妃那双娇俏柔软的柔荑,“苏喜会打理好一切。”   苏喜这个人……也太会办事了些,秦袅袅腹诽。可她又愁了,比前些天更愁得慌。这太子殿下赖在慈心殿,她赶也赶不走,自己又不能离开这里,实在不晓得该如何避开他的眼睛。   思的来想的去,秦袅袅觉得还是需要跟太子殿下约法三章,这样太子殿下说不定可以听她的话。是以,她道:“殿下,臣妾跟您商量个事儿吧。您看,您老这么陪着臣妾也不是个事儿,是不?”   “嗯。”李存之心里咯噔一下,握着她柔荑的双手更紧了些,将她馒头似的小手紧紧地裹在手心里,掩去那份担忧,慢悠悠道:“这回要把我推到谁那里?杜子熙,还是许纯?”   欸?秦袅袅怔忪,将他的话过了一遍才明白当中的意思,裹了几分嗔怒。她不禁发笑,且越想越觉得好笑,眉飞色舞的好不开心,“殿下,这回真是您想多了。”她笑声盈盈脆脆,像冬日里踩在厚厚的白雪上,咯吱咯吱的,“自打您上回在臣妾这边发了火,臣妾就没想过再把您往别人那里推。不过殿下,您方才那话可叫臣妾觉得您盼着臣妾把您推出去呢。”   真是叫人安心的一句话,可细细回味一番,又觉得还是有些些膈应。李存之未与她计较,笑了笑,道:“说吧。”   “殿下,您真是太了解臣妾了。”秦袅袅摆了一张崇拜的脸孔,就差满嘴的哈喇子了,“臣妾觉得您还是该按时上朝,不然旁人会说臣妾红颜祸水。您也该协助父皇处理一些政务,否则旁人会觉得是臣妾不懂事。总之,为了臣妾在外头的优良声誉,殿下,您白日里还是少来些慈心殿吧。”   太子殿下未有回应,不吱声也不动作,目光却是意味深长。秦袅袅眼神伶俐,紧忙接着道:“但是,殿下您可以晚上过来啊。臣妾畏寒您是知道的,若是没有您在边上陪着,臣妾会很不习惯,肚子里的那个小东西也会不习惯的。”   秦袅袅的这张嘴实在太甜,脑子也太过灵光,十分清楚太子他爱听什么不爱听什么,将他哄得服服贴贴,就是她自己都想为自己鼓掌欢呼。   她笑着,龇牙咧嘴的,反握住李存之的大掌,覆在隆起的肚子上,感受肚子里的那个小生命。算了算,好像已经六个多月了。“殿下,这个小东西在动,您感觉到了么。这么调皮,以后肯定像臣妾。”   “嗯。”李存之笑着。他应的声音很轻,却裹了很多很多的满足与幸福。掌心下的小生命,似乎真的在动,他在他母亲的肚子里调皮着玩闹着,直闹到他的心田里,连带着他的心跳也快了许多。这种悸动的情愫,是用任何言语都描述不了的。   “殿下,您再听听,这小东西在说话呢。”秦袅袅说得心花怒放,眉目飞扬,“他说娘亲说的极是,爹爹应该把该做的事情做了,然后再来陪着我和娘亲,这样才是我的好爹爹。”   娘亲,爹爹……好生悦耳动听。李存之很想,立时看到这个小东西蹦哒在他的眼前,横着肉嘟嘟的小脸,笑得像秦袅袅那样,与他撒着娇,口里喊着他,爹爹。   “袅袅,你的小算盘打算藏着掖着到什么时候?”   太子果真十分了解她,真是一点点小秘密都藏不住了,都没办法好好的玩耍了。秦袅袅嘟着嘴,表示不满,“殿下,臣妾的小算盘都藏着掖着了,您就不能装作没看见么。臣妾保证,绝对不是什么坏事,可能……也挺好的。”   李存之颇有些无奈,但他深信不疑,便也随了她去。“明日一早我就回去九华宫。”   “殿下您真好。”秦袅袅毫不吝啬的赞赏,冲着他笑得开怀,“不过殿下,您可别走错了路,走到别的宫里去了。臣妾心眼小,您既然给了臣妾特权,臣妾就不打算把这特权分出去了。”   话说的真顺溜,也挺贴心。李存之深切以为,秦袅袅若是再如此甜言蜜语下去,他可能连东南西北都不晓得怎么分辨了。这种满到溢出的幸福虽让他晕眩,他却不想平复下去。   他默不作声,任由秦袅袅说着天花乱坠的蜜语甜言,偶尔憋出一个“嗯”字。   这一日已无所谓云卷,无所谓云舒,只是时间走的太快,仿佛须臾之间便到了夕阳西下。余晖落尽的时候,秦袅袅已靠着李存之的肩膀沉沉歇下,那酣睡的模样,带着一股子孩子气,唇边捻了一朵得意的如花笑靥,连带着她的眉目都是含着笑意的。   李存之轻手轻脚的将她打横抱起,送入寝宫之内,再替她褪去华裳,将她稳妥安放。   凝睇着她的睡颜,他的心愈发柔软,低首在她的眉心落下一吻,犹如绿叶浮水而过,虽轻却恙起圈圈涟漪,又一层一层的晕开。   细细算下来,他与她相识不过才七八个月,可这个女人硬是以迅雷之势占据他的心。他喜欢她什么呢,爱她什么呢,他也说不清楚。他只是觉得,只要有这个女人陪在身边,他的生命就还有色彩与活力。换言之,她就是他的整个人生。   他宽衣解带,在她身边与她和被而憩,共枕而眠。   翌日一早,秦袅袅睁开眼的第一个动作便是伸手抚摸身边的棉被。那里余温尚存,却是空空如也。她不禁开颜而笑,又有些道不明的……失落?   莫不是因为太子殿下太听话了,所以她才失落?秦袅袅甩开这层念头,忽然觉得,女人真的好难伺候。殿下能忍受她的任性和无理取闹,果然是真爱,看来以后得对殿下好一些。   将自己收拾妥当后,秦袅袅开始扯着长乐宫的那几个宫女学编织。编织什么呢,连环络。   琴棋书画,她没一样学的成的,这回这个连环络却一定要学成功了。琴声不能装起来,书法不能带身上,画画不能揣兜里,连环络却能系在腰间,时刻陪着某人。   一想到这里,秦袅袅便止不住的开心。她专心致志的跟着那几人学习,手忙脚乱的学了一天,却没什么效果,她倒是不气馁,有道是,明儿还有时间。   不过一转身,她便摆了副恶狠狠地模样,对着小柿子,以及当中一些碎嘴的人道:“谁若是敢告诉殿下我今日做什么事情,我就将谁撵出长乐宫去,让你们跟别的主子去。”   众人虽是不怕,但也唯唯诺诺的应下来了,尤其是秦侧妃威胁他们的这句话,完全可以作为搪塞太子殿下所有问题的回答,实在妙极。   是以,这一日晚上,殿下悄悄问了好几个人都得到了同一句话,他便很识趣的不再问了。遂,秦袅袅几句甜言蜜语一哄,太子殿下又觉得问不到答案可能也挺好的。于是,慈心殿十分和谐,太子与秦侧妃则更加和谐。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章      晨间寒风习习,杜子熙一人领着太子宫的三位良娣去永和宫请安。她在前头走着,耳边传来身后的嘀咕声。她们的声音虽小,杜子熙却知道,说话的人中没有许纯。   这两个人絮絮叨叨的,低着声音讨论着太子殿下与秦袅袅,说的无非就是秦侧妃此人独占太子,心眼儿小,不懂事。这些个嫉妒的字眼听在杜子熙的耳朵里,只觉得好笑。然则,那位最最清傲的许纯,才是她最最在意的。   作为一名旁观者,她以为没有人会成为秦袅袅的情敌,包括许纯,因为太子对这个女人没有丝毫男女之情。可她却有可能是太子与秦袅袅之间最深最大的结。   一脚踏进永和宫,温和的气息扑面而来,杜子熙卸下身上披着的毛绒披风,与皇后行礼请安。   安坐的妃嫔们见她来了,倏地碎碎念起来,说起了冷宫里住着的惠妃。仿佛昨日她还在这里媚语媚言,今日便被打入了冷宫。冬日这个萧索的天气,连带着人心都凉凉的,她们一边叹息着惠妃的命运,一边又暗自庆幸惠妃已被打入冷宫。   杜子熙垂着眼睑,不动声色的站到皇后的边上。皇后的目光落下来,在众人的脸上一一扫视过去,她们顿时噤声。只有一两个不识趣的,还在念念有词。   这人是住着流云宫的陶若艳陶良娣,她声音小小的,似乎再与玉铃花窃窃私语:“太子殿下都好些日子没回太子宫了。”   进了皇宫,别说好些日子没见太子,就是一辈子没见过太子那也是常有的事情,根本不值得一提。可当下的时机略微微妙,从陶良娣的口里说出了这话,自然给秦袅袅拉了些仇恨。究竟拉得是谁人的仇恨,还需认真的研究一下。   丽妃笑着,狭长的眉眼微扬,“这是自然的。太子与秦侧妃那般恩爱,秦侧妃又有身子,太子自然会时刻陪在秦侧妃的身边。这等恩宠,可不是尔等羡慕的来的。”   言语间,她的眼神似笑非笑的落在许纯的身上。从前许纯没有回宫时,这样极具兴味的目光皆是落在杜子熙的身上的,如今换了个人,杜子熙暗自庆幸的同时,也十分感慨。   许纯稍稍偏了脸庞,避开了丽妃的目光。   “丽妃,你在后宫这么些年,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难道还要本宫教你不成!”皇后朝她撇下冷冷一句话,抬眼看着陶若艳与玉铃花,带了几分笑意,“太子有政务在身,秦侧妃虽被本宫禁足,但身子多有不便,你等既是跟了太子,就该懂事些,对太子多多体恤些。”   陶若艳和玉铃花彼此对视一眼,齐齐福身,“是,奴婢谨遵娘娘教诲。”   请了安,说了会儿话,妃嫔们也就各自散去了。待众人都散去后,杜子熙仍在。皇后便问了句,“杜侧妃可是有事要与本宫说?”   她屈了屈膝,微微垂着脸,却是明眸善睐,“母后,子熙斗胆,想去永寒宫探望姑姑,还盼母后恩准。”   皇后暗自忖度一番,道:“去探望探望也无妨,只要别惹出什么事儿来。子熙,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行事一向得体,定是懂得什么该做什么该说。”   “子熙明白,多谢母后。”说罢,她款款离去。   她回到自己的宫里取了些木炭,永寒宫是禁锢杜若的地方,比不得她在云锦宫的时候,能有暖炉和上好的木炭给她取暖。永寒宫里能有的,除了薄凉,便是永远的孤独与寂寞。   因为去的是永寒宫,若是走寻常的路线,许是会遇见皇后的妃嫔们,到时候问起来又是一番絮絮叨叨。杜子熙便选了较为偏僻的小径穿过去。可她今日选的不巧,路上遇见了太子与许良娣。   上一回她也是如此,转了个角便撞见他二人说着什么话,今日又是如此。杜子熙来回看了看,若是走过去的话,殿下会不会以为她是故意的?   杜子熙垂眉思索,魆地听见了二人的说话内容。她微怔,连忙往回走。可她离二人的距离太近,又听了一些,她倏地停下了脚步。   她听见许纯说:“殿下好像已有半个月未出现了,今日倒是巧了,被奴婢在这里撞见。”   许纯的声音清冽,一如这寒冬,杜子熙却在当中听到了几分尖锐的醋意。杜子熙不禁颦额蹙眉,却不自知。紫然抱着一盆子木炭,“小姐?”   “你等一等。”她道,与紫然躲在隐蔽的地方,静听二人对话。   听墙角这种事,她向来不会去做,可这一回却不自觉的做了。她的心里有些膈应,却依旧如此做着。   这一处算是望春亭的一部分区域,也就是御花园。李存之走到这里,不过是想避人耳目后探一探情况,杜若做的事情当中并不包括麝香一事,然则也不可能是皇后,那嫌疑人自然就缩小到了丽妃、婉妃安嫔、茹嫔和另几位贵人才女。当然,杜子熙本也是这当中的一个,可李存之确信,她不会这么做。   这种确信,是朋友间的那种信任,即便他与杜子熙并没有太多的交集。   这些想法,他却不能告诉许纯。李存之蹙着卧蚕眉,桃花眼露了几分冷淡,他的声音浅浅的,“你在这里做什么?”   “难道奴婢不能逛一逛御花园么?莫非这御花园只有秦侧妃能逛,奴婢只能躲在一旁看着,艳羡着!”许纯字字珠矶,似一把冰冷的匕首,戳在李存之的心口。   他的那双卧蚕眉拢得更紧了些,道:“有什么事么?”   同样的话在同一个人的嘴里说出来,感情却是大不相同,从前的话里总是裹着宠溺,如今却是掺了些质问。许纯抬眼,眼睑敛了些泪珠,声音却是冷冷的,“奴婢能有什么事情,殿下在慈心殿住了半个多月,怎么,一离开慈心殿便眼里容不下别人了么。就连逛个御花园也会碍了殿下的眼睛么?”   “锦衣!”他戾声,担心与斥责自是必不可少的,但也有几分疼惜的,到底这人是他疼了二十年的妹妹。即便没有血缘关系,可曾经的感情那么深,如何能置她生死于不顾。想了想,他道:“等新春过去,我想办法将你送出宫。你既改名换姓,以后便再也别回景阳城了。”   “殿下怕什么,奴婢如今什么都做不了,又不会破坏您与秦侧妃之间的恩爱,何须对奴婢如此避之如蛇蝎。”   “锦衣,你怎么这么不听话。父皇和母后把你留在宫里,并且送到我这里,不过是想趁机而入,能够治你的罪。”   他的话里有些担心,和些些她曾经有所感觉的关爱,这让许纯的心暖和了许多。   杜子熙又往暗处避了避,生怕太子殿下发现她在偷听墙角。可她蹙着黛眉,脸色微沉。这画面是她看见的,若是秦袅袅看见的,当会如何。拂袖而去,抑或再也不理睬太子。她不知道秦袅袅会怎么做,她只是想着,这事要不要与秦袅袅说一下。可搬弄是非,总归不太妥当。   她思忖着,那头的两个人却还在说着话,似乎没有停下的打算。身边的紫然提醒她天色不早了,且这外头也挺冷的,还是早些回宫得好。   半晌,她回到小道上,若无其事的往前走着,离那两人不过两三丈的距离。她娉婷走过,到太子的跟前屈了屈膝,行了礼,“臣妾给殿下请安,殿下吉祥。”   李存之还记得上一回他与许纯私下说话时被杜子熙碰见,她当时是想装作什么都没看到,偷偷摸摸的离开的。可今日她却走出来了,难不成她这是在告诉他……她可能会将此事说与秦袅袅听。   念及此,李存之蹙眉,“杜侧妃这是要去哪儿?”   “回殿下,臣妾是想去永寒宫探望姑姑。她一人在那里,没个过冬的炭火,容易染上风寒,臣妾便想着给姑姑送一点点过去,也好让姑姑过了这个寒冬。”她递了眼许纯,道:“殿下既然还有事,臣妾就不打扰了。”   杜子熙意有所指,那两人自然都是听得明明白白。她欠了欠身,还没来得及转过头去,许纯便道了句,“天气寒冷,奴婢就先回去了。”   上一次也是如此,她方一出现,许纯便开口说要回去。杜子熙又一次蹙眉,不禁心下思忖她这么做是不是别有目的。她抬起眼睑,轻盈的目光落在太子的脸上,这人也是蹙着眉头,目光深邃,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杜子熙也不多言,领着紫然焉焉然离开。   不过走出三五步的距离,她倏地听见太子殿下用极为低沉的声音唤了句,“锦衣!”他的话里有隐隐约约的紧张,杜子熙回身看过去,只见许纯已整个人晕厥在太子殿下的怀里。   说不清楚为什么,杜子熙并不喜欢许纯。如今见许纯虚弱的依偎着太子的胸膛,她那一双黛眉蹙得更紧了些。   她有一种错觉,这许纯,似乎是故意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一章      流云宫可比不上慈心殿,每日都有不间断的暖炉暖着。那里暖炉只有一个,虽是留在许纯的寝宫里,可没有足够的木炭便等同于没有暖炉。如今一日寒过一日,却没有木炭来取暖,受了这么些日子的冻,得了风寒也在意料之中了。   许纯虚弱的靠着李存之的胸膛,这个她念了许久的臂弯,如今终于有机会再靠一靠了。她偷偷地扬起唇角,却只一瞬,便要挣脱他的怀抱,“殿下,奴婢可以自己走。”   “苏喜没有给你足够的木炭取暖么?”   她撇开脸,道:“苏公公再怎么想眷顾着奴婢,可份例也就那么多,苏公公也不能做的太过了。”她魆地噤声,半晌又道:“殿下还是把奴婢放下来吧。”   李存之默不作声,一双卧蚕眉却是蹙得更深了些。   杜子熙杵在原地直直的遥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说是二人一同离去,却只有一个人的背影,因为太子抱着许纯,任凭许纯如何挣扎也不肯放她下来。这一回,她敢肯定,许纯定然是故意的。这一招苦肉计,她用的很好。   既然如此,不如遂了许纯的意思,她会去慈心殿走一走,与秦袅袅谈谈心的。   “小姐,我们还去杜若姑姑那里么。”紫然问道,她捧着一小盆木炭,两只手露在外边,吹了这么久的寒风,已经冻得没什么知觉了,可自家小姐仍在盯着太子的背影发呆。她忍不住开口,“小姐,您是不是觉得心里不舒服?”   “多嘴。”杜子熙嗔怒,复道:“我们走吧。”   绕了好些路,沿路愈发寂凉,就连枯树叶子都没几片。杜子熙走过这条狭隘的小径,终是到了偏僻的永寒宫门口。   紫然没有多余的手去推开紧闭的宫门,她便自行打开那道厚重的大门。   吱——声音悠长,在寂冷的永寒宫显得尤为突兀。她提脚迈进去,根本看不见半个人影。绿柳被打板子之后应该也是在这永寒宫的,可这偌大的宫里别说是绿柳的人影,就是一棵枯了的草就没有,荒芜一片。   “姑姑?”她试探性的唤了一声,可没有人来应她。所有的寝殿门也都是紧紧关着,没有半点声响。   紫然缩了缩脖子,“小姐,姑姑真的在这里么。”   杜子熙也想这么问。她随手推开一间房间的门,浓重的霉味与腐烂的臭气扑面而来,她掩鼻蹙眉,眼尖的瞥见明间的桌椅被人动过。   再往里头走就是里屋了,她踱着小步子,小心翼翼的走过去。待看见光秃秃的床榻上躺着的人时,吓了一跳,登时面色惨白,胃里一阵阵翻滚。   那床榻上除了一具已有些腐烂的尸体外,别无其他。从尸体的穿着看来,应当是杜若身边的丫头绿柳。   紫然的心里有些怕,后脊梁冷汗直冒,“小姐,姑姑呢?”   “姑姑?是找我么?”背后冷不丁的传来杜若的声音,似鬼魅一般。杜子熙猛地转过身,入眼便是一位衣衫不整、蓬头垢面的疯女子。她蹙眉,“姑姑,你怎么……”   咽下去的字眼,她不忍心说出来,到底这是杜若,曾经风光无限,如今却落得个这般凄惨的下场。   “什么姑姑,我是惠妃娘娘!”杜若冲她狠狠地瞪着眼珠子,恨不得把这个面容姣好的女人给瞪得一命呜呼。她伸出枯瘦的指尖,指着床榻上的绿柳,“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么,她是我给掐死的,因为她背叛我。”   杜子熙一怔,目光微沉。绿柳明明是被乱棍打死,可姑姑怎么会……莫非她,真的疯了?   杜若形容枯槁,疯疯癫癫道:“这个贱人,她居然背叛我,我当然不能让她好好地活着了。再说了,这宫里这么冷,她老跟我说冷啊冷的。为了让她不再觉得冷,我就掐死了她,这样她就没有感觉了。这是恩赐,是我对她的隆恩。”   “姑姑,我是子熙。”杜子熙示意紫然将木炭放下,刚说了这话便惹得杜若侧目。她目光灼灼,死死地盯住杜子熙,“我知道,你不就是不愿意听我的话,不想勾引太子么。你这样的女人,在这后宫是呆不久的,早晚会被别人算计了去。”杜若冷哼,似不屑一顾,“原本一个秦袅袅就够你应付的了,如今多了个许纯,你就更别想在太子的心里占有哪怕一席地位了。哼,许纯那个女人,你最好小心一点,她可不是个省油的灯。要是哪一天你被她算计了,可别说我没有提醒你。”说罢,她仰天长笑,笑得眼角溢出了眼泪。   杜子熙只着重听了最后一句话,遂,她道:“子熙给姑姑留了些木炭,姑姑若是觉得冷了,便把它放在炉子里取取暖,子熙就先走了。”   杜若没有应答,杜子熙也没有等着她的回答,说完便径直走了。她知道,杜若虽看着疯疯傻傻,但她神思清明得很。   出了永寒宫,紫然忧心忡忡地问了句,“小姐,姑姑她……一个人在这里住着,真的不碍事么?”   碍不碍事,也只有杜若自己知道了。杜子熙叹息,即便她心疼杜若又如何,就算她跟皇后要一名宫女来陪着杜若,皇后也未必会准许。而且,说不定杜若会折磨旁人。是以,她只能默不作声、三缄其口。   可是,她还需走一趟慈心殿。她抬首眺望远处,似是要一眼望到尽头。   尽头的那一方,正是流云宫。   安景初被叫到流云宫给许纯看诊,可寝宫内的压抑的氛围真叫他忍不住挥汗,再想到如今在慈心殿的秦侧妃,他真想拔腿就跑。他偷偷的瞄了眼太子,迅速写好药方子,片刻都没多留,麻利的离开了流云宫,且绕了一圈,将药方给了在九华宫等着太子的苏喜。   苏喜拿着药方子取了药,可他觉得挺奇怪的。太子明明是跟他说有要事去办,怎么一晃眼就到流云宫去了。   是以,他抱着一堆药材送到流云宫,一脚踏进许纯的寝殿。顿时,他想剁了自己的那双脚。   “时候不早了,殿下该去慈心殿陪着秦侧妃了。”   这是苏喜走进许纯的寝殿后听到的第一句话,他一下子便觉出了此间的不对劲,殿下与许纯之间竟有了点点暧昧之气。尤其是许纯这话,似乎是怨嗔。苏喜有些尴尬,他垂着脸走到殿下的身边,不适宜的道了句,“殿下。”   李存之瞥了他一眼,吩咐道:“你去给许良娣煎药,别误了时辰。”   苏喜应着,颠颠的跑出去。到了门口,苏喜又折身,他看了眼里头的殿下,只挣扎了须臾,便道:“殿下,秦侧妃今日似乎有点忧心忡忡的。奴才们看在眼里,虽有些担心,可也不敢多嘴,秦侧妃也不许奴才们告诉殿下。可奴才……”   话到这里,苏喜也就停下了。他瞄了眼里头躺着的许纯,看着脸色不太好,而她看着自己的眼色也不太好。不过,他自问自己的心里比方才舒服了许多,便又默不作声的退下了。   许纯收回落出去的目光,在李存之的脸上扫过,作不甚在意状。她本想说些什么,却被太子抢了先。太子道:“好好休息,我会叫苏喜再给你送些木炭来。”   他没等许纯应声,便已走了出去,留得她一个人对着硕大的寒冷的流云宫。这一瞬间,心底那些杂乱的黑暗的,生长在最最糟粕的地方的情绪统统都蔓延了出来,爬满了她的那颗原本鲜红赤诚的心。   这时分,秦袅袅正在慈心殿里跟着菱花学习打缨络。   最近几日,她确实挺忧心忡忡的,但远不如苏喜表达出来的那般忧心。实在是这个连环络太过难打,她本以为是个好学的东西,可跟着学了都快十天了,她只能马马虎虎打出个棱角来,不免有些心灰。   正心烦气躁的时候,杜子熙来了,她挺意外的。杜子熙也挺意外的,侧眼瞧着她专心致志的打着连环络,有几分探究。   秦袅袅不傻,慈心殿是皇后下了令不许旁人过来的,加之杜子熙并不是个会串门的人,她便猜的这人有话与她说。当下,她将菱花等人遣走,慈心殿便只剩她二人了。遂,她笑眯眯的抬脸,仰望着她,甜甜道:“子熙姐姐,坐。”   这一声姐姐没有半点虚假,甜甜糯糯的,听得杜子熙掩唇失笑。她在秦袅袅的边上坐下,道:“许久不见,你的身子看上去又重了些。算下来,再有两个多月,小皇孙便要出生了。”   秦袅袅满脸红光,虽看着调皮,却染着即将作为母亲的光晕。她手掌覆在隆起的肚皮上,隔着凉凉的锦裘,感受着里面的小生命,道:“我听说刚出来的婴孩最丑了,不知道这个小东西会不会丑得毁天灭地。”   杜子熙又一个没忍住,嗤嗤发笑,“就你这张嘴最会说话了,若是被皇后娘娘听见了,指不定说你什么了。”   “听见也就听见了,反正我皮厚了,不怕。”她笑嘻嘻的应着,又道:“殿下一直问我要给这个孩子取个什么名字,我总是搪塞过去。正好今日姐姐过来,想请姐姐给取个名字。”   “待孩子出生了,皇上与皇后自会给孩子取个好名字的。”   秦袅袅有些尴尬,心下忧郁了许久才缓缓道,“殿下也想过取名字,可我想着请姐姐取一个。自打入宫后,我一直觉得挺对不住姐姐的。这深宫后院,总是一个人度日,我知道那是什么滋味,也谢谢姐姐一直以来不与我计较,处处容着我。”   杜子熙一时怔忪,遂巧笑倩兮,“许多事情是注定了的,强求不得,你该比我透彻。是以,你也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   秦袅袅咧嘴笑开,像一个吃了蜜糖的小孩子,竟与杜子熙也撒了娇,道:“还是想请姐姐取个名字。”   杜子熙不再推卸,凝神想了片刻,抬眼望着白茫茫一片的天空,美目盼兮,“人生短短数十年,匆匆而过,即使尽不得欢,至少也求个一世安稳。便叫做,世安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二章      世安世安,一世安稳,一世长安。   “真是个好名字。”秦袅袅赞叹,又道了声谢,这才进入正题,道:“子熙姐今日来找我,想必是有事吧。”   “没什么大事,毕竟有些话是不能随口说的。”杜子熙眼睫轻扇,抬眼瞥见太子朝着这里走来,她轻盈莞尔,“只是想提醒你,小心一个人。”   没有确凿证据的事情她不该说也不能说,秦袅袅是个聪明人,点到,自会明了。而她撞见太子与许纯的事情不必说,那是她与太子之间的事情。   秦袅袅微微一愣,随即笑开。杜子熙的意思,她明白。这个宫里如果让杜子熙开口说小心的,也只有那一个人了。她与她笑了笑,双颊立刻显出婴儿肥,可爱极了,“谢谢子熙姐,我会谨慎些的。”   恰巧太子走到二人跟前,他未听见这两人说了什么话,只是秦袅袅并无异常,他也就放心了。遂,他与秦袅袅道:“又说悄悄话。”   秦袅袅与他眨巴着黑漆漆的大眼睛,道:“女儿家的在一起,当然说的是悄悄话了。殿下,您不会要听我们的私房话吧。”   她说得调皮,也挺一本正经的,那娇俏的模样叫李存之完全放下心来。   杜子熙一阵轻笑过后,欠了欠身,“时候不早,臣妾就先告退了。”   李存之默不作声的颔首,待杜子熙走出慈心殿的宫门,他才回过头来笑岑岑的与秦袅袅四目相对。她笑眯眯地,伸手指着当空高悬的暖阳,道:“殿下,您今日来得挺早。”   “今日事情不多。”   秦袅袅倏地眉峰高挑,一双慧黠的眼眸笑意盈盈,轻悠悠的落到他的眼睛里,落在他的心里,却似有千斤重。她道:“殿下今日都有什么事情呢?”   李存之几不可见的蹙了下眉,复又舒展,笑道:“袅袅,你这是查我么。”   “臣妾不敢。”秦袅袅回的清脆,话落便转了身,背对着他,“殿下,您从来都没有跟臣妾说过谎话。”顿了顿,她又道:“没有说谎经验的人,最好不要轻易开口说谎,很容易被看破。”   她的声音寡淡,听得李存之心里不太是滋味。她一下子看破他的谎话让他觉得窘迫,可她生气,又让他觉得很开心。可是,他又不知道该怎么与她说。   秦袅袅不是傻子,杜子熙不会无缘无故的与她说那些话。除此之外,最让她在意的是这人进来慈心殿后看见杜子熙时眼底闪过的不悦,还有她表示出杜子熙并没有与她说不该说的话时这人默默松的一口气。与他朝夕相处这么久,这点小情绪都察觉不了,就是她太没观察力了。   “我见了许纯,她病了。”太子殿下如此解释,没有冗赘。秦袅袅回过身,与他举目而望,笑道:“殿下以为臣妾之前说过的话都是玩笑话么?你给了我特权,如今你又把这份特权分出去,殿下,您是玩儿我呢?”   她挑眉,言语颇有些尖锐与锋利,瞥见那人不悦的蹙着眉头,她又道:“殿下可能没有见识过真正的吃醋吧,臣妾如今这副样子就是。我不论你当许纯是什么人,我只知道她不会单纯的当你是兄长,从她名字里那个纯字就能看出来了。殿下如果不避嫌,即便今日与我解释清楚了,下一回我还会是这样子。”   李存之叹息,脚下往前探了两步,站在她的跟前,二人之间不过咫尺的距离。他魆地抬手,温热的手掌从她的发髻慢慢的游离到她冰凉却柔软的面颊。遂,他又抬起另一只手覆在她的另一边面颊,宽大的手掌心传来阵阵温热,捂暖了她的整张脸。   那人用世间最最深邃的眼眸凝视着她,深情款款的情谊似漫了金山寺的水,将秦袅袅整颗心、整个人都淹没其中。   “真没想到你吃起醋来,味道这么大,好在我与她没什么,若真有什么,你岂不是要打翻醋缸子。”他笑着,似暖阳下的一朵白云,落在她的心上,格外熨贴。“她惹了风寒,我叫安御医给她瞧一瞧,别拖久了落下病根。母后近日动作愈发频繁,待新春之后,我便送她出去。以后这宫里,也就你我两个了。”   秦袅袅稍稍撇开脸,双颊生出一阵阵热意,“不是还有子熙姐和其他两位良娣么。殿下,您是当她们不存在的么。”   那人挑眉,“换作她们你就不吃醋了?”   她学着他挑眉,“是了,臣妾就是不吃她们的醋,臣妾就是只吃她的醋。”她回的坦然,似乎这是理所当然的,完全没有女儿家的羞赧。却是这副怨嗔与娇怒惹得太子粲然,他松开双手,薄凉的双唇在她的眉弯落下浅浅一吻,“我以后与她保持着距离就是了。”   秦袅袅娇哼,没吃这一套,转身便往慈心殿里走。身后那人却忽然来了句,“最近都在做些什么?”   她过问了他的行踪,他便也礼尚往来的查问她的行事么。秦袅袅回过头去,与他盈盈一笑,“这事儿吧,是秘密。所谓秘密,则曰不可说不可说也。”   李存之心生不满,颇有些怨念,“怎么好像我对你不能有秘密,你却有秘密不愿告诉我呢。   ”   “事情不是这样说的。”秦袅袅指出他观点的不正确,一副夫子的模样,“你跟那谁是暧昧,瞒着我的话是不对的。可我没告诉你的跟别人并没有关系,也不会让人有误会,所以……你懂得。”   话音方落,她便叫人弄些吃得来,实在是天色已晚,她又禁不住饿。魆地,她想到杜子熙给肚子里的小东西取的名字,又与那人道:“殿下,我请子熙给这个小东西取了个名字,叫做世安。若是父皇与母后要给他赐名,还请殿下出来说句话。”   那人轻轻应了声,走到她的边上,轻描淡写道:“你也就这时候会想着我了。”   “殿下您错了,臣妾时时刻刻都念着您呢。您想想,您每次来的时候臣妾都在殿外坐着,那是臣妾思念成疾,坐那儿等您呢。”秦袅袅油嘴滑舌,说得好不认真,偏偏听的人觉得她在闹他。   可秦袅袅这话也不全是假的,她不过是用了特别的语气说出自己心底的想法罢了,至于这人会不会信,信了又能信多少,那就不是她的事儿了。   不过这慈心殿住了也有好些日子了,再过个七八日她就可以回自己的长乐宫窝着了,光想着就觉得挺乐呵的。是以,太子殿下也跟着乐呵了,虽然他不明所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三章      大清早的,太子殿下去上朝,秦袅袅拖着身子慢吞吞的离开暖暖的被窝里。寒冷的北风窜进来,外头却是雪亮雪亮,她一阵欣喜,裹紧了衣服,透过轩窗望出去,只见白茫茫的一片。   她立时兴高采烈的蹦达到慈心殿的殿门口,喜出望外。   外头一片皑皑白雪,羽毛般的雪花一瓣接着一瓣轻轻悠悠的落下来,在地面铺成了一条厚厚的素净的白色地毯。宁静的皇宫现下异常岑寂,好像东方仙境里一片神圣的境地,格外肃穆庄严,让人心生庄重。   可秦袅袅却不这么认为,她乐呵呵的跑出去,平整的雪地里立时留下一片小脚印子,很深。   她随手捏起一只小雪球往身边最近的那个人砸过去,小枣子被砸了个准,愣愣的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晓得方才发生了什么。他怨念的看向满是得意之色的秦侧妃,哀怨着脸,“侧妃,不带您这样的,也不告诉奴才一声。”   秦侧妃回了一句,格外理所当然,“告诉你就不是惊喜了啊。”   小枣子又被噎了一下,他皱巴巴着脸,哀怨的望着秦侧妃,半晌都没蹦出一个字来。一旁的菱花等人看了,不由噗嗤一声笑出来,脆盈盈的一片。   秦袅袅连着砸了几个雪球出去,各个都准得很,却是忽然收了手,众人颇有些不明所以。   她是个有身孕的人,如今八个多月的身子极重,平时走路都得慢悠悠的闲庭信步般的走着,恨不得连脚底下的蚂蚁都一只一只避开。方才蹲下几次已是费了好大劲,哪能继续这样下去。   果然有了身孕的人都不能好好快乐的玩耍了。她双手抚着隆起的肚子,感受着里面那只鲜活的小生命,笑着感叹。   那些个奴仆们这才记起秦侧妃身子并不允许她做玩雪的运动,他们不禁在心里深深地感谢秦侧妃的自觉,也给他们省了不少事情。   虽说玩不了打雪仗、堆不了可爱的大雪人,但是赏雪还是可以的。   秦袅袅命人陪着她到延辉亭坐着去,那里虽是一片池塘,可池塘那边是一座小高山,还是可以让她附庸风雅一番的。   什么万径人踪灭,独钓寒江雪;什么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都是极好的。这么一说,望春阁也是个赏景的好地方。   是以,秦侧妃乐悠悠的去了。   可苏云犯难了,他是听命于皇后看守秦侧妃的总管太监,如今秦侧妃要去御花园,他是给过还是不给过。这一门学问,挺深奥的。   然则秦侧妃是什么人,她鬼点子极多,当下叫小梨子过去解决此事。小梨子得令,笑呵呵的走到苏云的跟前,道:“公公,我们侧妃想吃紫薯羹,杨御厨早上请了假不在这里,还劳烦公公走一趟。”   苏云依旧犯难,方想说长乐宫这么多人都可以,他还是守着秦侧妃比较好。可小梨子又立马接着道:“侧妃还念着富贵鸡,您知道,我们侧妃要吃富贵鸡必定先去庆丰司帮那些鸡活络活络筋骨。可是天这么冷,还下着雪,总不能叫菱花她们走一趟。是以我等要去庆丰司,所以还劳烦公公您去御膳房跟御厨说一声。”   小梨子说的头头是道,信口拈来,似乎还极其在理。苏云听得晕了头,可他又十分清楚秦侧妃是在诓她。然则小梨子这话又没什么漏洞,他又不能不从。思忖片刻,他心一横,拔腿去了御膳房。   秦袅袅忽然对小梨子刮目相待,“表现的不错,富贵鸡来了之后,赏你只整的。”   小杏子等人不禁腹诽,小梨子简直幸福了,短短几句话就得了一整只富贵鸡,早知道他们该主动去与苏云攀谈的。亏大发了。   大半个时辰后,苏云拎着装有紫薯羹的锦盒跑回慈心殿,果然不见了秦侧妃。他的心,哐的一下往底下一落,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被留守的小枣子见苏云来了,乐呵呵的迎上去,打他手里接过锦盒,道:“公公您终于来了,秦侧妃等的可急了,劳驾您跑一趟,真是太感谢了。”   于是,还没等苏云答话,小枣子已经拎着锦盒不见了。   而此时,秦侧妃已悠然自得的坐在延辉亭里头,安静的赏雪了。   赏雪这事儿吧,挺高端的,不是你往个风景秀丽、银妆素裹的地方一坐,附庸风雅的看着它鹅毛般的大雪落下覆盖了整个地面就是赏雪的。至少需要像文人雅士那样,开口说两句诗,然后再自我陶醉一番。   是以,秦侧妃作诗了。她道:一片两片三四片,飞到地面全不见。这片没了再一片,全都悠悠藏起来。   为自己的聪慧鼓掌。   秦袅袅自娱自乐了一番,惹得一干奴才们默默扶额。秦侧妃读过多少书他们是不知道,可这首打油诗从秦侧妃的口中念出来,还是叫他们不敢置信。   她慢吞吞的喝着紫薯羹,滚热的羹汤滑过喉头,连带着一阵温热,将整个身子都捂得暖暖的。   圆润的脸蛋,吹弹乐破的肌肤,白里透红的双颊,闪闪发亮的眼眸,将要为人母的喜悦与幸福,统统都裹着秦袅袅,一眼看过去,好似夜幕里那颗最最明亮的星星,叫人移不开眼。   沈白痴痴的站在秦袅袅侧旁不远处,看得傻了眼,也停住了脚,不敢轻易打扰,怕破坏了这份美好。   天寒地冻的雪地里,沈白就那样傻傻的站着,呆呆地目不转睛的遥望着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虽然明知不能,却是控制不住自己的那份心思,也管不住目光。   菱花无意中瞥见傻傻的站在不远处的沈白,俯首在秦袅袅的耳边提醒,“侧妃,您看沈白怎么在这里了?”   这是个好问题,秦袅袅表示同意。她转首抬眼,朝着沈白望过去,只见那人跟个木桩子似的杵在那里,眼珠子都不带动一下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被冻死了呢。   许是察觉到了秦袅袅的目光,沈白走过去,到了延辉亭,到她的跟前作揖行礼,“草民见过秦侧妃。”   “你怎么会在这里?”秦袅袅开门见山的问。   沈白抬起脸来,一脸纠结,“今儿一早天未亮便有位姑娘但草民府上,说是秦侧妃想学裁衣绣花,特叫草民进宫稍作指点。”   裁衣绣花,是个什么东西?秦袅袅不禁送出一记白眼,心道这人的脑子这么不好使真的能经营好那么大一间瑞祥布庄么。她掀开茶壶盖子感知了一下,道:“换一壶新茶来,到九华宫去换,请太子一起来赏雪。”   遂,她抬眼望着沈白,带了几分审视,“那位姑娘是谁,她可有说,你可有问?”   沈白依旧一脸纠结,有点不明白她的意思,难不成她根本就没让人给他带过话?他道:“姑娘自称是樱桃。那时候天还未完全亮起来,有没有月亮,草民没看清姑娘的模样。”   樱桃顿觉无辜极了,她站到秦侧妃的跟前,看上去十分委屈,“侧妃,奴婢今晨没有出宫,巡夜的官兵和守门的将军可以为奴婢作证的。”   秦袅袅压根就没怀疑樱桃,只觉得像沈白这样单纯的男子已是世间少见,是个稀有动物。恰巧樱桃方才说了话,秦袅袅又问,“方才她的声音你也听见了,跟你早上听到的姑娘的声音一样么?”   沈白细细回想了一番,当时就顾着听秦袅袅让他进宫了,哪里会注意到那姑娘的声音,是粗是细,与他又没有关系。   他还思考中,秦袅袅便摆摆手,道,“我知道了,你不必说了。”   这是有人设下的圈套,沈白说第一句话时她便知道了,知道了也就意味着她有两个选择。一是尽量跟沈白撇开关系,二是将计就计,遂了那人的意。对于这两个选择,秦袅袅挺纠结的,她是该逗逗大伙儿呢,还是逗逗大伙儿呢。   那就逗逗大伙儿吧。   这么想着,她便也开始吩咐了。她招招手,将小杏子招到跟前,耳语道:“你立刻去九华宫,告诉殿下避开旁人,走小径到望春阁,然后在能看到这里的藏起来,不到最精彩最关键的时刻千万别冒出来。”   临了,秦袅袅一脸严肃,一本正经,道:“快,一定要快,是特别快的那种,飞奔过去,不准有半点耽误。”   于是,小杏子撒丫子狂奔去了九华宫。然后他在路上遇见了与小梨子同行的太子殿下,将秦侧妃的话悉数转达。遂,李存之换了条小路走着了。   吩咐完了小杏子,秦袅袅开始派遣其他人。   望春阁这么多人待着,必然不利于那人计划的实施。是以,她真的叫小枣子、小橘子二人去庆丰司给鸡仔子们活络筋骨。至于菱花等五名宫女,除了樱桃,其他人都被遣去御膳房,说是要吃玫瑰卷等点心。最后,望春阁一下子就剩下她自己、沈白和樱桃三个人了。   沈白不明所以,不知所措。秦袅袅看出他的情绪,连忙宽慰,“你放心,这事儿跟你没关系,待会儿有人来了你该怎么做怎么做,不必忧虑。”   樱桃心里怕怕的,有些担心,“侧妃……”   “你也别忧虑,我知道这事儿跟你没关系。”秦袅袅又一次大方宽慰,“来事儿的时候你只要一个劲儿的表示自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就行了,眼泪鼻涕尽管流,事后不会笑话你的。”   秦侧妃关注的点是不是不对?樱桃窘之。   等了会儿,秦袅袅没等到该来的人,有些着急,她不禁怀疑戏码是不是不对。再一想,可能是她跟沈白看起来不像有什么的样子,所以那人还没豁出去。   好吧,那她就牺牲一下,跟沈白表现出“有点什么”的样子吧。然后,她向沈白招了招手,“小白,我有句话要跟你说一下。”   接着,他把凑过来的沈白晾在一旁,与樱桃道:“你反过来站,背对着我,装出那种帮我放哨的紧张表情。实在装不出来,你就想着殿下来了给你问罪,你怎么办。”   于是,樱桃拧把着秀气的双眉,变成了一张苦瓜脸。她不断的调整自己面部情绪,好半晌才觉得自己做到了秦侧妃所要求的。   又思忖了片会儿,秦袅袅对沈白道,“你就表现出那种欲求不得的神态。千万要生动逼真,可不能让人家一看就是假的。”   欲求不得,这无需练习,他原本就是。沈白痴痴的看着她,那双纯净的眼眸印出她娇丽的模样,又直直的刻在他的心里。遽然间,他的目光又变得闪烁,藏着躲避。这副模样,便真的是秦袅袅要的神态了。   虽说她的心里有些不忍,但事情还是要办的。既然要逗逗大伙儿,那必须要做的认真些,也好以假乱真,不然就没有乐子了。   待所有人都准备就绪,秦袅袅双手抵腰,慢悠悠地站起来,背对着沈白,做出一脸悔恨、眷恋、求而不得、爱而不能的表情。她努力的让眼底氤氲了些些水汽,看着更楚楚动人些。   然后,她由衷的在心底感慨了一句,做戏真不容易。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四章      太子殿下由小梨子、小杏子陪着藏在延辉亭四周某处的隐蔽地已有一会儿了。他遥望着秦袅袅变化多端丰富多彩的表情,忍不住发笑。再一看她和沈白表现出来的那副想舍弃一切远走高飞却又不能违背命运逃离皇宫的模样,他又有些膈应。   就在他觉得膈应的时候,延辉亭来人了。   闻得动静,秦袅袅来了精神。她格外精神抖擞,演绎的淋漓尽致,那未语泪先流、欲语还休的神态,好似心里真的憋了一个天大的委屈。她演的很认真,却因为一句话,叫另外两人险些破功。   她委屈着脸,眼底雾蒙蒙的,却道:“我演的像不像,我好尽职,鼓掌。”   樱桃和沈白同时生出一个念头,这天底下不会再有第二个这样逗乐的秦袅袅了,这货绝对是天下仅此唯一。   来的人是谁呢?是一群雅兴十足的妃嫔,这当中也包括了皇后娘娘。   有人惊奇道:“这不是秦侧妃和沈公子?这下雪天的,两个人在这个人烟稀少的地方做什么?怎么是一副……”   秦袅袅背对着她们,离得又远,没听见这人说的话,否则肯定要回一句,娘娘,您这断句断得太好了。她眼底氤氲着水汽,“樱桃,你转过身去,假装很惊讶很紧张很害怕,一定要传神生动。”   于是,樱桃转过身去,一见到皇后等人确实惊讶了,同时也很传神生动的表现出了紧张与害怕。她道:“侧妃,奴婢估摸着所有人都来了。”   嗯?秦袅袅疑惑回首,登时被吓了一跳,就算是捉奸也不用这么大的阵仗啊。太子的小老婆们,皇上的大小老婆们,各自还都带着宫女。让秦袅袅最最诧异的是,婉妃的手边居然牵了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这一列列的数下去,估计得有四五十个人。这特么是来捉奸,还是看戏呢。延辉亭这么点地方,够这么多人坐么,连站的都不够。   秦袅袅惊愕的脸蛋落在众人的眼睛里,别有一番意味。她慌忙屈膝,“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吉祥。”   沈白亦反应了过来,举手作揖,“草民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   “母妃,这位娘娘好像哭了,为什么哥哥看上去好心疼的样子。”小男孩懵懵懂懂的靠着婉妃的身边,指着秦袅袅和沈白二人,天真无邪。   婉妃一惊,立时叫他闭嘴,切莫说错了话,惹得皇后发怒。   他是皇上的第二个皇子,叫做存善,今年不过七八岁,一直在国子监读书,直到年关才给休息几天。   可小皇子这一句话说得格外是时候,又恰到好处,简直就是直接落实她和沈白之间有见不得人的关系,可谓是点睛之语。妙哉!   本是来赏雪的皇后心情是十分明朗的,好像地上覆的那一层银亮亮的雪,格外舒畅。可现下撞见这么一幕,实在是心塞得很,尤其在李存善说话之后。她迈着步子,显得格外沉重,在延辉亭里寻了个适当的位置坐下,“秦侧妃与沈公子在这里做什么?”   “我们,我们……什么也没做啊。”秦袅袅无辜之,完全不是装出来的。可她又十分顺手的随意的擦了下两边脸颊,顿时给人一种欲盖弥彰的感觉。   皇后冷哼,“什么都没做?你作为太子的侧妃,又有着身孕,却打发了苏云一个人跑到这地方。你身边的那些个宫女奴才都哪去了,怎么就你和沈白在延辉亭里!可这场雪落下来,天气更冷了些,叫你们以为不会有人撞见你二人在这里单独会面?”   “臣妾是清白的啊。”秦袅袅说了句大实话,听在旁人的耳朵里成了辩解与挣扎,这效果她很满意。“臣妾只是恰巧遇见了沈公子,提起了旧事便随口聊了几句话。”   此地无银三百两。   杜子熙颦额蹙眉,有点错愕。她心道:秦袅袅不会不明白,如今这时候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该如此说话,解释只会引起旁人的无端揣测和怀疑,可她却是说得一点都不含糊。再转念一想,她发现今日这事儿也实在太过凑巧了些。凑巧延辉亭只有一个樱桃守着,凑巧沈白遇见了一个人在此的秦袅袅,凑巧皇后领着所有妃嫔来赏雪。这当中……似乎别有乾坤。   她轻盈的目光别走深意,落在许纯的身上,后者却是一副漠不关心的神态。然则,提出赏雪的人,正是她。   永和宫里请安的时候,众人絮絮叨叨的说这天气寒冷,说这一场雪来的突然,一夜之间便将皇宫渲染成了白色。许纯状若无意的随口提议道:“延辉亭边上的小鸿山这时候应是白雪覆盖,银妆素裹,看着一定很美。”于是,皇后领着众人来了,且来得巧。   皇后将目光落在沈白的身上,当中的威严叫沈白不寒而栗,“瑞祥布庄的沈公子,你为何会在皇宫,又为何出现在这里?”   沈白有些犹豫,瞄了眼秦袅袅才道:“回娘娘的话,今儿早上天未亮便有位姑娘到草民住处通知草民,说是秦侧妃近日想学裁衣绣花,叫草民进宫帮助秦侧妃。”   裁衣绣花?杜子熙掩唇偷笑,瞥了眼秦袅袅,眼波潋滟如晨曦。秦袅袅偷偷的跟她吐舌,调皮得很。杜子熙忽然就明白了她的小心思,这是将计就计,演戏呢。   “秦侧妃学绣花?”丽妃笑盈盈地,也不知笑的是什么,连带着不少人都笑了。   始终沉默的许纯这时倒开口了,她淡淡道:“再有一个月就是殿下的生辰了,秦侧妃许是想给殿下一份惊喜吧。”   藏在暗处的太子殿下耳力极好,听见了这话先是一瞬怔愣,待想通了其中的弯弯绕绕,倏地就笑了。原来前一阵子撵他离开,不让他晓得她在做什么,全是因为在他生辰的时候想给他一个惊喜。这,确实是个惊喜,她本身就是。   可秦袅袅顿时就火了,她费尽心思瞒了这么久,就因为许纯一句话就让她的心思尽数付诸东流了。她刷的一下沉了脸,很不开心。   樱桃和沈白感觉到她的情绪,十分莫名其妙。   “给太子惊喜?”皇后阴阳怪气的重复了一遍,侧眼瞧她,“学绣花的话可以与本宫商量,本宫自会给你找个好师傅,可你私下找一位师傅,还在这等人迹罕至的地方,却没个绣花的东西。秦侧妃,你叫本宫怎么信你呢?”   此刻的秦袅袅心里还窝着火,她迎上皇后探寻的目光,笑得璀璨,道:“母后,这里是延辉亭,可不是什么人迹罕至的地方。而且,臣妾可从来都没有叫人去找过沈公子。”她回过头来看着沈白,声音凉凉的,“你说,那个姑娘叫什么?”   沈白从未见过如此严厉的秦袅袅,遽然间觉得他曾经爱慕着的秦袅袅不是这样子的,竟会叫他心底产生一点点害怕的情绪。他垂着脸,道:“她自称樱桃。”他紧接着说了一句,“但当时天色还暗,草民并未看清她的容貌。”   “秦侧妃,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沈公子可是连你宫里的宫女名字都说出来了,还能有假!”   秦袅袅拿眼乜视沈白,道:“你说她叫樱桃,却说没看清她长什么样子,就算她站在你的面前,你是不是也认不出来?”   沈白犹疑了片会儿,“是。”   “她说我要学绣花,是不是”   “是。”   秦袅袅登时甩脸,“谁说我要学绣花的?”   “草民不知。”   “你当然不知道了,绣花这东西,我两个月前就不干了。”她干笑两声,满是不屑,“我身边现成的好师傅一大堆,我有病啊叫人三更半夜的到你府上让你进宫。你长没长脑子,都不知道问一句真假么!”   沈白吓了一跳,樱桃也吓了一跳,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这是秦侧妃第一次在所有人跟前不顾仪态的发脾气。他们很茫然,皇后亦是,她道:“秦侧妃!”   太子殿下眉脚跳了跳,不动声色。   “母后,儿臣知道您在想什么。您看儿臣挺着个大肚子,又不是没事闲的慌,特地跑到这个延辉亭跟沈公子叙旧么。有那个时间,臣妾不会在慈心殿好好地歇息,没事折腾自己做什么。”我特么又不是脑子进水了。   秦袅袅这话说的挺横的,李存之觉得自己再不过去,她可能就冲着皇后口不择言了。   他走过去的档口,菱花红桃等人端着点心过来了。繁琐的行礼过后,太子殿下缓步走到秦袅袅的身边,一双桃花眼泛着宠溺的涟漪,他低着声音在她的耳畔道:“她说出了你的心思,恼羞成怒了么?”   恼火的秦袅袅一下子娇羞起来,双颊染上两朵霞云,嫣红嫣红的,格外娇俏。她撇开脸,不太好意思与他对视。   这突如其来的,叫所有人都觉得……莫名其妙,不明所以。   太子殿下来得恰在时机,可怎么看上去对此事并不在乎呢,他是不是关注的点不一样,还是智商有待加强。而且秦侧妃的神色也叫人疑惑,这是跟太子调情所致,还是被人看破了而觉得对不起太子呢。有人如此思忖着,却依旧是看好戏的心态。   “太子……”皇后娘娘出声提醒,示意二人注意点场合。   秦袅袅伏在太子殿下的心口,那句话在心里徘徊了好久,在喉咙里窜来窜去,终是从她的口中冒了出来,低低的,只让他一个人听见,“我不喜欢她。”   只是五个字,便点出了二人之间最深的一个结,也是唯一的一个结。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五章      然则,虽然这是一个结,却不是一个死结。   延辉亭魆地安静下来,四周晶莹洁白的雪花仍旧肆无忌惮的飘扬着,似乎要将整个天地都渲染成一尘不染、毫无杂质的白色。   可太子的脸色倏地变了,稍稍暗沉了些。   众人以为,太子终于发现了秦侧妃与沈白之间不寻常的关系。他们期待着太子殿下说点什么,给秦侧妃问罪,也给判个打入冷宫的结果,可太子蓦地又笑了,附在秦侧妃的耳边,也不知说了什么话。   实际上,太子很明白自己心里所想。他想要的就是秦袅袅好,秦袅袅好了,他才能好。自然,他也是对许纯有感情的,然则兄妹之情怎么抵得过他与秦袅袅之间的感情。更何况,他也有些怀疑许纯,虽然主观上他并不愿意这么想。   所以,他附在秦袅袅的耳边说的话是,“你不必喜欢她,你只要爱着我就够了。”秦侧妃又一次羞红了脸。   这二人耳鬓厮磨,似乎当着这些人不存在。   皇后清了清嗓子,又道了声,“太子。”   李存之回过身来对着皇后,目光不轻不重的扫了眼隐在人群中的许纯,道:“母后,袅袅之前确实想过学绣花,也确实是两个月之前就没再碰过那东西,后来便一直在慈心殿待着。”   “那秦侧妃今日怎么就托着极重的身子来这延辉亭了,沈公子进宫的时机也实在微妙。这二人之间,难保不会有什么。”皇后如此道,对秦袅袅与沈白十分怀疑。   丽妃眼波流转,娇笑道:“本宫可听说秦侧妃和沈公子自小就认识了,还算是青梅竹马呢。”   她的话犹如滴入滚热油锅里的一滴水,延辉亭顿时炸开了锅。有人插嘴道:“怪不得上一回选秀的时候沈公子看秦侧妃的目光比较不一样,原来沈公子与秦侧妃是青梅竹马。沈公子好像已经有妻子了吧。”   这最后一句话添得挺微妙的,秦袅袅为这位说话的妃嫔的智商默默地拍手叫好。她演戏之余不免当起了看客,她朝李存之挑眉,眉眼之间传递了只有李存之才能看懂的意思。   他手臂圈过她的腰身,如今比之水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温暖的手掌心紧紧贴着她的衣衫,即便隔了几层厚厚的衣服,她似乎依旧能感觉出他掌心的温度,格外熨帖她的心,连带着被许纯惹来的怒火也渐渐被熄灭。   他笑着,明明是一道清风,却又似一把匕首,“谦贵人,你的意思是袅袅跟已经娶妻的沈白之间有不见得人的关系么?”   谦贵人顿时噤若寒蝉,避在众多妃嫔之中,不敢再说话。   “可谦贵人说得也不无道理。”丽妃插嘴道,虽对太子也有些害怕,可还是忍不住碎碎道:“秦侧妃挺着这么大的肚子还避开苏云公公,打发了身边的众多奴才,只留了个传话的樱桃。谁知道沈白是不是真的没看清樱桃的容貌,天未亮都会提着灯笼了,总不会摸黑走路吧。”   远处端着无数富贵鸡的小柿子一见这仗势顿时有点蒙,他脚下顿了顿,埋头看着手里的大托盘,脚步徒然快起来,后头跟着的小枣子和小橘子自然也垂头快步走着。倏地,三个人异口同声笑嘻嘻喊道:“侧妃,您的富贵鸡,热乎乎的刚出炉,这回奴才可没有揣在怀里兜……”   他们魆地断了声音,一脸惊慌的看着延辉亭里的皇后,忙跪在地上,冰凉刺骨的触感顿时传遍全身,“奴才们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吉祥。”   这三个人的默契可不是一般的好,放眼整座皇宫恐怕都找不出如此有默契的奴才了,长乐宫还真是个好地方。秦袅袅挑眉,眉目含笑,给他们递去一记赞许的目光。这三个人顿时就放下心来,莫名的心安。   随着皇后一声“起来吧”,丽妃嫌弃的摆手,用锦帕掩住唇鼻,“这么油腻的东西秦侧妃也吃得下,看来孕吐期已经过了。”   “托福。”秦袅袅清脆回之,“我现在胃口极好。不过这些东西,我原本是想给小柿子他们的,到底跟着我这个身子不方便的人会很辛苦,体恤下属,实乃应该的。”   秦侧妃这话实在没什么不妥之处,可丽妃娘娘确确实实被噎了一遭,且噎得死死。她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双眸瞪大了瞪着,半天都没憋出一个字儿来。可半晌过后,她又觉得自己不该不说话,比如可以说:那是奴才,使唤他们是应该的。可这延辉亭安静了一会儿,她又觉着说出来不太合适。最后,也只能捂着心口,自己疼自己了。   皇后又一次清了清嗓子,她道:“秦侧妃你如何解释你与沈白在这延辉亭的不清不楚的关系,还有樱桃出宫传唤他一事,又如何解释。”皇后威严凛凛,却不似方才那样的咄咄逼人,甚至还有几分笑意。   说实在的,秦袅袅蛮看不明白皇后的。她对你,有时候吧,也挺和蔼慈祥的。比如这时候,虽是带了几分质问,但同样也很慈祥,像是一位母亲。可又有些时候吧,她对你也挺挑刺儿的,比如那一回赏了菱花二十大板,挺狠。而且,皇后娘娘总是在这两种属性中变换,秦袅袅觉得自己实在是跟不上她老人家的节奏。   “回母后的话,儿臣觉得吧,解释就是掩饰。”秦袅袅坦然,“儿臣到底有没有对不起殿下,想必殿下才是最最直观清楚的人。”顿了顿,她又道:“如今这个情况,儿臣心里也是有些底的。倘若有人存心想着让儿臣沾上这种不贞不洁的罪名,儿臣就算是有一万张嘴也是说不清的。所以,还是沉默着比较好。”   “也就是……您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儿臣随意。”   “削了你的侧妃头衔……也不介意?”皇后忽然笑眯眯的,和蔼极了。秦袅袅却是心里一凉,连带着整个身子都是凉凉的,一如这外头的天气,冰凉刺骨。可不过须臾,她又笑了。她仰首凝了眼太子黑漆漆的脸,道:“儿臣,不介意。”   最好削了她的侧妃头衔之后再把她放出宫,虽然一个人带着孩子不容易,但是她还有娘家,又不是秦多多被削了头衔,总归还是有安身的地方的。不论如何,都是在这金碧辉煌的皇宫来得好,简直就是恩赦。   这下太子的脸色就更不好了,圈固着她腰身的手臂也更紧了些,一双桃花眼隐隐泛着寒光,“母后,此事无证无据……”   皇后这一回没给太子殿下说完整句话,她掐断他的话,道:“存之,你作为一国太子,后宫之事不论大小都不该困扰着你。这件事,就照本宫说的做,削了秦侧妃的头衔,关进长乐宫,暂且……囚禁。这个宫女,也一并禁于长乐宫。”   樱桃舒了一口气,提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   可秦袅袅就不淡定了,闹了大半天,又是禁足,这一回还干脆禁到长乐宫去了。她心道:你削了我侧妃的头衔,却将我扔到长乐宫去,这特么不是在逗我就是在玩我。   她想说些什么表示自己的不满,却被太子扣住。她回过头来看着这人,缺见他已不是一张黑云压城的脸色,而是换上清风霁月的笑靥。秦袅袅顿时以为,这一家子是不是都抽了,怎么回事这是,谁能来给她解释解释。   “至于沈白……”皇后娘娘顿了一下,睨眼瞧着身形单薄的沈白,道:“暂且关进大牢,待本宫查清此事再议。”   沈白遽然间白了脸,苦声求着,“皇后娘娘,草民与秦侧妃是清白的。”   “掌嘴!”皇后二话不说,直接来了这么一句,沈白懵了,完全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翠姑姑一巴掌下去,攉在沈白细皮嫩肉的脸上,“啪”的一声,十分清脆。秦袅袅一时有点可怜他,怜悯歉疚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又缓缓地移开了去。   这是一颗被人算计了的棋子,且算计得很彻底。可沈白本身,却是最最无辜的。   这些人连一个人的情感都可以拿来算计,还有什么是她们不会拿来利用的。可是算到最后,那个看不见摸不着的权势与荣华拿到手中笼在身上,又有什么用呢。得到了,既不能吃,又不能穿,要来做什么!   沈白的半边脸火辣辣的疼,立时显出红色的手印,触目惊心,可他两只手臂都被人钳制着,根本动不了。他一肚子委屈,却不知道跟谁说,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被按了一个与太子侧妃私会的罪名。真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拖着两名看押他的士兵,挣扎着嘶吼道:“娘娘,草民来时未告知家父,还请娘娘准许草民给家父报个安好的口信,免得家父担心。”   皇后颔首,“本宫会叫人替你传了这话的,你便放心在牢狱里呆着吧。”   “谢皇后娘娘大恩。”   被人关入牢房,却还出言道谢,这是哪一家的理!秦袅袅腹诽,对皇后对皇宫都失望透顶了。她仰着脸,却是低着声音,“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李存之垂首看着她,满眼宠溺,眉目攀附着浓浓笑意。“你这么聪明,难不成母后的意图你看不出来。”他的声音落在她的耳畔,极轻却极近,裹着他独有的温热的气息吐在她的玉颈之间,格外撩人。   秦袅袅稍稍避了避,给他一记白眼,“殿下,民女是不是该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六章      皇后的心思,原本秦袅袅也是看不明白的,可她说了那句将她囚禁长乐宫时,她就明白了。   皇家出了这等事情,即便没有证据也不能不罚,怎么罚就成了一门学问。倘若皇后没有维护的意思,直接一句都拖出去斩了就完事儿了。可皇后想维护秦袅袅,所以将她囚禁长乐宫。但让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要削了她侧妃的头衔。这是哪家子的用意,实在想不通。   不过,这会儿她已被削了侧妃的头衔,也就是说,她不是李存之的任何人了。秦袅袅眉开眼笑,睁着双大眼睛凝望着这人,那声“民女”满是调侃的意思。   太子殿下亦是戏谑而笑,他动了动嘴,扬声道:“苏喜,小柿子,将秦袅袅押入长乐宫。”   大半年的夫妻果然不是白当的,殿下居然跟她如此配合,也是默契。秦袅袅不服气的瞪他一眼,嘟着嘴,两手抵着后腰,托着极重的身子,慢吞吞的挪着小步伐。   苏喜和小柿子愣了愣,二人呆滞了半天,互换了眼神,终是默默地走到秦袅袅的身边扶着她回去长乐宫了。   遂,太子殿下拂袖而去,陪着已不是侧妃的秦袅袅去了。   众人有点目瞪口呆,闹不清这是什么情况。你说太子殿下没有接受这个事实吧,可他刚刚确实叫人把秦袅袅囚禁了。你说他接受了这个事实吧,可他为什么是笑着的呢。莫不是被刺激得脑袋不灵光了?   闹不懂情况的妃子们一哄而散。虽说实质上并没有把秦袅袅给怎么着了,但到底也削了侧妃的头衔,让她们的心里有几分宽慰。   杜子熙随着大队人马一道散去,身边依旧跟着许纯等三位良娣。   陶若艳和玉玲花二人交头接耳,笑得灿若桃花。一个说秦袅袅终于不能再霸占着太子殿下了,一个说她趾高气昂的日子到头了。杜子熙静静的听着二人的碎碎念,不置一词。   跟秦袅袅一样,杜子熙也不明白皇后为什么削了她的侧妃头衔还有将她囚禁于长乐宫。即便是念着小皇孙,也不该关在长乐宫里,随意一处冷宫都是可以安置的。但她知道,皇后对秦袅袅和沈白私下幽会一事并没有信以为真。   身后的那两人依旧絮絮叨叨的,眼看着太子宫到了,杜子熙清了清嗓子,温婉道:“二位良娣,切记,祸从口出。”   那二人立时住了嘴,没敢再说话,可面子上的表情却是不服气。   不多时,杜子熙与这三人分道而行,陶若艳即刻挑起来,尖声道:“她得意什么,殿下统共才去过两三回春华宫,她有什么好得意的。”   “可不是嘛。”玉玲花娇笑如雨后初绽的蓓蕾,盈盈道:“没了秦袅袅,这杜侧妃也可忽略不计,这太子宫的以后还不是……”她冲陶若艳使了个眼色,不言而喻。   始终静默的许纯挑起冷冷的笑靥,直道二人蠢得可以。   若是这两人知道她的心理活动,定是又一番嘲讽。总而言之,在这后宫里,不论是聪明人,还是不聪明的人,看旁人总是不爽的,不论她是否受宠。   太子殿下陪着秦袅袅回了长乐宫,存着小心思的二人神色各异,一个春风满面,一个郁郁不解。春风满面的那人自然是太子殿下了,对于秦袅袅被撤掉侧妃身份一事,他似乎不甚在意。他在意的只有一件事,就是许纯那句“秦侧妃许是想给殿下一份惊喜”。   他越是想越是喜上眉梢,颔首凝睇着她的眸子不知不觉充盈着满满的柔情,“袅袅。”   这两个字从他的口中吐出来,缱绻至极,似裹了一层蜜。可秦袅袅却是极煞风景,抬眼对上他的眼眸,脆生生回道:“民女在。”   李存之笑容一顿,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格外宠溺。秦袅袅却是猛地跳开了去,一脸惊慌的看着他,道:“诶呀,殿下,民女身份低微,可受不起殿下如此亲昵。若是被旁人看见了,指不定说些什么呢。”   李存之沉了脸,声音也淡了几分,“袅袅。”   秦袅袅顿时换上一副柔和乖巧的神态,笑咧咧的挪到太子殿下的身边去,一手拽过他的大掌搭在自己的腰间,一手又拎过他另一只手攥在自己的手心里取暖。她仰着脸,嘴边堆着明艳动人的笑颜,“殿下,您真好,民女就缺您这样的夫君。”   殿下很无奈,偏又拿她没办法,“你真是一点都闲不下来,时时刻刻都在折腾着。”   “殿下,您这说得是什么话。”秦袅袅反驳之,“只有民女折腾了,才能找点生活的乐子嘛。现在民女身子不便,便有人出来替民女折腾。这人要是找出来了,民女一定要好好地谢谢她,让我的人生如此精彩。”   “这事儿,母后会对你有所交代的。”   说到皇后娘娘,秦袅袅不禁想起她那个很巧妙的决定。她凝眉半晌,问之,“殿下,您说皇后娘娘打的是什么主意啊,为什么要削了我的头衔,却把我关在长乐宫呢?”   李存之笑了笑,目光深远,“母后的用意,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他顿了顿,垂眼瞧着她,似一把沉重的铁锁,将她紧紧地锁住,“不论如何,我都不会放你出宫。袅袅,你这一辈子都要陪在我的身边。”   “我记着呢,你真啰嗦,都说了好多回了。”秦袅袅嘟着嘴,小声嘀咕着,掺了几分娇嗔的喜悦,裹着浓浓的幸福感。   今天这事儿让秦袅袅心里挺不舒服的,宫里少不了勾心斗角她也明白,可她发现,自打她进宫之后,所有的勾心斗角似乎都是针对她一个人的。从前是杜若针对她,但好歹没有危及她的声誉、生命,如今看来,杜若已经算是善良的了。   不过,也是今儿这事让她觉得,李存之这人还是很好很好的。至少在她说出不喜欢许纯之后,他并没有跟她翻脸,反而说了那样温暖的一句话,让她动容。   “那,我的生辰礼物呢?”   秦袅袅僵着脸,讪讪而笑,道:“那个……还在学习中,反正距离你生辰还有一些时间,我再学一学,应该是够了的。”   李存之粲然,“什么好东西,学了这么久。”   “所谓天机不可泄露,殿下,这个还是等我学好了弄好了交到您手里的时候,您自个儿看吧。”她眉飞色舞的,有些得意。忽又想到长乐宫的秘密总是收不住,便又道:“殿下,您要是实在想知道的话,民女告诉你一个好法子。”   她眨了眨眼,眼睫簌簌,犹如一只顽皮的蝴蝶搭在她的眼睑上,“长乐宫好几回都被人偷窥,那回拿您说笑,抬高菱花的身份,都一一被人听了去。您可以把这人找出来,让她告诉您,我打算弄什么好东西送给您。”   这事儿提得挺微妙的,因为做这事儿的人秦袅袅心里有人选,但又不能确定,毕竟那人看着不像是亲自动手做出这事儿的人。最主要的是,她十分好奇那人是怎么无声无息的在长乐宫来去自如的。   她这么一提,李存之才警觉,这一系列的事情确实蹊跷的很,该好好地查一查。再加上麝香一事,若是同一个人所为,那……是该狠狠地罚。不论她是怎样的身份,都不能饶恕。   “回头我会在长乐宫的周遭多加派些暗卫守着,你可以安心的在里面折腾了。”   “殿下,您懂我。”秦袅袅乐呵呵道。再一想,那些个暗卫躲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却个个都能看见她在做什么,这种感觉略微妙,直叫她无端端的瘆的慌。思来想去,她道:“殿下,被人监视的感觉可真不太好,您可要悠着点。”   太子颔首,允了她的话,当晚便将这条命令吩咐下了来。   可是秦袅袅还在等,她在等那种被监视的感觉。左等右等都没等到,她忽然发现,自己实在是想多了。这都好几日过去了,那些暗卫不可能还没就位,可见这些人神出鬼没的功夫着实很厉害。秦袅袅深深佩服之。   于是,新春到了。   遂,皇后娘娘也揪出了陷害秦袅袅和沈白二人有私情的幕后指使者。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七章      正月初一这一日,按照惯例在给一国之后请安后是要一起吃饭的,也就是所谓的宫宴。而昨晚   上是除夕夜,也有一场宫宴。这翻来覆去的宫宴实在招人烦,好在秦袅袅不必出席,乐得轻松自在。她忽然觉得皇后娘娘实在是体贴人,削了她的侧妃头衔,免去她来回参加宫宴。   正兀自开心着,苏云忽然来了长乐宫。秦袅袅与他招招手,乐呵呵道:“苏云公公好久不见,新春快乐。”   苏云方想回一句“多谢秦侧妃”,再一想人家虽然享得是侧妃的礼遇,但已经不是秦侧妃了。他到喉咙口的话生生给憋了回去,道:“奴才过来主要是给皇后娘娘传个话,请您去一趟永和宫。”   这时候去永和宫做什么?   这是秦袅袅的第一反应。她看了看时辰,这时候应当是众妃嫔精心装扮去锦盛宫赴宴才是,怎么让她去永和宫了,奇怪。   然则,奇怪归奇怪,去还是要去的。可她的身子实在太重,人又着实懒得很,只好叫苏云和小柿子备好轿撵,抬着她去了。   刺骨的寒风透过一晃一晃的布帘吹进轿撵,秦袅袅忍不住又裹紧了貂绒。她直觉,这一趟永和宫之行可能不会是什么好事情,她的心里,竟有些惶惶的。   永和宫很快就到了,菱花和红桃小心翼翼的扶着她进去。还未踏过门槛,她便看见永和宫里挤了一屋子的人,各个都是盛装打扮,争奇斗艳,犹如春日里盛开的百花。柔和的目光落下来,在众人的身上一一扫视过去,她惊讶的发现,这些人全是那一日出现在延辉亭里的,一个不多,一个也不少。   她沉着如许,道了声请安,却见身边多了几个人。其中一个,是面容消瘦的沈白。   遽然间,她想通了皇后的此番用意。可是,弄这么大的阵仗真的好么。还是说,这个指使者的身份太过高贵,所以要这么多人来一起见证!   皇家人办事的风格,真是不敢苟同。   秦袅袅腹诽了一阵,皇后已经开始说话。她坐在最高的位置,也是最为尊贵的一个位置,她睥睨着底下所有人,道:“前些日子在延辉亭遇见了秦袅袅和沈白二人不清不楚,本宫暗里查探几日,理了些头绪,也找到了证据。今日,趁着所有人都在,本宫便来审一审。”   “皇后娘娘可是找到了什么强有力的证据么?”丽妃笑盈盈的,看着格外耀眼,尤其是那一身华服配上发间铃铛作响的步摇华胜,奢华极了。   “不错。”皇后娘娘沉沉应了一声,给身边人一个眼神示意。不多时,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宫女被带到宫殿的中央,畏戚戚的跪在大理石铺成的地上,垂眉低首,眼底含着恐慌,“奴婢给皇后娘娘请安,给诸位娘娘请安。”   “你叫什么名字,跟诸位娘娘说一说。”   “是。”小宫女偷偷地抬眼瞄了周遭,复又低下头去,嗫嚅着,“奴婢叫喜鹊,在辛者库当差一年又十个月。”   “你可认识在你边上的男子?”这一句是秋月问的,她是永和宫的掌事姑姑,是皇后身边最为亲信的一位婢女。她面色平和,偏又叫人觉得害怕,可见在皇后的身边待得时间久了,也是能沾上那一点点威严之气的。   喜鹊闻言,回过头来看了眼沈白,怯懦懦道:“奴婢认识的,他叫沈白,是景阳城第一布庄瑞祥布庄的沈公子。”   秋月又转过来问:“沈公子,你可认得这位姑娘?”   沈白拧眉,喜鹊出现时他便觉得有些眼熟,可他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说话时他又觉得这声音耳熟,可他也不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纠结半晌,他道:“好像有些眼熟。”   “你可记得自己在哪里见过她?”   沈白又回忆了半晌,依旧记不起来任何,只好摇头。   秦袅袅瞠目结舌。这是,当堂对峙?皇后信心挺足,也挺狠的。   秋月回身看着喜鹊,面无表情,“喜鹊,你说你认得沈公子,你是何时何地见过他的?”   “奴婢未进宫之前就认得沈公子了,沈家的瑞祥布庄实在出名得很,奴婢从前一直想进去看一看。”喜鹊偷偷斜乜边上的沈白,又瞄了眼皇后与秋月,胆怯极了。   秋月忽然扔出一匹上好的云锦绸缎在她的跟前,道:“这是从你的房间里找出来的,你既有,为何还要进去看。”   喜鹊皱巴巴着脸,带着哭腔,“这是奴婢前些天刚买回来的。”   “瑞祥布庄的东西可不便宜,你一个辛者库的小丫头哪来的银子去买的?”秋月倏地变了脸,无比狠戾,“说!若有一个字是假的,小心棍棒伺候。”   “奴婢,奴婢……”喜鹊支支吾吾,半晌都没纠结出一个理由来。遽然间,她大哭,哀求道:“姑姑饶命,皇后娘娘饶命,奴婢是收了太子宫两位良娣的银子才偷偷摸摸去瑞祥布庄买的云锦。”   简直就是晴天霹雳。秦袅袅怔愣的半晌,脑袋瓜有那么一瞬转不过弯来。杜子熙亦是。   “你说谎!”玉铃花惊恐的瞪着她,细长白皙的手指伸出来,指着喜鹊的眉心,满是惊慌失措。陶若艳急切切地在皇后凤座前跪下,失声道:“皇后娘娘,妾身不认得这个喜鹊,她血口喷人,妾身从来没有给过她银子,妾身是冤枉的。”玉铃花跟着道:“皇后娘娘,妾身也是清白的,妾身什么都不知道。”   皇后如刀刃的视线扫过二人,凤口轻启,“本宫可有说什么,你们这么紧张,是不打自招么?”   喜鹊又道:“皇后娘娘,奴婢没有说谎,是两位良娣亲手将银子交到奴婢的手上,叫奴婢去沈府传话。两位良娣说,只要奴婢把话带到了,还会再给银子的。”   秋月趁机问道:“让你给谁带什么话?”   “是给沈公子带话。两位良娣说,只要跟沈公子说,秦侧妃这两日想学绣花,宫里也没个技术高超的师傅,请沈公子进宫指教指教,就在御花园的延辉亭里,现在就去。”喜鹊顿了顿,楚楚可怜的望着周遭所有人,“两位良娣叫奴婢带的就是这句话,统共给了奴婢一贯钱。”   真是个单纯的小丫头。秦袅袅感慨,为她悲惨的命运默默地祈祷。自然,最让她想默哀的,是两位没头脑的良娣。   她算是看出其中的门门道道了。正是陶若艳和玉铃花两人没有头脑,才会被人如此利用,被皇后当做了箭靶子。   延辉亭一事,只要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会知道,那是有人设下的圈套,专门套她秦袅袅的。再聪明些的人一定能看出来,这设陷阱的人绝对不会是陶若艳和玉铃花。别说这两人摸不清她何时去延辉亭,即便是算准了她那一日会去延辉亭,她俩个新人也不可能知道沈白跟她曾经是旧识。倘若都知道了,那智商应该也做不出这么没有水准的事情来。   总之,陶若艳和玉铃花两人一定是无辜的。只是想给她二人治罪的人,是当今皇后,即使有人心知肚明,没证没据的也什么都做不了,更不会有人主动去碰这根钉子。   丽妃笑得焉焉然,如一朵艳丽的月季,“两位良娣可真是鬼迷心窍了,怎么能用这么龌龊的法子陷害秦侧妃呢,可不是活腻了么。”   永和宫一下子嘈杂起来,两两交头接耳,说得无非就是丽妃那句话。可当中总有那么一两个无比淡定,面子上平波无澜,只当做耳边风的听一听,也就过去了。似乎,这些事情,并不足以勾起她的兴趣。   “妾身没有陷害过秦侧妃。”陶若艳和玉铃花齐声道,二人杵在皇后的跟前,也是跪在地上,白玉似的双颊一片潮湿。陶若艳道:“皇后娘娘,妾身是冤枉的,妾身真的没见过。娘娘,一定是有人污赖妾身,娘娘,您一定不能被他们骗了。”   玉铃花亦跟着哽咽,“娘娘,妾身就是再嫉妒也不敢陷害秦侧妃啊,一定是别人污蔑妾身的。皇后娘娘,您一定要给妾身做主啊。”   真是两个没脑子的,求人都不看对象说话。皇后亲审此事,你能如此明目张胆的说她错了么,简直就是找虐。   喜鹊跪在二人后头不远处,左不过两三尺的距离,睁着双涉世未深的无辜的眼睛,看着前方苦苦哀求的两个人,心里的抽痛一阵一阵的。她从来不晓得,原来一句话也能让一个人丢了性命。   “娘娘,时候不早了。”秋月附在皇后的耳边,出声提醒。   皇后颔首,任由陶若艳和玉铃花二人哀声相求,如何都不为所动。静默了半晌,她道:“今儿是年初一,为显示我朝皇恩浩荡,本宫暂且饶你二人一命。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来人,先将你二人押入大牢,待中元节过后再行发落。”随着皇后的话音落下,永和宫倏地响起格外凄惨的叫喊声。   秦袅袅微微蹙眉,虽是心里不太舒服,却还是极有礼数的站起来,与皇后道了恩谢。自然,沈白也道了谢恩。可秦袅袅不明白,她有限的智商想不通皇后娘娘为什么要将罪名扣在陶若艳和玉铃花的身上,而不是直接揪出真正的幕后指使者。   “喜鹊,本宫念你本是心地纯良,遭人利用才犯下这等大错,便不体罚与你,但也不能就此放过。”皇后故作姿态的想了会儿,道:“本宫扣你半年例银,以示谨训。”   留住了性命,喜鹊喜不自禁,一番千恩万谢,感激涕零。   “时候不早了,妹妹们一道去锦盛宫吧。”皇后自凤位起身,一袭正统的喜红色锦缎绣着栩栩如生的金凤凰,衬得她容光焕发。杜子熙和许纯作为她目前的两个儿媳妇,一边一个扶着她的手臂,与她并肩而行。   秦袅袅见此,准备行个跪安礼走人。孰料,皇后娘娘突然来了句,“袅袅,你也一同去吧。”   她就知道来永和宫没好事,果不其然。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八章      秦袅袅拖着笨重的身子,想矮身行礼,但着实困难,她也就稍稍屈膝意思了下,道:“皇后娘娘,袅袅一介民女,怎敢与诸位娘娘一同参加宫宴。况且,民女身子愈发的重,走路多有不便,还是不去了吧。”   说到最后,完全没有长幼尊卑,只剩商量,听着还有点撒娇的意思。   皇后笑了笑,避开了许纯,亲切的抓住秦袅袅肉肉的小手,摆在自己的手心里,似乎十分爱惜。她开眉笑眼,道:“你是太子明媒正娶的太子妃,既是宫宴,岂有不去的道理。若说身子不便,本宫叫人备轿辇就是了。”   顿了顿,皇后又道:“你这月份,是该注意些的。”   遂,苏云与小柿子一同准备轿辇去了,秦袅袅却是目瞪口呆、瞠目结舌。这好好地来一趟永和宫,让我去宫宴也就算了,怎么也把身份给抬了,还直接抬成了太子妃。   惊悚之——跟皇家的人,再也不能好好地玩耍了。   这特么绝对是皇后给她的新春惊吓。她压下心底翻滚而来的庞大的腹诽之语,换上喜庆的笑脸,言笑晏晏,略略矮身,道:“儿臣谢母后恩典。”   皇后格外开心的笑了,一如邻家大婶儿,和蔼可亲。   众人一番口是心非的道贺,便跟着皇后的脚步离开了永和宫,前去锦盛宫赴宴。浩浩汤汤的一群妃嫔,有人芳菲妩媚、傅粉施朱,有人风鬟雾鬓、粉妆玉琢,一眼望去各个都是丰姿冶丽、丰盈窈窕,好不美绝。   沈白是走在最后的一个。他抻长了脖子,遥遥望着淹没在人群里的那个人,心里的那一股执着竟渐渐的消散了。   他一直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是活泼可爱的,怎么看都是一个未长大的小孩子。可如今的秦袅袅已经不是他心中得那个样子,她冷着脸的时候不怒而威,这不是他喜欢的样子。   也许,他该将那个活泼可爱的秦袅袅藏在心底最深最深的地方,待有一天老了走不动路了,再拿出来回忆。毕竟,他爱着的时候,一切都是美好的。   因着皇后的恩典,秦袅袅的轿辇与皇后的轿辇是一前一后,而后才是丽妃等人,杜子熙还在更后头一些。她躲在素雅的轿辇当中,透过随风而起的锦帘,隐约可见她淡雅脱俗的红颜。她嘴角带着优雅的笑容,一双剪水的眼瞳顾盼生辉。   杜子熙是打心眼儿里为秦袅袅高兴,终于从太子侧妃晋升到太子妃的位份,她也终于明白了皇后为什么要削了她秦侧妃的头衔。   出了那种事情,皇后不罚是说不过去的,既然有心想抬高秦袅袅的位份,索性拿掉她侧妃的头衔权当做惩戒的。日后查清了事实,赐她太子妃的位份也可当做是安慰秦袅袅无辜被冤。皇后也是挺用心良苦的。   诸如丽妃这等在后宫卖蠢的人想的自然是,秦袅袅真是捡了个大便宜,因为被陷害,竟无端端的抬成了太子妃,太过荣幸。   聪明人就不是这等想法了,比如许纯。   许纯跟在冗长的队伍后面,左右也就是哪个宫里的采女或是采女的小宫女,也没别的人能容她并肩而行了。她清冽的目光遥远,落在第二只轿辇,似是要穿过沉木雕梁,看透里面懒散坐着的秦袅袅。   先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糖?错了,皇后才不是这种人。要给秦袅袅晋升到太子妃的位份,皇后已经思忖计划了许久,这一回延辉亭的事情正好是个契机,给了她名正言顺的机会。太子妃,太子妃才是太子的正妻,只有太子妃才有资格与太子站在同一个高度,与他携手并肩。   真是和乐美满的一家人,心心念念为的都是同一个人,可是羡煞旁人了。许纯冷眉冷眼,遥遥望着那一处,眼底深处藏着凛冽的寒光。   秦袅袅顿觉背脊发凉,她笨拙的拢了拢衣襟,将貂裘外衣裹得更紧了些。   她一路上冥思苦想,似乎想明白了皇后的用意。可是,要抬高她的位份也不用这么拐弯抹角的啊,直接一道懿旨不就够了。绕了这么大的一个弯儿,肯定是别有目的。但,总归伤不到她的孩子就行了。   虽是白天,锦盛宫里却是灯火辉煌,红绫挂成了一个园,每三尺一只喜红灯笼,将锦盛宫渲染得格外喜庆。   这是家宴,自然没有宫宴时人多。   皇上和太子二人已经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隔了两张次桌,是一些臣子的位子,比如皇上的丈人皇后的爹,再比如太子的丈人太子妃的爹。统共加起来,也就□□桌的样子。   皇后领着众人问安,一言一笑皆是端庄大方,发间的凤冠泠泠做响,又格外高贵。皇上龙袖轻扬,一一赐座,与皇后道:“虽说是家宴,皇后来得可迟了太多了。”   皇后开眉笑眼,在皇上的身边坐下,道:“臣妾方才处理了一些事情,便来得迟了些,还望皇上谅解。”她低首,与皇上靠得近了些,道:“臣妾方才恢复了秦侧妃的位份,顺便也往上抬了抬。”   “嗯,可以。”   帝后二人作伏低状的小声言语,在旁人看来便是耳鬓厮磨,更显得恩爱有加,看得丽妃等人眼红,心里不断泛出酸水。   婉妃怀里的二皇子微微挣扎着,嘟着嘴,有些不开心,他小声道,有些埋怨,“母妃,儿子想跟父皇坐一起。”   “不许胡闹。”婉妃娇嗔,摆出为人母的严肃来。遂,她又警惕的扫视周遭众人,见没人在意李存善闹出的小动静才渐渐放下心来。   秦袅袅在太子殿下的边上坐着,将帝后二人的谈话都挺进了耳朵。她偷偷翻了个白眼,心道:真是有什么样的妻子就有什么样的夫君,有什么样的爹娘就有什么样的孩子。   听听,皇后随随便便给她抬了位份,人皇帝一句斥责的话都没有,还道了句可以。   再瞧瞧他们的儿子,自打看见她出现在锦盛宫,便一直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且灼热得很,还饱含笑意。再待她坐到他的身边,他就更得寸进尺了,直接拽过她的一双手握在手心里摩挲,好像他握着的不是她的手,而是一只宠物。   郁闷之。   时候差不多了,皇帝摆出亲切的笑容来,“今日是家宴,各位卿家无需拘谨。”   众人笑脸应着,却还是扭捏得很,尤其是秦多多。他侧眼瞧着秦袅袅,挺着个大肚子,不身材看上去胖了许多,脸蛋也比从前圆润了许多。再则太子对她格外恩宠,他看着心里也欢喜。   可他并不知道秦袅袅已是太子妃,他只见杜子熙坐在次桌,心里只道秦袅袅也该坐在次桌,怎能与帝后同桌。想到此处,他的脸色有些纠结,直道秦袅袅没规矩,还盼着帝后别因此责备她。   秦袅袅若是知道自家爹爹是这个想法,一定冲到他跟前与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她真的不想坐在太子的边上啊,她真的好想与杜子熙坐一块儿去啊。   随着炮竹噼里啪啦的响声,宫女们端上百道珍馐佳肴,一时间锦盛宫风景如画。太子殿下趁着这时候,套在秦袅袅的耳边,笑意岑岑的低声道:“母后可是对你有了交待。”   秦袅袅立马给他一记白眼,稍稍靠着他的肩头,附在他的耳边窃窃低语,“你是不是知道母后会这么做。说实话,我不会动手的。”   李存之粲然,他颔首,轻描淡写道:“你不动手,就是动动嘴皮子,让人关上长乐宫的宫门。”   她瞬间扯出一个笑,像一朵盛开的向日葵,声音清脆甘甜:“殿下,您这么了解臣妾,父皇母后知道么?”   太子殿下很聪明的没有再接下去,只是眉目含笑,眼眸温柔似水,映着某人明艳动人的模样,“我当时只是猜测,方才才确信。”   “殿下您脑子这么好使,怎么不早告诉我一声呢,孬好也让我有个准备吧。”秦袅袅使劲儿从他的掌心里拽出一只手来,举筷夹了一只水晶虾搁在碗里,“今天突然告诉我,我升级了,简直就是晴天霹雳,好么。”   太子主动松开她的手,因为他要给太子妃布菜。除了秦袅袅自己夹的那只水晶虾,她的碗里瞬间堆了很多东西。   比如,白玉无暇,其实就是雕成大白菜状的白萝卜。比如,黄金碎银,其实就是一块拇指大小的鸡肉裹了一层淀粉放在油锅里炸了一下,再配上切成小碎块的香菇。秦袅袅不得不为御厨们的机智鼓掌,这些名字取得简直不能更好了。   “你既然早就猜到了,那时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呢?”秦袅袅的声音格外的低,犹如一个人的呢喃。若不是殿下听得仔细,还当自己幻听了。他又握紧了她的手,捏在手心里细细摩挲,珍惜得很,他的声音也极其低沉,觥酬交错的喧嚣似乎能将他的声音淹没。他道:“以你的聪明一定能想到晋升你位份不仅仅是母后一人的主意,母后与父皇都存了心思,偏偏前一阵子又处处针对你。若不是延辉亭一事,我也不会知道父皇母后的心思。”   他倏地笑起来,一如春风撩人,“袅袅,父皇母后可是处处为着你想了。”   秦袅袅嘟着嘴,似乎有点不乐意,可她双颊的嫣红又衬得她格外娇俏,好像是害羞。半晌,她指着碗里的一堆食物,小声道:“殿下,臣妾突然不想吃了,您能把这些都解决了么?”   说着,她自行挑起一块玉米芙蓉酥,悠然自得的吃起来。遂,她又喝了口清茶,只觉得肠道顺畅无比,可胃里已经塞不下任何东西了。她笑盈盈地,倏地用手指轻轻挠着太子的手掌心,道:“殿下,臣妾实在是太撑了,能不能先退席,走着回宫呢?”   “可以。”李存之斩钉截铁,秦袅袅顿时惊喜。可她又瞥见太子回过头来,听见他与皇帝道:“父皇,袅袅不宜坐的太久,儿臣想陪着她到处走走。”   皇帝很大方,只回了一个字,兴高采烈,“准。”   是以,太子殿下堂而皇之的牵着太子妃,率先离开了锦盛宫,退了家宴。   白雪皑皑的皇宫吹着寒冷的北风,却丝毫不影响喜庆的氛围。西北方徒然升起的红光将银白的天空映得橙黄橙黄,乍一看,似乎给新春添了别样的红火。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九章      皇帝的近身太监小碎步跑着,自隐蔽的地方冒出来,脸色略显苍白。他跑到万喜的边上,将他拽到一旁,也不知与他说了什么话,但见万喜的脸色也变了。   万喜蹙着眉头,在喜气洋洋的皇帝身边弓着身子,伏在他的耳边,道:“皇上,永寒宫失火了。”   皇帝锋眉微皱,回过头看了眼西北方,沉声道:“怎么回事?”   “火势正旺,发现得又晚,还不知道是因何起火。”万喜小心翼翼的,又撇了眼不远处坐着的杜淮,“皇上,您看……”   皇帝略略思忖,吩咐道:“既然是杜若的事,你给杜大人知会一声,再多派些人手,尽快将永寒宫的火势灭下去,别蔓延到别的地方去。”   万喜应了话,抬眼却见杜淮也正眺望着永寒宫,一双深沉的眼眸泄露了他的疑惑和浓重的担忧。杜淮正对着永寒宫,那一处青烟袅袅,红光染天,他早已怀疑那里出了事情,眼皮跳的厉害,可他又万般不愿相信自己的猜想。   皇帝道了句“诸爱卿慢用”,便携同皇后一道离开了锦盛宫。永寒宫走火,于皇帝来说并不是个好消息,毕竟今儿个是大年初一。但往好里想,这也预示了蜀国今后将红红火火。可膈应还是会膈应,所以皇帝对杜若没有半点怜悯,也丝毫不关心她是死是活。   最是无情帝王家,莫不如此了。   杜淮眼见着帝后二人若无其事的离开,一颗心凉得透彻。再见万喜朝着自己走过来,他站起身,迎过去,“万公公……”   万喜应了一声,想笑又笑不出来,“杜大人,永寒宫失火,您去看看吧。”杜淮点头恩谢,急匆匆的退出宴席。杜子熙寻了个借口先行退宴,看着杜淮神色焦急的离开,绕到万喜的身边问了缘由。   还是那句永寒宫失火,万喜于短短一柱香之内说了三遍。杜子熙一向温婉的眼眸瞪时充斥着不敢置信,她提起裙角,疾步而去。   天色愈发暗沉,永寒宫的火光将半个天空烧得红彤彤,像一朵足以铺满天空的曼陀罗,格外妖冶,也极其刺眼。   杜子熙被火光吸引着跑过去,明明是寒冬,明明还吹着北风,可她的额间仍是沁出一层层细密的汗珠,香汗淋漓。她娇喘吁吁,站在火势凶猛的永寒宫前,突然停下了脚步,突然挪不动身子。   她颤着声,声音极细极轻,被噼啪做响的燃烧声淹没,“姑姑。”   “你满意了么?”杜淮站在她的身旁,不过一尺的距离。他仰首,目光悲楚,似虚无缥缈又似灼灼而视,盯着燃烧得正旺的永寒宫,一颗心已然凉透。“这就是你姑姑的下场,如果你愿意帮她,她也不至于落到今日这步天地。”   “对不起。”杜子熙呢喃。她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又该说些什么。难道她要说,若不是姑姑执着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何至于让自己走到这一步。难道她要说,若不是为了杜家,姑姑不会押上自己最美好的时光和一辈子的幸福做赌注。   有来回端水盆子的小太监急急忙忙的路过二人的跟前,有些畏惧有些胆颤有些心惊有些焦急,“杜侧妃,杜大人,这里不安全,还请杜侧妃和杜大人回去吧。”   杜淮和杜子熙都没有动,依旧将目光留在永寒宫。大火没有因为那些小小的水盆盛着的水而减势,那些水不过是杯水车薪,根本没什么作用。橙红的火苗依旧撺掇着,一如狠辣的蛇信,嚣张至极,势要将永寒宫烧得寸草不生,烧得灰飞烟灭。   这一把火实在太狠,杜若定是绝望至极,心灰意冷,否则不至于将自己埋没在狂妄的火焰里,连一捧香灰都不留下。   这一场盛火一直延续到后半夜才渐渐低了下去,宫里的奴才婢女也是连续端了好几个时辰的救火水,各个都是面红耳赤。   等到火势完全扑灭,已是凌晨,杜子熙和杜淮就这样站了一夜,杵在那里,不曾挪动半分。一股子焦味、木炭味扑鼻而来,充盈着二人的鼻腔。永寒宫,乌黑一片,过眼处,全是烧成灰渣的木头。   杜淮随意拉了一个善后的小太监,问道:“这里,是怎么着火的?”   小太监还很忙,又累得很,可问话的是杜大人,边上还站着杜侧妃。再想到永寒宫住的是从前的惠妃,杜淮的妹妹,他便稍稍低首,道:“回杜大人,可能是用暖炉的时候没注意,将木炭给拨了出来,恰好掉在了纱帐边上,偏偏又没人看着,便引起了大火。”   木炭,竟是木炭给了杜若燃起这场大火的机会。杜子熙蹀躞,若不是有紫然搀扶着,怕是会跌坐在地上。   她怕她一个人在永寒宫受冻,隔三差五托紫然送一些木炭给她取暖。那些木炭本是她的份例,她愣是从自己那点可怜的份例中省出一些给她用,却被她用来引火。   是她害了杜若,是她害死了自己的姑姑。   这个念头一生,便愈发坚固愈发偏执愈发深入,犹如一根细长尖锐的钢丝,直戳她的心肺,狠狠地,愈来愈深,毫不留情。   杜子熙猛地吐出一口殷红的鲜血,遽然间眼前一片模糊。她听见紫然焦急的唤着“小姐小姐”,她恍惚中似乎看见杜淮拧眉,可这些都愈来愈遥远,愈来愈遥远,最后都消失在她的意识里。   皇宫昨日走火,永寒宫被烧成一片废墟,一下子成为今年年初景阳城最有谈资的消息,遑论皇宫。秦袅袅几乎是当时就得了消息,可当时天色已晚,太子愣是没准她走出长乐宫。翌日一早她便打听了消息,得知杜子熙昏迷,立时叫人通传了安景初,一道去了春华宫。   杜子熙昏睡了一天,直到月华初上才悠悠转醒。这一梦格外冗长,梦里乱糟糟的,直到后来她感觉有人给她递了一份温暖,这只梦才渐渐变得美好。   眼睫簌簌,沉重的眼睑微抬,似火的烛光刺痛她的双眼,她猛地又阖上眼睑。安静了许久,她听见有人喊了声她的名字,软软的,给了她莫大的安慰。   她重新睁开眼,待看清眼前人一时喜悦无比,复又染上浓浓的担忧,“袅袅,你的身子……”   “不碍事的。”秦袅袅给她掖好被角,裂开嘴笑,一手覆在自己的肚子上,与她眉开眼笑,“干娘病了,小安子很担心,也想来看一看。”   杜子熙一时缓不过神儿来,苍白的嘴唇动了动,静默了半晌才明了她方才那句话,又是一通庞大的感动。许是生了病的人都容易被触动,她鼻子一酸,眼底已蒙上一层水雾,她扯出一抹病态的笑容,道:“小安子,亏你想的出来。”   秦袅袅嘿嘿傻笑,一双眼睛笑成两只蝌蚪,看着十分可爱。   “谢谢你,袅袅。”   她从未想过除了她爹,还会有旁人来关心她,甚至她都不奢望她爹能过来看她。她只道梦里给予她安慰的是她的幻觉,却没想秦袅袅一直在陪着自己,用她天真纯善的一颗心给予她熨贴。   清脆的敲门声打断了秦袅袅的话头,“太子妃,汤药煎好了。”小柿子和小梨子一人端碗一人端盘走进来,给杜子熙作揖行礼,放下手里的东西便出去了。   秦袅袅端起药碗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有些嫌弃的嘟嘴,一转脸对着杜子熙却是笑嘻嘻的,“我让小柿子待汤药温度正好时送过来的,子熙,你赶紧趁热喝了。安御医说你着了凉,可得好好的养一段时间了。”   杜子熙抻着床铺,挣扎着坐起身,接过秦袅袅手里的药碗,虚弱的笑道:“你看你,这些事情让紫苏紫然做就行了,你还有着身孕呢。”   秦袅袅不答,端起一盘蜜饯捧在她眼前,“小梨子备了蜜饯。喝完药嘴里特苦,吃块蜜饯改改味。”   苍白的笑靥在杜子熙的唇边漾开,她剪水的双瞳笑意阑珊,如漾着涟漪的深蓝色湖水,一层一层晕染开,格外好看。   小柿子不适时的敲响清凉殿的雕花门,低着声音道:“太子妃,您该回宫了。”他觉得作为太子安插在长乐宫明里的眼线,真心好累,每每这时候都被小梨子他们推出来当箭使,太子妃那眼神简直叫他想撒丫子狂奔到角落里哭一哭。   秦袅袅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转过头对上杜子熙又是笑靥如花,“子熙姐,你好好休息,不愉快的事情总会过去的,你别往心里去。”   杜子熙眼眶一红,眼底氤氲着温热,“我明白的,你放心。”   她知道,杜子熙是个明白人,这当中的道理不必她来讲明。可明白是一回事,做到又是另一回事,倘若杜子熙不钻牛角尖的话,应该会很快走出这一段阴影。秦袅袅笑了笑,特别的开怀,犹如夏日里的早阳,照在杜子熙的心里,格外温暖。她忽然起了一个念头,这个念头显得胆大包天,可她几乎是脱口而出,“袅袅,倘若我有一件极其难办的事想拜托你,你……”   秦袅袅倏地截断了她的话,扬声冲着殿门两边守着的两人道:“小柿子,小梨子,你们两个去庆丰司转一圈,我想吃脆皮鸡。脆皮鸡,也要帮它们活络活络筋骨的。”   那两人犯难了,太子叫他俩把太子妃请回去,他俩不仅没把太子妃请回去,还被太子妃打发去庆丰司了。这可如何是好。   恰巧,菱花来了。   太子在长乐宫等了些时候还不见秦袅袅回来,急了,便叫菱花去催一催。正好,小柿子和小梨子将太子妃交给菱花去催促,他俩个甩袖子去庆丰司了。   菱花缓步走了进来,道:“太子妃,殿下催着您回去呢,时候不早了,您该休息了。”   “我知道了。风挺大的,都窜进来了。菱花,你去把门带上,在外头先候着,我很快就回去了。”秦袅袅吩咐着,待纠结的菱花关上清凉殿的殿门,她才回过头来,正正经经的看着杜子熙,道:“姐姐说吧,只要我能办到,一定尽全力。”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章      这一句话,短短几个字,秦袅袅却说得极其认真,没有半分敷衍。杜子熙又是一阵感动,只觉得心里暖暖的,溢满了整个心房。   她敛着水润的目光,有些艰难的开口,“袅袅,我想出宫。”   秦袅袅吓了一跳,顿时蹙起秀眉,灼灼的望着杜子熙。她很清楚,杜子熙这一声出宫绝不是出去置办东西或是探亲这么简单,而是彻底离开这座皇宫。也正是因为她明白,所以才被吓到惊了魂,她没想到杜子熙竟会念着出宫。最重要的是,出宫并不是易事,不仅要太子点头,还要皇帝和皇后二人也点头。   “子熙姐,你可是说真的?”秦袅袅声音轻轻地,却又严肃得很,“你心里应该很清楚,出宫可不是轻易就能办成的。”   “我……”杜子熙倏地吞吐,变得犹疑,方才的那股勇气顿时烟消云散。   她当然知道此事不是轻易能够办成的。即便太子宠爱秦袅袅,答应了袅袅允许她离开皇宫,可皇上和皇后未必能答应。一个女人,一旦入了皇宫,即使死了,也是葬在皇陵,一辈子都是皇家的人。   她也不晓得方才怎么就有那么大的勇气跟秦袅袅说出如此大胆的话来,现下细细一想,顿时有些后悔。   且不说秦袅袅能不能帮她,就算一切顺利,可这宫里还有一个许纯。许纯并不是善良的主儿,倘若她有心拿此事做文章,岂不是她害了秦袅袅。遂,杜子熙莞尔,温婉道:“袅袅,你只当我方才什么都没说,你也什么都没听见。”   秦袅袅摇首,神色认真,“你若是真想出去,我会想办法的。子熙姐,你仔细的想一想,想好了告诉我。”   顿了顿,她又叮嘱着,“你不必思虑你走了之后我怎么办,别人怎么办。你只要想你究竟想不想离开这里,要不要离开这里。”遂,她接着道:“时候不早了,你好好休息。”   杜子熙颔首,双目温柔似水,心底涌动着大片大片的感谢,涌到她的喉头。可千言万语凝结到最后,她只是道了一句,“谢谢你,袅袅。”   秦袅袅回以大咧咧的笑靥,示意她别放在心上。接着,她唤来紫苏与紫然,自己则挺着个大肚子离开了清凉殿,心情并不明朗。   对于杜子熙,秦袅袅对她的感情比较复杂。杜子熙与她差不多大,自小便互相被爹娘对比着长大。她总是听说杜大人的千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位名副其实的大家闺秀。那时候,她对杜子熙是又倾慕又恨得牙痒痒,实在是自己对着一盘棋子头疼得很,对着古琴更是束手无策。后来二人一同嫁入太子宫,杜子熙从来没有害过她,更是没有要害任何人的念头,她觉得这样的女子真是聪明过了头。   直到如今,太子与她成亲数月难得踏入春华宫,她却没有半点怨言,甚至对她也是有所照应,这等豁达,她秦袅袅也是做不到的。是以,她佩服杜子熙,也怜惜杜子熙。   而她之所以愿意且想帮助杜子熙离开这座皇宫,不过是自己存了私心。   这座金丝笼一般的皇宫,她是铁定出不去的。且不说其他,倘若她开口说要出宫,那太子一定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而如今,她对这座皇宫有了牵挂,而且这一份牵挂很深很重。是以,她希望自己能够帮助杜子熙顺利出宫,因为她希望杜子熙能够代替她感受宫外的美好与繁华。   菱花提着灯笼,跟在秦袅袅的身后,皱着眉头。她总觉得从春华宫走出来的太子妃情绪不太对,好像有点阴沉沉的,可她张了张嘴又不敢问。也不知道杜侧妃究竟跟她家太子妃说了什么,惹得她家太子妃心情如此不好。   正当她陷入自己的情绪时,秦袅袅突如其来冒出了一声长叹,“诶,人生如此美好,我却如此惆怅,这样不好,不好!”   菱花又觉得,自己实在跟不上太子妃的节奏。   由于秦袅袅的身子很重,春华宫到长乐宫的这一段路二人走了很久,慢悠悠的比散步还慢些。菱花总觉得再这样走下去,太子铁定得气冲冲的飞奔过来,把太子妃给扛回去。   又是她陷入自己的情绪时,太子来了。她诧异抬首,看着太子不大好看的脸色,顿时装作视力不好,撇开了脸,与二人拉开一些距离。   李存之的脸色微沉,眉目微敛,低眉端详着不疾不徐的秦袅袅,轻声道:“怎么到现在才回来。”   秦袅袅抬眼与她对望,很是强词夺理道:“殿下,您不能这样啊。臣妾只有两条腿,可还带着一个人呢,怎么可能走得快呢。再说了,这大晚上的,光线不好,走路总得慢一些,不然磕着碰着了怎么办。”   太子无言以对,与她僵持了片会儿,终是无可奈何的默许了她的话。他站在她的身旁,扶着她的身子,小心翼翼的,似是手里托着的是万年难得一见的宝物,珍视得很。   又走了一段距离,静默了许久的二人之间,秦袅袅再次突如其来冒出一句,“殿下,臣妾跟您商量件事儿呗。”   他直觉不是件好事,可他仍是脱口而出,“什么事?”   话落,李存之暗自失笑,他觉得自己对秦袅袅真是宠过了头,几乎是有求必应。可他甘之如饴,不过是因为这人是他心中最最珍贵的女子。   “不好说。”秦袅袅皱着鼻子,看着十分俏皮,道:“这事儿……挺重要的,等咱俩到长乐殿,臣妾再跟您好好地说一说。”   遽然间,李存之一颗心猛地落下,犹如一颗大石头沉沉的掉进深井,狠狠地压着他的心。他不知道为什么,即便他确信秦袅袅爱着自己,可他仍然觉得秦袅袅与离得他有些遥远,接近于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这种感觉很玄乎。   感觉到身边人骤然降下的冷冰冰又暗沉的气场,她偏过头望着那人,双眸含着俏皮的笑,“殿下,您放心,这事儿跟臣妾没关系。”   秦袅袅明白他的顾虑,因为她从始至终都不想被困在这座皇宫。即便她对此有所牵挂,她依旧想念着外面的海阔天空。也许是她有这样的念头,让他觉得自己还是不够安稳,没有安全感。是以,她反握住他的大掌,冲他粲然璀笑,“您得信臣妾,即使臣妾有那种念头,也不会付诸行动,您完全可以放一万个心。”   李存之闷哼,“最好连念头都不要有。”   “臣妾知道,臣妾知道。”秦袅袅懒散应着,再一抬眼,已经到了长乐宫。   小柿子和小梨子已经捧着装有脆皮鸡的托盘在殿门口等了好一会儿,见她过来,方准备上去说些什么,但见他们的太子妃与他俩摆手,道:“这么快就回来了,一定没好好与鸡仔们玩耍。赏你们吃了!”   两人只觉得十分郁闷,但又窃喜,道了恩谢,捧着脆皮鸡躲到自己的房间里,与众人分着啃完了两只脆皮鸡。   太子与太子妃拾掇了一阵,齐刷刷的钻进暖和和的被窝里。   秦袅袅掀了掀眼皮,忽然觉得在暖帐里跟太子提这事儿挺不地道的,再则杜子熙那边还没有一个准信儿,她以为,那就暂且不跟太子商量了吧。   恰巧,李存之也是这个想法。   他觉得这时候不说话是最暖人心的,即便是说话也是他和她之间的寻常聊天,而非讨论旁人的事情。是以,他没有提及此事。   不过他提起了另一件事,他用低沉的声音道:“袅袅,你搬去九华宫住,如何?”   秦袅袅翻了记白眼,跟他算了一笔账,“殿下,臣妾跟您说,臣妾这长乐宫里的小灶才建起来没多久,还没用几天呢就被禁足在慈心殿两个月。前几日虽被禁足到长乐宫,可臣妾也没被禁足几日啊。您说,您让我耗费了人力物力却没享受几天就荒废了它,多不好。”   临了,秦袅袅又添了一句,直叫人吐血。她何其正经道:“它要是会说话的话,一定会责备殿下您的。所以殿下,臣妾还是在长乐宫住着吧。”   “嗯。”   太子殿下含笑轻轻应了一声,没再言语。秦袅袅以为这事儿就这么翻篇了,正待她准备入睡的时候,太子魆地用黯哑的声音告诉她:“我明日搬来长乐宫。”   窘之——太子殿下好机智,这真是个好主意。   秦袅袅觉得自己又输了一回,原本准备好的那些哄骗他的废话尽数堵在喉咙口,把自己给噎得半死,许久都没吐出一个字儿来。半晌,她咽下那些话,动了动嘴道了另一句,“殿下您随意,开心就好。”   于是,太子殿下觉得,确实挺开心。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一章      翌日天刚蒙蒙亮,太子已起来折腾。他将九华宫里的所有能搬的东西都搬到了长乐宫,这屋改成了书房,那屋改成了膳房,就连她住的长乐殿也一下子多了很多东西。秦袅袅觉得很郁卒。   她原本那个细长的条案被换成长宽适当的梨花案,案头雕刻着精致的梨花图腾,栩栩如生。她平日里用膳的小桌子也被换了,换成了太子常用的雕花镂空沉木桌,桌子上还附庸风雅的摆了一套上等茶具。   等到了晚上,九华宫的东西差不多搬到长乐宫了,秦袅袅看着满满当当的长乐宫,倏地觉得殿下这人简直了。   旁人都觉得她秦袅袅最能折腾最会抽风,一会儿这个一会儿那个的。但如今看来,最能折腾最会抽风的不是她秦袅袅,而是太子殿下,简直说风就是雨,居然一天之内将九华宫的东西全部在长乐宫安置好。   她忧忧郁郁的望着信手而立的太子殿下,幽幽开口,“殿下,您这样真的好么?母后要是知道了,会不会觉得我媚惑与你,然后又禁我足呢。”   太子粲然,“你是我妻,住在同一个宫里也是情有可原,母后不会给你禁足的。”他停顿了一下,又笑了,如清风霁月,“况且,如今你七个月的身子就是不禁足,还能往哪儿溜达去,难不成你想爬到山顶鸟瞰皇宫?”   “……”秦袅袅觉得,太子殿下简直太会说话,每句话都说到重点了,每句话都能把她噎得死死的,妙哉。   “今日是正月初二,袅袅,你准备给我的东西呢?”   秦袅袅觉得太子真是啰嗦。自打他知道她预备送他小礼物,便三天两头的询问,简直就是个老妈子。她撇撇嘴,道:“您急什么,不是还有二十多天呢么。臣妾手艺不好,得多加练习。”   这还真不是假话。秦袅袅自认不是个擅长女红的人,现实告诉她,你不仅不擅长,还很笨。那些丝线在菱花的手里跟长了脑袋似的,一会子便结成了一条缨络,还款式多样,不带重复的。可到了她的手里,那些丝线也不知道怎么的都跟瞎了眼似的,不论她怎么认真怎么专心,还是全都绕到一块儿去了,不成样子。   说起来还真是心酸。   她偷偷摸摸的跟着菱花红桃几人学了一个多月,打出来的连环络只能勉强看出它的雏形。又一个月的学习,她才渐渐地能够顺利打成一条连环络。打缨络的速度慢倒是其次,重要的是,每回打好的连环络都有瑕疵,叫她不甚满意。   不过她准备送给李存之的那条连环络已经打好了,一直都戴在身上,只是没露出来,没让他知晓。既然是送他的生辰礼物,那就应当在他生辰那天送,这样才显得有意义。   秦袅袅藏着小心思,嬉皮笑脸的,直叫太子拿她没办法。   只要一想到她亲手做一样东西送给自己,李存之总按捺不住的欣喜与好奇,他太过喜悦她的小心思,太过迫切的想知道她会送什么给自己。可每一回问她,得到的答案都是:还不熟练,日子还没到。每回听到这个回答,他总想眨眼便到自己的生辰。   正月二十三,二十一天,可真是长啊。   李存之仰首看天,柔和的轮廓,俊美的侧脸,霞光披在他的身上,似一层金纱帐笼身,皓颜如月。秦袅袅忽然想起一句诗,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如果,如果李存之不是当今的太子,如果她不是朝廷官员的女儿,如果他们只是普通人家的儿女,那才是一桩喜事,那才是一则美谈。可惜了,一入侯门深似海。   脑门倏地一疼,秦袅袅回过神儿来,恼羞成怒的瞪着始作俑者,那人却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笑岑岑的,轻言轻语与她道:“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秦袅袅如实道:“我在想,你要不是太子就好了。”她叹息,喃喃道:“你要不是太子,我能天天夫君夫君的喊你,但现在我总是殿下殿下的,总觉得是君与臣,不是夫与妻。”   纵使她只是喃喃自语,纵使她的声音细如蚊虫,李存之还是听见了,且听得清清楚楚。   他知道,秦袅袅心里头最最在意的就是这件事了。或许,她之所以那么强烈的想出宫,也是因为此。可到底是在宫里,他再宠她,也只能准许她在没有旁人的时候唤他一声夫君。实际上,他觉得世界上最最动听的话就是从她最里面说来他的名字,喊他存之,喊他瓜子仁,喊他夫君。   是了,他也想听从她口中吐出来的,夫君二字。那一定是世界上,最最悦耳的语言。   “我不是君,你也不是臣。”李存之牵着她的手,很是自然的往长乐殿里走。落日的余晖淡淡的,初上的月华浅浅的,融合在一处,撒在他二人的身上,俨然一幅绝美的画卷。   李存之小心翼翼的,又温柔似水,“我是你夫君,你是我妻子。”   顿了顿,他接着道:“即便父皇母后不允许,至少没有旁人的时候,你可以直接喊我的名字,可以唤我夫君。”临了,他添了一句,“也可以叫我,瓜子仁。”   殿下这段话说得真好,叫秦袅袅感动的热泪盈眶,前提是,如果没有最后一句话的话。   “殿下,您又准备诓臣妾了么。您总是这样诓臣妾,真的好么。以后您儿子会不会也被别人这样诓?”   “不会的。”李存之如此道,对他儿子格外有自信,还补了一句,“别人不会有机会诓他,只有他诓别人的份。”   殿下果然好机智。秦袅袅腹诽了一阵,倏地想到被她诓了的安景初,道:“殿下,安御医他辞官了么?”   “嗯。原本当时想告诉你的,不过新春太忙,就给耽搁了。”李存之说着便笑了,他觉得安景初确实挺憋屈的。他道:“他辞官已有数日,只待元宵过了就走。可昨日你一句话,他又被招进了宫。”   秦袅袅讪笑,“明天他还得被我招进宫。”遂,她扬声,“菱花,你进来。”   菱花推门而入,只见太子妃在床沿坐着,太子在她身旁坐着,二人紧紧地偎在一起,明明很是温馨,可太子妃看她的那个眼神叫她莫名的渗得慌,“太子妃?”   “菱花啊,你说我给你取个什么名儿才好呢。秦菱花……好像挺难听的。”秦袅袅开始自言自语起来,完全忽略了菱花变化多端、表情丰富的脸色。“秦花花?俗,也不行。”   菱花纠结,她觉得有点心塞,“太子妃,奴婢想永远跟着您。”   秦袅袅没搭理她,也没空看她拧把的小脸蛋,猛地一惊一乍,道:“对了。鸟在天上飞,鱼在水里游,你就叫秦小鱼好了。”末了,她作天真烂漫状对着太子,“殿下,您觉得臣妾取得这个名字好不好?”   “太子妃……”菱花不死心的又喊了一声。太子妃对她这么好,她心存感激,也很感动。可上一回就因为她的事,太子妃才被皇后娘娘惩罚的,所以这一回她不想她家的太子妃再因为她被皇后惩罚了。然则太子妃兴致冲冲的,根本就是直接无视了她。   一只鸟,一只鱼,亏她想得出来。太子殿下没甚意见,笑道:“挺好。”   “鱼仔,你想不想跟安景初游走我大蜀国的大好河山?”秦袅袅问之,很是随意。菱花觉得,她家太子妃最为开心的事可能就是给人改名字了。她跟了她十几年,也终于被改了名字,成了……鱼仔。   菱花没多思索,直觉摇头。秦袅袅也没急,她笑着,带着一丝丝.诱导,“菱花,你要知道你跟着安景初不仅仅是跟他成亲生子,也是替殿下和我监视他。”   监视?菱花不明白。   “你听我给你分析啊。安景初他医术那么好,却不肯留在太医院,说什么救世济人,可能就是为了搪塞殿下而找的借口。所以你得跟着他,为了殿下,也为了他,你得寸步不离的跟着,直到确定了他究竟是真的救世济人还是只是为了离开太医院而说得谎。”   一大段绕来绕去的话弄得菱花懵懵的,她似懂非懂的点头,“奴婢知道了。”于是,她听见太子笑了,很清脆。   她面色一红,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秦袅袅狠狠地瞪了眼李存之,回过头来又是笑眯眯地,“明儿安景初来了,你就记得不论他怎么说,说什么,你只要坚持,一口咬定必须要跟着他一起,就行了。”   菱花颔首,依旧懵懵懂懂的,恍惚间,她觉得自己好像被太子妃带入了一个坑。她是不是被骗了,她怀疑。   “还有,从现在起你不是菱花,不是我的丫鬟。你叫秦小鱼,是我的妹妹,是秦多多秦大人的义女。”   这话菱花听懂了,她顿时惊慌,“太子妃,奴婢只是一个小丫头,怎么能是您妹妹呢。”   “我说是就是。”秦袅袅板着脸,压低了声音,看着似乎对菱花的反驳有些恼怒。菱花一抬头,正好对上她的眼睛,顿时就不敢说话了。   这时,久不开口的太子殿下道:“还不谢谢太子妃?”   菱花闪烁着泪光,跪在地上三扣首,“奴婢……”话一顿,她硬着头皮,改了口,“民女谢太子妃恩典,谢殿下恩典。”   秦袅袅吁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办成了一桩大事,心情很舒畅。遂,她摆摆手叫菱花退下,与太子一起拾掇拾掇,同会周公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二章      日上三杆,秦袅袅端着太子殿下自九华宫带来的小茶杯,悠然自得的拿着小杯盖,慢慢的摩挲着。半晌,她抿了一小口,缓缓放下。安景初杵在她跟前,等了好久却不见太子妃开口说一个字,他有些渗得慌,不知这回太子妃又想怎么诓他。他又看了眼条案后恍若未闻的太子殿下,暗暗给自己默哀了一下。   未几,秦袅袅一手搭在拢得很高的肚皮上,笑得格外灿烂,“安御医,你看,我这也有八.九个月了。一直以来都是你给我看诊,你说你要是走了,换成了旁人,我也不太习惯,太子估计也不会放心的。”   她嘻嘻一笑,十分清脆,“所以,安御医你要不考虑一下等我把他生出来了,你再云游四方去。”   云游四方……这话从太子妃的嘴里冒出来,怎么有了那么点他要驾鹤西去的感觉。安景初双眸掠过一瞬无奈,道:“草民在太医院许久,认识一位何御医的,医术很好,太子妃可以信任。”   秦袅袅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偏头茫然道:“谁叫何御医?还有人叫这个名字的么?”   安景初愣了愣,太子妃这是打算一定要留下他么。其实小皇孙确实快出生了,最迟也就是二月中旬,可他着实不想老被太子妃拿来消遣,实在有点心塞。想来想去,他道:“太子妃,何御医是老先生了,医术了得,完全可以让太子殿下和您都放心。”说完,他盯着太子,希望太子能给他说上两句话。   孰知,李存之抬首看了他一眼,笑岑岑的,“这事儿,太子妃说了算。”   “老先生?看来年纪大了。”秦袅袅挑眉,悠悠然道,“虽然你说得挺有道理的,但我还是觉得把你先押着更为放心。再则……”她顿了顿,抬眼瞧他,带着戏谑,“数月前我们可是说好的,只要菱花愿意跟着你,想跟着你,就算你要云游四方,也得将她带在身边。不过,以后她不再叫菱花,而叫秦小鱼。”   安景初默叹,别说菱花被改了名字,被她收作义妹,即便只是她身边随意的一个丫头,他也是不敢欺负的。太子妃宠奴才宫女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不论有什么好的都会给他们留一份。菱花有这样一个主子,除非他实在闲得没事憋的慌,否则是决计不会欺负菱花的。   然则,这不是重点。   到最后,他还是要把菱花带着么?他还是要娶菱花为妻么?总觉得这个结果,让他觉得有点心塞。   秦袅袅招了招手,扯了朵无害的笑容,“其实我明白你的心思,这是我硬塞给你的一桩婚事,让你觉得受束缚了,很憋屈。”   她声音小小的,跟说秘密似的,“我可以给你特赦,你可以不娶菱花,但你必须把她带在你的身边,毕竟我的话已经说出口了,收不回。可是,我有一个条件。”   可以不娶菱花?简直是恩赦。但是所谓的交换条件又让安景初却步,生怕这是另一个陷阱。暗忖半晌,他道:“太子妃请说。”   “菱花跟你不同,她没有这么多的自主想法,但我也不想让她一辈子都活在宫里。所以你带她出去后,给她寻觅寻觅,若是有合适的,你就书信于我,我替她做主。”秦袅袅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却认真得很,“但是安景初,对方一定要对她好。”   这话说的,挺意味深长的。太子殿下扫了她一眼,目光深邃,却是默默不语。   细细听话的安景初又想了一阵,斗胆道:“太子妃,草民觉得菱花姑娘未必想离开您。不如您……”太子妃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毫不留情,于是,他讪讪闭了嘴。   “我有一群桃子陪着就够了,要她陪着做什么!”尤其是外头有广阔的天地,有她未见识过的人或事。皇宫困着她一个人就够了,菱花就不必跟着她在这里经历勾心斗角了。“要是一年内我收不到你的喜讯,那你就必须要娶菱花了。”   安景初无奈,只好应下,“是,草民遵旨。”   秦袅袅摆摆手,像一只可爱的兔耳朵,“既然你都进宫了,再去春华宫给杜侧妃瞧一瞧,看看她身体恢复的怎么样了。不过,不管恢复得好与不好,都不要跟别人讲实情。对她的那几个丫鬟宫女,也只需搪塞过去。”   这一回,太子殿下的目光更加深邃,更加意味深长了。这事儿,他好像该好好的揣摩揣摩,或者问一问她缘由。   安景初也不明白太子妃这么吩咐的用意,但他还是很乖巧的应下了。他离开了长乐宫,便又走了一趟春华宫。   他觉得,太子妃只是调皮了些,有些孩子气,像个没长大的小妹妹。其他的,太子妃都很好。对宫仆不仅不严厉苛刻,还很体贴,就连对杜侧妃都是关心之至。菱花姑娘能跟这样的主子,也是福气。   嗯……好像有哪里不对,他是不是想偏了什么。   “安御医。”菱花的声音出现的突兀,不仅打断了安景初的神思,还让他莫名的吓了一跳,他抬脸低眉,看着比自己矮了大半个头的菱花,“秦姑娘有何事?”   菱花魆地有些尴尬,双颊微红,道:“太子妃叫奴婢来问问您,杜侧妃的情况如何?”   安景初两边探了探,回道:“杜侧妃的身子依旧有些虚弱,得多将养一段时日。秦姑娘可回去转告太子妃,杜侧妃是被心结所困。”   “有劳安御医了。”   “秦姑娘有礼。”   菱花羞赧,对于秦小鱼这个名字有些不太习惯。她偏着头,掩饰着窘迫,嗫嚅道:“安御医还是叫奴婢菱花吧。”   这回安景初也有些尴尬,他清了清嗓子,“是。”遂,二人同行了一段路,各自别扭,直到分叉路口各自南北,心里才舒坦些。安景初顿时又念起了太子妃的不是,好好的,干嘛要给他赐婚呢。赐婚也就赐婚了,怎么就把她的贴身丫头给赐给他了呢,这以后看见了多尴尬啊。   他叹了声气,幽幽的往回走。   他想了挺多挺乱的,比如他要不要推迟离京的日期,比如他要怎么跟菱花相处。   说到离京,他得理一理和太子妃之间的恩怨情仇了。虽说每一回给太子妃问诊都会被戏谑,但他活了二十几年,能让他产生感情的也就是两件事。一件是,他当了大夫。另一件则是,他遇见了太子妃。   自然,他对太子妃并非男女之情。他比太子妃大上好几岁,她在他眼里也就是一个没长大的小姑娘,既天真烂漫又调皮得很,好像他的妹妹。   所以,再迟个半个多月出行,也无碍。   安景初又一声浓浓的叹息,被太子妃压榨久了都成了习惯,居然还替着太子妃寻一个好借口,他果真是脑子进水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亲们一路以来的支持,总觉得坚持下来的都是真爱。鞠躬!!!   ☆、第六三章      心结?需要心药医。亲人死了,确实叫人心里挺难受的。可杜若已经进宫十几年了,按常理来说,跟杜子熙应该没有那么深厚的感情才是,怎么会因此有了这么深的心结呢。秦袅袅表示很疑惑。   她垂眉低首想了一阵,给自己提出了几个问题。   比如,杜子熙在永寒宫外守了一夜都没事,偏偏火灭了之后才晕厥,事出突然必有因。那么关联在于火灭之后,当时发生了什么。   “殿下,臣妾想传个人问问话。”她与书案后认真提笔的某人道,“就是前几日给永寒宫救火的人。”   李存之专注于笔下,却问,“你想查什么?”   “永寒宫为什么会失火呢?”秦袅袅反问,偏着头,虽是挺着个大肚子,却不影响她的娇俏,“是什么引起的失火呢?”   “让苏喜去喊就是了。”太子如是道。想了想,前几日安景初来问安时她也提过杜子熙,当时是说,不论杜子熙身子的情况如何都不要说出去,这当中的猫腻他还没弄明白。是以,苏喜踏出书房的门槛后,他抬脸注视着她,问道:“袅袅,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秦袅袅眨了眨眼,眼睫扑簌,像一只墨黑的燕子挥动着轻盈的翅膀,可爱极了。她裂开嘴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殿下,臣妾可能又要做一件胆大包天的事儿了。您看,您会站在臣妾这边,跟臣妾一起么?”   李存之搁笔,凝神道:“说来听听。”   虽然是在长乐宫李,秦袅袅还是用她那淡淡的目光仔细的逡巡了一圈,才贴着笑脸道:“臣妾想把子熙姐姐送出去。”   征询的目光落在她的眼里,秦袅袅又添了句,神色认真,“殿下,臣妾说的是将子熙姐永远送出宫,不是让她出宫探亲。殿下,可以么?”   那人双眉紧紧地拢在一处,许久都未说话。   书房里一片安静,安静到连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听见。秦袅袅目光虔诚,紧紧地锁住眉头紧蹙的太子殿下,一颗心沉了又沉,沉了又沉。即便太子对她宠爱有加,她依然不敢确信将此事与他坦白,他会帮她。   她讨厌极了这种任何事都得小心谨慎的状态。外面的人家,不必出个门还得征得所有长辈的同意。外面的人家,即便是个妾,也可以喊一声夫君。外面的人家不必做的事情太多,太过让她艳羡。所以,她想让身边的所有人,她能够帮助的所有人都离开这座皇宫,离开这个压抑的地方。   也许是她自私了,可至少能有人能够代替她看她想看的风景,做她想做的事情。   好像……矫情了。   秦袅袅甩开这些情绪,认真执着的凝睇着李存之,欲在他深邃的双眸看出一个答案。可那人,太过平静,漆黑的瞳孔波澜不惊,叫她无法揣测他的心意。   “殿下?”   静默了许久的太子殿下终于启口,他问道:“这事是你提的,还是她提的?”   她微怔,随即回之,“是我们。”   “因为你没办法出去,所以想让杜子熙出去代替你看你想看的风景?你想方设法的让菱花跟着安景初,也是因为此?”   “是。”秦袅袅回的斩钉截铁,没有半点犹豫。李存之稍稍怔忪,却是忽然笑起来,可这份单薄的笑意里含着太多的坚持与固执,“我可以帮你,但是,你能保证以后不再生出这样的念头么?”   他说,格外专注,“虽然这里限制了你很多,但是袅袅,我对你的纵容还不够么?”   够了,可是……秦袅袅仰着脸,望着条案后端坐的那人,清雅俊秀,眉目如画,目光不止专注,更是柔和。她的心,渐渐地柔软下来,似一波微恙涟漪的湖水,“可是,如果没有限制的话,是不是就不需要纵容了?”   如果不是她挺着身孕,行路不便,她更想站到他的跟前,躲在他的怀里说这些话。不论话是甜的,还是苦的,她都想靠在他最近的地方,感受着他的心跳,这样她才会觉得那是真正说给她的夫君听的。   “存之,我已经很久没有想过要离开这里了。真的。”秦袅袅道,声音轻轻地,像是一触即破的泡沫漂浮到那人的耳畔。   不知为什么,今日的她似乎格外感性,许是怀孕的缘故吧。   秦袅袅暗暗自我嘲笑一番,扬着脸,看着那人,用与他相同的目光凝视着他,道:“如果我真的要走,我一定会在怀孕初期就离开这里,无牵无挂。可是现在,这里有我牵挂的人,我不可能让自己一辈子活在牵挂里。”   “就算……就算这里是铜墙铁壁圈成的囚笼,就算这里会让我一辈子憋手蹩脚的行事,我还是不会离开。除非……除非我牵挂的人会跟我一同离开。”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落在他的眼眸里,漾开一圈圈涟漪。偏偏,她又道:“但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对于一个向往自由的人,这句话何其残忍。可是秦袅袅甘愿折了这双翅膀,只在这座金丝笼里小打小闹,只要能够与他一起,就够了。   李存之的眉头蹙得很紧,既是因为她要帮助杜子熙出宫一事,也是因为她方才的那一段冗长的情话。   他很清楚,他确定无疑,她口中那个让她牵挂的人就是自己。能够亲耳听见她这么说,他很欣喜,长久以来系在心口的那只死结也终于被解开。可他的心又不断的抽搐,疼得很是厉害。不过是因为,她的委曲求全。   “如果,我让她们都离开,你是不是能了却一桩心事?”他问,问得很仔细,问得很小心。即便他知道,这个答案是肯定的。   “是。”   “以后也不会再萌生类似的念头,不会再想着把其他人送出去?毕竟,只要父皇母后有一个人在,都会管着你。”   “不会的。”秦袅袅勾起一抹笑靥,明明很是正经,却总透着一股子调皮,她道:“菱花与我一起长大,我当她是妹妹,总不能让自己的妹妹一辈子陪着我不嫁人吧。而且,您也听见那天我跟安景初说的话。赐婚不过是个幌子,若不是赐婚,菱花怎么能光明正大的出宫呢。只是……”   她笑着,漆黑的瞳孔熠熠生辉,“菱花是个死心眼的人,跟着安景初两年形影不离的话,他们两个人还是有希望的。”   李存之没有被她带离话题,可方才那股消沉的情绪倒被驱散不少。他笑了笑,一如既往的似春风和煦,“这事儿,你有什么好法子?”   秦袅袅想了想,正准备说明,却听外头响起苏喜的声音,只见他带着两名公公几步走进来。那两人躬着腰身,垂眉低眼,“奴才们给殿下请安,给太子妃请安。”   秦袅袅动了动身子,换了个姿势坐在椅子上,方准备问话,却听李存之道:“永寒宫走火那天,你可见过杜侧妃?”   二人齐齐点头,当中一个稍稍矮点的公公道:“奴才从黄昏时分就一直在递水救火,杜侧妃大约也是那时候就站在永寒宫的不远处,一直到大伙扑灭了都没走。”   他又问,“听说杜侧妃当时好好地,怎么会突然之间就晕倒了?”   “奴才不知。”矮些的那位公公如此回道,始终低着头,不敢迎上太子殿下的目光。他边上站着的那公公沉默着,半弓着身子,犹疑着。   那时候他正在做一些扫尾工作,路过杜侧妃的时候听见杜大人跟小岳子的对话,不晓得太子想问的是不是这个。   他沉浸在自己的小天地里,魆地感觉到有人碰了下自己的胳臂。他惊骇的抬脸看着边上的人,只见他挤眉弄眼,一转脸,恰巧太子殿下与太子妃二人都在盯着自己看。他吓了一跳,慌张道:“奴才也不晓得杜侧妃怎么好好地就晕倒了。”   “奴才只是,只是……”他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该怎么说。可太子与太子妃二人的目光凛然,他不得不硬着头皮答话,“当时杜大人有问与奴才一同做事的小岳子,问他永寒宫是怎么走火的。然后……杜侧妃好像就晕倒了。”   李存之蹙眉,“永寒宫是怎么走火的?”   “回殿下的话,永寒宫走火是因为暖炉离床榻太近。许是木炭烧得火太旺了,点燃了绫罗纱帐,而惠妃也没在意,这才引起了那场大火。”   “永寒宫怎么会有暖炉和木炭?”秦袅袅脱口而出,魆地想到那一回杜子熙到慈心殿来看望她。她侧首,端详着太子。那神色可说明,这两人想到了一处。她摆摆手,道:“这里没你们的事儿了,你们回去吧。”   片会儿后,她站起身子,只当活络筋骨的。她颦额蹙眉,“殿下,子熙当时是不是去看望杜若了?”   李存之颔首,绕过条案,走到她的身旁,“不止如此,她还给杜若送去了木炭。”   难怪!   纠结了好几日的秦袅袅终于明白了症结所在,想必杜子熙是责备自己间接害死了杜若。这种事情,确实只能自己想通了。也怪不得杜子熙会与她提起要离宫一事,只怕也是对这座皇宫绝望透顶、毫无依恋了。   秦袅袅觉得,她得去春华宫跟杜子熙再好好地谈一谈,顺便也问一下离宫一事考虑得怎么样了。是以,她道:“殿下,臣妾想去春华宫一趟。”   李存之思忖片刻,道:“你若是想见她,叫她过来便是了。既然我已经知道了这事儿,当着我的面谈论,总归比你们说好了再来告诉我要省事儿点。况且,你这身子走来走去的也不是很方便。”   顿了顿,他又接了一句,“你若是想散散步,我陪着便是了。”   好像……是这样的。秦袅袅惯例被噎了一下,又揣度几许,觉得太子殿下说得好像挺有道理的,便循着他的话,没再吱声。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肆章      翌日一早,太子殿下便遣小柿子去春华宫传杜子熙来说话。可回来的时候,仍是小柿子一个人。他气喘吁吁地告诉太子与太子妃,道:“杜侧妃不知道去哪儿了。”   “这叫什么话?”   小柿子道:“奴才到春华宫的时候杜侧妃就没在,只有一个紫苏。奴才问她杜侧妃哪里去了,她也说不清楚,说是杜侧妃出去时并没有让她知道。”   好好的一个人总不会说没了就没了,杜子熙也不是那种一声不吭随便跑的人。秦袅袅想了想,问道:“紫然呢?”   “紫然……也不在春华宫里。”   紫然是个稳妥的人,杜子熙带了紫然却将紫苏一人留在春华宫,还不告诉紫苏她的去向。这事儿,有点奇怪。   一旁久不做声的太子忽然冒了一句,“今日初八。”   初八?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么。秦袅袅的脑袋瓜子一时转不过弯儿来,好半晌才想到已故的杜若。莫非杜子熙是去永寒宫祭奠杜若,这要是被人给发现了,确实挺……叫人难过的。倘若皇后知道了,按照皇后对她惩罚的惯例,估计得关禁闭。   “小柿子,你和苏喜去永寒宫看一看,若是杜侧妃一个人就算了,若是有别人看见了她,你们两个要机智一点,随机应变。别让杜侧妃被人抓了把柄,知道么?”   小柿子还真是不知道他家太子妃何时这么热心旁人的事了。可太子妃这么吩咐了,即便他不知道太子妃的葫芦里装了什么药,还是要遵命行事的。   待他走出去之后,李存之扶着她,忽然别扭的与她道:“你对她还真是面面俱到,这都能替她考虑到了。”   “殿下,臣妾是觉得子熙姐挺可怜的。”秦袅袅直直道,不是揶揄不是调侃,“自打她进了皇宫,您就从来没有去过春华宫,这换成旁人估计早就疯了,可子熙姐却是一句怨言都没有。如今又遇上杜若这事儿,杜大人还觉得她没甚用处,这些事情都堆在她一个人的身上,没有别人与她一起承担,已经够苦的了。倘若再有人迫害子熙姐,又没有人帮她的话,您叫子熙姐怎么办呢。”   秦袅袅这番话说得挺自然,没有半点虚假,也不是炫耀自己得到了太子殿下的恩宠。她是打心底里想帮助杜子熙,一如杜子熙曾对她的宽容和那些细微的扶持。   李存之未言,算是默认了她说的话。杜子熙这人,确实挺让他挺另眼相待的。处事镇定自若,波澜不惊,似乎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让她放在心上,但她经历的事情并不比任何人少,得到的也并没有别人多,甚至还要少许多。可她依旧如此豁达,对人温和宽容。   这样的女子,是世间少见的,也是可望而不可即的。   不过,秦袅袅的话让他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他垂首低眼,看着怀中身形硕大的女子,红润的双颊衬得她异常娇俏。不知不觉中,他嘴角上扬的角度更大了些,“若是我从未来过长乐宫,你会如何?”   秦袅袅送出一记白眼,“殿下,您是觉得臣妾会伤心欲绝、一蹶不振,所以才问了这么白痴的问题么?”她娇哼,“倘若您从不踏足长乐宫,我当然是在这里自娱自乐了。”   得了答案的太子殿下静默了许久,半晌才憋出一句,轻轻地,“确实不该问这问题。”   于是,常常被噎住的秦袅袅终于圆满了一回,很是兴奋。   与她的开心截然相反,杜子熙站在寒风瑟瑟的永寒宫里头,望着废墟一般的寝宫,满目萧索,她总有一种错觉,她觉得杜若还在里面住着,还是那副似疯未疯的模样。   杜子熙裹着毛绒大氅,双手紧紧地攥着领口。尽管隔了一层毛绒,可细长的指甲仍旧将她的手心掐出一道道深红的印记。   她的心里很乱,情绪错综复杂,她理不清那些纷繁的思绪,更加没法形容那些思绪。但她知道,她对这座皇宫厌倦极了。这个念头一旦生起就像藤蔓,将她的一颗心都缠绕住,紧紧地,不留半点缝隙,且与日俱增。   也许,她真的可以离开这里,只要秦袅袅愿意助她一臂之力。即便这件事日后会成为许纯手中的把柄,她也想试一试。   杜子熙一遍又一遍对自己说,一回,就这一回,让她自私一下,就这一回就够了。   “奴才给杜侧妃请安,杜侧妃吉祥。”   突兀的问安声自她的身后绕到她的耳朵里,杜子熙慌了一下,若无其事的转过身,却是看见了苏喜与小柿子二人直直的站在她的眼前,想必是秦袅袅找她。“两位公公是有何事?”   “奴才没什么事。”苏喜回道,“只是担心天寒地冻,杜侧妃路上不安全。”   秦袅袅果然聪颖,一下子便猜到她在永寒宫,还特意叫苏喜和小柿子在她的身边护着。杜子熙莞尔,拢了拢大氅,温婉道:“劳烦二位公公了,请替我跟太子妃说声谢谢。”   说罢,她提脚步莲,离开这片废墟。   她是以决绝的姿态离开永寒宫的。发间两朵纯色簪花和两三个小巧素净的华盛方钿,乳白色的大氅绣着精致的腊梅,清瘦的身形与周遭的景致格格不入。   苏喜与小柿子跟在她的身后,缓缓地走着,心中难免悲戚。他多少也能揣摩出杜子熙的心思,可现实总是是现实的。是以,他只依着他的本分回道:“杜侧妃言重,奴才们也只是依命做事。”   小柿子也如此应着,念着太子一早给他的吩咐,他又接着道:“太子妃一早就念着杜侧妃,想您到长乐宫去陪她说说话。杜侧妃若是得空的话,请移架长乐宫吧。”   她是该与袅袅好好的说说话了,只是长乐宫有太多太子的眼线,许是不太合适谈天。然则,其他也没了更为安全的地方了。杜子熙思忖了好一阵,才缓缓开口,“既然太子妃有话,那就去长乐宫坐坐吧。”   一行四人悄无声息的行走于广工的各个甬道、石径。她们不急不徐的走着,脚步很慢,似乎过了许久才走到御花园。   如今这时候是天寒地冻,倘若没什么大事,大多人都说不愿意出宫吹冷风的,尤其是在御花园里。虽然有大片大片盛开着的寒梅,可寒意太甚,即便是欣赏,也赏不了太久。   也就是这种情况下,杜子熙在路过那片梅林时瞥见了许纯。   梅林的中间是一座楼台,朱红色的屋梁与梅林融合成一体。若是不仔细些,或许都看不出楼台的存在。许纯站在它的南边角,遥遥望去,神色并无不妥。她对面那人的神色,也是没什么不妥的地方。   只是……八杆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在这么隐蔽的地方碰面,是为何?   杜子熙魆地停下脚步,驻足于梅林之外,遥遥望着二人,凝神思量。她专注的目光引得其他三人也望过去,待看清楼中二人,苏喜与小柿子齐齐在心里冒出疑惑,婉妃和许良娣怎么会在同一处。   “走吧。”杜子熙出声提醒。   她突然想到一些事。照袅袅的口风,之前她预备收菱花作义妹一事除了太子并无旁人知晓,还有长乐宫的奴仆拿太子打趣一事也无旁人知晓,偏偏这两件事都被皇后知道了。   再则,去年年底时分延辉亭一事也是十分蹊跷。种种迹象加起来,似乎可以说明一些事情。   倘若许纯和婉妃在此碰面真如她所猜测的这般,那真得小心些许纯和婉妃二人了。她又是一通思考,倏地与苏喜和小柿子道,“二位公公方才看到了什么?”   二人微怔,惊愕的抬脸,四目相对间,二人齐声回道:“恕奴才们愚钝,不知杜侧妃所指为何?”   真是聪明伶俐。杜子熙又拢了拢衣领,盼着能多抵挡些寒风,“紫然,你方才看到了什么?”   “小姐,奴婢什么都没看见。”   杜子熙倒不是怕这事儿被传出去,只是觉得即便是传出去了,也不该是通过这三人的嘴。而且,这事儿只能传到秦袅袅的耳朵里。即便是太子殿下,她似乎也不能完全放心。   又是一段冗长的青石板路。   杜子熙忽然觉得永寒宫与太子宫的距离太过遥远了些,竟让她徒步这么久。想了想,她又失笑。许是上一次去永寒宫时光顾着避人眼线,所以才没甚感觉。   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落在心里,悠悠的,缥缈的,惆怅的,悲哀的,似乎都躲在这一声叹息里。   小梨子迎着面,远远跑过来,嘴里不断呵着蒙蒙的白雾气。他在杜子熙的侧旁停下,稍稍有些喘息,道:“杜侧妃吉祥。奴才遵太子妃之意,道是今儿个天色也差不多了,有事儿可明日再议,到时候还请杜侧妃到长乐宫一趟。今日便请杜侧妃回去好好的歇一歇。”   杜子熙抬首看了眼天色,其实并不晚,只是没了温暖的阳光,更寒冷了些。   她莞尔,道:“有劳公公了。”   “奴才不敢。”遂,他退至一旁,与苏喜、小柿子二人站到一处,站作一排。   “劳请三位公公帮我转告太子妃,待明日天气正好时便去长乐宫叨扰几许。”话音落下,杜子熙领着紫然施施然离开,回去春华宫。   苏喜与小柿子、小梨子三人杵在原地,遥望着杜侧妃离去的身影,感觉有点蒙。他们总觉得今日太子妃与杜侧妃在打哑谜,打得他们有点……郁闷。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五章      暖阳当空,绿意从从。   皇宫的冬日,一点都没有枯败的迹象,倒有点瑞雪消融,春意盎然的感觉。长乐宫更是热闹极了,因为太子妃又开始折腾汤圆了,虽然今日并不是元宵节。   杜子熙不过刚踏进长乐宫便听见殿里叽叽喳喳,主子奴才全都打成一片的欢声笑语,惹人艳羡。   再等她一步踏进长乐殿,又不免匝舌。她不可思议的看着卷起长袖的太子,这人神色认真,笨拙的对付着手里的糯米团子。怔忪间,她竟连问安都忘了。   “子熙来啦。”秦袅袅热络道,双手轻拍,掸去手上的糯米粉,又搓了一个糯米团,“来,咱们一起包汤圆吧。这些个果子们可使劲儿了,殿下备了不少铜子儿,谁吃到就归谁,他们就乐不思蜀了,各个都可劲儿的包汤圆,只待下锅了吃铜板了。”   杜子熙没做过这等事情,手法怕是比太子还要笨拙,加之太子在此,她便不太好意思献丑。她莞尔,“我也不会,就不在这儿……”   她还没说完,秦袅袅便打断了她的话,“我也不会,今儿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挺有趣的,可以耍一耍。”她一边说着,一边舀一勺黑芝麻,看了半天似乎觉得不够,又放了一小勺,着手包汤圆却发现馅儿太多。实在有些手忙脚乱,却是笑逐颜开。   可她挺着个大肚子,圆滚滚的肚皮抵着桌沿,为了不被桌子碰到,便包汤圆的动作有些吃力,看着便有些滑稽。杜子熙目不转睛的看着,不禁失笑,“我还是先回去了。”   “大冬天的跑一趟不容易,这么急着回去做什么?”秦袅袅忙里偷闲,回过头来冲着她咧嘴欢笑,“子熙姐,跟我们一起热闹热闹吧。”   遂,太子附和:“一起吧,难得热闹一回。”   如此一来,杜子熙即便尴尬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便褪了大氅,卷起衣袖,学着一干奴才的手势笨拙的弄着糯米团。只是随她一道来的紫然被晾到了一旁,看着有点不合群。   “你们几个,往边上挪一挪。”秦袅袅用胳臂肘碰了碰自己边上的红桃,将她往另一边挤,空出一个人的距离。遂,她侧过身直接一把挽起紫然的手臂,道:“别杵着,一起忙活,这么多张嘴要吃呢。”   太子妃这么热情,这么没架子,紫然显然有些胆颤,有些惊讶,也有些尴尬,她不晓得该如何是好。   红桃见此,连忙抓了一小团适量的糯米团塞在她的手心里,扬着无公害的笑脸,道:“殿下这回可是撒了好多本钱,紫然姐姐可得使劲儿的往里头塞了,吃到了就都是你的了。还能藏点儿私房钱呢。”   紫然被塞在秦袅袅和红桃的中间,讷讷的应着,捏着手里的糯米团。她第一次遇见这种情景,实在有点无措。   正窘迫着,太子妃一惊一乍道:“喔,小桃子,你胆子见涨啊,居然背着我藏私房钱。老实交待,藏了多少?”   “奴婢没藏多少,都没小橘子藏得多呢。”红桃直认不讳,还若无其事的供出共犯,拉他人下水,“小橘子有一只小巧的锦盒,里面放着的都是铜板,可攒了好多呢。”   秦袅袅睨了眼蔫了吧唧的小橘子,顿时来了磅礴的兴致,盎然道:“还有呢,还有谁也藏了私房钱的?”   红桃正准备回话,忽听太子插了一句,曰之:“藏了私房钱的都拿出来,待汤圆下锅时就回去拿。”   这一回可不用红桃说话了,几个忙活的水果们顿时都换上了苦瓜脸,可是一个都没躲过。秦袅袅不得不站出来说句话,“殿下,您这样对他们真的好么?”   众人立时双眸晶亮,满目曙光。   “臣妾觉得您应该让他们都交出自己的私房钱,然后罚钱。胆敢背着您藏钱,胆子可真不小。”   遂,众人齐刷刷的异口同声,哀怨,“太子妃,不带您这样的。”   这其乐融融的氛围实在叫人觉得暖心,杜子熙不禁掩唇失笑,却是忘了双手已沾满了糯米粉,直接导致她唇边涂上白花花的粉末,看着像一只温顺的小花猫。   紫然沉浸当中,也有些不能自拔,可到底不习惯,有些促狭。她想笑,又太敢,只好憋着,扭头便看见了杜子熙花了的脸,“侧妃,您的嘴边有糯米粉。”   秦袅袅抬脸望着杜子熙,霎时笑开了花,“子熙,你这是做什么,这是糯米粉又不是胭脂,可不用往脸上抹的。”   虽是这么说,她却一伸手,将手上的粉末都抹到杜子熙的脸上。如此一来,杜子熙真成了名副其实的花脸猫了。她咯咯笑着,冲着太子龇牙咧嘴,“殿下,您要不也来点?”   其实太子殿下是想应声的,但应下她这话会显得怪异,便缄默不言。他想着,若是袅袅给他抹了一脸,他铁定给抹回去。   紫然瞠目结舌,显然不太能接受太子妃与太子的日常是这番模样。   正闹着,菱花蹭蹭跑进来,捧着几个竹筛子,“殿下,太子妃,水已经开了,汤圆可以下锅了。”   秦袅袅退出人群,悠悠道:“你们弄着,我歇歇。”遂,她甩手走到另一张桌子边上,仔细逡巡一圈,背后正好是太子殿下。她胳臂肘碰了碰那人,“殿下,您看他们包的汤圆,长得还真是汤模圆样的。”   太子转身,目光稳稳的落在那些个圆滚滚的汤圆上头,方要附和,却是眼前一黑,秦袅袅那双柔软的小手已拍上他的脸颊。   他失笑,不动声色的将右手背在身后,沾了些糯米粉。   “殿下,您怎么这么乖呢。”   紫然已完全目瞪口呆了,好在红桃碰了她一下,让她清醒过来,却见太子倏地刮了下太子妃的鼻尖。是以,太子妃也变成了小花脸。未几,她被红桃拉着与众人一起离开了长乐殿,迎面一阵冰冷寒风。   瑟瑟寒风中,长乐宫却是暖暖的。红桃领着她,笑着与她道:“我们太子妃素来这样,看习惯了就好。”她说得很是自豪,就连“太子妃”前头都加了个“我们”,可见她们心中的秦袅袅真是极好极好的。   “我们太子妃虽然总是那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取乐,可从来都不亏待我们,对我们可好可好了。”红桃笑盈盈的,骄傲着,“而且我们太子妃从来没有太子妃的架子,总会带着我们几个一起折腾,一起玩闹。”   紫然以为,她大约能想象得出太子妃领着她们几个乱折腾的模样,那情景,想着便叫人心生欢喜。   几个人结伴而去,长乐殿顿时空出许多。秦袅袅洗了手,实在不想坐下,可方才站得久了,腿酸,“子熙姐,坐。”   杜子熙瞥了眼太子,听了秦袅袅的话在她右侧坐下,她温婉柔和,道:“汤圆到了热水锅里,应该很快就好了吧。”   太子在一旁自行擦脸,暂且未参与她们的谈话。   “我们也快。”秦袅袅笑着,双眸成两道弯月,流光溢彩,“你只要告诉我,走还是不走。”她顿了顿,继而又道:“子熙姐,你不必多虑,只管随心就是了。”   李存之在秦袅袅身边坐下,即便一个清瘦俊逸一个圆润娇俏,可看着仍是极有夫妻相,般配极了。杜子熙听明白了也看明白了,照袅袅的意思,太子也会帮她。   她有些诧异,也很感激,心底的那份不安也消散如烟。“袅袅,谢谢你。”她又站起身,屈了屈膝,“臣妾谢殿下恩典。”   “不必与我言谢。你进宫后,我也是有愧与你。既然你想离开,我便成全了你而已。”他神态自若,平波无澜,就连声音都是稳稳的,听不出半点愧疚之意。“再则,这不单单是成全了你,也是成全我自己。”   他没有扯上秦袅袅,算是给她积了口德。   秦袅袅笑了笑,像暖阳也像迎春花,“子熙姐,你也无需谢我。我也是存了私心的,盼着你给我看一看外面的好风景呢。不过你出去之后,可得跟我常常联系,也好让我知道你生活的如何。”   “嗯。”   这一声很轻,却十分沉重,包裹了她所有的恩谢。既然出宫一事太子也知道,并且也会帮她,那将会事半功倍。而日后即便许纯以此说道,也会有太子揽下此事。   她倏地想起昨日在梅林的楼台处看到许纯与婉妃一事。虽然太子对袅袅很是宠溺,但她并不知道太子对许纯究竟是何看法,也不敢贸然在他跟前提及此事。   “殿下,太子妃,杜侧妃,汤圆好了。”人未到,声先到,正巧断了杜子熙喉咙口的话头。   随着苏喜走进来,小柿子小梨子、红桃菱花等人也都端着满满一碗热乎乎的汤圆进来了。人多,端来的碗也多,杜子熙有些闹不明白这是做什么。   秦袅袅抬手,指着当中几人,“你们几个,赶紧再去弄两张小桌子进来。”遂,她呢喃道,“四张桌子,地方是不是不太够了。”   太子耳力极好,他思忖着,要不要将长乐殿扩建。   不多时,桌椅置办好了,人也到齐了。太子落坐后,秦袅袅拉着杜子熙在自己身边坐下,又指挥着一干人等,“你们都放开肚皮吃,吃到的铜板放在自己跟前,得到最多的那人另外有赏,但吃伤了就概不负责了。”   主子与奴才一同用膳?紫然又匝舌,她瞄了眼同样诧异的杜子熙,见众人都若无其事且兴高采烈的开吃,她也只好困窘的提起筷子。   暖融融的长乐殿,虽然让她窘迫,可也真的让她觉得很窝心。她似乎能理解为什么小姐不忍与太子妃为敌了,她似乎也能明白红桃为什么如此自豪她们的太子妃了。秦袅袅对她们,真的很好很好。   今日随小姐一起来长乐宫,真是她的运气。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六章      热热闹闹的吃了汤圆,才正午刚过。一桌子杯盘狼藉,只有放着铜板的碟子最为显眼。   秦袅袅一一扫视过去,小橘子和小柿子碟子里的铜板最多,其余人等数量相仿,唯有紫然的小碟子里只放了零星两枚铜板,看着着实可怜。   她倏地想到了什么,道:“殿下叫你们把私房钱都拿出来的呢,拿哪儿了?”   众人摆着苦瓜脸,心不甘情不愿的自怀中掏出一堆铜板,齐齐道:“都在这儿了,太子妃。”   他们看着好像苦大愁深,可似乎挺开心的,仿佛被剥削的并不是他们自个儿。   “殿下,全捋过来。”秦袅袅理所当然的指挥着太子殿下。遂,在众人期盼、打量、探寻的目光中将所有铜板合在一起,分成了十三份。   接着,她取出其中一份,莫约有三四十个铜板,搁置在紫然的面前,却是指责起长乐宫的宫仆,“你们哦,一个个都吃成这样子,吃了一堆钱,也不顾着给别人留一些。”   继而,她道:“紫然,下回你可别跟他们客气了。他们都如狼似虎,你要是客气了,他们估计得撒泼了。”   有这么损自己家人的么!果儿们腹诽,也就是撇撇嘴,不敢多言。未几,他们又听太子妃与紫然道:“这些铜板你得拿着,可不能便宜了他们。”   紫然又是胆怯又是尴尬,实在有些手足无措,好半晌才在太子妃和太子二人灼灼的目光下收了铜板,“奴婢谢太子殿下,谢太子妃。”   “不谢不谢。”秦袅袅摆摆手,很是欢愉,好像与她说话的并不是奴婢,而是她的朋友。   不论如何,紫然都是受宠若惊的。她又瞥了眼自家主子,却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看来,是她大惊小怪了。   秦袅袅又指着其他十二份铜钱,“一人一份,不准多拿。”   众人一哄而散,将属于自己的那份铜子儿都揣进兜儿里,乐呵呵的收拾杯盘狼藉的桌面。   杜子熙直起身子,又屈了屈膝,“时候不早了,臣妾先告退。”   秦袅袅也跟着起身,站在她的身边,低着声音道:“姐姐前几日生了病,如今可有好转没?昨日在北风里走了一圈,怕是又要染上风寒了。”   杜子熙微怔,却听她又道:“这时候天冷,可得注意身体了。一不小心可能就会染上重疾,难医。”   一时间,她参不透秦袅袅的话外音,但这话应该是对她的提醒。杜子熙暂且应下来,脚下挪了挪,与她更近了些。她望着意味深长的太子,却是与秦袅袅道:“昨日我在梅林的楼台看见了许纯和婉妃一同赏花。”   点到为止,依秦袅袅的聪明伶俐一定能想到其中的猫腻。   秦袅袅粲然,没心没肺的,“谢谢子熙姐。不过,你也要小心了,毕竟……”大家都懂得。   她也留了一些话在肚子里,没有说破。与杜子熙的想法一样,看破不必说破,点到即可,大伙儿都是聪明人。   从二人交流间的神色来看,她们偷偷谈论的人和事可能跟他有关,实在太小心翼翼了。李存之扫过两眼二人,却是保持着沉默。   到此,杜子熙携着紫然离开大殿,长乐宫一下子变得格外安静。   “殿下,您想知道子熙姐方才与臣妾说了些什么吗?”秦袅袅问,挺随意的。太子也挺随意的,不疾不徐的,“我猜猜。”   他道,唇边漾开一抹浅浅的笑,犹如春天里一抹素净纯白的花朵,“跟许纯有关。”   这是肯定,不是疑问。秦袅袅知道,他都知道。   “子熙说了什么?”李存之问。他似乎并不在乎她二人谈论的对象是他曾经放在心尖上的妹妹,事实上,他也在找一些证据,不论是好的还是坏的。可惜,许纯对他太过了解。   “她说,昨日看见许纯和婉妃一起赏花了。这时候梅林里的红梅开得正盛,落英缤纷的,在楼台赏花确实是件打发时间的好去处。”   李存之没有说话,却自有想法。沉默了一阵,他忽然启口,“你有什么好法子,把杜子熙送出宫去?”   “殿下忘了?”秦袅袅眨眼,眼睫扑簌,乌溜溜的瞳孔转悠着,看着水灵灵的,像个未长大的孩子,“子熙姐这几日身体不好,安御医说了,心病还需心药医,自可说明一般药物是缓解不了子熙姐的病情的。”   心病需要心药医,好像是个还不错的点子。李存之哧哧笑起来,桃花眼含着不尽的温情,“那方才,你与她说了么?”   “说得比较含蓄,但应该能懂得。”   遂,李存之又突如其来了一句,“今儿个初九了。”   秦袅袅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立时送去一记白眼,“殿下,您又跟臣妾讨礼物。时间没到,时机不对,不给。”   时间真慢,李存之暗叹。可一晃眼,天黑了,他又觉得时间过得真快。   他忽然生出一个念头,让他觉得很幸福的一个念头,秦袅袅肚子里的孩子会不会在他生辰那一日出生。他愈想愈觉得有可能,不禁失笑,轻浅的声音萦绕着秦袅袅的耳畔,似撩人的羽绒。他道:“袅袅你说,他的生辰会不会与我在同一天呢?”   “殿下,您真天真。”   这是秦袅袅对他此种想法的评论,然后……正月二十三日那天,她又与李存之说了一句话,带着哭腔,“殿下,您真是金口玉言呐。”   是了,太子殿下一念成真。   二十三日乃太子生辰,又正值新春,帝后二人本想趁着这个好日子大摆筵席,却被太子一口回绝,理由乃是摆宴席太过铺张浪费,如此不好,不好。   是以,帝后二人觉得此言甚是,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但家宴还是要有的。是以,帝后二人拿定主意后忙活家宴及处理政务去了,留得太子一个人很闲。实际上,太子觉得他一点都没有闲着,跟秦袅袅讨个礼物实在是困难。   “你打算藏到什么时候?”他问,瓮声瓮气,有点恼又有点愉悦,实在是很纠结的一份情绪。   “等天黑的呀。”秦袅袅回的很理所当然,还煞有其事的扯了个理由,“母后不是说要给你办生辰宴么,那臣妾不能在空着双手出现在您的生辰宴上啊,自然是要把礼物留到那个时候的。”   李存之眉脚跳了跳,她这理由找得,实在牵强了些。他静默了一阵,决定慢慢的诱导,“那你是不是该告诉我,它是什么?”   诱导一个人,说什么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声音。   他的声音轻浅极了,在她的耳边盘绕着。尤其他还附在她的耳边,温热的气息吹拂着她的侧脸与玉颈,叫她的双颊一阵一阵的发烫,连带着耳根也是通红通红的,看着娇羞极了。即便如此,秦袅袅仍是保持着清醒,“不告诉你。”   但显然,她的抵御能力已经不足。   “袅袅……”他唤,只两个字,偏偏裹了一层强大的魔力,将她带入他设下的陷阱。他身上的果香也渐渐渗入空气,吸入她的鼻喉。   为了得到这份礼物,太子殿下还真是卯足了劲儿。   秦袅袅红着脸,偏生不肯给,做垂死挣扎。正当她心里不断挣扎的时候,她觉得肚皮动了一下,好像是被里面那个小东西给踢的。她双手搭在肚皮上,正好寻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殿下,小安子都不同意现在就给您礼物呢。”   接着,她的肚皮又被这个小东西踢了几下。然后,她就哭了,脸色惨白惨白的。李存之心中一紧,忙问,“是不是要生了?”   “我怎么知道!”秦袅袅愤愤的脱口而出,只觉得肚皮被踢得很疼,“你干嘛呀,还不叫苏喜去喊安御医给我看看。”   待安景初慌慌张张的到长乐宫时,秦袅袅已是满头大汗,被褥都被湿透。看来,真的是要生了。   安景初一如既往的镇静,开口却是一句,“殿下,太子妃即将临盆,请您在殿外等着。”遂,他又叫苏喜、小柿子等人准备接生所需的各种工具及两名稳婆。   如此紧张的时刻,安景初心中却想笑一笑。太子妃卯足了劲,可似乎不是为了生孩子,而是为了咒骂某人,她不断的叫喊着,“他到底出不出来啊!以后再也不生了,疼死老娘了……快点出来啊。”   太子妃真是……生个孩子都这么喜感,真叫人无言以对。   李存之没听安景初的话,焦急且担忧的守在边上,偏偏秦袅袅说的这些话让他觉得郁卒。   安景初正对付着秦袅袅生孩子,一回头见太子还杵在房中,不由得蹙眉,方喊出一声“太子”,却被床榻上用力生子的女子接了过去,“拿去拿去。”   随着她的话音,一条莲青色连环络被扔到李存之的手上。他一时欣喜,却听秦袅袅咒骂,“我把礼物给你爹了,你就别折腾我了。出来啊,你个小东西。”   一屋子的人,顿时窘了。太子妃真的是在生孩子,不是在训孩子么?   而李存之作为让她痛苦的始作俑者,更加郁卒了。他紧紧攥着连环络,拢着眉头,喜悦与担忧一并缠绕于心尖儿上。他沉浸于她给予的礼物的喜悦,沉浸于她即将生子的喜悦,可他又舍不得她那么痛苦。甚至有那么一瞬,他起了以后不再让她生孩子的念头。可安景初一遍又一遍的撵他出去,实在叫他很心塞。   是以,除非必要人员,全都守在长乐殿的外头,皆是满头大汗,似乎生孩子的是他们。   与此同时,秦袅袅那一声漫过一声的咒骂叫所有人都以为,太子妃躲在房间里不是努力的生孩子,而是狠劲儿的凶孩子。   遽然间,他们为小皇孙的人生捏了一把汗。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七章      太子妃突然产子,帝后二人闻讯而来,也被阻在殿门之外。随之而来的是杜子熙,自然少不了许纯。然则,许纯并没有走进长乐宫,而是在宫门遥望几许,便又走了。   殿外等着的几个人都挺急的,但除此之外的神色都是相当精彩。   秦袅袅在里边一会儿来一句“老娘再也不生了”,一会儿又一句“为什么生孩子的是我”……在这接二连三的怨念中,帝后二人的脸色愈来愈沉,但又不尽相同。太子则完全不计较这当中的大不敬,只是心疼里面的女子。杜子熙自然是想笑,却不敢笑的那一类。   给太子妃接生的稳婆也挺……纠结的。   莫约折腾了半个多时辰,响亮的啼哭声魆地想起,婴儿呱呱坠地。太子一把推开长乐殿的大门,瞬时所有人都涌了进来。   当中一位稳婆怀抱婴孩,小心却欢愉的哄着他,哭喊声也就渐渐低了下来。   安景初与两位稳婆稍稍向帝后一家子行了行礼,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是个小皇孙。”他示意稳婆将孩子抱过来,递到李存之的跟前。可那人似乎没什么动作,不准备接手,也不准备伸手碰一碰他的儿子。   小皇孙。秦袅袅无力的瞥了眼一屋子的人,忽觉自己很多余,竟然没一个人来问她有没有还活着,全都围着那个小东西去了。   靠之!以后特么再也不生了。   她又对自己说了一遍这样的话,然后……沉沉的睡了。   婴儿的眼睛还未睁开,且刚从娘胎里出来,脸上身上的褶皱很多,看着着实有些丑。遂,太子瞥了他一眼,终于不再木讷。   没错,太子没有碰他,也不抱他,是觉得他丑。   “袅袅。”他与横在床榻前的几个人错开,蹙着眉头,在床沿坐下。他凝睇着她,端详着她,只见她紧闭着双眼,脸上是不正常的苍白,发髻凌乱,满身汗渍,就连眼睫上都沾着晶莹的汗珠,心中更加疼惜。   安景初回过身,瞥了眼太子,又看了眼太子妃,道:“殿下请放心,太子妃只是累极了,一觉睡醒也就没事了。”   “恩。”他应着,声音轻得安景初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皇后喜上眉梢的盯着自家小皇孙,开心的不能自持,“皇上,给小皇孙取个名字吧。您看叫什么好呢?”   皇帝也开心,乐不思蜀的,竟忘了赐名。他凝神想了想,方想来一句“今日乃太子生辰,又逢墨兰开花”这样的话,却被太子打断。   他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饱满的指腹搭在她的脸上,将她脸上盘绕着的青丝绕到脑后,动作轻柔,目光盛水,“父皇,儿臣早已想好了他的名字,叫做世安。”   帝后二人各自呢喃着这个名字,好一阵子才停嘴。遂,皇帝颔首应允。然后,皇帝一道圣旨降下,今日乃太子生辰,又逢小皇孙出世。是以,将大摆筵席以示庆祝。   杜子熙在帝后二人的后头看着,想去摸一摸、逗一逗小世安,可帝后二人团着稳婆不走,她也不敢逾越,便杵在那里等着,眉目嫣然。她双目绽放的柔光好像生这孩子的人是她妹妹,尤其是帝后应允了“世安”之名时。   长乐宫的一众奴才看着可高兴了,也可着急了。他们个个都想上去看一看,再抱一抱,然后逗一逗。他们觉得,以后的人生可以就这样过。紫然挤在这些人当中,也跟着乐,好像秦袅袅也是她的主子。   可见,太子妃还是很得人心的。   皇帝设下的宴席直到深更才结束,可急坏了秦多多和秦夫人,因为他二人在喜宴上并没有看见秦袅袅,也没有看见太子,也不知道具体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其实秦袅袅没有出现完全是因为她睡了,睡得很沉。而太子也没有出现那自不必说,定是陪着太子妃了。皇帝要求太子出席宴会时,太子很理所当然,以“儿臣太过欣喜,愿多陪着世安”为理由躲在长乐宫里,陪着秦袅袅一起安寝了。   翌日清早,秦袅袅自睡梦中醒来,她瞪着床顶的幔帐,开口说得第一句话便是,“那个小东西在哪儿,拎过来我瞧瞧。”   李存之倏地也清醒了。他睁着惺忪睡眼,郁郁的端望着这人,一大早的不是被某人温柔软糯的喊醒,而是被某人的怨气惊醒,实在有够郁闷的。他一手搭上她平扁的小肚,笑盈盈的,心情甚好,“以后还生么?”   怒!想到昨儿下午分娩时的疼痛,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很怒,“不生了。”她恶狠狠地甩出此话,仍觉不够,“以后再也不生了,谁爱生谁生去。”   “真的不生了?”他追问,不火也不恼。   秦袅袅翻着白眼,“君子一言,快马一鞭。”遂,她又冲着外头守着的人吼起来,“我儿子呢,把他给我带进来。”   菱花作为怀抱小皇孙的人,一顿困窘,为何她觉得太子妃这话听在耳朵里并不像是叫她把小皇孙抱进去,而是叫她把犯人压进去呢。一定是她的错觉,对,一定是错觉。她嘻嘻而笑,道:“太子妃,小皇孙可可爱了,冲奴婢笑呢。”   秦袅袅又送出一记白眼,挣扎着坐起身,从菱花的手中接过小皇孙,“跟你说过多少回了,称呼称呼,怎么就不长记性呢。”遂,她道:“真丑。”   太子静默半晌,端详半晌,道:“确实丑。”   这好像是这夫妻二人最为心有灵犀的一次评价了,果真默契无比。   菱花的两只秀眉拧在一块儿,略微有些心疼这孩子,被自己爹娘如此嫌弃的,可能是普天之下第一个了,也可能是开国以来第一个被嫌弃的皇子。   不过,虽然小皇孙被爹娘嫌弃了,但作为爹娘的太子与太子妃逗他逗得很欢乐。菱花杵在榻前等了好久才等到二人倦了停手,她便立时从秦袅袅的怀里抱过小皇孙,屈了屈膝,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秦袅袅遥望着她匆忙离去的身影,叹息,“这丫头变心了。”   隔日,秦袅袅又宣了安景初进宫。   其实也没什么事儿,就是告诉安景初,从今儿起,你想什么时候离开景城就什么时候离开,只要带上菱花,那就没问题了。   安景初吁气,心中的一颗大石头算是落下来了,他总算可以游历山河大川了。不过,他倏地很期待小皇孙长大后的模样,尤其是在太子妃的教导下。   他行了大礼,“草民叩谢太子太子妃。”遂,他看了眼边上站着的菱花,道:“出行也就是这几日的事情,还望小鱼姑娘早些做准备。”   菱花侧身对着秦袅袅,眼睑底下含了一层水雾,“太子妃,奴婢不想离开您。”   秦袅袅回之,“哭什么,你正好跟着安御医出去见见世面,回来的时候跟小安子说说外头有哪些好东西,让他也馋馋。”   有那么一瞬间,安景初觉得太子妃口中那个小安子指得是他。这么强的自动代入感,果然是被太子妃无数次调侃后的后遗症么?   但太子妃这个蹩脚的理由叫菱花深以为是。宫里虽然金银珠宝很多,可外头有趣的东西更多,如果有她家太子妃那双慧眼和慧根,那有趣的事情还会再多上一倍。再加上太子妃上一回偷偷嘱咐她的,要监视安御医,所以,她好像是应该跟着安景初一起游历四方。   但她又舍不得,“可是,可是小皇孙才刚刚出生,奴婢还没跟小皇孙处出感情呢。”   秦袅袅摆摆手,没所谓道:“你回来的时候他要是不认,你就攉他,连小姑姑都不认,这不是找打么。”   围着的几个人都静默了。这种话估计也就太子妃说得出口了,要是搁别人说了这话,太子殿下不得冲上去先攉那人两巴掌。   “太子妃……”   “行了,赶紧回去收拾收拾吧。”她道,然后压着安景初没让他走,“安御医,你说我肚子上的这一块都松垮了,我怎么才能让它变得像以前一样紧致呢?”   安景初回之,“好好保养。”   她又接了一句,“那该怎么瘦呢?我胖了很多。”   安景初又回之,“顺其自然。”   真是绝妙的答案。秦袅袅为他鼓掌,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侧首瞥了眼太子,那人却是笑岑岑的,随她闹腾去,很纵容。   秦袅袅又摆摆手,似乎不太开心,“回去吧回去吧。日后带着菱花的时候多给她一些照应,她很死心眼,认定了轻易不会改变的。”   “草民知道,草民遵旨。”安景初又作揖,弓着腰身,抬脸看着太子与太子妃的那一眼格外深沉。   这一走,需很多年,再回来不知道是否会物是人非。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八章      菱花与安景初是正月二十七日走的。晴朗多日的景阳城忽然飘起鹅毛大雪,大片大片的落下来,似乎是专程为了渲染她们的离别。   红桃几个宫女围着菱花,各个都是碎碎念的掩面啼哭,好不伤心。小柿子等人本就挺舍不得的,再一听她们都哭着,也都忍不住别过脸去,悄悄地抹泪。有那么一瞬间,他们腹诽了一回太子妃。好好地,为何要将菱花遣出宫去呢。   这一副别离的场面好像菱花这一去,便不再回来了。   安景初在马车前头等着,默不作声,心里也被弄得有些哀愁。原本是他企盼已久的事情,一到长乐宫就变了味道。   秦袅袅有太子陪同着,站在一干人等的后头,怒眼扫过众人,“你们都伤心什么,菱花又不是一去不回了。再说了,你们当着小安子的面哭哭啼啼的,合适么?”   然后,红桃等人的哭声渐渐低了下来,可依旧有清晰的啜泣声入耳。   洁白的雪已将地面铺了一层薄薄的净纱,安景初的身上,菱花的身上,也都沾了一些雪花。   未几,安景初提醒道:“太子妃刚刚产子,不宜在这冰天雪地里站得太久,还是早些回去吧。而且小皇孙也不宜太过受寒。”   可能这话只是催促菱花快些离开的借口,但无疑这借口是顶好的。   是以,她们再不舍得也得回宫去了,为了太子妃的身子,为了小皇孙的健康。   菱花一脚踏上马车,坐入车厢。她打开车窗,双目还挂着泪珠,声音嘟嘟囔囔,跟得了伤寒似的,“太子妃,奴婢这就走了,您多保重。红桃黄桃樱桃蜜桃,你们可要照顾好太子妃和小皇孙呐。还有小柿子小梨子小橘子小枣子小杏子,你们也要照顾好太子妃和小皇孙,别总那么粗心。苏公公,您要多多保重身体,腰酸背痛的话,可不能随意糊弄过去。”   啰啰嗦嗦一大堆,真有够婆妈的。   安景初不适宜的清清嗓子,“小鱼姑娘,我们要出发了,你坐好。”遂,他与太子拱手作揖,“殿下,太子妃,草民告辞,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也不知以何为期。   随着安景初长鞭挥起,马车渐行渐远,红桃等人依旧是抻长脖子看着,好像这样菱花就不会消失于甬道的尽头。   直到马车消失于他们的视野,直到再也听不见安景初挥鞭的声音,他们才缓缓回到宫里头。   秦袅袅早在太子的搀扶下回了寝殿,一转身便关上了殿门,她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胳臂肘搭着桌子,“殿下,臣妾要哭会儿,您要不先出去吧。”   太子静默须臾,很不人道的来了句,“你哭吧,我听着。”   是以,秦袅袅就真的没顾没忌的哭了,嚎啕大哭,听得后进来的果子们更加悲戚。   菱花一走,她比任何人都难过。菱花是从小就跟在她身边的,与她一起长大,感情自然深得可比龙潭。可她即便舍不得,即便有那么一瞬觉得后悔,仍是压抑住了。因为,再难过她也不想当着别人的面哭,尤其是当着菱花的面。   压抑的伤感一旦开启,就很难关闭。秦袅袅趴在桌子上哭了很久很久,哭得李存之都想哭了。   他递过一方锦帕,在她边上坐着,安抚着她,“既然舍不得,为什么还让她走呢。”   秦袅袅抬起脸,泪眼朦胧,脸颊一片湿濡,反嘴道:“那你既然舍不得我被困,为什么还要让我困在这里呢。”   这个问题……成功的堵住了太子的嘴。   这之后的几日,太子妃一直都很忧郁,不论何人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她的精神。一反常态的郁卒,让长乐宫的奴才们都操碎了心。同时他们也觉得菱花在太子妃的心里位置极重,重得他们都醋了。   再一想,他们又有点窃喜。   他们都醋了,那太子殿下一定醋得不轻。这么一想,他们倏地明白了太子殿下这几日为何脸色不大好。果然,幸福的人生是需要对比的。   今儿早上太子一走,太子妃便领着红桃黄桃二人往春华宫去,美其名曰:闲来无事,困在宫里闷得慌,出去散散步,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太子妃带着小皇孙一起散步去了。等太子殿下回来,估计脸色会更沉。   不多时,三人便到了春华宫。杜子熙无事可做,躺着贵妃椅闭目养神,沐浴于碎金暖阳下,垂髻别了几朵精致小巧的迎春,衬得她三分温婉七分娇艳。   “子熙姐。”远远地,秦袅袅的声音传过来,杜子熙睁开眼,直起身子,笑眼端详着她,“你怎么来了,身子还没恢复,怎么还到处乱走。”   “宫里头太无聊了,到你这边来坐坐。”秦袅袅也不客气,直接在杜子熙的边上坐下,眉开眼笑的,“我都出来了,总不能让小安子留在宫里便宜了那帮小果子们逗乐,当然得跟在我身边,让我调戏了。”   调戏自个儿的儿子,这话莫约只有太子妃才说得出口了。   杜子熙嗤笑,忍不住关切几句,“说话总没个正形,小安子若成你这样子,可怎么安稳的帮殿下处理政务。”   “他才几天呀,太阳还没见过几次呢,处理那些东西还早呢。再说了,有他爹在,哪还要他去处理啊。”秦袅袅说得理所当然,抬眼示意红桃将小皇孙抱过来给她逗逗,“子熙姐,你身子好些了么?”   “本来也没什么大碍,休养了几日,早就好了。”   “这就好。”她揉了会儿小皇孙粉嫩的脸蛋,与红桃黄桃道:“我一直觉得这地儿挺香的,也不知道是什么花香又是长得什么样儿,你俩个到处找找去,我等你们回来。”   太子妃就是这样支开红桃和黄桃的,两人不大放心她的话,犹豫稍许,蹭蹭的跑开了去。   紫苏撇嘴,不太看得惯秦袅袅反客为主的样子,却听杜子熙道:“紫然,紫苏,我饿了,你们去御膳房弄些吃得来。”遂,碍事的都走了。   秦袅袅这才开口,“姐姐,那日你看见许纯和婉妃一起赏花时,有没有被她们看见?”   杜子熙微怔,她还以为她会与她说一说出宫的事情。想了想,她道:“当时距离比较远,我也不知道她们有没有看见我。但,她们一心赏花,应该不会注意到我才是。”   她侧眼望着秦袅袅,对方却是低头逗着小皇孙,专心致志的,好像方才没有与她说话。未几,她却听秦袅袅道:“本想再留你几日的,前几天刚送走菱花,不想让你也这时候走。你们一走,这宫里头我就真的只有世安和太子殿下了。可是,如今你若不尽早走的话,可能会……”   “子熙姐,等二月二过了,我和殿下就送你出去。”   今儿已是年三十,二月二离宫的话,确实急了些。杜子熙不明,疑惑的望着她,念及她的问话,便也渐渐地理出了头绪。“也不必这么急,她二人未必看见我。即便看见我了,应该也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又是一阵出奇的安静,安静得杜子熙错觉自己看错了,她似乎看见秦袅袅的双眸有悲伤拂过,“袅袅?”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有时候,一个人的执念深了,她想做的事情远远超出你的想象。所以,我不敢冒这个险。”小皇孙被她逗得咯咯发笑,她却是声音低低地,“我姑婆去世后,先帝虽没有叫人查清此事,但他心里应该是清楚的,毕竟皇宫里面没有永远的秘密。”   “我姑婆虽得宠招人嫉妒,可她进宫时间尚短,想看她笑话的人多得是,到底那些人也是得过隆恩圣眷的,怎会不知道一个女人在后宫不可能永久承蒙圣恩。所以,我姑婆并不是因为被嫉妒才受人所害,而是她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所以子熙,等二月二一过,我和殿下就送你出宫。”   她依旧絮絮叨叨的说着,“看得出紫然是个可托付的人,你出宫之后一个人生活怕是会不太习惯。倘若紫然愿意的话,我就把她也安排出去。这个,我到时候会有安排,你等着我消息即可。至于紫苏,回杜府是不可能了,但留在宫里也是不行的。到时候,我会想办法给她一个好去处。其他人,就各自遣到其他宫里吧。”   “总之,你可以放心的离开,其他事情有我和殿下安排。”   秦袅袅考虑的东西太多,连她没想到的都被她考虑到了。她这么尽心尽力的帮自己,杜子熙倏地不知道该如何感谢她。这份恩情,于她有些重,重得她鼻头酸酸的。   小皇孙魆地哼哼唧唧,有点想哭的趋势。秦袅袅蹙眉,抬眼却发现红桃和黄桃都被她支开了去。   “谢谢你,袅袅。”   遽然间,小皇孙张开嘴,“哇”地一声开哭,十分使劲儿。秦袅袅顿时手足无措,双颊嫣红,“你个小崽子,好好地哭什么丫!”遂,她扯开嗓子,用比小皇孙哭声还大的声音吼道,“红桃,黄桃,回来了。”   不知道躲在哪个旮旯里的红桃和黄桃默默地走出来,小跑着到她的跟前,接过小皇孙,耐心的哄逗着。   秦袅袅顿时一身轻松,偷偷的长吁。她站起身,凝睇着杜子熙,道:“准备准备吧,时间不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九章      甫一进殿,便听见有人问她,“去春华宫了?”   “是啊。”秦袅袅应得很随意,“天天呆在宫里闷死了,出去晃一晃,呼吸新鲜空气,闻闻花香。这不是春天快到了么。”   太子轻浅应了声,隔了半晌又道:“你出去也就算了,把他也带出去做什么?他才几天,跟着你到处晃悠。”   “话不是这么说的,殿下。正因为他还小,所以要趁早多多晃悠,等他长大了说不定就没有时间晃悠了。就像您这样的,整日都是这事儿那事儿的,哪还有闲情晃悠啊。”她反驳得理所当然,如行云流水。   “贫!”   她咧嘴欢颜,嘻嘻笑着,“殿下,臣妾跟子熙姐说了,等二月二一过就送她出宫。殿下,还请您该准备的好好准备一下。”   太子蹙眉,“怎么这么急?”   秦袅袅不愿多说,只一句“夜长梦多”便将事情带了过去,毕竟许纯于他二人还是挺尴尬的存在的,她多少得给太子留点自行处理的空间。当然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她比较懒,疲于应付这种事情,还是甩手当掌柜比较轻松。   天色渐晚,落霞的余晖橙红一片。秦袅袅忽然打了个哈欠,懒懒的往榻上一趟,嘟囔道:“殿下,臣妾困了,先睡会儿。”   “吃点东西再睡?”   “睡醒了再吃吧。”   然后,秦袅袅就睡了,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昨儿晚上,李存之本想将她叫醒吃些东西,奈何她酣睡的模样实在娇俏得很,他又舍不得闹醒她,只好随她去了。   古人云: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这诗极妙,很得圣心,是以,皇帝降下圣旨,二月二踏青,地点为御花园的那片芳草鲜美的小绿地。   很简单的踏青内容,也就是皇帝和一众妃嫔一道在青草地上野炊。说是野炊,还不如说是吃饭,反正他们只管吃,不管做。   对秦袅袅来说,跟帝后妃嫔一起吃饭实在是很无聊,好在她如今没有身子,可自由找乐子。比如,这一群穿得花枝招展的娘娘们。   二月初,实在不是个适宜穿薄纱裙的好时候。春风拂过,确实是一把剪刀,可见这些人勇气可嘉,秦袅袅深感佩服。她拢了拢衣襟,仔细地打量着每一个人的装扮,再低首望了眼自己,顿觉自己穿得有些……寒酸。   她胳臂肘碰了碰李存之,瞄眼于当中一些人,低声道:“殿下,您觉得婉妃娘娘、许良娣和子熙姐,谁最好看?”   “各有千秋,看你心中属意于谁了。”李存之随口回道,“不过袅袅,怎么你关注的重点总是那么奇怪呢?能不能有一次关注的点是正常些的。”   “瞧您说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臣妾要是奇怪的话,那跟臣妾一起的您不也就奇怪了。所以殿下,说话之前得好好地想一想,可别把自己给圈进去了。”秦袅袅偏着头与他笑,两只眼睛弯成两轮新月,娇俏极了,看起来一点都不像生过小孩儿的,倒像个未出阁的小姑娘。   李存之屈指在她脑门轻轻弹了一记,轻得像是只碰了一下,“总这么贫,看来我得把世安与你隔开,别等他长大了也成了你这模样。”   “臣妾这样不是挺好的。您看啊……”   倏地,一块紫薯包堵住了她的嘴,她怨嗔似的望着那人,嘴里塞得鼓鼓的。咀嚼许久,好容易才咽下肚,方想埋怨那人几句,却见那人递来一杯热茶,她伸手接过,一饮而尽。她拍打着自己的胸脯,吐故纳新,“殿下,您这是要噎死臣妾的意思么?”   “恩,只是想堵住你的嘴。”说着,李存之又拿了块枣泥山药糕递过去,笑岑岑的,俊逸极了。   “……”秦袅袅吃了口糕点,缓缓咽下,“殿下,臣妾方才只是想夸你。既然您不想听,那臣妾就不说了。”   李存之挑眉,暗自猜测这句话真假各有几分。   大团大团的白云缓缓游动,变换着,飘浮着,像一团团棉花滚在一处。秦袅袅仰首看天,想到皇城外那辆自由驾驶的马车,不由咧嘴笑开。可她脱口而出的话却是,“殿下,您说樱桃他们现在怎么逗着小安子呢?臣妾很好奇啊。”   能怎么逗。小皇孙到底也是小皇孙,即便再喜欢,她们也不能逾越了去,最多也就是抱着小皇孙稍稍耍一耍。   遂,秦袅袅侧眼瞧着他,满含笑意,水盈盈的。她靠着他的肩头,细声轻语,“殿下,您瞧瞧,这踏青实在有些无聊,臣妾能不能先回去呢?”   李存之估摸着这种场合她不会待得太久,也没想困着她。不过,他想放人也得看一国之君愿不愿意。在他答话之前,皇帝威严的声音倏地冒出来,点名指姓,“太子妃,听说上年冬末,瑞雪初降时你兴致勃勃作了一首诗。朕看今日风光正好,你也来作一首诗,应应景。”   有没有搞错!又是谁嘴碎,把她瞎掰一事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了。秦袅袅愤愤之,等回去了非得好好问问,到底是谁碎嘴。   她站起身,又屈了屈膝,“父皇,儿臣那是忽悠那帮奴才们的,算不得作诗。就儿臣这三脚猫的学识,哪会正儿八经的作诗啊。”   这倒是说了句大实话,不过李存之更好奇的是她之前是怎么忽悠那帮奴才的,怎么没听人跟他说过呢,回去得问问。   从某种程度上,太子与太子妃的思想又达成了一致。   皇帝朗声大笑,连连说了几声无碍无碍。秦袅袅默默翻了记白眼,腹诽:你才无爱呢,你全家都无爱。   虽然如此腹诽着,但人家不仅是你公公,还是一国之君,总不能跟忽悠殿下那样忽悠过去。是以,秦袅袅眼珠子一转,灵机一动,却是倏地“啊”了一声,直直的往旁边倒了下去。好在李存之眼疾手快,及时将她扶稳,“怎么了?”   “刚刚忽然腿一软。”她借着他的臂力,伏在他的耳边,与他窃窃私语,“殿下,帮臣妾一下吧。”   二人低眉垂目,又软侬细语,偏偏秦袅袅还是一副羞赧的娇态。太子又是眼眸晶亮,饱含柔情的眸子熠熠生辉,落在别人的眼里,正是耳鬓厮磨,珠联璧合,如胶似漆。得此恩宠的秦袅袅实在叫人艳羡,更甚是,让有些人心下生出深深地嫉妒。   “太子妃这是怎么了?”皇帝问。皇后答之,“太子妃还未足月,许是身子还很虚。还是坐着吧,别站着累坏了身子。”   丽妃睨眼瞧着秦袅袅,见她满脸窘迫,不禁掩唇娇笑,“坐着也一样可以作诗,太子妃既然都作诗给奴才们听了,难不成都不能作诗给皇上与皇后听么?”   丽妃娘娘说的真好,好到秦袅袅对她的无感上升到讨厌的地步。   她回之灿烂的笑容,道:“父皇,并非儿臣不能作诗给您听,而是当时与奴才们逗乐说得那几句并不算诗词,只是一首小小的打油诗,上不得台面。而且……”她顿了顿,在好事之人的脸上一一扫视过去,又漾开俏丽的笑靥,“好的景致是要放在眼里,放在心里的,并不是言语能够形容的。”   遂,她总结了一下,曰之:“以上,就是儿臣心中所想。”   一番话说得正经八百的,好像挺有理有据,要不是对她了解之至,还当她真这么想呢。实际上,不过是一改与他的嬉皮笑脸,用严肃的神色来忽悠皇帝与皇后。   李存之失笑,附和道:“父皇,儿臣以为袅袅说得对。若是有些无趣,不如叫司乐坊遣人来弹奏一曲。”   “只是袅袅还在月子里,今日虽日光暖和,到底还有几分凉意。儿臣担心袅袅的身子经不住这份凉意,恳请父皇允许儿臣先送袅袅回宫歇息。”   “殿下对太子妃可真是情深意浓,处处为太子妃着想,可真叫人艳羡。”某位嫔位娘娘笑说,有意无意的瞥向许纯,目光深处的调笑不言而喻。   许纯接到她炎凉的目光,破天荒的没有回避,而是迎上去,以轻蔑的神色,高傲的姿态。   秦袅袅堆着笑,对着她不怀好意的调笑,曰之:“虽然不知道安嫔娘娘这话是夸我的,还是夸殿下的,或是真心羡慕我与殿下的,但是……我收下了。”   不得不说,她最后一句话添得安嫔特堵,一口气堵在喉咙口,上不来下不去,被憋得满脸通红。   皇帝清了清嗓子,暗示,太子妃,差不多就行了。   秦袅袅又是一顿讪笑,假意靠着李存之的胸膛,轻轻揉着太阳穴,“父皇,儿臣身子有些不适,可否先行回宫?坏了父皇与母后的雅兴,儿臣实在抱歉,只能日后再向父皇母后请罪了。”   “无碍,身子要紧。”皇帝答之,大手一挥,允了秦袅袅先行回宫。接着,皇后也发了话,“既然太子妃的身子不大好,那太子就陪着太子妃一道回去吧。今儿天气虽好,也确实有几分凉意,还是得多注意些。”   “谢谢母后关心,儿臣告退。”   遂,李存之扶着做虚弱状的秦袅袅施施然离开众人的视线,惹得一群人愤愤之,尤其是被秦袅袅噎了一回的安嫔。   二人离开后不久,许纯也寻了个借口离开此处,有些仓皇有些狼狈。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章      走出好一段距离,直到彻底离开帝后等人的视线,秦袅袅魆地跳离李存之的怀抱,动作灵敏极了。她笑得灿若桃花,“谢殿下出言相助。”   胸膛倏地有些凉,李存之不动声色的捂了会儿,笑岑岑的,“你胆子愈发大了,在父皇跟前说话都那般嚣张。”   “这不是还有您在边上呢么,臣妾怕什么!”秦袅袅说得理所当然,没有一点自觉。   但李存之觉得,嗯,很受用。   未几,秦袅袅道:“殿下,臣妾想去春华宫跟子熙姐唠唠嗑儿。”说话间,她瞥见李存之轻启双唇,便抢在他说话前,道:“臣妾就是告诉您一声,回头您叫红桃她们去春华宫找我就是了。”   遂,她跟他拉出一截距离,冲他甜甜的笑着,“殿下,再见。”   这还没走出御花园,秦袅袅便与他分道,不过是想一个人徒步御花园,散散心中那股忧郁之情,毕竟杜子熙也快离开皇宫了。   李存之驻足于原地,遥望着她的背影,一蹦一跳,十足像个孩子。他失笑,双眸盈水,溢出许许多多的柔情蜜意。   二月里虽还有凉气,却是已草长莺飞,御花园里的小径蜿蜒曲折,偶有纤巧秀丽的亭台。青翠的树木点缀着山石,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们五彩缤纷,点缀着层层绿意,好像一群玩闹嬉戏的孩童。   秦袅袅四下环顾,偷偷折了两朵颜色正好的红山茶,欢天喜地的往春华宫走着。   翠木的尽头有一汪湖泊,湖水几净澄澈,映着周遭的秀丽景色和头顶的蓝天白云,绘成一幅风景独特的山水画。   秦袅袅蹲着身子,看着湖水映出自己的模样,将山茶花插入随云髻。她倏地念起当初逃婚时与李存之相遇的场景。那时候在破庙里,一早醒来,她带着他到溪水边上擦脸醒脑,她在一旁也是这般折了几朵艳彩野花,还给他送了一束。   她倏地笑开,湖水映出她清晰的笑靥,明媚极了。   “太子妃吉祥。”   突兀的清冽之声自身后响起,秦袅袅吓了一跳,慌忙起身回首,悄悄地将山茶藏在身后,却在看清来人时,有点傻眼,尤其是她那身襦群,看着总觉着眼熟。她怔怔的,半晌才吐出几个字来,“许良娣?”   “方才太子妃不是与皇上说身子虚弱,需回宫歇息,怎么会在澄瑞湖闲晃?”许纯冷眼看她,眼眸深处却是灼灼燃烧的火焰,“这湖水沁凉,太子妃还没到月子,别受凉了才是,免得殿下担忧。”   秦袅袅觉得,许纯这话挺正常的,怎么听在她耳朵里就有点别扭了呢。她笑了笑,细看之下竟与李存之的笑靥有几分相似,“许良娣怎会在这里?”   “我只是恰巧路过此处,看见太子妃一人在此便来瞧瞧。”   秦袅袅扯了扯嘴角,“哦”了一声,干干的,没甚心思应付她。莫约女人对情敌天生就有敌视之意,她对许纯实在没什么好感,就连应付都觉得没劲。   许纯却是不依不饶,她道:“太子妃难道就不想说些什么?”   “说什么?”她懒懒的回了一句,沿着湖泊,慢悠悠的信步湖边,对许纯简直就是视若无睹,对她的话充耳不闻。   许纯跟着她的脚步,不疾不徐,面色平和,“殿下搬到长乐宫之后曾有一天很久未归,说是忙于政务,太子妃难道不想知道他在忙什么吗?”   秦袅袅翻了记白眼,“你不是说了,忙政务啊。”   “可是,您有亲眼看见么?”   哦——这话好像内有玄机啊,她是顺着许纯的意思问下去呢,还是顺着自己的意思不答她的话呢。秦袅袅思忖一二,道:“没有啊,你看见啦?”   “嗯。”   哦,果然有玄机。秦袅袅顺口又问了句,“所以呢?”   “他在流云宫。”   “然后呢?”   “……”   所有事先想好的话尽数堵在心口,吐不出来,却又不甘心就这么咽下去。许纯第一次以疑惑的目光打量秦袅袅,为她这种漫不经心所不解。难道一个女人在听说自己所爱之人在别人的身边,就是这种反应?   不,不是的,也许是秦袅袅太聪明了,也或许是她根本不在乎。遂,静默了须臾的许纯又道:“难道太子妃不想知道他在流云宫做什么了?”   “不想啊。”   许纯又被噎了一下,却是笑了,清冷极了,“怪不得他喜欢你,你确实与别人不一样。”   “如果是夸我的话,那我就收下了。”秦袅袅应着,停下脚步,蹲了下去。她看见一只鱼,在清澈的湖水里游荡,自由自在。但这条鱼似乎察觉到有人在岸边行走,便远远地停在湖中间,对着她的方向,好像在端详她。   她指尖放在冰冷的湖水里,悠闲的搅了搅,平静的湖面立时荡漾开来,圈起一道道涟漪。傍晚的霞光洒下来,橙红色的光芒拢着湖面,旖旎极了。   “在我还是公主的时候,我以为我才是跟别人不一样的,尤其是在他心里。可我也免不了俗,若是方才那些话换成别人对我说,我一定会追根究底,然后生气。但我没想到,太子妃竟然无动于衷。究竟是你太自信了,还是你不在乎呢?”   秦袅袅依旧在玩水。那条鱼被她吓得四处游荡,她觉得很有趣,话语间都带着笑意,“你一直跟着我,就是跟我说这些?”   “当然不是。”许纯回之,“皇上和皇后容忍我这么久,是在等待时机。我想,时机应该也差不多了,我很快就会被赐死。在这之前,我只是想完成自己一个心愿。”   “恩,所以呢?”   许纯莞尔,她的笑容,堪比天际之西的那一抹绚烂的晚霞,光彩夺目。“我爱他,我很爱他。若非如此,我何必冒着生命危险重回皇宫。秦袅袅,如果换成你,你还会回来么?”   “不会。”秦袅袅斩钉截铁。她觉得许纯好像有点严肃,便站起身,甩了甩手上的水渍,正对着她,看着也好像很严肃。   她蹙眉,“你都没有我爱他,为什么他却对你死心塌地!秦袅袅,你究竟用了什么办法,让他对你那般的难以割舍?”   秦袅袅想了想,认真回之,“这可能跟我爱不爱他没关系吧。”   顿了顿,她又接了一句,“我觉得你可能想错了。如果一个人真的爱你的话,应该会不远万里去找你。如果你真的爱一个人的话,那就不会让自己置身于危险的地方徒增他的牵挂。换个角度,你可能会活得更开心些。”   “也许吧,但这些已经不重要了。我和他之间,只有我爱他。”   “嗯。所以……你想说的,说完了么?”   “快了。”许纯的目光飘飘忽忽的,望着遥遥的远方,不知看往何处。这一阵静默叫秦袅袅莫名的反感,她蹙眉,又往春华宫的方向行走,许纯却是收回了目光,轻轻地落在她的脸上,一字一顿道:“杜侧妃应该与你说了吧,我和苏絮曾在梅林一起看花。”   秦袅袅魆地停下来,转过身看着许纯,目光显得格外尖锐,“许良娣这话是什么意思?”   “当然是,不能让她活着。”许纯倏地上前钳制住她的双臂,将其反扣于她的身后。她笑语嫣然,“秦袅袅,走到这一步,我早已什么都不在乎了。如果一定要怪,就怪我爱上了一个爱你的男人。”   说顺口溜呢!秦袅袅蛮劲反抗,却是拗不过许纯。她想喊救命,却又被许纯点了某处穴位,发不出任何声音。   “忘了告诉你,我所有的本事都是存之教予我的。”   许纯使得巧劲,轻轻松松的将秦袅袅压到湖边,一手钳制着反扣于她身后的手腕,一手张开五指紧紧按住她的后脑勺,将她摁入湖水当中。   黄昏的湖水格外寒冷,刺入骨髓。   秦袅袅甩头挣扎,幅度却是极小极小。冰凉的液体趁虚而入,窜入她的鼻孔耳膜。惊慌中,她张开嘴呼气,却又是一口冰凉的水。她看见那只银色的鱼停在她的眼前,摇晃着尾巴,眼睛圆鼓鼓的,好像很好奇的样子。   许纯倏地将她自水中拎上来。   她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连带着一番无用的挣扎。可她还没缓过来,许纯又一次将她狠狠地摁入水中。   她想,今日二月二,所有人都在御花园随着皇上踏青。巡宫的侍卫也不会巡到这里,也不可能有宫女太监路过,太子也被她打发回去了。   遽然间,秦袅袅开始绝望。   腹中的湖水在一点点的增多,她的力气在一点点的流失,意识也渐渐模糊。混沌间,她听见许纯说:“长乐宫的所有事情都是我透露给苏絮的,再由苏絮在皇后跟前提一提。你知道苏絮为什么会跟我在同一条船上么?因为她要帮自己的儿子扳倒存之。”   “她很聪明,却是打错了算盘,注定会惨败的,但我不同,我一定会得到我想要的。”许纯念念叨叨,秦袅袅却是不太听得清了,她渐渐闭上了眼睛,呼吸愈发微弱。“秦袅袅,你别急着死,杜子熙还没来呢。”   这大约就是恨吧,因为爱而不得,所以恨得深沉。可是,她好像还没有跟李存之好好地说一句,她爱他。她也还没有看到小世安长大,甚至还没好好地抱过他一次。   手里的那个人不再挣扎,湖中的水也渐渐平静下来。许纯想,应该够了。   遂,她双手拎着秦袅袅,足尖轻点,移至湖水中央。手上一松,秦袅袅整个人掉入水中,迸出一道极大的水花,折射着晚霞的光芒,像一朵嫣红的繁花。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一章      巨大的落水声惹得杜子熙一惊,她循着声源望过去,蹙着眉头,只见一位宫女自水中捞起一个人放在岸边,又闪身离开,速度极快。   她颦额蹙眉,疾步走过去,身边跟着紫苏和紫然。   秦袅袅脸色煞白,半个身子淹在湖水里,她却安静的一动不动,湿濡的衣裳紧紧贴着身子,潮湿的发髻间别了两朵湿答答的山茶。杜子熙惊骇,面色白了几分,与紫然一道奋力将她从湖水里拉出来。她连忙道:“紫然,你立刻去找太子,不得耽误。紫苏,你去太医院请太医过来。”   紫然讷讷应着,却是慌不择路,跌跌撞撞的往长乐宫跑。紫苏怔愣片刻,虽是不喜欢秦袅袅,可看见太子妃躺在这里,心里发憷,不由得听了杜子熙的话,去太医院请御医。   可这里是澄瑞湖,离长乐宫远,离太医院也远。待太子和御医过来,秦袅袅怕是已经没救了。   杜子熙伸出纤细的手指抵在她的鼻尖,呼吸弱得几不可探。她又将手掌放在她的心口,还好,心跳尚在。   她不由舒出一口浊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可她不懂得如何去救一个溺水的有心跳却没有呼吸的人。是以,她不敢轻易施以援手,只能将一层稍厚的外衣褪下,搭在她的身上,以期给予她一些些暖意。   她守着秦袅袅等在湖边许久,或许也没有许久,只是安静的秦袅袅让她错觉时间太过漫长,李存之终于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她忽然觉得,心里那份浓重的担忧,都可以散去了。   急促的脚步倏地停下,一个踉跄,他险些没站稳。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头晕目眩,看不清地上躺着的那人。   平日里活蹦乱跳的秦袅袅居然那般安静的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遽然间,他觉得原来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袅袅……”他轻轻地唤着,轻得好似风吹即散。   他在她的身边蹲下,探了她的鼻息。骨节分明的手指就那样停顿着,收不回来,好像被人点了定穴,心底却是一阵一阵发冷,冷到骨髓。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在哆嗦,却无论如何都控制不住。   “殿下,袅袅还有呼吸和心跳。”杜子熙道。   李存之按压下心底的惶惶不安,渐渐冷静下来。他眉头微拢,又一次伸指探息,眉头稍稍送了些。遂,他掀开秦袅袅身上那一层外衣,宽大的手掌覆在她的心口,静静的感知着。那里的心跳虽然微弱,却很清晰的传递到他的手心。他顿时一喜,小心翼翼的调整好她的身体状态,一手捏住她的鼻子,有条不紊的帮她做人工呼吸。   他双膝跪地,双手重叠放在秦袅袅胸骨中下处,有规律不间断地适力按压。未久,又一次人工呼吸。如此循环往复,秦袅袅竟有了反应,她咳出一些腹中水,呼吸渐渐缓了过来。   “袅袅?”   秦袅袅眉头动了动,依旧是双眼紧闭。但李存之知道,她回来了,他的秦袅袅没有离开他,还在他的身边。   一大波奴才姗姗来迟,将秦袅袅和李存之圈了起来,各个都是忧心如焚。这时候,太医院的御医也是来了,拨开围着的众人,与李存之行礼,这才给秦袅袅诊脉。   来人是安景初临走时与秦袅袅推荐过的何御医,他望闻问切好一会儿,道:“殿下方才可是已经做过了急救?所幸抢救及时,太子妃已经没什么大碍。不过太子妃落水受凉,可能会得伤寒。老臣开一副药方子,按时服用,既可抵御伤寒,也可帮助太子妃恢复身子康健。”   众人不禁吁出一口浊气,提着的心都放了下来。   可秦袅袅脸色煞白,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完全不是他们所熟悉的模样,依旧叫他们担心不已。   她是一朵娇艳的花,也是明媚的阳光。有她在的地方,即便她不说话,也不会觉得乏味,只要你看着她那双充满黠光的双眸。   她可以盯着一片嫩绿的树叶半天,倏地笑起来,然后说出一通人生大道理来。她也可以在一杯热茶里头找出趣味的东西,自娱自乐。她甚至可以盯着桌子半天,连灰尘都能成为她口中有趣的东西。   而作为主子,她是长乐宫所有人心中独一无二的主子。她没有太子妃的架子,跟他们一起玩闹,带着他们一道折腾,有好吃的好玩的也都想着他们。放眼整个皇宫,没有一个做主子的能做到秦袅袅这般。   李存之褪下身上的外衣,套在秦袅袅的身上,遂将她拦腰横抱于怀中。他直起身,眉目冰冷,“子熙,把衣裳穿好。”   苏喜闻声,弯腰拾起杜子熙的衣裳,递予她的手中。   “苏公公。”杜子熙接过衣裳,颦眉蹙额,她在人群中寻了一圈都没有看见紫然的身影,“您可看见紫然了?”   “没有。”苏喜道,硬生生的。   杜子熙一怔,黛眉蹙得更紧了些,“请问公公,殿下是如何得知太子妃落水一事的?”   “是丽妃娘娘身边的宝珠告诉殿下的,她急急忙忙的跑到长乐殿,说……”苏喜倏地打住话,没再说下去,再看李存之已经走远,他垂首道了声告退便追了过去。   他还记得宝珠当时急匆匆地出现在长乐殿,说,看见杜侧妃把太子妃往水里按,一个宫女帮忙,一个宫女把风。那一瞬间,不止太子,就是他也觉得不敢置信,他甚至觉得宝珠在说笑。可他手里端着的那只青釉茶壶于不知不觉中落在地上,清脆的响声砸醒了他,也砸醒了呆滞的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当下便扔了笔,先他们一步,提足以轻功飞奔过来。   他也知道,这件事或许不是杜子熙所为,更或是有人栽赃嫁祸于她,可当事情摆在眼前时,当秦袅袅危在旦夕的这一刻,他便情不自禁的想怪罪于杜子熙。   自然,他没有说完的话,杜子熙也能猜出来。   她看见的那个宫女实在可疑,将秦袅袅丢入湖中无非是想置她于死地,可她却是等秦袅袅窒息之后把她的半个身子放在岸上,半个身子淹于水中。而这一幕,偏偏给她看到了。而她搭救秦袅袅的这一幕,却被丽妃的人看见了,还演变成了她想杀害秦袅袅。再则,去长乐宫同传的紫然居然没去长乐宫,却是不见了,就连紫苏也是没回来。   事有蹊跷,可她却是无从辩驳。而且,当下要紧的是找到紫然和紫苏。   “小姐。”   紫苏的声音由远及近,杜子熙不由蹙眉,“怎么这么久?”   被质问的紫苏低着头,有些委屈,“小姐,奴婢去太医院喊了何御医过来,回来的时候想着御医及时到了就行,奴婢便走得慢了些。”   杜子熙默叹,还好,没出事就好。可是紫然,只怕已是凶多吉少了。   一大帮子的人浩浩汤汤的回了长乐宫,一路上,各个都是缄默不言,心情沉重得很。李存之始终眉头紧锁,双唇抿成一条线,深邃的眼眸闪烁着精光。   “红桃,拿一套干净的衣衫来。”他随口吩咐下去,提脚进了长乐殿,“其余人,全都出去。”   苏喜、小柿子一干人等全都被阻在殿外,心中担忧且不舍,但他们也晓得,这时候是该给太子殿下与太子妃留出空间。   不多时,红桃捧着一套干爽的衣衫进来,瞥见李存之正在给秦袅袅宽衣解带。悄无声息的,她又默默地走了出去。   被湖水浸湿的外衣沾在身上,厚重极了,李存之好容易才帮她褪去,却在看见她腰间的垂饰时动作一滞。她的腰间挂着一条连环络,与他的相同,同样是莲青色的,一圈绕着一圈,圈绕到最后成了精致的环子,环子底下缀着一撮同色穗子。而唯一的区别便是,她的连环络比之他的要稍稍小了些。但,这是一对连环络,世间无二。   遽然间,他的心狠狠地抽痛着,似没有缘由,又似为了某件事而难过。   如果说在此之前他还不明白自己在她心中的分量,那么这一刻,他清楚的感知到在她的心里,他是多么的重要。   他倏地一阵自我嘲笑,却也掺杂了几分满足。   她为了他可以永远都不离开皇宫,仅仅这一份情感,也足够了。可他居然一直没有察觉,总还认为她付出的还不够,比不过他为她付出的。   可感情这回事,哪里需要计较什么付出和回报。   他弯着腰身,垂首在她眉心落下浅浅的吻。她的额头凉凉的,传递到他的唇瓣,似一壶凛冽的清酒,一阵冰凉过后又是一阵炽热。   蓦地,他又笑了,傻傻的,爱惜的,极尽缱绻。   天边的星辰稀稀疏疏,没有泠泠月华,没有树影婆娑,金碧辉煌的皇宫犹如一盘颠覆了的棋子,拢着盛大的岑寂与落寞。   棋盘的中间偏南北,那一隅的黑色棋子淹没在庞大的黑暗里,连带着所有糟粕、所有阴暗都藏在漆黑的夜色里,悄悄地散开,肆无忌惮的攀附着肮脏的尘埃,随着几不可察的风弥漫,蔓延到每一处。   那里的那个人,笔直站于屋檐下,一双漆黑的瞳孔映射着稀疏的星辰。她的眼眸如星辰的幕后,是无尽的深渊一般的黑洞。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二章      “你冷不冷啊?”   她垂眼凝睇着趴在床沿的李存之,欲将右手抽离他的手心,却是被他紧紧握着,怎么也抽不出来。她扬起另一只手,侧过身子,轻轻拍打着他的脑袋。柔软的手心抚摸着他的墨色长发,像是怜惜一只乖巧的宠物。   “醒了?”他抬首看她,睡眼惺忪,声音有些沙哑,却是动听极了。   “大冷天的,你就这样睡了一夜啊?”秦袅袅方转醒,虽中气不足,却还是带着她特有的调皮,还有几分娇嗔,“傻不傻呀你。”   朝霞温和,灿若金花,层层叠叠的铺设开来,似一层轻薄的纱幔。   “袅袅……”他一顿,忽然之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静静地望着她。浓密的眼睫扑簌,好似一只方落在花瓣上的黑色蝴蝶挥动着翅膀,好看极了。   叩叩叩,“殿下,小皇孙哭着闹着,奴婢怎么哄着都没用,”红桃的声音掺着小世安的哭喊声在门外响起,李存之直起身子,顿了顿。蹲了一夜,双腿有些发麻,猛地站起来,竟挪不开步子。   秦袅袅凝睇着他,娇嗔道:“活该!”   李存之粲然,双眸熠熠生辉。熟悉的神态叫他那颗浮躁的心渐渐地安静下来,也真的放下心来。小世安的哭声愈发撕心裂肺,他缓了片刻,踱步过去,打开殿门,接过小世安,道:“太子妃醒了,去准备早膳吧。”   红桃还抻着脖子往里面张望,魆地听他说太子妃醒了,一阵狂喜,回身便跑了出去,将这消息告诉其他人。   小世安瞪大了眼睛盯着李存之,仍是哭闹得厉害,不论他怎么哄逗都不肯停歇下来,好像看他不怎么爽。又一阵耐心的哄逗依旧无用,他实在没法子了,颇有些嫌弃的将小世安交到秦袅袅的手里。   秦袅袅坐起身子,自李存之的手里接过小世安,鄙夷道:“殿下,您怎么连个小娃娃都搞不定呢!”她温声哄着,小世安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果然渐渐平息了哭声,还很开心的玩起了她散落于心口前的长发。   “殿下,早膳已经备好了,是太子妃最爱吃的皮蛋瘦肉粥。”   “对对。还有开花馒头、蝴蝶卷、小兔豆沙包,都是太子妃喜欢吃的点心。”红桃还没说完,小梨子便抢着接话,“太子妃还想吃什么,奴才再让杨叔做。”   李存之睨了眼欢天喜地的两个人,还有挤在殿门口的一波奴才们,不禁喜上眉梢,“把小安子抱走,伺候太子妃洗漱。”   “欸。”红桃脆生生应着,小跑着过去接过小世安,却是兴高采烈的端详着秦袅袅,澄澈的眼眸氤氲着泪珠。她含着泪,有些哽咽,却是不晓得要说些什么。   “行了行了,我这不是好好地么。”秦袅袅白了她一眼,方将小世安递到红桃的手里,便又听得他咿咿呀呀的开始闹腾。眼看着他又要哭了,红桃无奈的望着秦袅袅,又将小皇孙递回她的怀抱。   一回到秦袅袅的怀里,小世安就不哭了,还自娱自乐,不亦乐乎。   红桃双颊嫣红,笑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小皇孙真是爱黏太子妃,昨晚上奴婢们可是哄了好久都不见安静,又不敢来叨扰殿下和您。今儿早上小皇孙一睁眼就开始哭,吵着闹着,怎么都哄不来。还是太子妃您厉害,小皇孙一到您手里就不闹了。”   秦袅袅又瞪她一眼,道:“我是他娘!”   “欸,是奴婢嘴笨,不会说话。”红桃被训了也不委屈,笑嘻嘻的应着。然后,她听见太子殿下阴沉沉的与她道:“把他抱出去。”   红桃难为的目光游离于太子与太子妃之间,又瞄了眼小梨子,心情有些复杂。太子殿下这是吃小皇孙的醋了么?   她又一次打秦袅袅的手里接过小世安,还没来得及说话,又听秦袅袅与她道:“把他抱出去。”秦袅袅着重强调了“出去”二字,遂,红桃抱着被嫌弃的小皇孙,蹭蹭的跑了出去,小梨子也跟着跑了出去。相对于两位大主子,他更喜欢这个小主子,虽然小主子很闹腾。   秦袅袅慢吞吞的穿好衣衫,洗了把脸,道:“跟他你也能置气?”   “黏人总归是个不好的习惯,需早日帮他改正。”李存之抬眼,眉峰轻挑,颇为义正言辞,“以后直接将小安子交予红桃她们,你就不必费心了。”   小柿子低着脑袋走进来,不大敢看这两人,声音也是低低地,“殿下,杜侧妃想进来看望太子妃。”   “让她进来吧。”秦袅袅代为应声,实在是李存之的脸色不太好看,好像杜子熙欠了他千百两黄金似的。她挑了块蝴蝶卷慢悠悠地咀嚼着,睨了眼李存之,曰:“殿下,这事儿你得好好办,否则的话……”   “我心里有数。”他回之,简洁明了。   杜子熙孤身走进长乐殿,矮了矮身,“臣妾给殿下请安,给……”   “子熙姐。”秦袅袅截断她的行礼之举,笑盈盈的,一如过往,“真是对不住你,我突然出了这种事情,你的事恐怕要稍微往后推一推了。”   “我的事不急,你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今日来本也不是为了离宫一事,今日过来是想请你,请殿下帮我找一找紫然那丫头。”   “那丫头怎么了?”   “她不见了。”杜子熙蹙着眉头。昨儿一夜都没睡好,一直都在担心紫然的安危,“昨日下晚我见你被人……拖上岸,便叫紫然来长乐宫告诉殿下你溺水一事。事后我问了苏公公,来长乐宫的并不是紫然,可紫然一夜未归。我已叫人找过一圈,可怎么也找不到。我有些担心,紫然会不会……”   “我想不会的,你担心的事情应该不会出现。”如果许纯的目的只是要除掉她和杜子熙,那么紫然最多也就是被关押在某个地方。可她太低估李存之的智商,也太低估了杜子熙。   沉默不言的李存之思忖许久,问道:“是谁?”   真是直截了当的提问。秦袅袅怔忪须臾,抬眼与他四目相对。沉默间,二人的眼眸皆如深不见底的龙潭,倒映出彼此的脸庞,闪烁着灼灼的光芒。半晌,秦袅袅道:“许纯。”   杜子熙颇为惊讶,她着实没想到许纯会做出这等事情来,明明她也是个精明的人。   李存之沉着脸,目光深邃,叫人看不清他的眼眸深处。他轻启薄唇,低声道:“父皇母后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一个置她于死地的理由。”   “你不想帮她么?”秦袅袅问。   对于许纯,虽然她对她有敌意,但她念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且只是无关痛痒的犯法,她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没发生。再者,虽然她不愿接受,但许纯是李存之视之为亲生妹妹的人,她也不想与她有太冲突的矛盾。   如今发生这种事,她也不想对许纯怎么样,不论李存之如何表态,如何取舍,她都会接受。只不过,倘若李存之真的任由她受这么大的伤害的话,那么她一定是下一个离开皇宫的人。   “想。”李存之毫不犹豫,不过是有但书,“但我不会帮她。”   杜子熙这才放松紧绷的神经,她真怕李存之会说帮助许纯,那对袅袅只怕是天大的打击了。可是,紫然该往哪里寻?流云宫么。   “那婉妃呢?”   他思忖片刻,回之,“存善还小,若是取了婉妃的性命……权看父皇如何定夺,此事不必你我操心。”   秦袅袅笑了笑,笑靥明媚如花,“我自然是不会操心的。至于你会不会插手,也不必逆着自己的真心实意。你要是想饶了许纯,我也不会反对。”   “但你会膈应。”李存之补全了她的话,双眸盛着宠溺,“我说过不会插手,必定不会插手。”   “既然如此,还是帮着子熙姐找找紫然吧。”秦袅袅道,“那丫头是在来长乐宫的路上不见的,一石二鸟之计又是许纯与婉妃想出来的,那紫然应该在她们的手上了。流云宫倒是好办,但是婉妃那里……”   “也好办。”李存之忖度片刻,与杜子熙道:“你先回去,紫然一事我自有安排。”   杜子熙屈了屈膝,“谢殿下。”   话音方落,秦袅袅便哇的一声喊出来,直叹息,“真是,为什么我一醒来就要想这么多事情,浪费我的精神啊。”她走出长乐殿,待到了贵妃椅跟前一屁股坐了下来,扬声道:“杨叔啊,给我多弄点好吃的,我得好好补补才行啊。”   遂,秦袅袅乐悠悠的晒太阳去了。   李存之与杜子熙尾随其后走出来,一个在她边上的石凳坐下,一个离开了长乐宫。   未几,晒太阳的秦袅袅魆地道,“存之,如果我醒不过来呢?”   “我让她给你陪葬。”挺狠的一句话从李存之的口中说出来,竟是那般的风轻云淡,轻描淡写。秦袅袅不禁失笑,她斜乜于他,笑盈盈的,“嗯,很霸气。”   蔚蓝的天空偶有白云飘过,像被轻风推着走,走着走着散成了云烟。懒懒的暖阳当空,折射着一圈圈光晕,在地面映下一片陆离光影。   她倚着贵妃椅,仰首看天,轻声道:“不过,我好像还没说,我爱你,存之。”   她想:我爱你,是我闭眼之前睁眼之后唯一一句最最想与你说的话。因为,人生有太多不可预料,如果不让你知道,只怕一个转身的时间便再没机会告诉你。   所以,秦袅袅说出这样一句动听的话,险些连自己都被感动了。   李存之以手支颌,笑岑岑的凝望着她,回之,“嗯,我知道。”   “我爱你,袅袅。”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三章      听闻太子妃落水,还是被人迫害,皇帝与皇后很生气。虽然此时秦袅袅已是安然无恙,但他二人还是很恼火,几乎是大发雷霆。   因听说丽妃的贴身丫鬟看见了当时的情况,皇后随即传唤了宝珠,严声厉色,“本宫听说太子妃落水之时,你就在澄瑞湖那里,看见了是杜侧妃致使太子妃落水的?”   “回娘娘的话,是的。”宝珠道。   因皇后审的是丽妃宫里的人,还是她的贴身丫头,她便也当做陪审围观了。她谄媚笑之,“杜侧妃看着可真不像做出这种事情的人,真是人不可貌相。”   然则,皇后与她关注的点并不一样。皇后问道:“你怎么会走到澄瑞湖?”   “昨儿下午娘娘说想尝尝御膳房的点心,正巧婉妃娘娘想喝玉露琼浆,奴婢便与新月结伴而行。回头的时候,不知怎的就走到了澄瑞湖的外围,远远的便看见杜侧妃拖着太子妃入水。奴婢本想去禀报皇后娘娘,可新月说,澄瑞湖离太子宫近,还是先去禀告太子殿下。奴婢便去了长乐宫,告诉了太子殿下。”宝珠娓娓道来,明明她没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可还是莫名的心虚,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皇后凤眉微蹙,思忖片刻,与自个儿身边的人道:“传杜子熙来问话。”   她觉得这事儿有点蹊跷。   无人问话,永和宫安静无比,丽妃偶尔冒出两句没头脑的话来,也没人与她搭话。皇后颦额蹙眉,间或抬眼端详宝珠,一双黑眸深不可测。   虽是偶尔被注视,可宝珠仍觉得跪如针毡,这胆子,可谓小得很。   过了许久,秋月姑姑领着杜子熙走到永和殿的中央。她峨眉淡扫,瞥过跪在地上噤若寒蝉的宝珠,盈盈屈膝,行过问安礼。   “据宝珠所言,太子妃落水的时候,你在澄瑞湖,且就在她的边上。子熙,你去澄瑞湖可是有事?”   皇后果然是为了袅袅落水一事。杜子熙对上那双凤眸,不论对方是怀疑还是质问,她都坦然得很,淡淡道:“子熙去那里只是想看落日余晖,并没有别的事情。”   “落日余晖?”丽妃乜视于她,“皇宫这么大,别说澄瑞湖或者御花园,就是太子宫也可赏夕阳西下。杜侧妃倒是不辞劳苦,特意到澄瑞湖去赏景,可真有闲情逸致。”   若是袅袅听了这话会怎么反驳呢?恐怕会说,你不也去御花园踏青了么,不一样有闲情逸致。   杜子熙莞尔,道:“丽妃娘娘有所不知,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落日。澄瑞湖清澈见底,映出了蓝天白云,芳草萋萋。在澄瑞湖看落日,与其说看得是天边的晚霞,不如说看得是倒映于湖水中的晚霞。”   “且不论你去做什么,然则,宝珠说的是,你将太子妃推入水中,你可认罪?”   她低眉看了眼宝珠,须臾道:“母后,子熙到澄瑞湖时太子妃已身在湖中。是一名粉色宫妆的女子将太子妃自湖中央捞了上来,却不知为什么还要将太子妃的半个身子放在水里。”   这么说来,杜子熙也可是人证。皇后觉得有些烦,又与宝珠道:“你可看见了杜侧妃所说的那名宫女?”   “回娘娘的话,奴婢没看见。”说罢,她怯懦的瞄了眼杜子熙,好似杜子熙会因她这话记恨她一般。   皇后缄默,这两人所说不同,她是不是该直接叫来秦袅袅问一问。可秦袅袅刚醒来,恐怕不合适这种场合吧。   思量许久的杜子熙见皇后同样纠结,提议道:“母后,太子妃已经醒来,子熙已去长乐宫看过,太子妃的精神看着还不错。”   “是么?”皇后自言自语一般,复又与身边人道:“去长乐宫请太子妃过来。”   她觉得实在有些头大。这后宫真是不清净,想想都觉得心累,她在这后宫呆了二十多年,坐这凤位十几年,日日夜夜周旋于这些人中,也真是够了。   原本最闹心的是杜若,现在走了杜若来了个更闹心的许纯,还有一些不摆在明面上闹心的女人,都挺烦的。回头得跟皇帝商量商量,把这些闹心的女人都撵走,省得没有安稳日子过。   “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吉祥。”   异口同声的问安将皇后的思绪拉回来,她不动声色的摆正颜色,睥睨着底下站着的几个人,凤袖微恙,“给太子、太子妃赐座。”   “谢母后。”二人道了恩谢,齐齐落坐。秦袅袅递了眼杜子熙和丽妃身边的那个丫头,心里自然都有了数。   皇后端详着面色如常的秦袅袅,心里的担忧渐渐散去,也就没多此一问,她道:“本宫记得昨儿下午你说身子不适,要回宫歇息,怎么会到澄瑞湖去?”   秦袅袅咧嘴,扬起一抹嫣然之笑,如实回道:“回母后的话,儿臣原本是打算回长乐宫休息的。想到子熙身子也是不大舒服,便想去春华宫看一看,这才走到了澄瑞湖。”   遂,皇后问了个让众人摔破下巴的问题。她问,“子熙说有人将你从湖中央捞了上来,你可是自己走到湖中央的?”   秦袅袅懵了一下,听见丽妃的盈盈笑声才反应过来。她看了眼李存之,见那人笑岑岑的望着自己,也就没给许纯留有余地,“儿臣当时沉醉于澄瑞湖的景色,倏地听见许良娣与儿臣说话,便搭了几句。只是没想到,许良娣……猛地扣住儿臣后脑,直接将儿臣摁入水中。”   还喝了不少水,虽然澄瑞湖的湖水清澈见底,但谁知道那只与她瞪眼的鱼有没有在水里边小解。   想到这里,秦袅袅倏地很生气,一时忘了掩藏情绪,竟一巴掌拍在案几。于是,一屋子的人莫名其妙的看着她,不明所以。   她连忙陪着笑脸,“方才手一抖,没控制住,母后恕罪。”   丽妃不禁掩唇轻笑,笑声盈盈,偏又无端让人讨厌,“太子妃真是,生气也不看看场合,皇后娘娘跟前居然也敢拍案,可真是大胆。”   “丽妃娘娘训的是。”秦袅袅咳了咳,扶额,与皇后道:“儿臣失礼了,请母后责罚。”   “罢了罢了。”皇后摆手拂袖,“子熙,你再想想,你看到的那名女子可是许良娣?”遂,她倏地想起还有一个目击者,又叫苏徳跑了一趟,去把婉妃宫里的新月叫过来,还有婉妃。   果然是年纪大了,不好使么。皇后默默叹息,直道力不从心。   “母后,儿臣有些话,不知当不当说。”   皇后蹙眉,道:“丽妃,你且先回宫去吧。宝珠,你也与你家主子一道回去,若还有事,本宫会派人传唤你。”   丽妃有些不乐意,她直起身,睨眼于一派安然的秦袅袅,心底愤愤不平。   待永和殿只剩下太子宫的几个人时,皇后长长一声叹息,露出倦态。杜子熙错愕,秦袅袅不解,李存之蹙眉,“母后可是身体不舒服?”   皇后摆手,“袅袅,你想说的可是与婉妃有关?”   秦袅袅颔首,又递了眼李存之,曰:“许纯说,她与婉妃是各取所需,而婉妃想要达到的目的是……帮二皇子夺得储君之位。”   李存之眉角轻挑,目光凛冽,倒是没说话。   “她真是胆大包天,竟生出这等大逆不道的想法来。”皇后拍案而起,怒极攻心。她不断平缓激动的情绪,愤愤然,“本宫对她素来的小动作皆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却不知悔改,竟然生出这等念头,真是不可饶恕。”   “母后息怒。”秦袅袅与杜子熙齐齐道,二人对视一眼,秦袅袅又安慰道:“母后,身子要紧。婉妃自然是异想天开,母后别因此气坏了身子。”   虽然皇后很恼火,但李存之倒平静得很。他悠闲的小酌清茶,眉目攀附着淡淡的笑意,“婉妃的目的恐怕不止如此。”   平息了怒火的皇后端坐于凤位,沉声道:“不错。恐怕苏絮要的不止是储君之位,还有本宫手中握着的凤印,她还真是喉咙不小。不过许纯与她合谋倒是本宫意料之外。存之,如今你还要偏着她么?”   他放下杯盏,不急不徐,泰然道:“母后当怎么办就怎么办,后宫的事情,也不是儿臣该插手的。”   这话听在耳朵里,真舒坦。秦袅袅侧眼瞧他,饱含笑意,看着像两朵金色的小雏菊,金灿灿的,好看极了。   她的模样落在杜子熙的眼里,落在皇后的目光里,一个掩唇轻笑,一个清了清嗓子。   魆地,苏徳自殿外走进来,领着新月,脚步轻盈得无声无息。他道:“娘娘,新月来了。”   众人抬眼看过去,来人只有新月一个,婉妃并没有跟着。只见新月屈了屈膝,从容不迫道:“奴婢新月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吉祥。”   “看着挺聪颖的丫头,怪不得能一直侍候婉妃左右。”皇后不痛不痒的先夸赞了一句,这才进入正题,“你与宝珠一同经过了澄瑞湖,看见了杜侧妃?”   新月抬眼望着皇后,丝毫没有畏惧之意,不卑不亢,“回娘娘的话,奴婢当时离得远,只看见有人将太子妃推入湖中,并未看清那人是谁,不能确定就是杜侧妃。”   果然是个聪明的丫头,比胆怯的宝珠难弄。皇后扶额,冷笑,“既然如此,本宫也没什么要问的了。回去告诉你主子,近日小心些。”   “是,奴婢遵旨。”她又矮了矮身,“奴婢告退。”   这事儿,就这么结束了?秦袅袅不敢置信,皇后居然只简单的问了这么一句话就完了。就为了这么一个问题叫苏徳大老远的跑到萃喜宫去,真的是……太能折腾了。   未几,皇后摆摆手,道:“你们也都回去吧。此间事态严重,本宫择日与皇上商量一番。袅袅你放心,母后会给你一个交待,不会让你失望。”   秦袅袅忽然有一种皇后娘娘要大开杀戒的错觉,她怜惜的望了眼泰然自若的李存之,直起身子,行了礼,“儿臣谢母后。”   顿了顿,她道,“母后,紫然于昨日下晚消失于去长乐宫的路上,直到现下仍找不到人。母后,倘若紫然有个意外的话,是不是罪加一等?”   杜子熙愣了愣,没有说话。   “紫然?”   “是子熙身边的一个小丫头。她原本是要去长乐宫将儿臣落水一事告诉殿下,可紫然没有出现在长乐宫,也没有回去春华宫。儿臣以为,紫然可能被人半途截住,并且关在某个地方。”   她忽然觉得自己不仅口是心非,还挺狠的。皇后都说会严办了,她还给许纯和婉妃添了这么一个罪名。可能不重,但绝对是火上浇油。   皇后思忖片刻,道:“本宫会多派人手追寻她的下落,你不必担心。”   “母后,紫然的事情还是儿臣来办吧。您多注意休息,别太费心劳神。”李存之起身作揖,“儿臣暂且告退。”   遂,秦袅袅与杜子熙也道了告退,纷纷离开永和殿。   皇后坐于凤位,待所有人都走了,才露出少许的萎靡之色。斗来斗去的,实在是太闹心了,得一次性解决个彻底才行。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四章      永和宫的宫门庄严肃穆,门口有四名宫奴守着,秦袅袅一行走出此门,她倏地叹了声气。待杜子熙与他二人分道而行,她道:“殿下,臣妾方才有没有说了不该说的?”   李存之侧颜,眉峰轻挑,一双桃花眼充满了笑意与宠溺,云淡风轻道:“嗯,你是说:即便我确实说了不该说的话,也最好不要告诉我,虽然我如此问你。是这个意思么?”   虽然他确实说中了她的心思,但她依旧刨根问底,“那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呢?”   问罢,她深觉自己实在是作得慌。   那人回之,“你只是说了该说的。”   秦袅袅开颜,冲他扬起一抹灿烂的笑靥,明媚如暖阳,“虽然已经不重要了,但是殿下,你当初为什么要爬天窗呢?子熙厢房的天窗,你是不是也爬了?”   她想,反正都已经矫情了,不如矫情得更彻底一些吧。虽然她猜测,那是因为许纯。   这个问题挺尴尬的,爬未出阁少女的厢房天窗是件挺丢脸的事情,虽然李存之并不这么认为,但他双颊莫名变得酡红。他道:“父皇急着给我赐婚,又逢锦衣被救出去,我顺路,也就走了一趟杜府和秦府。”   秦袅袅哼出两声冷笑,有些鄙视,“倒是挺顺路的。”   那人亦笑了笑,轻描淡写回之,“嗯,若不是顺路,怎么会碰见有人逃婚呢。”   这个问题……也挺尴尬的,秦袅袅讪笑,“我只是提前出去逛一逛,最后不是回来了么,所以并不算逃婚啊。而且,哪有人逃婚带着未来夫君一起的。”   “这么说,你确实是早就看出我是谁了。”   窘之,她竟然被他轻而易举的带进了圈套,被他套出了话。秦袅袅一顿愤懑,静默许久,她突然驳之:“不然你当我有病啊,跟一个陌生男子同宿一间破庙啊。”   巧妙的转移,李存之失笑,被她的花言巧语、甜言蜜语打败。不过,他未几又追了一句,“你不是后来又一个人回去了。”   这是要翻旧帐的意思么?秦袅袅愤愤然,“殿下,臣妾怎么觉得您好像是要跟臣妾算账呢。臣妾不就是把您摆了一道儿么,您自己笨,能怪臣妾么。”   “不能。”李存之几乎不假思索,“毕竟你还是得回来。”   这是在刺激她么。秦袅袅又一次愤愤然,她恼火不已,狠狠地瞪着李存之,乌溜溜的大眼睛像两颗熠熠生辉的珍珠,闪烁着慧黠的光芒,“殿下,臣妾觉得以后再也不能跟您好好说话了。”   言罢,她加快了脚步,疾步在他的前面走着。其实,她现在心里想着的是皇后会怎么整治许纯和婉妃。有她这个当事人的证词,许纯的罪名应该是落实无疑了,可婉妃不同。   且不论许纯是否愿意指证婉妃的罪名,即便她愿意作证,只要婉妃死不承认,谁也奈何不了她。倘若婉妃像杜若那般反咬一口的话,也是有千万张嘴也说不清的。   但是皇后娘娘的话……秦袅袅觉得,这事儿有看头。   她总觉得皇后有些不耐烦,今日又露了些倦态,更是毫无保留的展露了她的杀意。秦袅袅觉得,皇后可能会用治陶若艳与玉铃花的法子来置许纯与婉妃于死地。   后宫的对与错、是与非还真不是一句话就能说出来的。皇后惩戒许纯错了么?没错。皇后使得法子磊落么?似乎不。   她叹息,重重的叹息,将心中那股子不郁之情尽数散去。遂,她连连叹了三声,一声重过一声。末了,她自言自语,“这大好时光的,我怎么能被这些事情所烦恼呢,还是去逗逗我家小安子吧。”   李存之一直跟在她的身后,听她连连三声感叹,揣测她估计在思索皇后如何惩戒那二人一事。他快了两步,与她并肩而行,轻言道:“不论母后如何给许纯和苏絮定罪,你听过也就听过,看过也就看过,不必放在心上。”   “你倒是挺淡然的。”秦袅袅斜乜于他,“即便母后将许纯处死,你也是听过就听过,看过就看过,不会放在心上?”   一阵静默。   他无言,一时不知如何回话。在秦袅袅生死一线时,他恼羞成怒,心里的那股怒火燃烧得旺盛。那时候,他想,若是秦袅袅再也醒不过来,定要所有人都给她陪葬。即便是被诬陷的杜子熙,哪怕是他曾心心疼惜的许纯。他想,如果秦袅袅真的从此离他而去,他一定会大开杀戒,即使双手沾满血腥的液体,他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曾加害过她的人。   所以,不论皇后如何给许纯定罪,他都不会干涉。如果皇后真的要赐死许纯,那他也只能做一个旁观者。他无法原谅,她做出这等愚蠢的事情来。   “你的态度就是我的态度。”   秦袅袅挑眉,目光略显意味深长。半晌,她道:“殿下,您这话臣妾听着怎么就觉得有点歧义呢?”   “我警告过许纯,但她还是做出伤害你的事,我自然不会放过。所以由母后定夺,是最好不过的了。”他笑,似一缕清风,“你对她忍得也挺多,无需顾及我。人若犯错,倘若不改,那也只能罚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知错不改,那就只能虐了。殿下这话说的真好,秦袅袅侧眼睨他,漆黑的瞳孔倏地多了几分调侃,“你不膈应就好。”   李存之倏地轻笑,“看来你受了不少委屈。”   闻言,秦袅袅递过去一个“你知道就好”的眼神。她撇撇嘴,心里有些窃喜,也有些纠结。   就这么要了许纯的命么,好像有些残忍。放过许纯么?皇后能答应,她都不想答应。栽在许纯手里太多回了,还从来没有讨回来过呢。   一脚迈进长乐宫,她停住了脚步,仰天而望。人生啊,人啊,莫不如此啊。遂,她气运丹田,大声道:“红桃,小梨子,我饿了。”   二人领命,去小灶台给她弄吃的来。   未几,她又一声,“我儿子呢,把我儿子拎过来让我乐乐。”   抱着小皇孙的黄桃不禁腹诽,这太子妃也太没个正型了,感情小皇孙是给她这个当娘的打趣的么。虽这么想着,她还是格外乖巧的将小世安送到秦袅袅的手里。   秦袅袅抱着小世安逗乐,看着小家伙扑闪扑闪的大眼睛,还有他愈发秀气的面孔,很开心。这一开心,一晃眼天就黑了。   再一晃眼,两天过去了。   李存之不知使了什么办法,在偌大的皇宫找到了紫然。那丫头,毫发无损,只是被饿了几天,又受了寒,身子有些虚弱。她估摸着,紫然可能是藏在流云宫里了。   而这两天里,皇后看着没什么动静,甚至让秦袅袅错觉以为她不曾被许纯推落至水,她不曾被许纯暗害过,皇后也不曾与人了解过有关事宜。   就是如此平静的档口,皇上忽然一道圣旨扮下,直叫人傻了眼。   圣旨大意约为:许纯作为太子良娣,不仅不谨守妇德,贤淑良惠,为太子分忧解难,还做出杀害太子妃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其罪行实在恶劣。是以,赐许纯白绫鸠酒,以留其全尸,示皇恩浩荡。   虽然废话诸多,但其扼要则是,赐死许纯。   这一道圣旨真狠。   而对于婉妃,也是出乎意料,恐怕婉妃接到那样一道圣旨时还不知道为何会变得如此。   虽然婉妃做了很多错事,但到底没有实质证据,可圣旨却道:婉妃苏絮与许纯勾结,虽未做出实质性行为,却是出谋划策者,其罪之大,无以形容。但念在其贤惠淑徳的本质,特以宽刑处理。遂,赐以哑药一碗,并终身囚禁。   终身囚禁,并以一碗哑药。这样的惩罚,算是宽刑,秦袅袅也算是宽了眼界。   她瞧了眼侧旁与她一样坐着的李存之,那人脸色并不太好。他目光微沉,自打听到这两道圣旨,他一直默不作声的坐在庭院,直至夕阳西下。这时分,许纯该是已经香消玉陨了,也怪不得他心情沉重,到底那人也曾是他放在心上的妹妹,即便她曾置她于死地。   “殿下……您教过臣妾的,听过也就听过了。”她顿了顿,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遂,她直起身,俯视于那人,“早些休息吧。”   心疼么?其实还好。只是自己宠了二十年的妹妹落得这个下场,心里挺不是滋味的。但杀害秦袅袅,于他而言,确实是死罪,不可饶恕。   所以他的沉痛,其实是多余的。   “殿下,回屋歇息吧。”苏喜侍奉在他的左右,心情也不太明朗。倒不是因为许纯,而是觉得太子为了那个女人而伤神,实在不值得。可能他的心思坏了些,但他的主子是太子和太子妃。   “嗯。”李存之负手而立,轻飘飘的应了一声。用秦袅袅过往的心态就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眼睛一闭一睁,又是美好的一天。   长乐殿静谧无声,他探脑望过去,秦袅袅已在榻上蜷缩着睡下了。他拾掇几许,在她的身边躺下,软绵绵的被窝还是很凉,没多少温度。他侧过身子,将她圈进怀里,沁凉的面颊埋在她的发间,嗅着她身上淡淡的却十分好闻的蜜桃果香,沉醉不已。   “还醒着吧,袅袅。”他道。   秦袅袅嗡声嗡气,对他的打扰似乎不太满意,“睡吧,殿下。”   又一阵静默,只是李存之圈着她的手臂更紧了些。秦袅袅无奈,撺掇出被他禁锢的臂膀,伸出手,紧紧地握着他的大掌。半晌,她道:“路是人选的。殿下,你该想开些。”   秦袅袅说的是,路是人选的。许纯落得这样的结果,也是因为她曾走了那样的路。   黑漆漆的夜空,却是灯火通明的皇宫。红光十里,本应一片繁华似锦,却是寂寞得很。偌大的皇宫,除了巡夜的官兵,只余庞大的空洞。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五章      许纯没有别的亲人,死了也就死了,位份不过是良娣,就连皇陵也是入不得的。这般凄惨的下场,只怕死后也是空余恨。   而那苏絮被终生监.禁,出不得那一方寸土也就罢了,话也无法表述。即便她真的有冤屈,那也是说不出来的。何况圣旨已下,那是皇恩,她就是有冤,皇帝也不会给她翻案。然则,最可怜的当属仍在翰林院念书的二皇子,年幼尚无知。   不过,作为一个并非善良姑娘的秦袅袅觉得,这件事既是被帝后二人如此处理了,那就这样吧。至少那两人是罪有应得,她不必为此事心塞。   而且,她该焦心思的应是杜子熙出宫一事。   计划被耽搁,杜子熙因心病染重疾郁郁而终这个计谋,似乎并不是太行得通了。她是不是该另想一个法子呢。   二月春风似剪刀,秦袅袅使劲儿的搓了搓脸,粉嫩的双颊被她搓得通红。她在春华宫的外头坐着,与杜子熙对面,大眼瞪小眼,“子熙姐,我该怎么让你出宫呢?”   这是个难题,杜子熙不敢轻易开口。办法总归是有的,只是不够完美。要么寻个借口赐死,可借口难寻,秦袅袅不会给她冠一顶子虚乌有的帽子,所以难。要么就装死,可错失了时机,再想用这个法子脱困,假。   “安景初不在,经别人之手做事,总觉得没什么安全感。可除了那个办法,也不太容易。”秦袅袅自言自语一般,嘀咕着。   “要不,算了吧。”   “不能。”她斩钉截铁。遂,她小心翼翼道:“子熙姐,要不,你也一把火烧了春华宫吧。”   杜子熙微怔,须臾,她问,“难道同样是不小心引起了火灾?皇后娘娘和皇上会不会因此怀疑你?”   “可是……也没别的办法了。”秦袅袅犯难,复又想到一件挺缺的主意。她记得古籍里曾记载过一种传染性很强的疾病,叫做天花。这种传染性极强的疾病不仅不容易医治,死亡率还很高。据闻,若是在宫里得了天花不仅要被隔离,可能还要被送出宫。   但是,天花难道不都是小时候得的么?秦袅袅沉浸在自己的念想里,一会儿蹙眉一会儿展颜,表情变化多端、丰富不已。   “袅袅?”杜子熙轻轻喊了一声,有些好奇她此刻的小心思,可能挺有趣。   “嗯?”她错愕抬首,对上杜子熙的眼眸,猛地清醒过来,“子熙,你有没有听说过天花?我娘说,并不是每个人都会生这天花,你生过天花没?”   杜子熙摇首,“我曾听娘说过,天花症疾凶得很。我也看过一些相关书籍,有过一点点的了解。据闻,若是生了天花会高烧不退,不仅难以救治有生命之危,还很容易传染给别人。”   “嗯,不错。”秦袅袅与她粲然,“子熙姐,这是个可行的法子。虽然经别人之手不太放心,但安景初推荐的人,应该不会有问题。只是……可能要委屈你了。”   她双眼弯成月牙,可爱得紧,“天花的症状比较难看,浑身上下都是一些红色斑点和疹子脓疱,就是脸上也是满满的。所以,为了效果真一些,需在你的脸上画上一些。”   秦袅袅伏低了脑袋,与杜子熙凑得很近。她将原本筹备好的计划与方才想到的点子结合了一下,与杜子熙窃窃私语说了一通。   许久,杜子熙望着她,有些犹疑,“若是被皇上皇后识破该怎么办?”   她摆手,“不碍事。你染上的是天花,极易传染,除了御医,没人敢探病。而且,皇后会勒令将你暂且移出宫。所以不会有问题。”   顿了顿,她又道:“再者,即便皇后怀疑了,那也是你离开之后了。那时候你都走了,估摸着皇后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太过计较的。你便放心好了,我不是还有太子殿下么,不会有事的。”   虽然秦袅袅说得很有道理,语气也很肯定,但杜子熙难免担心。然则,此事拖不得,愈是拖,愈是危险。   秦袅袅的行动力很快。与杜子熙敲定了计划之后的第二天,立即着手给杜子熙便装。   春华宫除了紫苏紫然二人,其他人已在不知不觉中离开。她让杜子熙寻个借口遣走紫苏,留下了紫然,闭门清凉殿,三人在里面捣腾了许久。紫然很纳闷,太子妃和她家小姐为何要这么做。是以,她一直都蹙着眉头。   见此,秦袅袅托起她的双手,颇有些语重心长的意思,“紫然啊,你是个聪明的丫头。有些事情你只管做就是了,等时机到了,你自然会明白。”   紫然心下思绪绕过几道弯,道:“奴婢明白。”   “明白了就好。”秦袅袅回过头来看着杜子熙的妆容,看着挺渗人的,好好一花容月貌的姑娘,愣是被她整成了这般憔悴的病态模样,“紫然,去太医院宣何御医过来,就说你家主子高烧不退,浑身无力,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起不来。”   “是。”   “他若是再问你有什么别的症状,你就说,脖子和额头起了些红色疹子和斑纹。若再问,就说你也没太过仔细观察。”   遂,紫然去了太医院,杜子熙则依着计划躺在床上。红色疹子可以画,高烧却是没法装。对此,杜子熙颇为担心,秦袅袅却全然不放在心上。   未几,何御医来了。秦袅袅等在春华宫的外头,见一五十上下的男子拎着药箱过来,迎了上去。何御医弓着腰身,作揖行礼。秦袅袅目光一挑,示意紫然先回去守着,她与汗淋淋的何御医道:“老先生,杜侧妃好像染上了天花。”   何御医吓了一跳,脚下都有些不稳。他行医数十载,也不是没碰过天花病者,却是极少数。在这皇宫里,确实还没有过。   他擦擦额间的汗珠,道:“待老臣先诊断才能下定论。请太子妃放心,老臣会竭尽所能帮助杜侧妃。”   言语间,二人进了清凉殿。   何御医探头望了眼杜子熙的面容,瞪时肯定了秦袅袅的定论,但也没有惊慌。他上前诊脉,却发现杜子熙脉象正常,没有丝毫不妥之处。他犹疑,又一番望闻问切。他捋着山羊胡,皱眉,“杜侧妃这……”   “染了天花。”秦袅袅接话,“听说天花是个传染病,我需不需回避?或者,将杜侧妃暂且安置到宫外?何御医,传染病可不是说着玩的,若是整个皇宫的人都被传染了,可如何是好。”   何御医犯难了,“可杜侧妃的脉象稳妥,并无异常。”   可不是。本来就是一挺健康的人,脉象怎么会不稳妥。秦袅袅默默驳之,却是道:“老先生,您看杜侧妃这一身的疹子与红斑,可不是天花的症状么,您怎么能说杜侧妃脉象平稳,毫无异常呢。”   电光火石间,何御医好像听懂了什么。他用他几十年来的经验思索着,一会儿端详着软塌上躺着的杜侧妃,一会儿回头看看太子妃,迟迟不敢说话。   “杜侧妃昨儿就说不舒服了,我还在殿下耳边提起过。想来殿下应该也是知道的,这传染病不能轻视。”   是信,还是不信呢?   何御医纠结。他索性也不诊脉了,诊了也是毫无意义。只是,他觉得为难,“太子妃的意思是……”   “老先生您这么聪明,何须我明说。不过是想要您一句话,其他的事情也就与你无关了,也不必担心会牵连到你什么。何御医,您看,杜侧妃这可是染了天花?”   虽然太子妃看着此事真的不会与他有什么关系,可他还是犹豫,“太子妃,这……”   秦袅袅立时换了个脸色,她腰杆挺直,眼睑轻抬,眉梢上挑,道:“何御医如此犹豫可不行,这事儿耽搁的时间长了难免遭人怀疑。而且,你既已知道了此事,哪还有让你就这么一身轻松的走出去的机会。何御医,您说是不是?”   这是威胁,何御医郁结难解。安景初走的时候分明是与他说,太子妃这人虽然常常不着调,但待人极好,即便是细节之处也会为你想着。可今日所见,太子妃似乎不是这样子的。何御医深思许久,拱手作揖,“太子妃,杜侧妃这是得了天花,极易传染,老臣劝您还是避着些好。”   她笑了笑,眉目柔和,“既然何御医如此说了,那我是该避着些的。杜侧妃,你既生了病,又这般凶险,便将一切交给何御医好了。你好好养着,很快便会好起来的。”   杜子熙颔首,忍不住发笑。秦袅袅一本正经的模样实在太过娇俏,何御医没见识过,居然也被唬住了。   “何御医,那我们就走吧。”   嗯?何御医疑惑,却是听话的跟着秦袅袅一道走了出去。经过殿门,他看见秦袅袅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紫然的身上,嘱咐道:“里面的事就交给你了,伶俐些。”   何御医忽然生出一个念头,这太子妃是不是喜欢给人挖陷阱,他觉得不仅他被带进了陷阱,紫然也被带进了陷阱。他感觉,可能有更多的人也是这样被带进陷阱的。难道这就是安景初说的太子妃不着调?   这哪里是不着调,这何止是不着调,这简直就是胡闹!   他胡乱想了一通,忽听秦袅袅在他身旁道:“安景初看着挺实诚的,居然不说实诚话。我看您一点都不老,怎么他说您是老先生呢。”遂,她无比自然的接了一句,“老先生,您今年贵庚啊?”   原来太子妃确实是不太着调的。何御医习惯性的作揖,道:“回太子妃的话,老臣今年六十有一。”   “家里可还要什么人么?”   “回太子妃的话,老臣家里除了一个不成器的孙子,已没有旁人了。”提到孙儿,何御医可说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啊,心酸得很。   “此话怎样啊。”秦袅袅问之。   何御医重重一声叹息,道:“老臣本想让他继承衣钵,继续学医,将我何家的医术发扬光大。他爹虽然走得早,但也是位大夫,偏偏他不肯学。不愿学医也就罢了,还去经商,说什么经商才是他的人生之根本。诶,不提也罢!”   这些事情原本是不可能跟太子妃说的,可不知不觉间,何御医以拉家常的状态与秦袅袅说起了这些话,甚至忘了他时常放在心上的礼数。   “这么说来,您孙儿应是常年不在府中了。”   “是啊。他总借口说什么看一看这里的商情那里的商情,常年不在府中。何府里头也只有我一个老头子住着。”说罢,他觉得哪里不对,待细细的回想了一遍才惊觉自己竟在太子妃的跟前自称我。他吓了一跳,忙道:“老臣失礼,还望太子妃见谅。”   “哦,没事。”秦袅袅摆手,“既然何府没什么人,那不如将要暂且安置在宫外的杜侧妃安置在您府上。何老先生,您觉得意下如何?”   何御医两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太子妃可是说笑?老臣一把年纪,一个人如何照应得来杜侧妃。况且,安置的地点也不是老臣能决定的,若是被皇上知道了,老臣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啊。”   “老先生说得也太夸张了些,哪会这么恐怖。”秦袅袅笑嘻嘻的,一脸无害,“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杜侧妃自有贴己的人随侍,老先生只需给个住处就行了。其他事情,自有我来安排。”   于是,这事儿就这么被秦袅袅给盖棺定论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六章      既然杜侧妃得的是天花这等凶险的传染病,需立时安排出宫事宜,得尽快跟皇上商量。要不过了这时间,就显得很假了。何御医念及此,将心中所想与秦袅袅说了出来。秦袅袅觉得,所言甚是。   是以,她随何御医一道去了御书房。   已是申时初,皇帝还在御书房处理政务。秦袅袅与何御医先后进了御书房,矮身行礼。   对于秦袅袅的到来,皇帝比较惊讶,他眉目舒朗,似天边的一朵流云,俊美极了,“太子妃是有何事?”   秦袅袅给何御医递了个眼色,不露痕迹。何御医拱手作揖,与皇帝道:“皇上,老臣方才去春华宫给杜侧妃诊脉,杜侧妃她……”他顿了顿,有些心虚,倒也停顿得恰到好处。   “杜侧妃如何?”   “父皇,子熙姐自昨日便一直高烧不退,还硬撑着,不许儿臣宣御医。今儿个早上,子熙姐便一直处于晕晕乎乎的状态,浑身都是疹子红斑,骇人得很。儿臣便叫何御医来瞧瞧,不成想,子熙姐竟是得了天花。”秦袅袅说得有些动容,但也不夸张,也可谓恰到好处。   皇帝蹙眉,他凝神思索片刻,问道:“何御医可是确诊无误?”   “回皇上,老臣确信,杜侧妃确实得了天花。此疾传染性极强,还望皇上尽快定夺。”   “景阳城外有一座别苑,极少有人前去。既是杜侧妃需要别处静养,那么就安排她到那处别苑好了。待她康复了,朕在派人接她回宫。”皇上思忖许久如此道。顺便,他也提醒了一下秦袅袅,“太子妃,这几日你就别到处转悠了。”   秦袅袅颔首,她屈了屈膝,“是,父皇。那,儿臣就先告退了。”   遂,她与何御医又一先一后走出御书房。   傍晚的空气似乎异样温暖,卷着一整日的阳光,浮在空中,暖暖的甜甜的。秦袅袅深呼吸,眉目舒展,“老先生,谢谢您。这份恩情,袅袅记在心里,以后若是需要我的话,您尽管开口吧,只要我能做到。”   “太子妃……”   一时间,何御医有些手足无措,或者说是,他有些小小的惊讶。他活到这把年纪,看过多次后宫易主,可形形色.色的许多人中,却从没有一个像这位太子妃的。   这位太子妃,她看着好像很不着调,可好像又是最着调的一个。虽然好像喜欢给人挖坑,但好像每次都是她先跳下去,安全了她告诉你,不安全她顶着。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太子妃要把杜侧妃给弄出去,但好像事情并不止他所看到的那般。   他忽然觉得,安景初对太子妃的那番评价也是挺到位的,虽然他只与这位看着不着调的太子妃相处半天。   是以,他回之:“太子妃言重了。”   “天色不早了,老先生早些回去吧,路上小心些。”秦袅袅朝他咧嘴粲笑,像个孩子对着给她黏牙糖的老爷爷,可爱极了。   何御医一时动容,忙低下头,拱手作揖,“多谢太子妃,老臣告退。”他生了个有些胆大的念头,若是他有太子妃这样一个孙女,那人生就更加圆满了。他想着,秦多多秦大人也是挺有福气的。   秦袅袅调皮的与他摆手,回过身一蹦一跳的回了长乐殿。虽然送杜子熙出宫是迟早的事,但她好像还没有跟李存之说,回去得报备一下。   但对于秦袅袅报备时与他展露出来的几分得意,李存之只是挑眉轻笑,他道:“你真当父皇看不出这当中的猫腻。”   “诶?”秦袅袅细细的回想一遍,皇帝从头到尾都没有表露出他看出了什么啊,难道是她太嫩了!   李存之屈指轻弹她的脑壳儿,笑岑岑的,“父皇当然看出了你的小心思,只是没有说出来罢了。说不准这几日还会暗里调查,你可要小心着些。”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秦袅袅腹诽,“那殿下,臣妾都已经这么做了,您说我该怎么办呢。”   “原本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他执杯,轻轻晃了晃,“你既要送她出宫,父皇在不知缘由的情况下必然会调查清楚,但不一定会问罪与你。用你的话说便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秦袅袅撇嘴。这一瞬,她有过好几个念头,比如,殿下哪天不调侃我一回,太阳一定会打西边升起。再比如,如果皇上真的不追究,她感恩之余一定会感慨,皇家人做事还真不是她这等智商能够看透的。   遂,她问:“那您觉得臣妾可以将子熙姐安排到何御医的家里暂且住着么?”   “如果何御医不反对的话也是可以的。”他颔首侧眼,笑看眼前人,“袅袅,你怎么总是喜欢拉着不相关的人往你的坑里跳呢?若是父皇深究,你叫何御医怎么办。”   “臣妾不是故意的。”秦袅袅低下头,声音愈发的轻,嘟嘟囔囔,没甚底气,“臣妾光顾着想子熙姐的安危了,可这么做来,子熙姐看着好像也有危险。殿下……”   李存之失笑,似和煦春风,“你能知错真是不易。可我不是说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父皇若是真的追究了,自然会有别的法子脱险。”   得了安慰的秦袅袅不似往日的得寸进尺,她反省自己,道:“臣妾好像每次都让您挺槽心的。臣妾决定,以后对您好些,不跟您顶嘴了。”   李存之挑眉,斜乜于她,凝睇了半晌,终是一言不发的拉着她洗漱宽衣,卧倒软塌,和被而眠。   翌日,杜子熙被安排出宫,到景阳城外的别苑。与她一道出去的还有紫然,紫苏却被留在了宫里头。这事儿进行的十分顺利,秦袅袅躲在长乐宫好几日,直到何御医宣布杜子熙救治无效而亡时,她也没等到皇帝找她兴师问罪。她觉着,此事可能就这么过去了。   已是三月天,草长莺飞,鸟语花香。   永和宫问安回来的路上,秦袅袅有红桃黄桃二人陪同着往回走。与她擦肩而过的妃嫔们已是没人与她搭话了,在她们的心里,这位太子妃看着不怎么样,却似乎是宫里头最为得宠的,偶尔寒暄两句也就罢了。   “太子妃近来似乎都不怎么笑了。”有人突兀与她道,秦袅袅侧首望着此人,唇边漾开一朵花,“安嫔娘娘。”   “本宫记得太子妃十分爱笑,模样看着十分娇俏。近几日,本宫可很少看到太子妃笑了。”安嫔莞尔,宛如清澈见底的小溪溅起的水花,漂亮极了。   甬道的那头是渐行渐远的妃嫔,她二人却是落在了最后。秦袅袅稍稍扬眉,却听安嫔继而道:“婉妃被终生囚禁,许良娣被赐死,就连杜侧妃也香消玉陨了。”她笑了笑,“不仅太子对你宠爱有加,皇上与皇后也是格外眷顾你,太子妃,你可是最后的大赢家。”   秦袅袅嗤笑,对她的话不置可否。   她赢了么?或许吧。   对别人来说,她守到了最后,并将所有对她心怀不轨的人包括对她有威胁的人都打败。所以,她成了所有人眼中的大赢家。   然则,赢了有什么用呢?能吃么,能穿么。都不能,只能圈锢她今后的人生。不过她得承认,在这皇宫里,不仅有太子对她宠爱有加,皇上与皇后对她也是格外照顾,这是她不幸中的万幸。而这份万幸,可以抵过所有的不幸。   “安嫔娘娘说笑了。”她大方回之。   “是太子妃谦虚了。”她笑,眉目嫣然,“如今在宫中,太子妃再无敌人,却也没有朋友。太子妃可知,高处不胜寒。”   “多谢安嫔娘娘提醒。”秦袅袅不愿多说,更不想再与她聊下去,即便她知道安嫔其实没有半点恶意。她仰首看天,“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安嫔娘娘慢走。”   话落,她已提起脚,先安嫔一步离开了此处。   走了许久,犹犹豫豫的红桃低着头,跟在她的身后,有些胆颤,她嗫嚅道:“太子妃,奴婢知道不该多嘴,可是……奴婢也觉得您近来似乎不太开心。有时候小皇孙在您怀里抱着,您都能发呆神游。奴婢斗胆,太子妃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是啊。”黄桃跟着道,“已经开春了,太子妃不是一直都想放风筝的么。风和日丽的,奴婢们赶明儿把放风筝的东西都备好,然后去御花园放风筝吧。”   “看来我这几天在你们眼里情绪挺低落的。”秦袅袅静默了半晌,如此道。两个丫头稍稍愣了一下,她却倏地咧嘴笑开,甜甜的,“我这么会抽风的人,很快就会恢复本性的,放心。”   两丫头低眉,异口同声的小声道:“就是您恢复的时间有点长,奴婢们才担心的。”   看来抽风抽惯了的人是不能恢复正常的,不然会把别人都吓坏的,也怪不得太子这几天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原来他们都在等她自行恢复。   既然如此,那还是做别人眼里正常的秦袅袅吧。她不禁失笑,脆生生的与二人道:“明儿扎风筝,得好看的。不好看的话,我可是要惩罚的。”   “诶。”两丫头喜上眉稍,雀跃应下。   回到长乐宫,时候已经不早,秦袅袅踏过门槛,撇了眼伏案的李存之,走到他的跟前,随手研磨,“殿下,臣妾想爬山。”   李存之手一抖,笔下浓墨晕染。他搁笔,抬眼凝睇着一本正经却是神采飞扬的秦袅袅,倏地粲然,眉目攀附沉沉的笑意,“好,改日我与你一起。”   秦袅袅与他龇牙咧嘴的笑,一双好看的眼睛笑成两道弯月,灵动极了,“谢殿下。”   谢谢你,一直包容我的小脾气,包容我的任性。谢谢你,存之。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就此结束,暂且奉上许纯的番外,子熙和安御医的会搁置一段时间。感谢所有亲的一路支持与陪伴,鞠躬!   ☆、许纯番外      我从前以为这世界上每一个人都是幸福的。后来,我以为世界上没有人可以幸福一辈子。直到我重回皇宫,遇见了秦袅袅。她就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可以一辈子幸福的人。   我自然知道重回皇宫是冒了多大的风险。我娘是皇上的妃子,我爹却不是皇上,光这一条便足以让我死很多次。可我放不下存之,我想念他,疯了一样。所以,哪怕是我死了也没关系,只要我能见他一面。   回宫的日子是八月,我跟着宫外那群舞坊的舞女一道进宫为宫娥。在不知道存之已经成亲时,我无数次想象他再次见到我是个什么样子。   事实却说明,我自作多情了。   他不仅有了两位侧妃,而且其中一位已怀有身孕。   我告诉自己,不能信,一定不能信。我想,存之之所以与别人成亲,大约是皇上赐婚,他无法拒绝。而秦袅袅之所以怀孕,大约也是逢场作戏。   然则,我的行动却比我的心诚实。我听说中秋节的前一天秦袅袅被恩准回府探亲,她们传言道,存之也会跟着。   我却觉得不会。   回府探亲是件大事,对出嫁的女子来说是件极其隆重的事情,如果存之跟着她一起回去探亲,便可知他对她的用心。可存之从来没有如此认真对待过别的人,所以除非亲眼所见,否则我不信。   八月十四,我以轻功轻松的跃上房梁躲着,在长乐宫守了一个上午。我看见秦袅袅一个人离宫,心中窃喜,却在我心里愈发肯定存之对秦袅袅没有半点情爱时,他离开了长乐宫,去了春华宫。然后,他又离开了皇宫。   我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他只是出宫办差,却怎么也骗不过自己。   那一刻,我对秦袅袅的恨意生根发芽,愈来愈旺。   中秋宴会上,我以一段嫦娥奔月赢得所有人的目光,翩若惊鸿。自然,也可能是因为明眼人一眼便看出了我的身份。毕竟,我也看见了存之暗沉的脸色,还有秦袅袅颓然的模样。   不过,秦袅袅也真是一个聪明的人,居然一眼就看出我和存之有不寻常的关系。   翌日,皇上传我去问话。   我想,我可能是以清傲的姿态站在殿中,站在他的身边的。我怕我如果不高扬自己的这颗心,会失态。因为我恨坐在高处的皇帝,我爱站在身边的李存之。   纵使如此,在存之于甘泉殿外与我说第一句话时,我仍是忍不住启口,与他满嘴尖酸刻薄。幸好那时有人及时出现,否则,我也许真的会失去理智,为他不顾一切,为他如痴如狂,为他如疯如魔。   那日,秦袅袅一身干练男装,看着样子好像是要做什么事去。我不清楚,亦不想猜测,可我控制不住,走上前去,竟与她矮身行礼。那一刻,我多恨自己,恨自己明明摆着清高的姿态,却做着卑微的事情。   秦袅袅说,她想爬山。   信还是不信,对我对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存之信不信。或者说,怀有身孕的秦袅袅如果真的去爬山的话,我可能会很开心。听说怀孕的人不能做激烈的运动,我希望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因此流掉,这样存之也许会自此不再深爱秦袅袅。   可是秦袅袅并没有这么做。我大致能理解,一个即将做母亲的人,不会拿自己的孩子开玩笑。   然则,见到存之急匆匆地为寻找秦袅袅而来时,我那肮脏的嫉妒的情绪像藤蔓一样,瞬间攀附了我的整颗心。   挑拨。   这是那时我脑海中蓦然出现的一个词。我生活在后宫之中,自然知道这是后宫的女人们为达目的所惯用的伎俩。我从前讨厌极了这些,可那时我却不假思索的了这个伎俩,却是没有用。   存之对秦袅袅似乎格外有信心,格外信任。   或者说,我高估了自己。   我愈发的恨,恨秦袅袅赢得了存之的心,恨存之对我不再如从前一样,恨自己被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那种女人。   这种情绪像一把利剑,向我狠狠地袭来,铺天盖地,势要将我淹没其中。我愈发沉浸于深沉的恨意与对秦袅袅的嫉妒中,无法自拔,甚至夜不能寐,满脑子都是存之对秦袅袅的爱慕与宠溺。   也就是这个时候,苏絮找到我。   她算是后宫中较为得宠的一位妃子,否则也不会有机会诞下二皇子。她素来温文尔雅,平日里也没什么话,我不知道这样一个人来找我是何用意。   苏絮站在我的跟前,一身桔梗色儒裙,唇边是她一贯的微笑,淡淡的,“锦衣公主,许久不见。”   许久不见?这话真不知从何说起。   虽说我从前生活在后宫,但除了我娘的寝宫,走得最多就是九华宫了。一年下来,也就在一些隆重的宴会上能与这位婉妃见上一面了。从来不熟的人,却来与我寒暄,真是可笑!   “奴婢给婉妃娘娘请安。”   她笑了笑,缓缓道来,“本宫看得出,公主对殿下仍是一片深情,殿下却是忘了公主。都说青梅竹马的感情最为深厚,公主莫非就这么放弃了?”   “娘娘想说什么?”   “本宫与公主是一条船上的,所以……本宫想跟公主合作,一同对付秦袅袅。”苏絮如此道,风轻云淡,琉璃色的眼眸深处隐隐闪烁着贪欲。   我也笑,却与她的不同,带了几分轻蔑,“我为何要对付她,又为何要与你合作。而且,秦侧妃与娘娘似乎没什么恩怨罢,娘娘为何要对付秦侧妃?”   苏絮反问,“难道公主不觉得,秦侧妃得了我们求而不得的东西,却不懂得珍惜么?”   我隐约明白丽妃等人为何会对秦袅袅处处看不顺眼了,大约也是如此罢。后宫里谁不盼着能得一世皇恩盛宠,偏偏秦袅袅得到了太子的倾心,却满不在乎,毫不珍惜。倘若苏絮真是因此怨恨秦袅袅,那么她隐忍的功夫也实在很深,竟叫人丝毫不察。   “怎么样,公主?”   我静默了许久,暗自揣度苏絮所说。最后,我只是与她道:“婉妃娘娘请回吧。”   没有同意么?不,我同意了。   刚好,那一日我再一次藏在长乐宫的深处,听见秦袅袅带着一众奴才拿存之取笑。我愈发能体会苏絮说的那句话,也愈发的讨厌秦袅袅,当晚便将此事告诉苏絮。我猜想,苏絮一定有办法叫皇后以此事责备怪罪秦袅袅。   真没想到,皇后禁足秦袅袅之后,竟提出了选秀。更令人万万没想到的是,皇后竟钦点我成为存之的妾室,良娣。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明白皇后的用意何在,但我清楚,皇后从来都没有真正想过惩罚秦袅袅。因为,她一直在护着她。   值得一提的是,在御花园碰见帝后给杜若问罪时,我提供了最有力的证词,为秦袅袅证明了清白。而实际上,我并没有在中秋节那夜看见她,我只是根据菱花所说,猜出大概,稍加润色。   我以为存之会因此多看我几眼,实际上,当秦袅袅将他推给我时,他很恼火。他恼那个女人不懂他的心意,总是推拒他。   而我,则更恨。   给一名宫女赐婚事小,给一名宫女抬身份也未必是大事。然则,秦袅袅如今是秦侧妃,宫女抬成她的妹妹,也就是抬成了太子的妹妹。她私做主张,自以为与太子说明就没事了,却不知这其实是犯了皇家的忌讳。   我毫不犹豫,将探知的一切悉数告诉苏絮。其结果,出人意料,秦袅袅仅仅是被禁足抄书一个月。也就是这时,我知道,想利用这些事情扳倒秦袅袅根本不可能。所以,我和苏絮想到了另一个办法。   男人最在意的是什么,是女人的全心全意。皇宫最忌讳的是什么,自然是私通。   苏絮说,景阳城内瑞祥布庄的小少爷沈白对秦袅袅情深意重,两人可算是青梅竹马。但沈白这人心思简单,可以稍作利用。   这一年的冬雪虽是迟了,可一夜渲染,翌日已是一片银装素裹。   秦袅袅与沈白的行动皆在我与苏絮的掌握之中,永和宫问安时,苏絮一句“今儿的天真冷啊”将话头带了出来。   “下雪了,自然会冷。”丽妃笑盈盈的,看着叫人反胃。   皇后笑了笑,看着外头纷飞的鹅毛大雪,眉目柔和,“今年冬天的雪是来得迟了些,但也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有人道:“臣妾今早路过御花园时,白雪皑皑的一片,可是美极了。”   我想了想,顺势道:“延辉亭边上的小鸿山这时候应是白雪覆盖,银妆素裹,看着一定很美。”   “许良娣的眼光真好,提议了这么一个好地方。”丽妃故作姿态的说着,我虽讨厌极了她这幅模样,却是很喜欢她说出这番适时的话语。她道:“延辉亭的确是个赏雪的好地方,臣妾都想去瞧一瞧了。”   一来二去的,皇后便带着一大帮人去了延辉亭。   沈白一如苏絮所言,心思简单得很,不懂得掩饰不懂得解释,根本看不透这只是一个局。秦袅袅却比他聪明多了,可她却不点破。我以为她已经想好了化解此事的办法,却在我一言道出存之的生辰将到时她翻了脸。   这句话,我本不是针对她说的,只是想针对她与沈白私通一事推波助澜,她却恼了,说出口的话也是沾满了刺,对着皇后也是毫不留情。   倘若不是存之及时走出来,秦袅袅不仅要被扣上与外人私通的罪名,也会被指顶撞皇后一罪。   然则,存之出现了。他不仅没有因此恼怒,反而还与秦袅袅耳鬓厮磨。我与他相处二十年,这个男人的一言一行,哪怕只是一个眼神我都能看出他的内心所想。他是真的没有丝毫怀疑秦袅袅,一丝丝的怀疑都不曾有过。   而皇后,她虽然废除秦袅袅的侧妃身份,也将沈白打入牢狱,却也不曾怀疑过秦袅袅。她那般严声厉色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她的目的与存之一样,很简单,保护秦袅袅。   我真不知道秦袅袅上辈子究竟积了多少恩德,竟让存之与皇后二人都如此护着她。   几日后,延辉亭的事情在皇后的暗访下浮出水面。这不过是皇后拿来搪塞众人的话,实际上,她并没有真的去彻查此事。她一早就打好了主意,延辉亭一事担在太子宫另两位良娣的身上,革去她们的头衔,贬出皇宫,终身不得再嫁。顺势,她名正言顺的抬升了秦袅袅的身份,将她抬成太子妃,成为存之的妻子。   不过,皇后没有查到我的头上,倒是叫我挺意外,也叫我觉得不寻常。   思来想去,我觉得可能与苏絮有关。   为了证实我的想法,我有必要找苏絮谈一谈。我与她约在梅花楼,一袭水蓝色绣花锦服,衬得她肤若凝脂、冰肌玉骨。   “公主约本宫在此可是有事?”   “没什么大事,只是想与娘娘随意聊几句。”我与她笑了笑,不动声色,“太子妃福泽深厚,不论我们怎么对付都没用。娘娘可还有什么好主意?”   苏絮沉思片刻,莞尔,“既然太子妃福泽深厚,似乎也没有什么办法了。”   “娘娘可是要放弃了?”   她目光遥远,落在一朵朵娇艳的红梅之上,眼眸明亮,却没有回答我的话。我跟着沉默,想了想,却是问她,“听说她的胎儿险些滑落,因为有人在她的衣服上做了手脚。娘娘可知道这件事情?”   苏絮颔首,“不过太子妃安然无恙,可见公主所言甚是,她福泽深厚。”   我想,这件事莫约是苏絮做的手脚了。我笑,“再深厚的福运也有到头的时候,太子妃的这一胎也许不是小皇孙呢。倒是娘娘,还有二皇子可以依靠。”   提到二皇子,苏絮的眉目柔和了许多,那是我曾在娘亲脸上看过的。她道:“存善还小,很多事情还需本宫帮他。”   这话若是放在从前,我定是察觉不出当中的深意,如今却不一样了。苏絮虽说的含蓄委婉,我却一下便听明白了。   “杜侧妃?”   苏絮蹙眉道,我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杜子熙领着苏喜和小柿子驻足于梅林之外看着我二人。我猜测,依杜子熙的聪明一定能想到我二人为何在此。   我没有说话,苏絮却是突然与我道:“公主,本宫以为你方才的话也是有理。再怎么深厚的福运也有到头的时候,这一回,她可能就没有那么好的命了。”   “娘娘的意思是?”   “一石二鸟。”苏絮笑了笑,一如清水出芙蓉。   果然不出苏絮所料,杜子熙将我与她梅林私会一事告诉了秦袅袅,也告诉了存之。那之后的第三个日头,暖阳懒懒,我倚着朱红色的抵柱,仰首遥望天际的浮云。倏地,有人推开了流云宫的大门,吱呀一声,随后存之孤身一人进了来,我心中一喜。   新春已过,他一身青衣,在我的寝宫坐下,眉目轻柔,目光却是如炬。我装作漫不经心,不敢将眼神落在他的身上,“殿下来此做什么?”   “锦衣。”他喊着我的名字,轻轻地,好听极了,却是与我说,“从前的事情我一概不究,但你若是再对袅袅做出那等事情,我不会再袖手旁观。”   我冷笑,许是嘲笑他,也或是嘲笑我自己,“殿下大老远的来到奴婢这里,莫约就是为了与奴婢说这么一句话吗?那奴婢恐怕要让殿下失望了。”   他直起身,一双桃花眼泛着彻骨寒意,“锦衣,你知道我向来说到做到。”   我当然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我也许不够了解自己,却是无比了解眼前这个人,他是我此生最最深爱的人。是以,我回道:“奴婢知道,殿下请回吧。”   “锦衣!”   有什么用呢,存之。对于一个已经心死的人,你说什么做什么都是没用的。心死的人,心灰意冷,也最容易偏执了。既然心死,那么便什么都不在乎了。能够让你空手而归,这也算是,我唯一一次赢了你。   正月二十三日,存之的生辰,我早已备好一套狼豪,却迟迟没有送出去。因为,已经没有必要了。不过秦袅袅的福泽也实在深厚,竟是添了位小皇孙。   这恐怕也是她给你的最好的生辰礼物,胜过别人给你的任何东西的总和。   真是叫人嫉妒!   嫉妒让我发疯!   秦袅袅寻了个借口离开了踏青宴,半路上又支开了存之。我一路跟着她,也许这是天赐良机。   这是我最后一次机会,交给任何人都不放心,苏絮的未来也赌在我的身上。可我没有杀过人,这是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   她摘了两朵颜色鲜艳的红色山茶,别在发间,看着水灵灵的,又明艳动人。若是存之在此,怕是移不开眼睛的。   她蹲在澄瑞湖的湖边,专心致志的看着水里的倒映,倏地笑起来,不知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开心事。   我开口说话。突如其来的说话声显然将她吓了一跳,她猛地回身,惊愕的看着我。她那表情,让我看着觉得厌恶。   我依旧试图挑拨她和存之的关系,她却和存之一样,对对方深信不疑。可我不觉得她爱存之,她那无所谓的模样让我觉得,她不过是吃准了存之对她用情至深。   新月带着宝珠往这边走来,很远,我却看得一清二楚,她亦是。遂,我反扣秦袅袅的双手,猛地将她按入黄昏的湖水中。我很怕,我的心在哆嗦,我的手也在颤抖。但我又很镇定,强装镇定。   我大约能猜出远处的新月与宝珠的对话,毕竟这是安排好的,让宝珠以为是杜子熙在杀害秦袅袅。   我这一身襦裙是照着杜子熙的喜好做的,与她的类似。再由新月暗示宝珠,加之距离遥远,宝珠便信极了,惊慌失措的往长乐宫跑。   秦袅袅已经没什么动静了,许是失去了力气。我笑了笑,却发现自己僵了脸。我将她自水里拎出来,急忙褪去外面一层襦裙,留得一身宫女装。再拎着她,提气将她扔到湖水当中。看见杜子熙时,我又将她拎了上来。   这过程,实在复杂了些。可是,这是我选择的路。   翌日,秦袅袅清醒。   如果说这世上有什么人会让我觉得不可思议,那绝对是秦袅袅。这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秦袅袅,也不会再有人像她这样能如此得命运之神的眷顾。   我自以为我已将她摁入水中许久,我自以为秦袅袅不会再有生还的机会,可她真的醒了。   自然,她既醒了,我也就没几天能活着了。   对于一个心如死灰的人,剩下的日子是一天,一年,十年都是没所谓的。我只是在等,等存之来再看我一眼,这恐怕是我最后的希冀吧。   我等了几天,既没等到皇后传话,更没等到存之来看我,倒是等来了圣旨。   看来皇后也是倦了,疲于应付我们,以一道圣旨了结所有的事情。   一杯鸠酒摆在我的手边的方桌,白玉瓷杯盛着清透的酒水,味道倒是香醇,跟上一次的差不多,区别不是很大。只是上一次我死里逃生,而这一次再无生还的可能。   也罢也罢,爱一个不爱你的人如此痛苦,活在世上也是多余。只盼来世清冷一颗心,不再爱上任何人罢。   鸠酒虽毒,入口却醇。浓郁的酒香萦绕在口中,勾起往事如画,却又很快的……烟消云散。 作者有话要说:     ☆、多年之后      小世安七岁的时候,先帝驾崩,李存之即位,后宫里的妃嫔由皇后挑了几位殉葬。他十岁的时候,皇太后也随先帝而去。其余太妃,也就闲置后宫,整日也就是看看太阳,偶尔再看看月亮。   这十年间,秦袅袅给他添了位妹妹,比他小两岁。   云朵刚出生的时候,他才两岁,却已知道争宠。他觉得,原本父皇母后就不待见自己,这云朵出生之后,父皇就更不喜欢他了,整日整夜的抱着云朵,从来都不看他一眼。   为此,他很忧郁。后来他发现,母后也挺忧郁的。   小世安便想着,父皇只要云朵不要他,那他就跟着粘着母后好了。一年之后,他发现自己错的太离谱了。因为母后又给他添了个弟弟。   有了弟弟之后,母后便整日宠着弟弟,看都不看他一眼。为此,他更加忧郁。   唯一让他觉得欣慰的是,母后此回给弟弟取得名字让他比较欢喜。想来他叫世安,虽也不大好听,但好歹也算凑合。弟弟的名字却被母后取为李晨,这可不是女子的名字。   因这个名字,小世安可是偷偷乐了好长时间。   这日,时值春暖花开。   小梨子手里拿着一卷画兴高采烈的冲进永和宫,却被小世安给拦住,“小梨子,手里拿的什么东西,给我瞧瞧!”   “小殿下,这可是您菱花姑姑派人送回来的画轴,皇后娘娘要看的。”   “我也要看。母后看得,我就看不得么。”小世安摆了一张脸,恶狠狠地,“你要是不给我,我就罚你绕着永和宫跑十圈儿。”   小梨子无奈,只好双手奉上。   反正不管他给还是不给,最后都一定会被惩罚,区别只在于是被皇后罚,还是被小殿下罚。   小世安笑眯眯的接过,又展开。   菱花这一回画的是一座陡峭的山壁,山上郁郁葱葱,云雾缭绕,好不美丽。小世安笑了笑,跟李存之的笑靥如出一辙。他刚心下夸赞了一句,还未来得及收回,便被旁人抢了去。   定眼一瞧,乃是云朵那丫头。他横眉冷对,满是不悦,“你个没大没小的丫头,怎么总是抢我的东西。”   云朵才不管他什么表情,理直气壮道:“什么叫你的东西,这是菱花姑姑送给母后的。母后是父皇的。父皇又说了,父皇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我这是拿自己的东西,关你什么事。”   “强词夺理。”小世安不屑,“你这么野蛮,小心长大了找不到夫家,一辈子嫁不出去。”   “你再说!再说,我就告诉父皇,说你欺负我。”   对于这两人的拌嘴,最小的李晨颇为嗤之以鼻。他端着一副贵公子的架子,在一旁冷眼旁观。   小梨子忽然道,“奴才见过皇后娘娘。”   秦袅袅一巴掌拍在李云朵的脑袋瓜上,一把拿过她手中的画轴,“你个小丫头,这是你菱花姑姑给为娘的,你拿着做什么!”   李云朵很委屈,嘟着嘴,“母后,您怎么总是欺负我。”遂,她又说,“母后,这菱花姑姑都出去多少年了,从来都不见回来。姑姑什么时候回来,也好让我见一见姑姑长得是个什么样子啊。”   此话有理,说出了三个小孩的心声。   “就是。”小世安附和,“菱花姑姑每回送回来的画都不一样,画的景致比这宫里好看多了。母后,什么时候儿臣也能出去看一看呐!”   “你父皇要是准许的话,那就可以出宫啊。”这事儿她都想了好多年了,李存之从未表态过。想了想,她与李云朵道:“要不云朵,你跟你父皇商量商量,你父皇这么疼你,说不准就应了你。”   小梨子在一旁听着,暗道:皇后娘娘安亭了好些年,原来只是装模作样啊,原来这心里头还想着怎么出宫呢。又听李云朵反驳,“那您怎么不跟父皇说。父皇最疼的又不是我,您跟父皇说去呗。”她不觉得这是件好差事,她才不想到时候被父皇凶呢。   “不说最好。”最小的李晨冷冷的,突兀一声。   秦袅袅睨了他一眼,颇有些叹息。这孩子明明是她一直带在身边的,却是最不像她的,也不像李存之。倒是老大小世安跟自己像极了,整日调皮捣蛋、没完没了。   这事儿不止她觉得奇怪,永和宫的所有人都觉得奇怪。   “小晨晨,别说你不想出宫,干嘛还装着一副孔雀的样子。”李云朵将其鄙视之,又被李晨冷冷的瞪了一眼。   一番推搡过后,天色也渐渐沉了下来。   李存之处理好公文之后便来了永和宫。甫一进殿门,他便见所有人都聚在膳桌上,脸色有些奇怪,那秦袅袅还不断的给小云朵使眼色。十多年过去了,她依旧像个未出闺的小姑娘,俏皮得很。   “袅袅,你又想做什么?”   “皇上,冤枉。臣妾只是眼睛不舒服,眨了眨而已。”秦袅袅回之,很是随意。   对此,小晨晨很是不屑,他道:“父皇,母后想出宫。”   这么简单明了、粗暴直接的回话叫秦袅袅目瞪口呆。她看了看小晨晨,又看了看面色还算温和的李存之,暗赞这小子的勇气。   “再等几年吧,等世安十六岁的时候。”李存之沉默了半晌,如此回道。   如今小世安十二岁了,那也就是四年之后。秦袅袅很开心,李云朵很开心,李存之也面露喜色,小晨晨也是偷偷地扯了下嘴角,小世安更是乐不思蜀。   然则,十六岁那年,小世安偷偷地躲在曾居住过的长乐宫暗自伤神了一整夜。害得小梨子、红桃等人整整找了一夜,生怕他不见了,或是出了个什么事儿来。   缘何伤神?   自然是因为李存之和秦袅袅的偏心了。   李存之明明说过等他十六岁的时候就出宫游玩一番,他便等啊等、等啊等,终于等到了十六岁。   然后父皇扮了一道圣旨,道,让他继承皇位。   虽说他十岁起便跟在李存之的身边学习处理国家大事,但他如今才十六岁。他还小,怎么就要做皇上了呢。   最最可气的就是李晨那小子,竟然只是以冷笑表示对他的恭贺。那李云朵也是,眉开眼笑的拽着他的胳臂,说什么恭喜祝贺。简直就是气得他胸闷气短、口吐鲜血。   他登基后的第二天,除他之外的所有人都走了。   临行前,他爹与他道:“世安,好好做,爹和娘都相信你能做好的。”   他自己也信,但他不服气啊。为何全家人都出去了,就留他一个人看家,这不是欺负他么。   是以,他神色严肃,与他爹娘道:“父皇,母后,您二老老实跟儿子说,儿子是不是您二老亲生的。为何从小到大,受伤的总是我呢。”   他娘看着他,目光意味深长,“世安,有受伤才有成长。但为娘确定,你是亲生的,这点你不必怀疑。”他爹站在侧旁,颔首表示同意。   而前堂的文武大臣对他这个年幼的新帝颇为不满,指其没甚经验,阅历不足,颇有些反对之声。他心里憋着火,还愁没地儿发泄,这些人不满他当政,正好给了他出气的机会。   遂,他登基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拎出那几个对他不甚满意的官员,克扣三个月的俸禄,禁足一月,以示警戒。他没找寻什么借口,只坦白道:你等对朕不满,朕看你等不顺眼,正好罚你等三个月俸禄,再闭门思过一个月,让朕心里也好受些。   他于蟠龙宝座上正襟危坐,端的一副骇人的模样。临了,他追问,“还有谁对朕不满意的,站出来让朕瞧瞧你们的脸。”   这么一来,众人也就不敢说什么了。   宫墙之外的李存之等人听闻这个消息,只是笑了笑,表示很满意他的处理方式。虽然这个让人信服的手法,有些孩子气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  原本小包子没有番外的,但一想,反正都已经这么多废话下来了,也不多这一章包子的废话了。关于杜子熙的番外,因为作者君这阵子状态不太好,所以应该不会有的。感谢一路支持的亲们,也感谢亲们的包涵,咱们明年见。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